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棠其实没怎么听,跟随太皇太后的意思:“就祖母说的那位秦贵人罢。”

秦贵人听到他提起自己,喜不自禁。

可方嫣就在近旁,哪里看不出来赵佑棠不过是敷衍,当下也未免生气,这都两回了,他到底想如何?

这些贵人就那么入不得他的眼?

方嫣微微抿了抿唇,转头看冯怜容一眼。

她兀自坐着,今儿也是盛装打扮,看起来心情不错,巧笑倩兮,她暗地冷笑一声,对赵佑棠道:“妾身也知皇上喜爱冯贵妃,只这喜爱又能多久?皇上现越是宠着贵妃,将来皇上再临幸旁人,贵妃岂不是越加伤心?”

赵佑棠一怔。

方嫣坐直身子:“妾身现已是皇后,也无需与她计较,只是看皇上如此,不止替众贵人觉得不公,便是对冯贵妃,也颇担心,毕竟皇上,您是皇上啊。”

想要一双一对一世人,不是做梦?

她当年还未嫁入宫中便已明白,如今冯怜容又凭的什么?

方嫣又道:“还请皇上三思。”

赵佑棠寻常只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吹过也便罢了,但今日,这番话却叫他心有触动。

“朕明白你的苦心。”他缓缓说道。

方嫣微微一笑。

这会儿太皇太后也乏了,起身离席,赵佑棠要去送,太皇太后摆摆手没有让,只让皇太后一起走了。

方嫣也回坤宁宫。

苏琴原本也要离开,陈素华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道:“你莫走,走了,以后还有何盼头了?”

苏琴心想,便是留在这儿又有何用?

陈素华却道:“皇上这会儿在跟贵妃娘娘说话呢,咱们再去谢谢贵妃娘娘。”

“什么?”苏琴一愣。

没等她反应过来,陈素华已经拉着她走了。

赵佑棠正跟冯怜容在说月饼的事情,问她还想不想吃桂花月饼,想吃的话,便叫御厨到时候多做几个。

冯怜容自然要吃。

二人正说着,陈素华与苏琴过来,冯怜容见到她们,身子不由立的更直一些,赵佑棠原本神情温柔的,也收敛了。

陈素华行礼笑道:“妾身与琴妹妹受过贵妃娘娘大恩,就此走了,未免失礼,便想来告辞一声。”

冯怜容道:“不过小事一桩,何须多礼。”

苏琴并没有说话,她有些局促不安。

陈素华说完便要告退。

可站直时,脚好像一崴,整个人像左倒去,苏琴吓一跳,连忙去扶,陈素华趁机就伸手用力的推她。

那角度十分之准,苏琴不察,踉跄着往前几步。

赵佑棠原本就在前头,眼见她撞过来,下示意就伸手去扶。

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她借着这力道没有摔下,只身子软绵绵的,全靠他扶着,才没有滑落,她抬起眼,正对上赵佑棠的目光。

她的脸腾地红了,可是又有一些惊慌,轻声说道:“皇上,妾身失礼。”

夜色下,她年轻的脸清丽无双,一双眸子跟湖水般清澈,赵佑棠忽然发现手心有点烫,连忙放开了手。

下一刻,他好像想起什么,往冯怜容看去。

冯怜容很安静,眸色也静静的,并没有悲喜,像是没看到这事儿一般。

陈素华跪下告罪,惊得脸色惨白。

赵佑棠这会儿没有心思责罚她,叫她退下。

陈素华暗地里笑了笑,忙拉着苏琴走了。

苏琴却有些失魂落魄,刚才赵佑棠的手碰触到她,她浑身发热,感觉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这是为何。

等到两人走得远了,赵佑棠才道:“朕送你回去。”

冯怜容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的往前走着,赵承衍好像也感觉到什么,小脑袋两处看看不敢出声,黄益三牵着小主子,这会儿回想了一下,暗道,原来刚才那个就是苏贵人!

他悄悄抱起赵承衍,走得远了一些。

冯怜容虽然心有不快,可她知道自己是因为爱着赵佑棠才会如此,她并不想生他的气,当下笑道:“刚才说到月饼呢,妾身想到一种,放了火腿的,也很好吃。”

赵佑棠侧头看她一眼。

她的笑容有点儿惨不忍睹。

可是她并没有像上回那样不理他。

然而,不知为何,他心里却不舒服。

那种感觉十分诡异。

诡异到,饶是他聪明绝顶,也不明白。

扪心自问,他第一眼看到苏贵人时,便有些好感,就跟当年看到冯怜容一样,可当年,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临幸冯怜容,那今日的苏贵人呢?

