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此打算。”他虽然早年对姜蕙动过心,可她嫁人后,此后再不曾遇到叫他喜欢的,自然也不能娶姜琼,恐让她失落,他并不能保证自己会真心待他,“只等以后有缘人罢。”

他告辞:“娘娘,我得走了。”

姜蕙知道说服不了,拿起石桌上的茶盏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你平安归来。”

宁温拿起茶盏,一口饮了,放下时道:“也祝娘娘这一生平安。”

他情真意切。

姜蕙忽地想起那日他曾说愿意与她去天涯海角,如今想来,别有一番感慨。

上辈子,宁温救她一命,匆匆离去,这辈子,他留在她身边,她却也不可能嫁他。

若说无缘,却是有缘,只这缘,也仅仅止于朋友。

然而,这世上,能有这样的朋友,也足矣。

她站起来相送。

等到宁温走了,才去看姜琼。

胡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与姜蕙道:“死丫头刚才交代了,原来是看上宁大夫,娘娘您说说,这如何可行?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让姑娘嫁给一个大夫呢。”

姜蕙心想,可宁温还不愿呢。

她道:“我去看看她。”

“您最好能劝一劝她。”胡氏央求,“您如今是娘娘,恐会听你的。”

姜蕙进去了。

看到她来,姜琼还知道礼数,连忙行礼:“娘娘,您别怪我。”

知道她省亲,自己还逃了。

姜蕙一笑:“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

姜琼叹口气,问姜蕙:“宁大夫还在吗?”

“他去西域了。”姜蕙并不隐瞒。

姜琼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他还是一点没有留恋的走了。

哪怕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

姜蕙道:“他是为你好,阿琼,天下男儿那么多,何必非得宁大夫呢?”她伸手拍拍姜琼的肩膀,“不过我知现在说这些,你怕是听不进去的。”

姜琼抹着眼泪:“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没有不好的,可是人大了,才会知道,好些事情都不能如自己的意。”姜蕙声音温柔,“未必每个人都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儿。”

姜琼愣了愣,抬头看她:“阿蕙,你以前是不是也不愿嫁给皇上?”

姜蕙轻声道:“是啊,简直讨厌死了。”

“那现在呢?”

姜蕙笑起来,眸中盛满柔情:“如今自然不讨厌,谁叫他那么喜欢我呢。”

姜琼噗嗤笑了,轻轻一拍她:“娘娘,你脸皮真厚。”她若有所思,“所以,感情是会变的?”

“也不好说,有些会变,有些不会,端看两个人的选择。”姜蕙伸手摸摸她脑袋,“我到时与二婶说一声,莫要太逼迫你,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姜琼嗯了一声。

其实她与宁温告白之后,不管成不成,也是了了一桩心愿。

相信她这样大大咧咧的姑娘,定不会为情所缚,总有走出来的一天的。

姜蕙在家中住了两日,便回宫了。

坐在凤辇里,回味与家人相聚,只觉时间过得太快,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得坤宁宫时,金嬷嬷抱着阿元相迎,叫道:“哎呀,娘娘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姜蕙忙问,“阿元不舒服?”

到底孩子还小。

金嬷嬷道:“是想您呢,娘娘,您这一走,殿下吃什么都不香了,这一大早就找您,见不到,哇哇大哭,哄得好久才好,奴婢想着是不是请娘娘回来,皇上说就两日,殿下哭一会儿又不会有什么。”

她把阿元抱给姜蕙看。

阿元终于瞧见母亲了,两只小手欢喜的乱摇,嘴里道:“娘。”

姜蕙差点高兴的哭起来:“什么时候会喊娘的?”

“娘娘一走就会叫了,恐是心里知道,这是他的亲娘。”

姜蕙往他脸上直亲亲:“阿元,阿元,叫你着急了,往后娘去哪儿都带着你。”

阿元咯咯的笑。

等到穆戎回来,她在他面前炫耀:“阿元会叫娘了!”

好像是多么得意的事情。

穆戎笑起来:“这下高兴了,不然只叫爹,你满脸不乐。”

她嘻嘻一笑:“要换做是皇上,难道皇上高兴不成?”

