却说金太医妙手回春,苏琴腿上的伤这时也消肿了,陈素华听说,下午就拉着她来延祺宫求见。

冯怜容刚睡了个回笼觉起来,钟嬷嬷过来道:“说是来跟娘娘当面道谢的,奴婢原是说娘娘在睡,她们也不肯走。”

冯怜容想了想道:“那让她们进来罢。”

金桂出去迎她们。

二人走入正殿,跪下来问安。

冯怜容叫她们起来。

陈素华道:“上回多谢娘娘相救。”一边就伸手扯了扯苏琴。

苏琴亦轻声道:“妾身也谢谢娘娘的恩情,亏得娘娘,妾身的腿才能痊愈。”

二人说完才站起。

冯怜容笑道:“也没什么,主要金太医医术高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一边命人端来茶水,“请坐罢,不必拘束。”

陈素华与苏琴坐下,听她声音温和,这会儿才抬起头。

冯怜容只穿了件葱绿色的家常夹衣,下面一条蓝底撒花裙,头发是松松挽了个发髻,显得有几分慵懒,因是刚起床,脸颊上还带点儿红。

苏琴心想,看着真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儿的人呢,十分年轻。

冯怜容也打量她一眼。

陈素华喝了口茶,夸赞道:“这茶真好喝,要奴婢没猜错,定是明前茶了。”

明前茶皆是清明前采摘的,芽叶细嫩,味道特别清幽,算是茶中的极品,冯怜容早先是不知道,但现在做了贵妃,多数都是用好东西,她也渐渐习惯,当下笑道:“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明前茶。”

陈素华又夸她的茶具好。

因她话多,冯怜容少不得多几分关注。

比起苏琴,陈素华是没有她这般好看,但五官清秀,白净的脸蛋,细长的眼睛,手尤其不错,十指尖尖,与别的那些贵人相比,一点儿不差,也算是个佳人了。

两人坐得会儿便告辞。

钟嬷嬷警惕心特别重,刚才就在那儿盯着她们不放,生怕她们有点儿企图,自家主子不防,结果倒是白白担心。

那两个人还算知道分寸,便只是来道谢,别的什么都没提。

出来后,陈素华就跟苏琴道:“贵妃娘娘到底不一般,你刚才看到没有,吃得用得,我瞧着也不比皇后娘娘差多少,有些东西,甚至还好呢。”她啧啧两声,“就说那大屏风,便是少见的,还有那一盆玉树,价值千金。”

苏琴只点点头。

陈素华挽住她的手道:“我说这些不过是替你可惜。”

“可惜什么?”苏琴语气淡淡,“她是贵妃娘娘,我不过是个贵人。”

陈素华笑起来:“想当初贵妃娘娘也不过是个贵人啊,传闻她是从贵人一下便被晋封到贵妃的,但原因其实也简单,她头一个给皇上生了儿子。”

苏琴听着,不知为何,幽幽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春锦殿,陈素华也跟着进来,苏琴脱了外头夹衣,歪在美人榻上,叫紫苏去膳房要些银耳羹。

“倒真觉得饿了。”陈素华讨要道,“我也在你这儿吃一盅。”

苏琴笑道:“本就备了你的份儿,只你多日都来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

“你只记得便是了。”陈素华盯着她瞧,“我本就知你非池中物。”

苏琴怔了怔。

陈素华轻笑两声:“你我姐妹,我不如实话实说,若是那些蠢笨的,我也未必愿意去求贵妃娘娘,只因为欣赏你,才愿意与你结交。”

她这么坦诚,苏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紫苏一会儿回来,手里空空。

苏琴问:“怎么,膳房没有?”

