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自是不喜欢。

赵佑棠看她不说话,便接过来,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挑起来:“说起来,确实是好久不曾选秀了。”

冯怜容闷闷的道:“皇上要是想,妾身自会张罗。”

赵佑棠嗯一声:“那得多多选些美人了。”

冯怜容胸更闷了:“天下美人定是不少的,皇上便是要,成千上百也容易。”

赵佑棠侧头一看她的脸色,更是想笑,自打那回苏琴的事情之后,他便知道她的心思,虽然小心眼,可他倒也不反感。

只这些年过去了,她还是一样,没个长进,藏也藏不住,但要她说不肯,她又是绝不会说的。

赵佑棠不置可否,把这奏疏放一边。

冯怜容当然也不会主动再提。

气氛这会儿有些微妙时,外头小黄门禀告道:“太子殿下来了。”

冯怜容连忙从他腿上下来。

赵佑棠的眉头却微微皱了皱。

他聪明如斯,哪里看不出来赵承煜的意图,这孩子大了,想得也多了,便有些焦急,一心想保住太子的位置。

可明明另外两个孩子也没有表现出要争,更何况,他对他们也是一视同仁的。

那么,赵承煜这样做又是何必?

赵佑棠道:“叫他进来。”

赵承煜踏入书房时,就看到冯怜容也在,他微微怔了怔,才上前行礼道:“见过父皇,母后。”

赵佑棠询问:“天气这么热,你不在宫中避暑?”

赵承煜没有立刻说。

他最近常往这儿来,自然是有他的目的,是为讨好赵佑棠,与他培养好父子感情,可冯怜容在,他忽然就有些心虚,这脸色便不太自然了。

说起来,还是因他年纪小,总是没有大人那般老练。

他对另外两个哥哥弟弟是有防备心的,对冯怜容也是一样。

冯怜容见状就笑道:“我也不打搅你们父子说话。”她这就要走。

“不必,你坐着。”赵佑棠眼眸眯了眯,他是看出来了,他这儿子对冯怜容仍是生分,到底不是她生的,哪怕过了这些年,感情还是没有多少进展。

不然换做赵承衍,赵承谟,岂会这样,说个话还得避着冯怜容。

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他与皇太后。

其实他还是皇太后养大的呢,可这又如何,二人永远都不会像真正的母子,他对皇太后,也不过是尽个基本的孝道。

皇太后便是有什么意见,其实又哪儿做得了主?

赵佑棠想着,便觉得有些烦躁,这脸色也开始阴沉起来。

旁边两个人看着,心里不免紧张。

都说帝心难测,便是冯怜容在他身边多年,有时也确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比如现在,好好的突然就变脸了。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赵承煜更是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怕赵佑棠,这会儿脸色也有点儿白。

赵佑棠摆摆手:“都下去罢。”

二人连忙就告辞走了。

赵承煜出得乾清宫,跟在冯怜容身侧,轻声道:“母后,父皇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以为赵佑棠是之前与冯怜容发生了什么。

冯怜容叹口气:“我也不知,大概是累了。”她安慰赵承煜,“总是与你无关,皇上这两日身体也不是很舒服,还要看这些奏疏,心情容易不好,你莫往心里去,有什么话,等过上几天再去与皇上说好了。”

她神态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叫人看着也容易心情安静下来。

赵承煜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

冯怜容笑道:“你既然得空,不如明儿来坤宁宫坐一坐,小羊,阿鲤都要来吃饭呢,明儿是端午节呢。”

端午节是要吃粽子的。

赵承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了声好。

第135章 端午

到得端午这日,春晖阁也不开课了,赵承衍与赵承谟早早就来坤宁宫,冯怜容见到他们两个,就叫人拿雄黄酒来。

兄弟两个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赵承衍是连忙避开了,嘴里叫道:“母后,孩儿都这么大了,还涂什么啊。”

端午节,拿雄黄酒涂在耳鼻上,可以避虫毒,所以每年冯怜容都得给他们抹一下。

可赵承衍今年不肯了,觉得自己顶着这么高的个子还涂雄黄酒,很是丢脸,那是小孩子才需要做的事情!

