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薇懊恼之时,萧晚已收起冰寒的目光,对着高座上的女皇恭敬地福了福身:“陛下,臣虽然越职干预了户部的公务,但为了维护百姓的切身利益,对私抬物价的行为 应予以严惩。尤其是现在,应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才能真正杜绝暴利。所以,对于昨日的所作所为,臣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之错,反而认为身为臣子,应当 为国效力,亲自带头赈灾。为此,臣愿意捐出三百袋大米,填补现在官仓的空虚。”

萧晚大言不惭说自己无措时,徐薇正找准机会准备反唇相讥,谁知萧晚的最后一句话竟让整个早朝都寂静了起来。诡计的静默后,是一片惊疑的哗然,就连一直看戏沉默的女皇都不敢置信地反问道:“萧晚,你要捐出三百袋大米?!”

“是。”萧晚抬头,认真地开口,“这三百多袋大米,臣愿意免费供出,只为平抑京城粮价,让那些预谋赚取暴利的奸商们血本无归!”

“好,很好!”目中流露赞叹之色,楚天悦不禁当着众臣面赞许道,“萧爱卿所言极是,朕也认为对于私抬物价赚取暴利的行为应予以严惩,而不是纵容与忍让!所以那些奸商们关得好!”

女皇陛下当众力挺萧晚,令户部尚书徐薇一时有些难堪,不由尴尬地垂下了脑袋,而楚天悦的下一句话更让她们所有人都喧哗了起来,嗡声四起。

“萧晚,对于灾情,你一直高瞻远瞩,让朕十分惊叹。而昨日你不畏艰辛寒苦,亲自带头赈粥,是众臣之表率。所以今日,朕决定封你为督赈官。日后,哪怕非工部事务,只要与赈灾有关,你都有权先做出抉择,再向朕汇报。”

楚天悦将萧晚安排进工部,原本就是为了让萧晚暗中揪出贪污之人。而萧晚成为工部侍郎的半个多月内,她一直派人悄悄地观察着萧晚的一举一动,发现她比所有人都积极赈灾,比所有人都有一颗赤胆忠心。所以督赈官之职,非萧晚莫属。

最让楚天悦不可思议的是,对于灾情,萧晚所说的话总能诡异地成真。当日,若她带领大军亲征南疆,那今时今日,东魏究竟又是怎样一副生灵涂炭的景象呢…?

这样想着,楚天悦不由望向萧晚,沉声嘱咐道:“萧晚,朕对你寄予厚望,望你不负朕之所托,圆满完成朕交由你的任务。”

楚天悦这番厚望的话语,令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微微变色。

徐 薇心里虽不平,但仍恭敬地上前道:“陛下,户部没有第一时间严惩奸商,是臣失了职。现在,萧侍郎愿捐出三百袋大米,确实是解了饥荒的燃眉之急。只是光靠捐 粮,萧侍郎就担任督赈官一职,似乎于理不合。望萧侍郎陈述下平抑粮价,赈灾备荒等多方面的建议,让臣等心服口服。”

这般说着,徐薇冷冷一笑,将萧晚刚才反问的问题全部反杀了回去。

☆、第72章 良策

徐薇的反问得到了大部分同僚的赞同,毕竟萧晚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之前高中状元一跃成为四品的工部侍郎,已让大部分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却久久未能出人头地的老官员感到不满。如今女皇竟还亲封她为督赈官?!

既无丰功伟绩,又无留芳百世之举,凭什么让女皇说出“你都有权先做出抉择,再向朕汇报。”这种话!莫非她给女皇陛下灌下了什么迷汤?!