紫苏咬着嘴唇道:“哪里是没有,不过叫别的贵人拿去了,明明昨儿与他们说,留一些给主子,偏生没听进去。”

苏琴手指不由握紧。

陈素华也气愤道:“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罢了,下回早些去要。”苏琴虽然也生气,可无可奈何,那些膳房的人要做什么给她们吃,她根本也管不了。

陈素华道:“在这宫里便是如此的,你软弱,他们都会骑到你身上。上回的事情便是,若不是有金太医给你看,你的腿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便是残了,又去找谁说理?可怜你在家里应也是受疼爱的罢?在这里被人如此欺负,我都看不过去了。”

苏琴本来也不好过,被她越说越是伤心,猛地就哭起来。

陈素华看她这样,又安慰几句。

“我知道你清心寡欲的,可在这儿,你不去争得皇上宠爱,便是这个结果了,甚至还不如我。我反正便是如此,皇上看不入眼,她们自不会如何,可你呢,你不一样。”她伸手拍拍肩膀,“我今儿说这些,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也是为你好,不想哪一日想救你都救不活呢。”

陈素华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见她走了,紫苏悄声道:“主子,奴婢觉着陈贵人说的也没错,主子这样的人,原本就该得万千宠爱的,怎么能如此冷落下去?奴婢看着都心疼。”她拿来温水给苏琴擦脸。

苏琴擦了擦,并不说话。

却说冯怜容在陈素华与苏琴走后,一直在回想当时的贵人,可想来想去,没有一个叫陈素华的,不过当年有个昭仪,也为赵佑棠生了个儿子,那个昭仪也姓陈。

但此人,冯怜容见过,并不是陈素华。

钟嬷嬷看她有心思,走过来问:“娘娘是在想什么呀,奴婢看娘娘好一会儿都不动了,要不要吃点儿燕窝羹?”

“好。”冯怜容道,“也是饿了。”

钟嬷嬷笑道:“膳房一直热着呢。”她吩咐外头的大李,“去给娘娘端来。”

大李立时就去了。

冯怜容吃下一碗燕窝羹,肚子里暖暖的,招手叫赵承衍来,牵着他的小手去院子里走走。

娘儿俩走了会儿,冯怜容终于想起来了,忍不住轻呼一声:“难道是她?”

当年陈昭仪生下一个男孩,因身体极为虚弱,太医怕她熬不了多久,赵佑棠特准她家人探望,那会儿她有个妹妹也来的。

还是钟嬷嬷告知,说她妹妹来看个姐姐,还撞上皇上。

她现在记起来了,陈昭仪名叫陈丽华,那这陈素华应是她的妹妹了!

原来这一次,竟是陈素华代替她姐姐入了宫,倒不知陈丽华到底为何没有入宫呢?

第78章 送花

过得一个月,瓦勒战败,终于从华津撤退。

此时,意见出现了分歧,有主张趁胜追击的,有主张见好就收的,但赵佑棠此行亲征并非只为收复平城,他想彻彻底底的打败瓦勒。

赵佑棠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做出了决定。

“全军追击,追到瓦勒的老家湖木哈去!”

“得塔木人头者,赏金千两!”

将士们高声呼应。

赵佑棠又与四位将军商议一番,把军队分成两队,一队轻装上阵,全速追击,一队担负粮草,可稍许慢行。

整顿完,他即刻启程,率领大军渡过大河,穿越荒漠,死死咬着逃亡的塔木。

不过人终究还是要休息的,四位将军劝道:“皇上稍许歇息会儿罢,不然两军对战,将士们也都没有力气。”

赵佑棠想一想,便下令扎营,又派遣斥候密切注意塔木的动向。

营帐一会儿便搭好,连接几天的追击,将士们也确实劳累,留下站岗的士兵,其余都去歇息。

赵佑棠也步入了营帐。

可不知为何,他竟然难以入睡。

兴许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亲临战场,满身热血,兴许是他觉得终于要把瓦勒彻底消灭了,兴许是还有些担忧,前途未测。

他仰面躺了会儿,想到什么,同唐季亮说了一声,唐季亮连忙把一样东西拿过来。

那是冯怜容写的信,他还一直没有空看。

唐季亮又给他点了烛火。

赵佑棠半侧着,一张一张的看,时不时的笑笑。

她写得很琐碎,连起来时细细看时,就好像自己就在她身边,对她前日,昨日,今日做了什么,了如指掌。

那是她的风格。

自从她好像知道自己嫌弃她写得字少之后,每回她都这么写。

他看完,把信折好再让唐季亮收起来。

这时,他心想,该给她怎么写回信呢?

