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一早就在上房,她虽然二十来岁了,可还在爱玩呢,几个侄女侄子去,她自然也要跟着,听老太太吩咐,一口答应。

他们便坐了马车前往芒山。

宋州可看的风景并不多,除了红玉河,便是芒山了,只芒山还要远一些,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故而他们去的很早,不过到得芒山时,也差不多是辰时了。

众人下得马车,胡如兰抬头一看,笑道:“原来这山不高。”

“可别嫌它矮,走到山头,也够累的了,尤其是你们女儿家。”姜辞回她。

胡如兰侧头看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使得她心猛地跳起来。

原先也不是没见过姜辞,可自己是把他当表亲看得,怎么不过才两年多,他竟长得那么大了,是个叫人心动的男子了,胡如兰一时心慌,忙低下头,走到姜瑜身边。

几人沿着石阶往上走。

岂料没走几步,上头有人道:“姜公子,你总算来了,我家公子等了好一会儿。”

姜蕙抬头一看,见到何远身边立着穆戎,仍是如同往常一样,穿着紫色的袍子,他面色沉静,因站在上方,更显得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就想到那日的事情,微微侧开头,不想看他。

也不知哥哥怎么请了他的。

姜辞笑道:“原来穆公子当真来呢,我原先只当你随口一说。”

穆戎道:“难得闲暇之日。”

“也是,阿蕙常叫我放松些,最近正好表妹表弟来了,便来芒山玩一玩。”他一拱手,“你来了也好,我正巧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二人竟然说起兵书来。

姜蕙暗道,什么时候他们这么熟了?

正当想着,姜秀满脸震惊的走过来,悄声道:“这位穆公子是谁啊,几岁了?”

她今日见到他,惊为天人,这辈子不曾想到世上还有这样俊俏的公子。

看她这神情,姜蕙眉头皱了皱:“听说才十八,姑姑,你莫乱打主意,小心被祖父知道罚你,这穆公子可是蒋夫子的亲戚,弄不好得罪蒋夫子,他们都没法去书院了。”

姜秀身子一僵,讪笑道:“我能打什么主意呀,你这孩子真是!”

她加快几步走上去,跟在穆戎身后。

人不能碰,近看一些也是享受。

姜瑜瞧着都摇起头来。

姜琼小声道:“姑姑当真疯魔了,就得快些把她嫁出去才行呢。”

“你莫理她,小心说了,她更不像样。”姜瑜道。

胡如兰却瞧瞧姜辞,又瞧瞧穆戎,压低声音道:“原来宋州有这么多翩翩佳公子啊!”

其他几人都笑起来。

姜蕙因穆戎在,心情早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愉悦。

想想最初的相遇,真没想到,她竟与这人像是脱不开关系,也不知上天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若是上辈子,她定是对穆戎一见钟情,可知道他为人,她却再难以喜欢他。

因喜欢他,便是为难自己。

姜蕙微微叹了口气,两旁的风景入得眼里,好似也不觉好看。

倒是姜琼最是兴奋,摘了好些枫叶与宝儿玩。

穆戎走在前头,一开始还听得姜蕙说几句,后来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莫非见到自己来,她又在不高兴?

不过姑娘家被人偷亲,也实属正常,为这吻,他自己都没少困扰,别说她了,想想也是奇怪,他原先逼问实情,也不是没与她那么近,可一旦亲到嘴唇,好像这感觉一下子放大许多。

再叫他放她更是难了,他第一次亲吻给了她,如何还能叫她嫁与旁人?想到那红润柔软的嘴唇将来要被旁人享用,他无法接受。

故而她这辈子非得要跟着他了。

因这想法,他对姜辞都亲切了好几分。

众人慢慢走着,终于到得山顶。

但凡有山,但凡有人,那必定得有个寺庙。

芒山也一样,只因城内有宝塔寺,这儿的寺庙很是落魄,平常一些香火怕也只够那些沙弥吃饱了肚子,幸好还能卖卖斋饭与游客,也算多一些补助。

姜辞道:“咱们也歇会儿,要些斋饭吃,等等去看后面的神女峰。”

旁人都同意。

要吃饭,自然男女是不同席的,便各自去不同的饭堂。

这寺庙为挣钱,客堂打扫的很是干净,姜瑜等人摘下帷帽,坐在一处。

姜琼笑道:“咱们便该常常出来玩嘛,在家中很没意思。”

这话一出,少不得又给姜瑜说了几句。

胡如兰道:“你们家请的女夫子很厉害,我学着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字要重头练起,有些难。你们说,我到底专学哪样较好?总也不可能都精通了。”

“那就学画画罢,我看你画的不错,上回一张野鸭游水图,很有趣味。”姜蕙建议。

“那是我亲眼看到的,岂能不像?”胡如兰叹一声,“要我画别的,可就不行了。”