他跑得远远的。

赵承谟却不像他,主动微微蹲下身子,让冯怜容涂抹。

他已经比冯怜容长得高了。

看到一张俊脸伸过来,冯怜容笑眯眯的拿酒轻轻抹在他耳朵鼻子上:“还是阿鲤乖,不似你哥哥,越是长大越是不听为娘的话了。”

赵承谟笑道:“哥哥不过是想有个大人样儿。”

“那你不想吗?”

“我已经是了。”赵承谟眨眨眼睛。

他与赵佑棠长得十分相像,冯怜容看到他,常觉得自己是看到赵佑棠年轻时的样子,不过好似还要英俊些,兴许是有父亲的赞许,母亲的疼爱,他比起当年的赵佑棠,更多了一些自信,以及少年人身上难得见到的气度。

想起赵佑棠的评价,赵承衍与他对比是有些逊色了,他虽然是长子,可总没有这个弟弟来得聪敏沉稳。

冯怜容伸手给他整整乌发压的玉冠,欣慰道:“阿鲤是个大人了,但有句话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跟小羊便是年纪再大,母后还是会替你们担心。”

赵承谟笑道:“那便担心好了,不担心,孩儿还会难过呢。”他站直身子,瞅瞅冯怜容头上戴的石榴花,从袖中摸出一个簪子来,“母后以后都戴这个罢,真花可是会凋谢的。”

这是一枝长玉簪,通体透红,上有六朵石榴,鲜艳娇嫩,见这雕工也是精湛,冯怜容惊喜道:“你哪儿买的呀?”

“孩儿从来没送过母后贵重些的礼物,前两日叫四叔帮着买的。”他正说着,赵承衍已经冲过来,叫道,“我也出了钱的!”

冯怜容看他来,伸手就在鼻子上涂了雄黄酒,赵承衍冷不丁被偷袭,哇哇大叫着跳开。

赵承谟抓住他胳膊:“母后,快来。”

冯怜容赶紧又给赵承衍耳朵上也涂了点儿,赵承衍急了,拿起雄黄酒,却不敢冒犯冯怜容,只往赵承谟脸上涂。

兄弟两个一番打闹,脸上涂得到处都是,完了,互相看着又哈哈笑起来。

“母后,孩儿给你戴起来。”赵承谟抹了把脸,把石榴簪子戴在冯怜容的左发侧,满意的笑道,“这种颜色,衬母后最是美了。”

赵承衍也凑过来瞧:“是啊,我说要这种红玉罢。”

“是我说要石榴花的。”

赵徽妍这会儿才出来,老远就道:“听说你们送母后簪子了,我的呢?”

赵承衍道:“你要什么啊,你首饰还嫌不多?”

“讨厌,难道哥哥没想送我?”赵徽妍穿了身杏红绣兰草翠鸟的襦裙,脖子上带个璎珞项圈,腰悬珠玉金玲,走起路来,不时有清脆的声响,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小小年纪,已是有几分风华绝代的气质。

毕竟她长在宫中,不似冯怜容小家碧玉出身,赵徽妍是如同赵佑棠一般,自小就带着尊贵气的。

赵承谟笑道:“自然买了,就在大哥手里呢。”

赵承衍一听就跑,回头道:“你来追,追到就给你。”

那兄妹两个每回见面,不打闹一番都不成,赵徽妍在院子里追了好一会儿,赵承衍看她头发真要乱了,这才停下来,把一套六个金钿插她头上。

赵徽妍合适戴珠光宝气的首饰,这不但没让她看起来俗气,反而更为耀眼。

冯怜容看看三个孩子,笑道:“一会儿你们三婶,堂妹,堂弟,四叔都得来,也别再闹了,叫人笑话,都多大的人了。”

三人笑着称是。

稍后赵承煜与靖王府,宁王府的人遇上,一起过来,赵徽妍拉着赵瑜就去了里间,冯怜容与金氏也有话说,因赵佑桢常不在京里,金氏便是宫里常客,这妯娌两个越来越亲密了,跟那两个小姐妹一样。

赵佑棠是最后来的,来时就见冯怜容竟然在包粽子,一时倒好奇:“怎么会裹粽子?”

