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何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很快,她请的讼师姗姗而来。

那是宋州最有名的讼师,公堂对博,从不曾输过,当然,要请他价值不菲,不过何夫人不缺那点钱,其实便是不付钱,那讼师也得来,涉及布政使夫人,正好借之扬名。

何夫人看着姜蕙,慢慢露出了不屑之色。

便是抓了她来又如何,今日给予她羞辱的,将来她一个个都要双倍奉还!

姜蕙鼻子里轻嗤一声,她原本也料到必是弄不死何夫人,故而不觉惊讶,倒是越觉得何夫人虽然毒辣,可也傻,半辈子没换来丈夫的一点疼爱,到头来反而还让丈夫成为自己的仇人,如此可笑!

她侧过头,看向堂中面色黝黑的吴大人。

刚才在路上就听见百姓说吴大人是个清官,那么,何夫人今日必定是不会受到半点优待了。

正如她所料,今日这场审理吴大人果然不曾偏袒,而姜济显又见缝插针。

何夫人这脸色是白了又红,红了又青,但今日的主角其实并不是她,而是金荷。

金荷从小也不是没见过审案,但作为旁观者看着有趣,一旦自己成为那个被审的人,她才知其中的可怕,如今哪里还想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全都要何夫人来承担。

这样她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去。

她眼泪流了一脸,控诉何夫人如何强迫她,如何制定了计划。

众人听了哗然。

其中自然有不少谴责的,何夫人指甲都戳到肉里,但是她一言不发。

她不屑分辨给那些卑贱的人听。

讼师不慌不忙,一一反驳。

其实金荷站不住脚,因那帮凶也是被人雇佣的,可雇佣的人不曾露面,他根本也不知道是谁,假使指向何夫人,便是何夫人不报复他,他那行的首领也不能饶过他。

在讼师的诱导下,那人临时倒戈,说其实是金荷雇的,也不曾付钱,只用美色诱惑。

听众再次喧哗。

真是一场好戏,姜蕙听得津津有味。

金荷吓得浑身发抖。

金太太在她身后哭,说不是自己女儿做的,要上来求吴大人,可衙役拦住了,她哭得晕倒在地上。

金荷在绝望中,回眸看了姜蕙一眼,又再次出卖姜蕙:“是姜姑娘要我诬蔑何夫人,我原本并没有害她,是她,是她自己说谎,她说只要我诬蔑何夫人,我就没事。”

说的乱七八糟,漏洞百出。

谁人能信呢?

金荷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两处受敌,无处可逃。

姜蕙冷冷看着她:“你与何夫人原是同谋,只何夫人能逃脱,你却不能,今日,便好好受着罢。”

金荷一下子瘫软在地。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是要发配边疆,此去路途遥远,也不知是死是活,众人虽觉金荷可恶,却也难免发出唏嘘之声。

姜蕙却不曾有丝毫怜悯。

她直直的立着,像是出鞘的剑,残酷而尖锐。

穆戎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这姑娘瞧着越发有意思,明明是个美人儿,需得人仔细呵护,好好疼着的,可却生了这样一个冷硬的性子,浑身像长了刺一般,忽地就竖起来,毫不犹豫的扎向敌手。

当真是有趣。

也确实,要她这样的人做侧室,未免委屈了。

她绝不是能伏低做小的人,虽然上回说的那般可怜。

不过,做他的妻子,身份却也不够,穆戎沉吟着,转身走了。

第33章

在堂外看着的还有姜济达,姜辞,姜照,胡如虎,而姜瑜几个虽也关心此事,到底是女儿家,便没有出门。

等到姜蕙出来,姜济达宽慰道:“总算那金荷也是伏法了。”

姜蕙点点头,一笑:“咱们回去罢。”

路上,姜辞心事重重,见众人问完此事,他送姜蕙走,眼见要到院门口了,他忽地叹口气道:“如今何夫人脱了干系,如何是好?我看你以后不要出门了,万一她又要对你下手,谁护得了你。”

姜蕙不肯。

姑娘家本来就很少出门,一出门都很高兴的,怎么能为何夫人一辈子不出门呢。

姜辞道:“你总得要命罢?我看这何夫人是个疯子,光是为她弟弟就要毁你的脸,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无法理解何夫人的做法。

其实谁又能真正理解呢,除了几个知道真相的,但这真相不可能被揭露,便是何夫人自己也不会说,因是她自己撒的弥天大谎,说梁婉儿死了,又怎好再翻出来,至于姜蕙,更不会说。

可姜辞,告诉他是可以的。

见他想不明白,姜蕙沉默会儿,挥手叫下人退下,才郑重道:“这事儿我是该说了,哥哥知道了,将来再有事,咱们也能好好商量。”

姜辞怔了怔。

姜蕙低声把梁氏的事告知他。

好比晴天一个霹雳打在头上,姜辞好一会儿回不过神,难怪母亲不止模样与越国人不同,身世也模糊,说起来,他打小也不是不怀疑,只自己母亲,定然不会追根刨地,如今总算一清二楚了。

他吐出长长一口气,看向姜蕙:“难为你了,阿蕙,你一早该告诉我。”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如今哥哥该明白了,其实何夫人是因阿娘才对付我,想必她是想折磨阿娘。”

姜辞恨恨道:“不可理喻!阿蕙,你等着,将来有一日我入了仕途,必定叫她后悔!”