“陛下,臣的确有些拙见。”面对徐薇的故意刁难,萧晚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上前了一步,并在楚天悦颔首的示意下,朗朗开口道:“臣认为加大通商的政策,给予粮商免除税收的优惠以及相应的补贴,或许能鼓励更多的商贩运送粮食商品去受灾地区贩售。”

徐薇冷冷反驳:“萧侍郎,往年朝廷的确给予商贩免除税收的优惠政策,但大部分商贩未到被灾地方,就已先行粜卖,私自谋利,根本无法成效。而且刚才,萧侍郎你就说要严惩商贩,现在又说要加大通商政策,似乎有些前后矛盾了。”

“非也非也。昨日,下官严惩奸商,是愤于奸商们过分无理的要求。但下官同样认为,光靠朝廷减粜,很难快速平抑京城的粮价,满足百姓们的需求,只有通商才能最本质地防止灾民因饥发生骚乱。”

“至 于徐尚书所说商贩先行粜卖之事…”萧晚微微抬眸,不慌不忙地回道,“凡有米船过关,询明各商,如若前往被灾各邑粜买者,可在关口免其纳税,给予印票,责 令其到境之日,呈请该地方官盖印,以便回空核销。若是核销时,发现其未到被灾地方,就已先行粜卖,或偷运他省私自谋利,当场扣押并加倍发税,按违禁例治 罪!”

“徐尚书,不知下官的这个办法能否进一步地减少谋利的奸商,从而控制谷米的流向?”

原以为能给萧晚一个下马威,孰料萧晚在朝堂上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一瞬间徐薇顿生郁积,偏又无法说萧晚所言不当!

楚 天悦则听得频频点头,赞同道:“萧爱卿所言甚善。商人趋利,只要朕免其纳税,鼓励和保护通商,定会蜂涌而至。而地方官盖印难以捏造,商贩若想要先行粜卖, 则是难上加难。一旦商贩往来,自行流通顺畅,便可缓解灾区上涨的粮价。来往商贩一多,朝廷更不会被这几位小小粮商所威胁,还可对谷米流向严加限制。”

楚天悦这么一定论,群臣纷纷称是。而后,萧晚还提到了以工代赈和劝输的政策。

“以工代赈?”楚天悦蹙眉地问道,“减半赈粮改为以工代赈,是否会引起灾民们的不满和抗议?”

“回 陛下,并非所有人都以工代赈。极贫无论大小口数多寡,俱须全给。次贫老幼夫男者,朝廷应当全恤之。但一大部分有劳力的年轻女子,臣建议以工代赈,让她们靠 着自己的双手工作得到生活保障。这样不仅能刺激全国的消费和生产,益于灾地垦荒和水利兴修,还可激发灾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臣认为是百利而无一 害的。”

萧晚说着,目光一厉,忽而严肃道:“若是有灾民抗议不肯以工代赈,只能说她们枉为女子,竟同男儿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全靠朝廷抚恤而活着!身为有担当的女子,应当在大灾中主动站出,共同救灾,振兴自己的家园!”

萧晚话音一落,朝堂内倏然一片肃沉。半响,工部尚书许敏拍手赞道:“陛下,臣十分赞同萧侍郎的观点。如今各处灾情频繁,工部人手十分缺失,若是能鼓动灾民一起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的确是一箭双雕之举。枉陛下恩准!”

工部尚书的高度肯定,使得朝堂群臣瞬间沸腾地争辩了起来。对于所有人来说,以工代赈都十分陌生,以至于官员不禁暗思,才上朝不久的萧晚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法子呢?

她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萧晚,瞧着她站立在最前方笔挺俊朗的身姿,眉头越蹙越紧。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部分官员达成一致,认为以工代赈确实是不错的政策。

楚天悦微笑颔首:“萧侍郎考虑周全细致,朕恩准了。”

在讨论如何劝输时,见萧晚渐渐博得了群臣的信任,身为户部尚书的徐薇更是不满了起来。萧晚提得多条建议,她自然都曾考虑并实施过,刚才在通商上落了下风的她,忍不住要在劝输上扳回一城,赢得女皇的信任。

“每年大灾时,户部都鼓励普通百姓加入赈灾抗灾的队伍中,也劝谕殷实之家尽力收养灾民,捐资救荒,共同抵御灾患。”觉得萧晚挑不出任何茬来,徐薇满满自信地说,“对于出资捐助受灾者的百姓,户部都有实行不同程度的奖赏。”