“还不是徽妍呢,说要自己包粽子,结果膳房把粽叶送来了,她包了几个又觉没意思。”所以她给包揽了。

不过瞧着手法却是熟练,赵佑棠笑道:“看来你一早便会。”

“是啊,妾身在家里就跟着母亲学的,原本以为忘了。”她拿着手里的粽子晃一晃道,“这个给皇上吃,放了好些肉,那肉炖了好久,酥软的很,光就单个吃都好吃呢。”

只是肉多,瞧她说得好像是多好的东西,赵佑棠嘴角挑了挑:“那你一会儿怎么认出来?”

“这个啊,妾身也想好了。”她拿细草绳打了个结,“看,这个结不一样,两个耳朵,旁的妾身就只打一个。”

她很是得意。

赵佑棠好笑:“好,那朕就等着吃了。”他坐在旁边看,见冯怜容又裹了几个,倒是手痒,也拿起粽叶来,学着她的样子做成个兜状,往里头填米,结果一不小心填多了,发现馅儿放不进去。

冯怜容道:“得放少些,一开始放一勺米,然后放馅儿,再放点儿米…”

“本来就要做个白米粽子。”赵佑棠打断她,“你当朕不知道?”

好吧,死要面子,冯怜容也不拆穿他了,笑眯眯道:“白米也挺好,沾点儿糖吃。”

“可不是。”赵佑棠像模像样包好了,又拿起粽叶来,这回是好好做了,舀了不少枣子进去。

冯怜容偷眼一看,笑笑,她就爱吃红枣的,看来他记得她这个喜好。

赵佑棠又做好一只,得意洋洋叫四个孩子来看:“怎么样?”

四个孩子齐道好。

赵佑棠道:“不过这是给你们母后吃的,朕就包这一只了。”他擦擦手,施施然站起来。

冯怜容心道,那只白米粽子不算啊,倒不知一会儿落到谁口里了,不过他既不提,她继续不拆穿他。

结果煮粽子的时候,膳房这马屁拍的,赵佑棠做得那只单独拿出来煮,端上来的时候也是单独端。

冯怜容好气又好笑。

不过吃一只皇帝亲手裹的粽子,也是少有的口福了。

到得晚上,众人才去景仁宫,与皇太后用晚饭。

席间,皇太后问起赵佑梧:“你这妻子还没娶到呢?”

还是闲暇时,赵佑棠与皇太后说的。

皇太后也说胡闹,但也不管赵佑梧,她与赵佑棠都不算亲,别说这一个胡贵妃生的儿子了,这会儿也是好奇问问。

赵佑梧却笑道:“正当要禀告母后呢,孩儿已派人去提亲,就差择个好日子了。”

“哦?”皇太后笑起来,“那倒是好事啊。”

其实皇家子孙成亲,多数都是上头指的,像他这等确实少见,冯怜容这会儿忍不住问赵佑棠:“到底是怎么成的,不是都定亲了?”

赵 佑棠虽说叫赵佑梧自己想法子,可实际上还是关心的,他想起锦衣卫说的,挑了挑眉道:“死小子出阴招呗,知道那华二公子喜欢走马斗狗的,寻人与他一起玩乐, 灌醉了,便以那张三姑娘为赌注。结果华二公子也是头脑糊涂,一时答应,当然,本也以为是玩笑话,便真赌了,还输了。”

冯怜容啊的一声:“确实是个混小子。”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赵佑棠继续道:“华二公子清醒后自是不承认,可这赌约却传出去了,张家恼火,寻上门来,华二公子矢口否认,可华大人知道他的脾性,狠狠打了一通,张家随之便退亲了。”

他悠悠然:“此事错在华家,不过张三姑娘总会受些影响,现三弟去提亲,他这等人这等身份,张大人岂会拒绝?”