姜蕙暗道,那也未免等得太久,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二叔呢,如今有这一茬,姜家算是与秦家结了梁子,不过哥哥有了这等动力,只怕更要刻苦了。

她又心疼姜辞,叮嘱道:“凡事也不能一蹴而就的,量力而行。”

“我知道。”姜辞摸摸她脑袋,“你以后有事也莫要瞒着我,你一个姑娘家,多累啊,这等事,还是得男儿来承担。”

“说得好像我不是姜家人。”姜蕙得意道,“便是女子,我也一样可以做好,看我那药铺生意做得多好呢。”

姜辞笑起来,面色却不似往日里开朗,他拢一拢妹妹的肩膀,没有说话。

一个人,总是会在特殊的时候,迅速的成长起来。

在这一刻,姜辞比往前更明白,权势的重要。

姜蕙也知,说出这个,兴许会改变姜辞,可这件事总要面对的,在将来,应当还会有与何夫人交手的时候,姜辞作为她的哥哥,作为大房唯一的儿子,又如何能逃脱?

她笑了笑,与他道:“哥哥,过几日休沐,你陪我去药铺一趟罢,我好久不曾去了。”

得了解下生意做得如何,虽然有父亲,可她不亲自看看,总是不放心。

姜辞道好。

送妹妹走入院子,他才告辞离开。

却说何夫人回了何家,头一个就去找何绪阳。

不等他开口,她上去拿了桌上茶具一通猛砸,咬牙切齿的道:“好你个何绪阳,他们敢来抓我,定是你的主意了!没你放话,他们如何有这等胆子!”

何绪阳面色平静:“是你自己牵涉进去的,若我偏袒你,你也知周王虎视眈眈,若是弹劾上去,我这官帽未必保得住。”

“你!”何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何绪阳瞧她一眼,已看不出丝毫当年她嫁给他时的样子。

如今的秦淑君,阴沉冰冷,哪里像以前,总还有些温婉的气质。

他厌恶的垂下眼眸:“便是你父亲知,想必也不会怪我。”他语气淡淡,“我已写信回京。”

何夫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你竟不与我商量?”她质问。

“你做事又何时与我商量?”何绪阳站起来,立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得她面上一片阴翳,“旁人查不到,可我不是旁人,你那侍卫刚才已经招了,是他去雇的帮凶。此事我也与你父亲说了,今日救你一次,你好自为之,且收拾收拾回京罢。”

何夫人咬住嘴唇。

如今她便不回去,也不行了。

只何绪阳这么做,父亲那里,她都得交代清楚,不止如此,倒好似秦家还因她欠了何绪阳的人情。

何夫人忍耐住没有发作,她转身走了。

何绪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也想叫秦淑君一脚踩入泥潭再出不来,可却不能伤了何家秦家的交情,叫两家成为对立的双方,又是这等多事之秋。他拿起屉中一纸休书,不然趁着这机会,早该休了她,秦家也无话可说,但也是早晚的事情了,他把休书又放了回去。

到得第二日,何夫人便回京了,宋州关于她的言论不少,过了好几日才消停下来。

至于金荷,自然被押着去了边疆的路上。

姜辞与姜蕙道:“如今金公子看到我,面上都有恨意。”

本来他们都在应天书院念书,时常来往的,但因金荷一事断了交,如今都结仇了。

姜蕙道:“那是他不明是非,明明是他妹妹的错,还能怪得了咱们?”

“听说金太太一病不起。”姜辞摇摇头,“金荷是活该,只害了她一家子。”他也不想再说,跟姜蕙道,“走罢,陪你去药铺,或有你想买的,也一起买了。”

“倒是有。”姜蕙笑着拿着一盒子珍珠出来,“上回阿娘帮着挑的,我去做几样珍珠首饰,也送与堂姐堂妹她们一些,阿琼老说我挣了大钱呢。”

她满脸笑容,像是早已忘了何夫人的事。

姜辞拉着她走了。

二人先是去了首饰铺,姜蕙看了样式,选了几种,留下珍珠这便与姜辞去仁心堂。

远远就看见人来人往的。

姜辞心情也好了:“真是发大财了,有两位名医是了不得。”

姜蕙得意洋洋:“是我眼光好,开了药铺的。”

“是了,阿蕙最能干。”姜辞笑着承认。

只是走入药铺时,却叫姜蕙有些吃惊,没想到找宁温看病的人不少,一点不比那两位名医差。

姜辞讶然:“看来你眼光是不错,我原以为这宁大夫太年轻呢。”

姜蕙仔细瞅了瞅,暗自嘀咕:“莫不都是姑娘罢。”

因前阵子,还不是如此呢,听说都是来找李大夫看的。

姜辞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这宁大夫长得是不错,身上的气质,怎么说呢,像是有些书生气,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又像混杂了一些江湖气,为人处世,潇洒不羁,这样的人,是容易吸引女人。

至少在姜辞看来,是的。

他忍不住点点头,轻声道:“是有一些妇人,你看这个,”他手指暗中一指,“浓妆艳抹的,指不定是专来找宁大夫的。”

姜蕙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妇人,少不得想到自己的小姑,由不得噗嗤一笑。

她走到宁温身边。

宁温此时正在写方子,只闻到一股芙蓉香,便知是她,轻声一笑:“姜姑娘终于得空来了?”