“徐大人考虑得十分周全。”萧晚望向徐薇,认真地赞扬道,“身为户部尚书,大人在劝输上,以身作则,带头赈灾,发挥了优秀的表率作用,是萧晚的楷模。”

见萧晚一反常态,当众地夸起自己,徐薇不禁扬起嘴角,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如今,一部分灾民被安置在工部简易搭建地四合院内,但外来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仍有大部分灾民露宿在京城城外或是大街小巷里,饱受着饥荒交迫之苦。听闻徐大人在城郊有一座空置的别院…”

在徐薇渐渐变色的表情下,萧晚微微一顿,忽而摇头笑了起来:“徐大人身为户部尚书,一直带头赈灾,收留一百灾民捐资救荒,自然是举手之劳之事,是下官多问了。”

这一刻,徐薇才知道自己上了萧晚的套了!

户部的确到处呼吁百姓加入赈灾抗灾的队伍中,但大部分官员只是呼吁呼吁,并非真的有所行动。连官员都不以身作则带头赈灾,如何带动百姓进行救灾呢?现今,除了一些富人为博名利,赈点粥散些财外,东魏整体救灾的积极性并不高。

“萧…”徐薇气得咬牙切齿,却偏偏无法反驳,只好在女皇微笑赞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地开口道,“萧侍郎说得极是,微臣将东郊的别院空置出来,的确是安排无家可归的流民入住…”

原以为萧晚年纪轻轻、见识浅薄,根本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所以才想提前给这位新上任的“督赈官”敲敲警钟。谁知在朝廷上,自己不但被萧晚堵得哑口无言,但赔了一座别院!

徐薇心里一肚子的气,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萧晚在朝堂上高谈阔论重重赈灾备荒提议,有苦说不出。

“好,很好!”萧晚的小计谋自然逃不过楚天悦的眼,她环视一周,腹黑地笑道,“萧晚在灾情上考虑得较为细致周全,朕认为她十分有能力担任担任督赈官一职。不知诸位爱卿,还有其他问题要考验萧晚吗?”

这样镇定自若,对答如流的萧晚,让群臣再次刷新了对这位纨绔女曾经的坏印象,不由望着她的身影或赞赏、或疑惑、或不解。就连萧玉容都目瞪口呆,傻傻地望着这个完全变样的女儿,心里满是复杂的喜悦。

一直挑刺的徐薇不敢再度碰壁,只好微笑着恭维道:“萧侍郎年纪轻轻,聪明伶俐,见解非凡,让臣心悦诚服。此次救灾,有萧侍郎在旁督赈,必定如虎添翼,是百姓之福。”

萧晚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在朝堂上很好地表现了自己的才华。楚天悦十分满意,微笑地做了结词:“萧侍郎带头赈粥,捐出大米解了饥荒的燃眉之急;徐尚书宅心仁厚,收养灾民捐资救荒。各位爱卿定当以她们为表率,团结一致,积极救灾,共度这次难关!”

群臣齐齐躬身:“臣等遵旨。”

“退朝!”

那日早朝后,由于女皇的褒奖,大量的官员和杂役在京城各处搭起了数十个粥棚,开始架锅熬粥赈济饥民,知府更是出动了数千官差维持所有粥棚的秩序。

虽 捐出了三百袋大米,但萧晚的大米远不止三百袋,其余的大米,她全部存放在谢记米铺里,让米铺的伙计按照往年三钱的价格贩卖给普通的百姓。虽然有利不图是个 傻子,但哪怕是一点点,萧晚都希望自己能尽快压下这飞速高涨的粮价,在救济物资到来前,稳定住饥荒的市场,安抚饥饿的民心。

这日后,成为督赈官的萧晚,全权管理起了官仓,并按照户部赈粮的规矩,每日按户分发贫民和流民半斤米,并进行早中晚三次赈粥。明明身为督赈官后,无需亲力亲为,但萧晚每日每夜都为了各种琐事忙得焦头烂额。