“谁说的,我就画不好。”姜蕙对自己很了解,“琴棋书画,我要学好,只得琴与书了,下棋也不行,走一步算十步,我大抵只能算到四五步,这必是聪明人才能学好的。”

姜瑜同意:“你便专学画画罢,但字也还是要练,这是基本的。”

胡如兰点点头。

等到斋饭上来,众人一起吃了,味道不错,很有滋味。

宝儿年纪小,虽然贪吃,吃得几口却饱了,由小丫环领着在外头院子里玩。

谁想到没等姜蕙吃完,小丫环白着一张脸回来,抖抖索索的道:“二姑娘,四姑娘不见了。”

姜蕙手里筷子啪的落在桌上,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弄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满脑子想到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是她最愧疚,最难以原谅自己的回忆。

上辈子,宝儿就是在她手里弄丢的,那一丢,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她猛地站起来,大叫道:“怎么不见了?在哪儿不见的?你到底是怎么看着她的,快带我去!”

声音尖锐激动,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姜瑜从来没见过她这等样子,一时都有些惊吓,忙安慰道:“阿蕙,阿蕙,说不定宝儿只是调皮走远了一些,你莫担心啊,咱们叫他们四下去找找,总会找到的。”

可这时姜蕙听不见任何话,她急匆匆的走出去。

小丫环也不知道宝儿去哪儿了,根本也不知道怎么领她去,到最后,是姜蕙自己在找,她一边喊着宝儿,一边哭,焦急的无法自己,她这辈子不能再把宝儿丢了!

但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候,有人悄悄走到她背后,抄起棍子就要往她头上打去。

第30章

姜蕙脑后忽觉有风,回过头,却见一个男人在面前直挺挺倒了下去,抬起眼,看到穆戎立在对面,冷声道:“平常见你很是聪明,怎得今日这般猛撞,寻个孩子寻到此处?”

他本来在与姜辞吃饭,就见姜瑜几个过来,说是宝儿不见了,又说姜蕙去找了,闹哄哄的。

一时手忙脚乱,幸好他一直派人盯着姜蕙,很快就知道她的去处,只不曾告诉旁人。

姜蕙第一句话却是:“宝儿在哪儿,你可知?”

穆戎还未说话,何远疾步跑来说了几句,他道:“找到了,在另一处,被人拿风筝哄骗了出去,但走得并不远。”

姜蕙大大呼出一口气,好似现在头脑才清醒过来,也才想到那晕倒的男人。

她拧起眉,盯着他看了眼。

“他刚才想打晕你,你可知为何?”穆戎问。

姜蕙心想,她要是知道有人要害她,哪里会急着出来找宝儿,便是今日门也不出了,但很快她脑中却浮现出一个人。

莫非是何夫人?

她面色一变。

穆戎朝何远抬一抬下颌。

何远上去扶起那男人,从袖中摸出一物,尖利似匕首,但又比匕首狭窄短小,猛地插入他手臂。

姜蕙看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人醒转,痛的要死要活,何远问道:“是何人指派你?你老实说!”他拿那东西抵住他脖子,又微微扼住他下巴以防自尽,“如今还能痛一痛,一会儿便不只是痛了。”

他说话简洁利落,一看便是惯做这种事的。

那男人吓得浑身一抖,他虽也是亡命之徒,可对方显然比他更精通此道,此时假使不说,只怕不是命没了,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立时做了决定,交代道:“是金姑娘,如今正在竹林那儿,只等我打晕姜姑娘,再把消骨水倒在姜姑娘脸上,便回去复命。”

毁她容?

姜蕙一没料到竟是金荷,二没料到她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歹毒万分。

她思索片刻,想到金荷最近与何家的人走得近,便盯着那男人问:“你是金姑娘找来的,还是何夫人指派的?”

那男人一怔,垂头道:“是金姑娘花了钱的。”

姜蕙冷笑起来,金荷毒是毒,可她很穷,要雇个这样的人,怕是出不起钱,再说,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到哪里去找他这种人?

“麻烦再给他来一下罢。”她并无怜悯之心,只想要答案。

穆戎听出她知道幕后凶手,便示意何远。

何远拿起那物就要往那男人另一条手臂戳去。

那人知不能善了,忙道:“我也不知是谁,当初雇我的人只叫我听从金姑娘,旁的我便不知了,咱们这一行,这是规矩。”

何远朝姜蕙点点头。

“你带咱们去找金荷。”

那人被何远拽着起来,往竹林走去。

姜蕙大踏步跟在后面,穆戎侧头瞧她一眼,她眸中像是燃着火,能把人烧成灰似的,不由讶然。

在他印象里,还不曾见过她这等神情,像是含着数不清的仇恨。

他忽然想起来,她说过姜家是被陷害,如此说来,莫非那何夫人却是主凶?