“朕不像你这样小气。”他搂她入怀,低头亲她的唇。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可见才清洗过,唇舌在口中,荡漾着甜味。

二人亲了会儿彼此都有些情动,有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从来不曾离别的他们,这两日也算漫长了。

殿内扬着春光,她躺在他怀里,轻声道:“虽然觉得家里也好,可回了宫,见到皇上,仍觉得还是宫里好。”

穆戎牵唇一笑:“这话听着舒服,还有呢?”

姜蕙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皇上怎么光想着听我说呀?”

“哦?”他侧过头,看着她,“你想听朕说什么?”

清俊出尘的脸近在咫尺,她手指轻轻抚上去:“皇上觉得什么话最好听,我就想听那个。”

穆戎却不理她,眼见她又要喝避子汤,想起皇太后说的,便道:“你走了,母后还提过一回呢,说再生几个孩子,宫里也热闹点儿,不过朕说等明年了。”

姜蕙听了,微微叹口气。

意思是明年必得还要生的。

看她脸上满是担忧,穆戎奇怪:“是不是害怕?你生过一次,定会比以前顺利。”但他已经有些明白生孩子的痛,沉默会儿道,“假使你实在不肯,再晚几年,等到你愿意。”

姜蕙看到他这么体贴,很是感动,挽住他胳膊轻声道:“其实也不是怕生孩子,我是怕,我怕再生个男孩出来。”

她亲眼看见他们兄弟相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们都没有和好的可能。

可她假使是两个儿子的母亲,怎不心痛!

穆戎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为这个。

“你这傻丫头,想那么远。”他揉揉她的头发,乌黑又柔软,做娘了,她的心也软了,“就为这理由,你连孩子都不想生了?你又一定知道将来咱们的孩子会势同水火?”

“可是怕万一啊。”姜蕙道,“我怕教不好他们。”

她没有信心,也确实,自己是个很不好的例子,可这难以避免,谁让这帝位叫人垂涎?身为皇家子孙,嫌少有人不觊觎,可那也是他们的事情了,穆戎道:“那时候咱们都老了,还管得了这些?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是朕立了太子,将来这帝位…仍是有能者居之。”

他走到今日,已相信这世上好些事,并不是能控制住的。

他只要把自己做好就行了,做好一个帝王,尽量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别的,顺其自然。

“再说,你不是想要女儿吗,难道也不要了?有子有女,方合为好字。”他笑着捏捏她脸颊,“给朕生个公主,长得与你一样,将来朕好给她挑个驸马。”

姜蕙被他说得心动,她真希望有个女儿,就跟宝儿一样。

“可是,我要生了,又得变丑了。”她垂头丧气,“我好不容易瘦下来的,到时你,你总要嫌弃我。”

“朕叫你生的,怎会嫌弃?”穆戎道,“朕对你怎样,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垂眸。

穆戎挑眉:“朕都没有选妃,难道还不足以证明?”

“不能。”她手指在他胸口轻划,又忽地抬起头瞧他一眼,眸中满是期待。

穆戎怔了怔,想一想,笑起来。

他捉住她的手,面上有些发热,过得会儿郑重道:“朕只喜欢你一个,阿蕙。”

甜言蜜语终于来了。

姜蕙听得心麻麻的,身子也有些软,整个人偎着他:“是不是,一直喜欢?”

“一直。”他道,“一辈子。”

轻而深情,直击向她的心脏。

她脸红起来:“我也会喜欢皇上一辈子。”

到得第二年,烟花三月,穆戎把事情交托于姜济显,与她一道踏上了去往江南的旅程。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想,她已经得到了。

哪怕将来再有变故,她也能与他携手渡过那些风风雨雨,有他在,她什么也不怕。

(全文完)

第116章

潭州的玲珑轩盛产美人,乃风月场所之翘楚,行经此地的官员,客商,无有不愿领略风采的,看到可意的倌人,有些便一掷千金买了回去红袖添香。

今夜玲珑轩仍是人来人往,门前二十八盏灯笼把个夜晚照的亮堂堂的。

姜蕙坐在镜子前,背上已经吃了一记,曹大姑下手极狠,专爱拿针刺人,这样不留痕迹,又能起到惩戒的作用。

“我教了你三四年,如今正是你该回报的时候,今儿有几位贵人来,你不出幺蛾子,咱俩都好过。”曹大姑盯着她的脸蛋看,这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玲珑轩开了三十余年都不曾遇到的,故而她在她身上花费了前所未有的精力。

只姜蕙不是个乖顺的人,逃出去两回,她有次狠狠打了,叫她躺了一个月这才听话些。

姜蕙淡淡道:“我岂敢不听姑姑的话。”

时至今日,她又能怎么办,曹大姑对她万分戒备,门前门口十来个护卫,她就是再想逃,也没个法子。

曹大姑颇是满意,使人拿来漂亮的裙衫。

姜蕙换上后,走出来。

晚风轻拂,她抬头看去,天上的月亮大大的,清辉洒落下来,温柔又明亮。

尚在几年前,她还不是孤身一人,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在身边,在这样的日子,她看一眼天空,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欢喜,然而,就像是一场噩梦,转瞬间,她就落得这个结局。

老天何其残酷!