见萧晚为灾情忙碌,想着各种赈灾的良策,谢初辰在旁默默相陪着,力所能及地帮着自己的妻主。除了萧家让出别院外,谢初辰也将父亲接到了萧府,将谢家大院暂时让了出来,收留颠沛流离的灾民们。甚至在萧晚发赈时,在旁帮忙核收赈票,清点数量。

十月后天气渐渐转凉,尤其是夜间,冷风嗖嗖地刮着。谢初辰冻得唇瓣发紫,手通通得红着,却仍然专心地数着赈票。萧晚瞧见,连忙将他冻得发紫的双手握紧在双手间,一边紧张地呵着热气,一边运起内力用着自己暖和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捂着。

“初辰,你都冻坏了,快去休息吧。”

被妻主暖暖的手掌紧张地握着,谢初辰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股幸福的嫣红之色。冰冷的脸颊蹭了蹭萧晚的胸膛,他扬着嘴角道:“妻主,不用担心,我完全没事…”

全身冰凉凉的还要死鸭子嘴硬!萧晚心疼死了,连忙脱下外套系在谢初辰的身上,忧心忡忡地恐吓道:“大灾时常伴随着瘟疫,你若生病了,我如何是好?乖,回家…”

“妻主!”一听到瘟疫流行的谢初辰立刻吓得脸颊苍白,忙要阻止萧晚给他系衣服的双手。但谢初辰毕竟比不过萧晚的力气,见萧晚笑眯眯地给自己系好衣服,自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衣衫,谢初辰连忙慌张地扑了过去。

瞧着谢初辰小心翼翼抱着自己想温暖自己的可爱模样,萧晚促黠地笑了笑:“若是担忧我受凉,初辰今日就早些回府休息吧。只要初辰乖乖回府,我就把衣服穿回去。”

谢初辰嘟着唇不满地摇头,然而一摇头却看见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

“妻主,那人那人!”指着正在发赈处领粮的一名黑衣女子,谢初辰惊讶地开口,“今日,她好像已经领了一回米了…怎么又来了?”

每日领粮的灾民何其多,萧晚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此时顺着谢初辰的目光望去,她也完全记不清这名女子有没有领过,不由狐疑地抓了抓脑袋,说道:“初辰,你是不是记错了?每日每户只有一张赈票,怎么可能有人领两次米呢…?”

“这人今日撞到了我,所以我有些印象。”谢初辰蹙了蹙眉,似乎也有些不解。“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见萧晚的注意力完全在了那名女子的身上,谢初辰立刻解下外套,又迅速套在了萧晚的肩上。他拉着萧晚的手,漂亮的凤眸中闪着清澈的光芒:“妻主,夜深了,我们一起回府吧。”

☆、第73章 萧晚扬名之路

京城的米粮稀缺,哪怕萧晚捐出三百袋大米免费赈粮,也只能让贫困的灾民们每户每日领取半斤米。京城里还有上万未受灾的百姓,甚至于达官贵族们,他们是没有资格免费领取米粮,只能在京城的米铺内购粮。

自从萧晚严惩了四大粮商,百姓们皆忧心忡忡,深恐一日京城无米,朝廷无力赈济,又恐米价再创新高。毕竟从南部调运粮食,千里迢迢不说,粮食还可能严重损坏。远水根本解不了近火!

但令所有人惊讶的是,谢记米铺的粮价竟然始终维持三钱一斗!甚至还摆出一块招牌,上面写道若有人愿意捐出旧衣服棉被等,可免费领取一斗米。若有人愿意收留灾民或提供空置房屋,不但可在户部领取奖金,还可在谢记米铺免费领取三斗米。

在天价粮价前,谢记米铺竟然摆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为防疾病蔓延,萧晚还在京城里设立了六疾馆,招揽大夫免费为重病的灾民们治病,甚至将萧家别院贡献了出来,让灾民们有了一席安身之所。