他不过扶了她一下,怎么就要看冯怜容的脸色?

赵佑棠忽然就生气起来。

他转身走了。

冯怜容吃惊,在他身后道:“皇上…”

赵佑棠没有理她,走得更快。

只眨眼功夫,就融入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冯怜容默默的转过头,暗自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做错,就算当时她看到他扶了苏琴,有些不高兴,可她也尽力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他是皇帝啊,她能要求他什么?

而且回来,她也主动说话了,还给他介绍月饼吃呢。

怎么他就生气了?

难道还是有哪里疏漏了?

冯怜容一头雾水的回去了。

却说赵佑棠大踏步的来到乾清宫的书房,心里还是很闷,说不出的古怪,眼见严正缩着脖子躲在后面,他手指勾勾,叫他上前。

严正脑门上开始冒汗。

刚才明显皇上在跟冯贵妃闹情绪啊,自己又要遭殃了!

赵佑棠叫他关上门,这才问道:“你说朕能召苏贵人侍寝吗?”

严正傻了,这是什么问题?

“奴婢,耳朵,没有聋罢?”严正吓得跪在地上,不然就是皇上傻了,他要谁侍寝,关他这奴婢什么事啊!

赵佑棠大怒:“聋什么,就是问你这个!”

严正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想,想的话,就召呗。”

“如此简单?”

“是啊,皇上是皇上,全天下的女人,只要看上的,要哪个不行?”严正奇怪,皇上肯定是气糊涂了。

赵佑棠叹口气,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一抬头就看到冯怜容的字正在横梁上贴着。

她真是无处不在啊…

第82章 印章

这个问题纠缠了赵佑棠好一阵子,这日早朝回来,严正过来道:“皇上,听说冯孟安的妻子生下孩儿了,是个儿子。”

他原本不敢这么说,可赵佑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明明想去看冯贵妃,却又不去,正好现在有桩大喜事,给他个台阶下。

赵佑棠一听,斜睨他一眼。

他要去看冯怜容,还需要借口?

光两个儿子,他想看就去看!

他哼了一声,严正心里一抖,本来当还是不去,结果却见方向正是延祺宫。

冯怜容其实也在犹豫,要是往常,他怕都来了两三回了,可现在一次没来,她还想要不要写封信,金桂却满脸笑容的在外头道:“皇上来了。”

她连忙站起来,到处摸摸,见没有不好的,才出去。

赵承衍当先就扑到赵佑棠怀里,左一个爹爹,又一个爹爹,赵佑棠笑道:“又长高了,真是几天不见就变个样。”

他说着看向冯怜容。

冯怜容没有走那么近,她只立在门口,嘴角微微弯着,只等到他毫不犹豫的走过来,她才上前行礼。

赵佑棠盯着她,过得会儿道:“怎么没使人来?”

冯怜容一怔:“来做什么?”

“你不想见朕?”他质问。

冯怜容委屈:“不是皇上不想见妾身吗?那天…”

“那天?”

“那天皇上生气走了,妾身也不知道哪儿错。”冯怜容垂头扭着手指,“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来。”

赵佑棠垂下眼眸:“你自是不知。”

“皇上不告诉妾身?”冯怜容忙问。

赵佑棠没回答,进去后道:“你大嫂生了个儿子。”

“真的?”冯怜容一下又高兴起来,拉着他袖子问,“几斤重的,现在好吗?大嫂生了孩子,身体怎么样?”

“朕怎么知道这些。”

冯怜容垂头丧气,要是她在家就好了,说起来,大嫂长什么样她都没看到,但想着又很欢喜,现在爹爹娘,哥哥肯定高兴坏了。

这是冯家的长子呢,以后家里就会慢慢热闹起来。

赵佑棠看她傻乐,坐下来道:“你那金锁呢,朕让人给你送去。”

冯怜容忙叫宝兰拿来。

赵佑棠让严正收了。

冯怜容心有不甘,大着胆子道:“皇上,能否让妾身写封信回去呀,再,再让他们回信过来。”她摇一摇袖子,“就这一次。”

赵佑棠想了想:“写罢。”