倒不知何家与姜家为何有这等大仇。

竹林很快就到,金荷听到脚步声,只当得逞了,在里头一声轻笑:“那贱人可是舒服的很呢?”

她可以想象得到姜蕙遭受的剧痛。

那时她不过是被滴到一点烛油,都受不了,别说她那细皮嫩肉的脸,只怕晕了都得被痛醒。

姜蕙笑起来:“倒不知一会儿谁更舒服些。”

平日里柔美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是残酷的冷。

金荷吓一跳,转身就要走,可她绝没有何远来的快,只跑出去几步就被他一把逮住,摔在地上。

姜蕙走过去一看,她竟穿了身男儿的袍子,不仔细看还当真是个少年呢。

可见是早有预谋。

她垂下头看她,心里好似波浪翻滚。

人心真是难以预测,她原以为金荷吃了那苦头总是会消停,谁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当然,这背后必是有何夫人的推波助澜。

“金荷,你还真聪明呢。”她第一句却道,“想必利用宝儿是你出得主意。”

不然谁还想得到,金荷总是在与她们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自然清楚她对宝儿的感情,才使出这招引她出来。

金荷抿住嘴唇不说话,她不会承认这些。

虽然这确实是她想的计谋,毕竟姜蕙狡猾,寻常也不易引她一人出来,但是宝儿小,却是容易。

穆戎并不说话,只在旁边听。

见金荷嘴硬,姜蕙与何远道:“他身上可是有消骨水?”

何远蹲下来摸一摸,寻到一个铁制的长筒,打开来,里面正是一些水样的东西,闻起来十分刺鼻。

此物他也熟悉,递给姜蕙。

姜蕙走到金荷面前,摇了摇铁筒:“今日你如此对我,有道是礼尚往来,我怎么样也该还给你罢?”

金荷一下脸如死灰,抖索道:“你,你敢…”

“你都敢,我为何不敢?”姜蕙指指那人,“如今他都招了,我只说你原本要倒我脸上,可惜不小心失手,害到自己,如何,这理由够充足罢?再者,这等事也是我二叔审理,谁输谁赢,恐怕也不用我来告诉你。”

她把铁筒凑近,何远过来按着金荷。

金荷吓得尖叫起来。

姜蕙忽地厉声喝道:“你再叫,我立时就倒。”

她忙又闭上嘴,这会儿再不敢不说,低声求道:“阿蕙,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做这种事的。”

听她忏悔,真比什么都恶心,姜蕙厌恶的道:“你别再与我演戏,你与我说这些,还不如说说何夫人是如何指使你的。”

金荷一怔。

“你说了,我还能留你一张脸,不说,这脸可就没有了。”

她恐吓诱惑,什么都使上,穆戎看得饶有兴趣。

原来一个姑娘做起这些事,也不是那么叫人讨厌,或者说,这般挺好,比起天真单纯,遇到事情畏手畏脚的姑娘,她这样,省心多了。

金荷眼见退无可退,一横心道:“此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何夫人无关。”

姜蕙啧啧两声,不无挖苦:“你与咱们家当初总算还有点儿情谊,可对付起堂姐,丝毫不手软,现在呢,倒是护着何夫人了?真是个傻姑娘,你当这宋州是何夫人做主的吗?”她哈的笑起来,“怎么也该是何大人,我不若告诉你,何大人背地里也在对付何夫人呢,你以为她护得住你?你不过是条狗罢了,遇到事情,她只会送你去死,还有你父亲,母亲,哥哥,一个都逃不脱。”

她把铁筒的水倒在地上,这消骨水一遇到地面,发出刺刺的声音,叫人心头发颤。

“我这还有点儿诚意,留着你一张脸,何夫人有什么?”她拍掉手上沾到的泥土,“何夫人只会拿你父兄强迫你。”

金荷心头一震,她心里思忖片刻,终于开口道:“是,是何夫人强迫我,我原本,原本从不曾想伤害你。”

一宗交易换到这宗交易,只要对自己有利的,又有何不同?

眼下,她还得保命呢!

姜蕙笑着点点头:“甚好,那咱们这就可以去衙门告何夫人了。”

这一天,竟是提早到来了,虽然她一早知道必有这天会直面何夫人,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甚好,这样也爽快!

第31章

见她那么快就做了决定,穆戎叫何远先把那二人押走,竹林里只剩下他与她。

姜蕙这才想起从头到尾,穆戎都在旁观看,心里忽的有些异样,可转念一想,难道自己还在意她在他心目中的样子吗?

她上辈子经历的太多了,如何还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早不是了,她要得,也与以前不同。

不过今日总是他救了她,姜蕙诚恳的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谢谢穆公子,这份恩情来日定当相报。”

穆戎道:“报不报另说,只你要去告何夫人,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自然是,赢不了。”姜蕙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