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煜四处看一眼,只见青灯寡淡,长安宫处处都透着一股衰败之感,他想到刚才坤宁宫里,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两相对比,心头不免酸涩。

想当年,他的母亲也是皇后,可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

该是怪谁呢?

听闻是母亲自己做错,可这样的惩罚也实在太重了!

正想着,却听后面哎哟一声,原是钱申想讨好赵承煜那几个黄门,倒了茶来,不小心泼在其中一个叫万思顺的人身上。

“奴婢该死,这就领您去擦一擦。”钱申忙带着万思顺走了。

万思顺嘴里骂骂咧咧的。

“殿下,也该回去了。”花时眉头皱一皱,提醒赵承煜。

不管如何,那都是废掉的皇后,便算是亲生母亲,又于赵承煜何益?花时觉得,赵承煜该是完全与她断绝了亲情才好。

毕竟处境已是很尴尬了。

赵承煜却挥挥手:“你们出去,让我自个儿待一会儿。”

花时一怔。

赵承煜叫道:“滚出去!”

花时侧头看一眼,见赵承煜眼睛都有些红,连忙就与众人退了出去。

方嫣道:“承煜…”

“母亲。”赵承煜却趴在了她床头,“孩儿只想安静一下,母亲以前常说孩儿是太子,是宫里除了父皇外,最最尊贵的人,可现在孩儿与母亲说几句话,他们都得盯着。孩儿做什么,也得前思后想,怕这个,怕那个,孩儿,只觉得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这等年纪,原不该承受这些。

方嫣自然心疼,揽着他的肩头道:“承煜,你再忍忍,你切莫惹你父皇生气,以前是我连累你,才害得你如此。”

赵承煜哭起来。

二人说得会儿,赵承煜才出来。

花时叹了口气,又朝旁边的万思顺看了一眼。

这万思顺是皇上早早就调来的黄门,专门跟在赵承煜身边,说是说奴婢,可实际上,是专门盯着太子的。

花时凑过去道:“万小弟,好歹仙姑也是殿下亲生母亲,这样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万小弟你向来聪明,因看得出来,殿下是个念情的主儿。”

万思顺没说话。

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太子再怎么样都不是皇帝,再说,他压得宝绝对不在赵承煜的身上。

所以,过得几日,他照例去禀告赵佑棠。

赵佑棠听着皱了皱眉:“你说没听见他们母子两个说话?”

“回皇上,是的,本该奴婢是该在场的,可被泼了茶水,硬是被领着去擦,等回来,他们也说完了,听说殿下还命旁人都退下的。”

赵佑棠脸色不由得一沉。

这几年,他怕赵承煜被方嫣影响,确实管得比较严,如今看来,赵承煜根本也不该去看她。

想必这泼茶一事又是她的馊主意,倒不知与儿子说了什么!

但愿赵承煜别昏了头脑。

赵佑棠拿起下面奏疏继续来看,结果才看一眼,这脸色就有了变化,京畿地区竟然闹蝗灾了!

这于农家来说,那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蝗虫很难对付,它们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庄家颗粒无收。

这是一个噩梦。

第130章 考察

可偏偏百姓还不敢扑杀蝗虫,因蝗虫来时,就跟大漠里的黄沙似的,茫茫一片,看起来神武非凡,有些人尊称它们为蝗神,遇到这等事,不思方法,反而领头烧香磕头,祈求上天保佑。

百姓们中有愚昧的便一应跟着,旁人眼见无法战胜,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天。

这样,自然更是灭不了了。

赵佑棠一早就听闻过此等传言,召见几位大臣,任命了捕蝗使,言道:“若有祈天者,屡教不改,杀无赦。”随即令他们领兵即刻出发。

这捕捉蝗虫不亚于一场战争,人的数量上是一定不能少的。

余下大臣陆续退下,唯有冯孟安没走。

赵佑棠道:“蝗灾屡屡发生,每几年,总有事出,倒不知如何防之。”

冯孟安道:“近几年京畿多年干旱,想必蝗灾与之有关,当年黄曜所写捕蝗考,就提到蝗虫喜干燥,今年发作,应是如此。”

“捕蝗考?”赵佑棠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黄曜后人现在何处?”