谢初辰则帮助萧晚一起赈粥赈粮,甚至整理出谢记衣铺的旧衣裳,免费捐助给灾民。他的想法十分单纯,只希望自己能多帮助妻主一点,为她分忧,为她解愁,与她同甘共苦。

每逢大灾之时,都有富户人家想借着布粥捐物之名博得乐善好施的好名声。但在这个物价飞涨的京城里,谢记所有的店铺不但保留着低廉实惠的价格,竟还为特别贫苦的灾民们无偿发放了救济钱物,这一瞬间竟吸引住了京城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没有作秀,有的只是关心的慰问,和细致体贴的照顾。这样温暖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也让饱受饥寒的灾民们有了归家的温暖。

明明一人曾是京城中横行霸道的纨绔无能女,一人是臭名昭著的刁蛮无才子,但在这样危难的关头上,却偏偏主动站出,力所能及地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样妻唱夫随的一段佳话,立刻引得不少家境殷实的公子小姐们纷纷效仿助之,一些权贵和富户也开始跟随官府一起赈灾。

其他米铺的掌柜都认为,谢记米铺的大米没几天就会被人领完,这种赔本的做法简直是愚蠢至极。谁知,谢记米铺的米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时间全京城的百姓都去谢记米铺购米或换粮。

那些挂着高额粮价的掌柜们苦等多日都未见一位顾客光临,甚至于在通商政策高调的出台下,其他省的商贩们被免税和丰厚奖赏所诱纷纷赶往了京城。

眼见再不卖米就要血本无归了,京城的众多米铺不得不纷纷降价售米。于是十日后,几乎失控的米价跌回了一两白银以内。

一瞬间,萧晚和谢初辰的义举赢得了京城百姓的一致赞扬,整个京城开始了捐物救灾的大热潮!

对于萧晚和谢初辰的大名,京城百姓早就如雷贯耳,但现在,若再有人骂萧晚纨绔霸道、谢初辰刁蛮貌丑时,绝对会被人一砖头拍死!

他们明明是菩萨心肠的大善人!

“这流言怎么传的!谢公子明明不刁蛮,性格可温柔了!”一名百姓愤愤不平地说,“谢公子每次给我盛粥时,笑容都特别得温暖和煦…特别好看…”

“蝗灾后无家可归,多亏了萧小姐和谢公子收留我们…”

“萧大人捐出三百袋大米赈灾,远比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们好上千倍万倍!”

“是啊是啊,若不是萧大人和谢公子,现在京城的米价不知道会变得有多贵呢…”

听着外人赞扬着萧晚和谢初辰的美名,季舒墨站在巷角里,一时间口不能言,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季家欠债八千两白银后,母亲一病不起。季记米铺和季记布坊分别被人收走,季家老宅暂时被抵出,恶令他们尽快还债,否则卷铺盖走人!

二姐和三姐日日为了谁对谁错争吵不休,大姐更是得知此事后,划清了界限,搬离了季府。

季家发生这些变故是季舒墨万万没想到的,而他更想不到的是,那曾经被他嫌弃鄙夷的萧晚,竟从一个人见人厌的大纨绔,脱变成了京城里人人仰慕的大善人。

聪慧果敢、有勇有谋,这样胸怀大志之人,是他的妻主…

“舒墨。”季舒墨正发怔时,手腕忽然被人一拉,拽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里。他跌跌撞撞尚未站稳时,耳边传来了一道温热熟悉的嗓音。

“别出声,是我…”

季舒墨眉头微蹙,伸手一推和楚慕青拉开了距离。

楚慕青见之,脸色微微一青,却仍耐着性子哄道:“舒墨还在生气?当日只是觉得舒墨为季家付出太多有些不值,所以语气重了些…”

在他被人责难时,楚慕青从不主动站出,如今竟马后炮地前来赔罪?!

知晓楚慕青一定找他有要事相办,季舒墨轻轻咬唇,默不作声。

说得口干舌燥的楚慕青,见季舒墨迟迟未出声,不由将一包白粉塞进了他手心里,道出了今日的目的:“这是一包泻药…”

得知萧晚成为督赈官后,名声鹤起,楚慕青气得食不下咽。愿想自己赈粥捞得好名声,没想到萧晚横插一脚,使得此次赈粥成了她成名的踏脚石!