“那四弟真是如愿以偿了。”冯怜容感慨,“四弟这事儿行的不正,但华二公子也确非良人,未来妻子哪儿能当成赌注,便是醉了,嘴巴也得管管牢啊。”

赵佑棠不置可否。

这桩婚事被破坏,主要还是华二公子的缺点被赵佑梧摸到了,有道是暗箭难防,确实如此。

当然,他这缺点也是太过了。

二人这番话是躺着说的,因端午节,赵佑棠多喝了点儿酒,头有些晕,故而早早就清洗了,冯怜容也是。

赵佑棠搂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有时候说得漫无边际,两人能把怎么用棉花做被子都扯出来,冯怜容想着也好笑。

这在以前,他们是不这样的,可渐渐的,就什么话都说了。

当然,说过之后,总还有点儿别的,赵佑棠刚要翻身,就听外头有声音的,像是宫人黄门在商量事情。

真是打搅兴致,他皱眉道:“何事?”

严正在外头轻声道:“也,也不是大事儿,长安宫有个黄门被打死了。”他顿一顿,“是殿下下令的。”

第136章 成亲(一)

赵佑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好的端午节,突然弄出死人的事情,哪个的心情都不会好,但死了个黄门确实不算大事,不可能劳他起来处理。

他重新躺好,一时并不说话。

冯怜容也不知说什么。

长安宫乃是方嫣住的地方,既然与赵承煜有关,那他今晚定是去看方嫣了,可怎么会弄出人命来?

赵承煜在她看来,性子还是挺好的,虽然与她不亲,可平日里很是听话,就是稍许显得有些沉静。

照理说,他应该不会命人把黄门打死啊,难道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二人这边各有想法。

那边长安宫里,赵承煜却脸色惨白,问花时道:“怎么会死了,明明只叫他们打了两板子的。”

花时安慰道:“许是身体太弱,不过现在死也死了,反正关不了殿下的事儿,也是他自己不好,害得方仙姑吃错药,病得更重。”

赵承煜咬了咬嘴唇:“也是,仙姑的处境本来就很…”

他叹口气。

最近几年,方嫣的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他每回来,就见方嫣好似更瘦了些,常常强打起精神与他说话,因为端午节,他过来看看,谁料到这次她竟然都病得起不来,一问才知,原是有个小黄门去御药房抓药,弄丢了一味药,这病才缠绵许久。

他一气之下,只当这儿的人胡乱欺负方嫣,想杀鸡儆猴,命人打小黄门一顿,结果就出事了。

花时道:“殿下快回去罢,这儿的事奴婢自会处置。”

赵承煜点点头,低垂着头走到方嫣的床前。

方嫣虽然有些虚弱,可脑子是清醒的,她知道赵承煜这孩子是为了帮他立威,可她一个废掉的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有威信了,真要有那一天,她便不会再住在这儿。

“承煜,以后这种事你莫再做,那小黄门怕是一时疏忽,但你罚了他,他也不该有怨尤,你可是太子,便是要他命也没什么。你不要多想,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赵承煜道:“我知道。”

方嫣拍拍他的手:“你没空也别来了,有空,也该去皇上那儿,我无事,再怎么样,我会把身体养好的,我还要看着你呢。”

看着她这儿子登基坐上皇帝的宝座,那么将来,她还是皇太后。

现境况如此,她除了等待,也不能做什么。

赵承煜暗地里叹一声,这便走了。

他睡了一个不太安慰的觉。

人有时候面对危险,总是会有种直觉的,所以他有心思,到得深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只是第二日,他的担忧就成真了。

宫里渐渐在传他心狠手辣,只因为弄丢一味药,就把人活活打死,说他草菅人命。

然这也是事实,毕竟人是真的打死了,也确实是他下的令,这不是谣言,赵承煜知道后,心慌意乱,怕赵佑棠对他有不好的印象,主动去乾清宫解释。

“孩儿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是轻罚的,谁料到就死了。”他声音微颤,“孩儿早知如此,便不打他了。”

赵佑棠淡淡道:“他既做了错事,受些惩罚也是该得的,你不必诚惶诚恐。”

他看赵承煜一眼,他真是的诚惶诚恐。

赵佑棠便拧了拧眉。

他向来也厌恶黄门宫人的这些恶劣行径,若他是赵承煜,看见自己母亲因这个原因病重,只怕也是要打那黄门的。

赵承煜本是做得不错,可他现在急着来辩解,好似还后悔做了这件事,这就让赵佑棠反而不喜了。

男人本就该有担当,他又是主子,这般缩手缩脚成何体统?

赵承煜被他看着,一颗心越发跳得急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