“臣倒不知,不过殿下想启用,自是不难。”冯孟安道,“原本黄家也是清白人家,听说当年被抄家,是有隐情。”

赵佑棠抬眼瞧瞧他:“看来你这捕蝗考还有下文,罢了,朕会命吏部彻查。”他了解冯孟安,因他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冯孟安颔首:“皇上圣明。”

看他走了,赵佑棠伸手捏了捏眉心。

冯孟安出来后,也没有马上出宫门,而是去春晖阁一看。

这回他们是在跟着王大人念书,原本周彦文是伴读,不过周彦文年纪大了,永嘉长公主惦记他终身大事,领着回去找媳妇了。

故而现在只有赵承衍兄弟三个。

冯孟安看得一会儿,正要走,肩膀上却落下一只手,他回头一看,竟是赵佑棠来了,连忙行礼。

赵佑棠负手笑道:“朕也喜欢在这儿看他们。”

闲暇时,他是会这么做的。

因为这不只是他的孩子,也是景国将来的希望。

冯孟安道:“殿下与大皇子,三皇子都很聪颖,那是景国之福。”

赵佑棠点点头,他这三个儿子天赋是很高,想必随了他了,因方嫣跟冯怜容都不是多聪明的人,故而提到儿子,他是颇为得意的。

他随后召一个黄门上来,说了几句,那黄门就去了门口。

王大人看见,走过去,那黄门耳语几句便又告退。

王大人咳嗽一声,施施然走回。

冯孟安有些奇怪,立得会儿就听王大人道:“现京郊外田庄正在闹蝗灾,这蝗灾,下官也曾提过,如今倒想听听殿下,与皇子们的建议。”

原来是考三个儿子呢。

冯孟安抿嘴一笑。

赵佑棠略略抬起头,面色专注。

只见赵承衍第一个就回道:“自然是要抓了。”

王大人:“如何抓?”

“用手啊!”赵承衍大嗓门,“不然用网也行,就跟扑蝴蝶似的,不然就用火烧,再不然,不然吃了!不是说难民挨饿吗,这蝗虫想必跟蝉蛹似的,不难吃。”

王大人听得嘴角直抽。

赵承煜跟赵承谟都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王大人摆摆手:“莫笑,其实也不错,就是…大皇子,蝗虫可不能乱吃,吃多了会闹肚子的,到时候找大夫也是一团乱。”

赵承衍挠挠头,嘿嘿一笑。

赵佑棠在外头也摸了摸下颌,他这大儿子生性大大咧咧,活泼好动,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是这般横冲直撞,但这法子不算错,乃基本之法,也算是正常的。

王大人朝剩下的二人看去。

赵承煜也看赵承谟:“三弟可有好的法子?”

赵承谟心道,想让他先说呢,先说就先说,只怕说了,他在下面更是难答。

他站起来朗声道:“捕蝗考里提到,蝗虫喜干燥,要避免蝗灾,除了大哥所说灭蝗之法,防治也一样重要,故而若遇到干旱,需提早训蝗虫卵灭之。另外,捕蝗之法,我以为,除了百姓,兵士等人力,也可用鸡鸭对之,两者乃天敌,除了喂饱鸡鸭,也能灭蝗,不是两全其美?”

赵承煜的脸色在此时已是很难看了。

其实捕蝗考他也看过,原想着赵承谟年纪小,应不知,他在最后可以好好发挥,谁料到不止全被赵承谟说光了,他还有一些自个儿的想法。

赵承煜只得道:“三弟说得很是周全,全是依捕蝗考之言,不过用鸡鸭,我觉得不易实行,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养的,如何来那么多鸡鸭?若蝗虫不除,岂不是浪费粮食。”

赵承谟笑了笑:“二哥说的是。”

他也不提自己到底觉得是对是错。

王大人却道:“蝗虫自古就有,一直不得消除,只要有可行之法,或可都拿来试试。”他也开始讲自个儿知道的捕蝗法子。

外头二人听着,赵佑棠道:“那鸡鸭之法可是捕蝗考中的?”