又过得一个多月,这都七月了,赵佑棠还是没有回来,听说他去追击瓦勒了,虽然数次追上,可瓦勒的大汗塔木,运气特别好,每次都能逃脱,据说这都追第三回了。

这事儿以前冯怜容并不是很清楚,这次听严正说,也是讨厌的很,见钟嬷嬷又在求各路神仙,她说道:“一定要抓住塔木,抓到他,皇上自然就会回来。”

钟嬷嬷一想,可不是。

所以每日早上她都开始念叨塔木。

方嫣这日派了知春来传话:“明儿三皇子周岁,得抓周了,还请娘娘早上抱过来,仍在寿康宫进行。”

冯怜容叹了口气,上回赵承衍的抓周,赵佑棠是在的,这回却不是。

她把赵承谟抱过来,摇了摇道:“阿鲤,你要去抓周了呀。”

赵承谟看她一眼,五黑的眼睛跟块黑宝石一样,能映出她的脸蛋,他不笑也不动,只探究的看着冯怜容。

“这孩子。”冯怜容伸手揉揉她脑袋,对钟嬷嬷道,“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呢,现在是既不笑,也不哭。”

钟嬷嬷笑道:“现在那么小哪儿看得出来,不过三皇子老早早就会喊人了,怎么也不会笨的。”

“这倒是。”冯怜容伸手捏捏赵承谟的小脸。

赵承谟只歪了歪脑袋,也没有不让。

到得第二日,她给赵承谟穿上件云纹大红夹衣,这就抱去了寿康宫。

太皇太后最近比起往常更是不露面,自从赵承煜被为太子之后,又因怀王之死,她好像人也懒了,什么都不管。

这回还是皇太后说,小孩子抓周热闹热闹,她才勉强出来。

不过见到赵承谟,她还是高兴的。

“都会喊什么了?”她问。

“差不多都会喊。”冯怜容笑道,“阿鲤,快叫祖母。”

赵承谟倒没有立刻出声,还过得一会儿才道:“祖母。”

三个孩子中,这是叫人叫的最早的。

太皇太后笑道:“是个聪明的孩儿呢,快,去抓两样自个儿喜欢的。”

冯怜容就把他放在大案上。

众人免不得都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结果赵承谟就是不抓,坐在大案中央,一动都不动。

方嫣看着嘴角微微一挑,嘴上却道:“该不是饿了,想吃东西?”

冯怜容皱眉:“回娘娘,才喂饱了出来的。”

“那倒是奇了。”方嫣笑道,“莫非这些他都不喜欢?”

太皇太后也奇怪,跟皇太后道:“怎么就不动了?哀家一把年纪,见过的孩儿可多呢,要抓周时,哪个不喜欢到处摸摸。”

“是啊。”皇太后也道。

众人等得一会儿,太皇太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叫宫人上前看看,冯怜容也忙跟着去,结果两人蹲下来,那宫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道:“回,回太皇太后娘娘,三皇子睡着了。”

“什么?”太皇太后一听,哈哈笑起来,“哎哟,这孩子,这都能睡着?冯贵妃,你是没叫他睡饱就抱出来了?”