“舒墨,你想办法下进谢家赈济的白粥里…让灾民们闹闹肚子…”

不甘萧家扬名的楚慕青咬牙切齿,心里恨恨地想:这些砒霜,必要让萧家和谢家救灾扬名不成,反而臭名远扬,让人痛骂!

季舒墨神色微僵,半响轻笑了起来:“这真是泻药?恐怕是毒药吧。”

楚慕青眯起眼,警惕地反问:“舒墨,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舒墨冷冷回道:“赈灾之事,萧晚根本不让我插手。下药一事,舒墨无能为力,还请三殿下勿要在大灾之时动这种卑鄙的手段。您与萧家虽有私仇,但萧晚这次认真救灾,这样的她远比殿下您偷偷摸摸的暗算品格高尚,受人敬佩。”

“季舒墨!”恶狠狠地抓住季舒墨的手腕,楚慕青寒声道,“你明明最讨厌萧晚,为何现在这么为萧晚说话,难不成你喜欢上她了?”

喜欢?

红唇轻吐着这两个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的字,季舒墨轻抬眼睑,声音低哑地开口:“我为萧晚说话,不是因为喜欢萧晚,只是因为赈灾是天下大事…”

“这 真的只是泻药。”楚慕青辩解道,“舒墨,以前的你或许被萧晚真心宠爱,但现在的你在萧晚心中早已占不到一分一毫,谢初辰抢走了你的一切,你就这么甘心拱手 让之吗?既然萧晚寡情薄幸,始乱终弃,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地念着她以前对你的旧情呢?这种时候就该果决,让萧晚真正下地狱!待萧家倒了后,我们…”

季舒墨脸色暗沉,目光如冰:“殿下三句不离萧家倒台,对我又究竟有几分真情呢?若是殿下真的对我好,真的想要给我幸福,那就帮我还清季家欠下的八千两白银。”

“你!”楚慕青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哑口无言。

季舒墨见状,修长的手指紧紧握拳,复而又轻轻笑了起来:“若是曾经的萧晚,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因为,她喜欢我。”

就在萧晚努力平抑京城粮价时,新的赈灾政策也紧锣密鼓地实施了起来。

辰州内,虽有部分禾田被蝗虫吞噬,但整个蝗灾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下来,并没有出现大范围饥荒和瘟疫。而大部分逃亡至京城无家可归的流民们都被萧晚和户部工部的同僚们安置在郊区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内,或分别收留安顿在各自空置的别院里。

由于辰州等地灾民数量十分庞大,此次,户部采取了萧晚提到的以工代赈的政策进行赈灾。次贫级的年轻女子并未如往年一般直接救济,而是安排了开垦荒地、兴修水利等工程增加就业,并且规定只有劳作的女子才能获得相应的赈济钱物。

最初,虽有女子表达不满之情,但出人意料的是,大部分百姓却十分支持这条新出台的政策,认为自己既然四肢健全,的确不该完全靠着国家或者他人救济,自己也该在大灾之时为修复家园出一份力。

于是,这一系列新措施虽是刚刚出台,却在短短十几日内,有效地振奋了灾民们前段时间萎靡不振的心情,更渐渐稳固了动荡不安的朝政。

但,这十几日的赈灾看似顺风顺水,萧晚却在赈粮时发现了一些弊端,就是有人三番两次地重复领米。

经谢初辰的那次提醒后,萧晚认真地关注了起来,果真发现某几日,这名黑衣女子又来领了两次米,她没有当场将其扣押下来,而是暗暗跟踪,发现这名黑衣女子根本不是贫户,却冒用贫户的赈票领米,而且手握多张极贫的赈票!

粮食原本就稀缺,竟还有人钻这种漏洞,萧晚气得火冒三丈,却没有当场扣押逼供,而是不动声色在官仓里盘查起了库粮和贫户名单,第二日更是抽对查验了一些灾民户口。然而不查不知道,一查竟发现舞弊现象远比想象的严重。

明明该是极贫的户口竟是分发次贫的米粮,明明连贫户都挨不上边的,竟拥有着极贫的赈票!一大部分户口该赈的数目与实际分发的赈票不同不说,竟还有次贫女子不想以工代赈,而假冒极贫的灾民!