“不是。”冯孟安道。

赵佑棠笑起来:“那倒是阿鲤独创的了,不说对错,总是难得。”

冯孟安最是喜欢这个外甥,虽然他在三人中年纪最小,可他说的话,赵承谟总是能很快的理解,这等悟性非是常人可以做到的,而且记性也特别好,他说的,下回问起,他总是记得一清二楚。

可在赵佑棠面前,他却不好这样直接夸奖,未免显得太过偏心,便没有接这个话。

赵佑棠看他一眼,若有所思,稍后问道:“你瞧朕这三个儿子,哪一个最是聪明伶俐?”

冯孟安一怔。

这二人虽然是君臣,可赵佑棠除了把他当臣子,还有一些别的,冯孟安知道,那是因冯怜容是他妹妹,故而赵佑棠与他的关系还是有些亲的。

可这个问题,赵佑棠是头一次问。

第131章 莺飞草长(一)

到底他是以皇帝的身份,还是以妹夫的身份?

要知道,这两者之间区别很大。

冯孟安再如何镇定自若,这会儿也有些头疼,回道:“殿下与两位皇子各有千秋,以臣看,都是大器之才。”

赵佑棠斜睨他一眼,淡淡道:“那依你这舅父的眼光看呢?”

“这个…”冯孟安心想,既然他这么问了,如不好好回答,便是刻意隐瞒,他目光投向窗内,笑道,“臣较为喜欢三皇子。”

这才是真心话嘛。

赵佑棠笑了笑道:“阿鲤这孩子是比较出众,不过说到重义,还是小羊最是心善,至于承煜,他是有些中规中矩了,但好在肯下苦功。”

在三个孩子中,赵承煜是最为刻苦的一个,便算是回东宫了,也总看书看到很晚,赵佑棠是知道的,这一点,其他两个孩子都不及他。

冯孟安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确实如此。”一边却暗自揣测,不知今日赵佑棠与他说这些,可有别的意图。

作为冯怜容的哥哥,他对于赵承煜这太子,显然是不可能支持的,只明面上,绝不会表现出来。

二人说得会儿,冯孟安自告辞走了。

蝗灾过后,虽捕获上万担蝗虫,但田地依然遭受了重大损失,赵佑棠便免了这年的赋税,又吏部还黄家清白,他升黄曜后人为捕蝗使,一门心思细研除蝗之法。

却说冯怜容当得皇后之后,每逢节礼,四处都有上贡,全是些珍奇玩意儿,眼见库房都放不下了,她与赵佑棠商量,是不是以后就停了,毕竟劳民伤财。这些东西,她一辈子也用不完,那些官员找寻来,又得花费功夫,不过是为个讨好。

赵佑棠倒也同意,随后就由她下了懿旨。

因孙秀除了重大决议,负担了大部分的琐事,冯怜容念她有功,请求赵佑棠晋封孙秀为惠妃,她自个儿安心养胎,偶与赵徽妍玩玩兔儿,教她书法,时间一晃而过,到得冬日,她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赵佑棠赐名为赵承睿,乳名冬郎。

见冯怜容一连给他生了四个孩子,这回又是男孩,故而赵佑棠也没再听冯怜容的,执意封了冯澄为长兴侯,赐下千顷良田,一时冯家当真是泼天的富贵。

这日冯家人入宫,唐容与黄氏穿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黄氏这会儿也给冯孟安生了两个孩子了,不过小儿子尚小,今年才四岁。

唐容一来就道:“托娘娘的福,这回家里的钱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那田庄赐下来,她与冯澄去看了看,听说光是每年庄稼收入就有上万两银子,把他们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冯澄当时就道:“这些银钱,哪里用得掉,皇上也是…”

他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是个容易担忧的人,怕赵佑棠太看重冯家,有时候反而会引来灾祸。

唐容倒不觉得,就是觉得自个儿的日子变得太快,从贵人的娘,这会儿成为皇后的娘,又是侯爷夫人,她也是花了好久才慢慢冷静。

冯怜容道:“既是皇上心意,你们收了,好好享福呗。”

她原本是觉得也不必了,可赵佑棠非得要赏赐,她也不可能哭着喊着阻止的,总是件喜事儿。

“不是才去过苏州,这回就换成金陵好了,娘,我这是不能到处走,不然早四处玩玩了,反正家里有嫂子呢,现今下人也多罢?”