冯怜容赶紧让珠兰磨墨,她挽起袖子写信,赵佑棠站在旁边看。

她一边写一边笑,左边脸上的梨涡一现一隐的,好像这是多么欢快的事情。

赵佑棠心想,他大概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像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管的那么爱着自己。

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她的伤心都藏着。

他这几日想到好些事情。

她那次突然病倒,去年中秋晚上见到他时的神情,那天知道他隐瞒狐裘的生气,和上回她的隐忍,他终于明白她的心思。

可她一句都没有提过。

然而她不提,他却在乎,就这样一天天他好像被她束缚起来,故而他只是扶一下苏贵人,他也怕她伤心,第一时间就想看看她的反应。

他是生气这个。

气着自己,又气冯怜容真会为此难过。

可是又好似心甘情愿,不然谁能阻拦他?

正想着,就见冯怜容笔一收,笑道:“写好了,宝兰,再把我那印章拿来。”

听到印章,赵佑棠好奇问:“你还有印章?”

“是啊,哥哥给我刻的。”冯怜容得意的给他看,“就是妾身第一回生孩子时,随着信一起拿回来的。”她指指侧面,“看,上头有大鱼小鱼呢,大鱼是哥哥,往常也不舍得用。”

赵佑棠看看,刻得还可以,但是玉质太差了,他问道:“不过印章素来只用于字画上,你这用了干什么?”

他低头看信笺。

结果就看到信笺上不止有她写得字,在底下还画了副图,一只小羊跟一条鲤鱼,还有条小鱼,三个很欢快的在玩,一个个都怪模怪样的,他噗嗤就笑了,可笑着笑着,脸又阴了,点一点上头:“你不觉得少了什么?”

“什么?”冯怜容一头雾水。

看她完全想不起来,他大怒:“就你们三个?朕呢?”

冯怜容吓一跳,印章都掉在桌上。

“皇上,皇上也想画进去?”她眨巴着眼睛,她本来也是一时兴起,给家人看着好玩的,可画他怎么画啊。

赵佑棠道:“添进去。”

冯怜容为难:“妾身怕画不好。”可一看赵佑棠的脸色,她也不敢不画,只得磨磨蹭蹭的拿起笔,先小心的画了个蛋。

赵佑棠嘴角抽了抽。

她想着,这蛋确实也奇怪,就又给它添了手脚,腰间还悬把宝剑,再披个披风,立时就增了几分英武。

赵佑棠嘴角微微翘起,拿起信笺点点头道:“就这样罢,来盖你的印章。”

冯怜容把印章在红泥上按了按,啪的就在画下面盖了上去,赵佑棠笑笑:“字确实刻得不错,挺好看的。”

冯怜容按完了,侧眸看到他拿着信笺的手,调皮之心顿起,一下又把印章按在他手上。

她的名字立刻就红艳艳的印在他的手背,赵佑棠正在发怔间,耳边就听她乐不可支的声音:“这画按了印章便是我的,皇上也是我的。”

赵佑棠抬起头来,看到她笑得极其灿烂的脸,一时只觉得四周好似都安静下来,唯独只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刻,她好似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来的耀眼。

见他那样看着自己,冯怜容有些奇怪,只当他生气,忙道:“妾身把它擦了。”

赵佑棠一拂袖:“不用。”

他站起来跟严正道:“你收一下。”说完就走了。

回到乾清宫,他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批阅奏疏。

那印章一直都没有擦掉,严正立在旁边,竟然发现他在批字的时候出错了,涂改了好几回,这是从未发生过的。

赵佑棠批了会儿,总算慢慢安静了,这些天想得事情也越来越清晰。

其实就算他临幸了苏琴又如何,他心里永远也放不下她,那么既然自己在乎她,又何必要让她伤心?

她伤心,他也不好受,两败俱伤。

他突然又站起来,严正赶紧跟上,结果就见他还拿了桌上的玉玺。

赵佑棠再次去了延祺宫。

冯怜容这会儿正在晒太阳,见到他又来了,她也满心的奇怪,站起来道:“皇上…”

赵佑棠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一边道:“把红泥拿出来。”

钟嬷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看着架势有点儿不正常啊,她连忙叫珠兰去拿,一边紧紧的跟在后面。

珠兰把红泥放在桌上。

赵佑棠对冯怜容道:“手伸出来。”

冯怜容犹犹豫豫伸了,然后就看到他拿了个通体淡黄的玉玺沾了红泥,啪的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玉玺好大,在她手背上只按了半边。

“另外一只手。”赵佑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