第34章

姜蕙道:“宁大夫还真忙呢,我原想问你一些事。”

宁温写完最后一味药,与后面的客人道:“请去马大人,李大人那儿排队。”

他把笔一搁,转过头来:“你要问什么?”

姜蕙见他就此不看了,忙道:“那些病人,你少看一个,少拿一份钱呢。”

“那又有何办法。”宁温道,“你可是掌柜,在下是靠着掌柜吃饭的,谁能排你前面。”

姜蕙一听,噗嗤笑起来。

姜辞走过来与宁温打招呼。

宁温道:“不如去内堂罢,那儿清净。”

姜蕙点点头,与马大夫,李大夫问好一声,便随他进去。

三人坐下,姜蕙把帷帽摘下来放在桌上。

她一张脸露出来,艳丽无双,微笑间摄人心魄。

他大大方方看她,不曾回避,笑道:“我那藿香散可好用?”

“好用。”姜蕙笑眯眯的肯定道,“这天现干燥,容易起皮,用了比以前舒服多了,而且洗头也好,用完头发很柔顺,阿娘也很喜欢呢,今日正好来,你与我再做几瓶,送与堂姐她们。”

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像是很喜欢。

宁温嘴角也不由挑起来:“既然好,那便可以拿去卖了,你觉得如何?”

“卖钱?”姜蕙一怔之后,笑着抚掌道,“真是好主意!那麻烦宁大夫了,再多做一些,到时叫伙计介绍与客人便是了。”她不忘给宁大夫好处,“从藿香散挣的钱,当然宁大夫也可以分一份。”

宁温没有拒绝,道了声谢。

作为大夫,虽是悬壶济世,可他从来不会视银钱为粪土。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姜辞都插不上嘴。

姜蕙又问起铺中情况,多数都是关于药材的,宁温一一答了:“姜姑娘莫操心太多,比起旁的生意,药铺向来是稳定的,只要大夫不出差错。”

药材又在同一处买,她还尚有个知府二叔,仁心堂只会越来越兴旺。

姜辞笑着点点头:“我看也是。”他好奇宁温,“今日来,见找宁大夫的病人甚多,堪比名医了。”

宁温一笑:“那是借了姜姑娘的吉言,上回那肺痨妇人被在下治好了,想必得了一些名声。”

姜蕙为他高兴:“我早说过,宁大夫您总有一日会名扬天下的。”

看她眸光璀璨,竟是毫不怀疑。

宁温暗自奇怪,也不知她为何就那样信赖自己,其实以他这等身世,名扬天下,不过是个美梦。

虽然他自小就想学医,奈何家中穷困,等到父母双亡更是凄惨了,他那十年都是在药铺里做伙计过来的。

遇到好心的大夫,会教他一些,遇到吝啬的,他会想尽办法偷师学艺,其中艰辛自不必说,直到如今,才能独当一面,但要再上一层楼,可是难得很了。

但有人愿意相信他,总是件欣慰的事情,宁温笑笑:“若有那日,必定会让姜姑娘挣大钱的。”

她不就在等着这一天吗,姜蕙心道,等宁温成了神医,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愁钱的事情,不过此处有个问题。

宁温到时会不会自己开医馆啊?

这就好比养肥的鸭子到嘴边时飞了!

她无比关切的道:“宁大夫若有任何需要,还请一定要与我说。”

见妹妹这般殷勤,姜辞眉头挑了挑。

三人出来,宁温又继续去看病,姜蕙见他用了新的笔,笑道:“这笔可还好用?我让阿爹仔细挑选的。”

宁温手指顿了顿,忽地一笑:“若是姜姑娘来挑,兴许更好看些。”

这笔的笔杆颜色暗沉,连花纹都没有一处,确实不漂亮,但笔肯定是好的,姜蕙想着,目光落在宁温的手上,才发现他的手指很长,虽然肌肤有些微黑,却也是叫人爽心悦目的一双手。

她很爽快的道:“那我下回给宁大夫重新买个罢,宁大夫用得顺手,这方子也能写的快些。”

姜辞眉头又挑了起来。

等到走出仁心堂,他一把拉过姜蕙,低声问道:“阿蕙,你莫不是看上这宁大夫了?怎对他那么好?”

“自然要好一些了。”姜蕙眨眨眼睛,“将来宁大夫可是咱们药铺的摇钱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