黄氏笑道:“多,好些个婆子丫环呢。”一边推了两个儿子来问安。

冯怜容看两个侄儿长得都像冯孟安,笑着一人送了一块玉佩:“听说大元都考上秀才了,真是个好孩子。”她多赏了大元一套文房四宝。

冯孟安笑道:“他这年纪不是应该的,我当年还比他早一年考上呢。”

“哥哥的性子真是一点儿没改啊。”冯怜容打趣,“原以为做了礼部侍郎,总是老成一些。”

众人都笑起来。

“那是在娘娘面前。”黄氏伸手轻拍一下冯孟安,“在外头,可不是常板着一张脸呢,有时候我就说,生怕别人不说欠他钱。”

冯孟安哈哈笑了。

看得出来,二人夫妻感情很融洽。

冯怜容躺在床上,浑身暖洋洋的,只觉父亲母亲当真是好,生出这样的哥哥,与父母一样,只钟情于一人,这家里,自然便没有一丝不快。

三个孩子也来凑热闹,外祖母外祖父,舅父舅母的喊,与两个表哥表弟也玩在一起。

她笑盈盈的瞧着,好似此刻也不需要再有言语。

过得两三个月,她月子就出了,这一个孩子,她自个儿都不用怎么带,除了新添的奶娘柳氏外,赵徽妍对这个弟弟特别有母爱,小兔儿也不玩了,成日里,见弟弟醒了,就陪着玩,觉得十分新奇,逗弄弟弟。

赵佑棠过来,见着了也好笑:“你这孩子,光是看着弟弟呢。”

“弟弟好有意思。”赵徽妍走过来,趴在赵佑棠的膝头,“之前还不知道睁眼睛呢,后来就会看人了,还认识我,见着我就笑,还会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比小兔儿好玩多了!”

赵佑棠摸摸她的脑袋。

小姑娘长得越发的美,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比山上的泉水还清澈,皮肤又是嫩的好像一戳就能破似的,小嘴儿一张一合,说句话就能吐出芳香来。

“比小兔儿好玩,那能比小马儿好玩吗?”赵佑棠问。

“小马儿?”赵徽妍眼睛亮了,“骑得马儿吗?哥哥他们常说去骑马,还有将军教呢,偏我要去,他们不肯带!”

她顺势就告状了。

“还不是怕你摔着了。”冯怜容却替两个儿子说话。

赵佑棠笑道:“月底朕带你去,正好你哥哥们也学学射箭,现在这腕力怕也够了。”正说着,就觉察出一股目光直盯在自己脸上,不用猜,那定是冯怜容了。

这等时候,她就跟孩子似的想耍赖。

“皇上,我也要去。”果然,赵徽妍还在,她就开始拉着他袖子撒娇。

赵徽妍瞧瞧母亲,抿嘴一笑。

她人小鬼大,这会儿就找借口走了。

冯怜容便更不矜持,整个人贴他身上:“现在爹跟娘整日里游山玩水呢,不止去了金陵,昨儿来信,说又去渭南,打算把五岳都看遍了。”

她语气里说不出的羡慕。

赵佑棠摸摸她脑袋,跟刚才对自个儿女儿一样的宠爱:“便是不带徽妍,也得带你呢,你比女儿还要缠人。不过五岳,朕可去不了,只这京城四处,倒也不难。”

冯怜容笑嘻嘻的亲他一口:“这就够了,皇上,妾身要求也不高的。”

“朕要求也不高。”赵佑棠目光移到她胸口,“你坐月子时,欠朕的该还了。”

冯怜容脸一红,任由他抱着进去。

到得月底,一众人浩浩荡荡就去了围场,这回也不止带了四个孩子与冯怜容,因赵佑桢在京城,他把两兄弟也叫去了。

赵徽妍跟堂姐赵瑜坐在马车里,小姐妹叽叽喳喳的,赵徽妍道:“我弟弟可好玩了,你下回来看看。”

赵瑜泼她冷水:“现在瞧着是好,大了指不定就跟混世魔王似的,我弟弟呀,现成天喜欢扔东西,有回拿镜子砸我脸上,差点给破相了。”

她指给赵徽妍看。

赵徽妍哎呀一声:“那我得注意点儿。”又瞧她的脸,“你这胭脂挺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