冯怜容这会儿别提多忧郁了,她现在都怀疑是不是真如太皇太后说的,他原本还想睡,可自己抱了他出来的。

“妾身,妾身也不记得了。”她低声道。

太皇太后看她迷糊的样子,倒也不讨厌,毕竟这做妃子,越是精明才越叫人提防,她听那些个宫人说,冯怜容有时候就是会犯傻,当下也不在意的笑了笑道:“那就算了,其实抓不抓周也没什么,他既然想睡,你赶紧就抱回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方嫣在旁边都忍不住想笑。

这冯怜容两个孩子,一个爱吃桃花,爱拿胭脂,一个什么都不抓,果真是教养的好呢!

冯怜容答应一声,抱起赵承谟告退。

在路上,她就问钟嬷嬷:“早上,明明是他自个儿醒了罢?”

钟嬷嬷也被赵承谟弄得糊涂了,想了想道:“好像也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

钟嬷嬷道:“得,回去问奶娘去。”

两人回到延祺宫,钟嬷嬷立刻就把俞氏叫了来。

俞氏道:“醒了啊,不是还吃奶的?”又安抚她们两个,“不过三皇子是比大皇子爱睡,大皇子那会儿爱在床上翻来滚去的,三皇子翻两下就不爱动了,有时候就直接睡着了。”

冯怜容想想,是有这个事。

“那也不能不抓周呀!”冯怜容恨得拿手指戳了戳赵承谟的脑袋,“下回你爹爹回来,我怎么好交代?”

问起来说,什么都没抓。

真是…

冯怜容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啊。

俞氏把赵承谟抱过来,放床上去睡。

他倒是真睡着了,好一会儿都没有醒。

这次抓周事件让冯怜容又一次受到了打击,这几日,她就总盯着赵承谟,生怕这孩子哪里有点儿不正常。

结果发现也没什么,就是睡的时候不太挑时间。

她松了口气。

到得八月,赵佑棠那边总算有好消息了,在历经三次之后,他逮着塔木,砍了塔木的头,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赶尽杀绝,只因湖木哈荒漠里还有别的外夷,如若瓦勒全灭,别族势必会独大。

毕竟湖木哈荒漠太广阔了,景国百姓又无人愿去此处居住,那里定会成就一方势力,他重新在归降的瓦勒里立了新的大汗,令每年来景国朝贡,归顺于景国。

唐季亮带来这消息的时候,还给冯怜容送了两盆东西。

冯怜容一开始只当是回信,结果竟然是用小木箱子装来的。

她叫黄益三,大李等人打开来一瞧,里头放着两盆花。

这花长得很奇怪,叶子十分的长,翠绿翠绿,有点儿像兰花叶子,但却更加轻盈一些,至于花朵,更是特别了,花瓣竟是淡绿色的,六片叶子尖尖的往外略张,淡黄色的花蕊毛茸茸的。

可也就是因为这独特,叫人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

她低头一嗅,微微的香,细细回味,却像是带着高山上冰冷的寒气,这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

“这叫什么啊?”她忍不住询问。

唐季亮笑道:“奴婢也不知道,皇上问过荒漠里的人,好似这花儿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儿,皇上说回来再取一个。”

冯怜容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呀?”

哪怕是面对着唐季亮,她的声音也是腻得发甜,只因她想到他,这甜蜜就从心里扑出来一般,挡也挡不住。

唐季亮只觉自个儿皮肤上都起了细栗,面上一红,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道:“应是快了。”

冯怜容又问:“这花儿是皇上怎么找来的?”

唐季亮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

那日追到塔木之后,彻底打赢了这场仗,众将士立时扎营庆祝,赵佑棠也很高兴,喝了不少酒,晚上也不睡,忽然就说出去走走。

唐季亮跟在他身后,就见他往山上爬,一边爬一边还说,好像白天瞧见的,怎么晚上就没了。

唐季亮见他是有点醉了,结果赵佑棠叫他弄个火把来,他找啊找的,终于发现这花了,立刻巴拉起来,弄下两朵,叫他负责装好了送给冯怜容。

可是并没有叮嘱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