在暗中抽查几日后,萧晚迅速将自己查到的结果汇报给了萧玉容。

“娘亲,孩儿发现户部拟定的发赈章程有着明显的漏洞。”短短几日就查到了舞弊现象,萧晚不敢想象若自己继续追查,这背后究竟会查到什么,或许前世查到的真相只是凤毛菱角,真正贪污之人远比那几人贪得更多,所在的官位更高。

她 蹙着眉,沉声道:“这几日不断有刁顽之辈冒领赈粮,恐怕户部有官吏虚报灾情,暗中污克扣赈灾之粮。甚至于之前官仓缺米,孩儿也认为是有官员与奸商勾结,倒 卖官仓赈粮。只是这些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孩儿怕贸然禀告陛下会打草惊蛇,甚至会让她们有所警惕,反咬一口…”

翻阅了一遍萧晚抄 录的名册,果真见贫户名单上有着不少错漏。萧玉容沉思半响,认真道:“晚儿,你是陛下任命的督赈官,既然觉得户部有人贪污,就要继续追查下去。只是娘亲认 为,京都毕竟是天子脚下,贪污舞弊之人必会谨慎,若想真正查出确凿的证据,恐怕要从辰州等灾地入手,才能了解具体真实的赈灾情况。”

萧晚眼睛一亮,豁然开朗道:“只要追查出官仓赈给灾地的具体粮食数量和渠道,再盘算官仓原本的粮食,就有证据指证户部有官吏与奸商勾结,倒卖官仓赈粮!若能从那四位奸商口中套出具体真相,这样人证也有了!”

见 萧晚再度志气高昂,萧玉容拍了拍她的肩,认真地开口:“晚儿,娘亲相信,如今的你已非昔日的你,任何决定都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不用犹豫,放心大胆地查下 去吧,无论查到谁,哪怕官位比娘亲高,娘亲也会帮你担着的。无论何时,都不要担心自己势单力薄,整个萧家都是你的后盾。”

这番信任的话语让萧晚心中钝痛。前世自己的不孝和愚蠢,历历在目,令她不禁泪目。

“谢谢娘亲,孩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当晚,萧家的人立即兵分三路。萧晚手底下的十人全部被萧晚派去保护起了谢初辰,一路前去灾区调查详情,另一路监视起户部所有人的动向。

五日后,萧晚收到书信,证实户部赈出去的粮食的确缺斤短两,明明从京城运出的赈粮足有两千石大米,但实际到达每个灾区的总和竟只有一千五百石大米!另有五百石大米行踪不明!

而王燕曾说,她们有三百多袋大米,假设一袋大米两百斤,三百多袋即是五百石!

数量几乎吻合!

更让萧晚意外的是,王燕竟是刑部尚书王岩的远方亲戚。如此一来,王岩在朝堂上主动请缨要求审问王燕的举动就变得蹊跷了起来,而早就得知王岩与楚慕青狼狈为奸的萧晚,更是猜疑了起来,暗中污克扣赈灾之粮的是否就是楚慕青,还是另有其人?

忽然,计上心来,萧晚拉住萧玉容的手,激动地说:“娘亲,我有一计能从奸商口中炸出真相!望方尚书能再帮我一次!”

阴冷的刑部大牢内,四名被关押一室的粮商衣衫褴褛、神色萎靡不振。萧晚仔细观察过,这四名粮商中,王燕是她们的主心骨,所以萧晚故意在她们一头雾水中,命两位狱卒将这位老奸巨猾的商贩压出了牢房,还将一名披头散发、况似昏迷的女子关入了她们隔壁的牢房。

被关在大牢里十余天,又被挨了三十大板,其他三名粮商的身心已达到了极限。一被分开审问,又见王燕被粗鲁地拉出牢房,各个都有些忐忑和惶恐。

因为她们知道,王燕在刑部是有后台的,所以这些日子,她们闭口不谈,就是等着王侍郎想办法救她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