她忍不住掉下泪来。

曹大姑眉头皱了皱:“趁早收起你副脸,一会儿惹得贵人不高兴,看不中你!”

“哎呀,姑姑,阿蕙到底没经历过,您还吓她。”翡玉走过来,轻轻一拍姜蕙的肩膀,与曹大姑道,“我劝劝她,您去前面歇息会儿罢。”

翡玉是玲珑轩的老倌人了,当年也是红极一时,只她个性清高,一直不曾卖身,加之性子八面玲珑,曹大姑竟也很喜欢她,现在人老珠黄了,便只教些小倌弹琴吹笛。

曹大姑跟她相处久了,当她姐妹,拂一拂袖道:“也罢。”

她往前面去了。

翡玉握起姜蕙的手,只觉滑腻柔软,由不得笑道:“也莫怪曹大姑对你狠心,着实是对你有很大的期盼。”

姜蕙心道,还不是想用她卖个大价钱吗?

她的眼睛会说话,翡玉看出她的心思:“我知你一早也不想留在这儿,我当年也一样,可咱们这命生就这样,莫可奈何。我今儿只告诉你一句,不是劝你听她的话。”

比起曹大姑,翡玉因她自己的身份,对她们这些倌人总有几分怜惜。

姜蕙竖起耳朵。

“便 是卖与人,也比留在这儿好,因遇到好的,要么抬了你做妾,要么情谊深了,给你赎身也不一定的。可在玲珑轩,便艰难了,你这模样…”翡玉道,“恐她不会让 你做清倌人,如今她这心比起往年还要狠一些,你听我的,最好便叫人看中带了回去,今儿可是有贵人呢,你以后便是做个侧室,也比在这儿服侍旁人好。”

且还不是服侍一个,在玲珑轩,一旦她破了瓜,可就毁了,不知得服侍多少人,憔悴得也快,用不了几年便是人老珠黄。

可做侧室,毕竟才服侍一个,讨得主子欢心,日子也能过好。

她说得合情合理,姜蕙到底在玲珑轩也住了三四年,岂会不知?

翡玉是真心给她建议。

她点点头:“谢谢姑姑。”

总算听进去了,翡玉伸手轻抚一下她的头发,暗地里叹口气,可惜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要是投身在好人家,不知得有什么样的姻缘呢,可惜了。

她领着姜蕙去寻曹大姑。

大堂里一片丝竹之声,不过招待贵客,却是在二楼的,各处都有雅间。

随着她进来,不知道多少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等不及的,已经叫人去问价钱。

曹大姑很是满意,她亲手调教的就是不一样,只露个身段,便能叫人心起涟漪,莫说等会儿还显出脸呢,那几位贵人听说都是高官,想必出手不凡,也不知能卖个几千两,或许上万两?

她心里笑开了花。

等拿了银钱,她也可收手享福了。

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叮嘱姜蕙几句,带她去了屋里。

原先还有声音的地方,一下子静寂无声。

“快些见过官爷。”曹大姑催促,“去上茶。”

姜蕙心里到底还是害怕,也没有仔细瞧,行过礼,走到桌前,拿起茶壶给他们倒茶。

她素手如玉,因是训练有素,只提起茶壶,这么略微倾斜,就有说不出的韵致,等到她张口,更是叫人酥麻麻:“恐几位爷吃惯了好茶,也不知合不合心意。”

“姑娘亲手倒的,只怕比天上琼浆还好喝。”有人调笑。

姜蕙暗恼,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将将倒了半盏茶,那人道:“你抬起头来。”

声音格外的轻,像是和风细雨。

她不由自主就抬起头。

只见这人很是年轻,二十来许,生得俊秀脱俗,混不似凡人,一双黑眸更是有夺人心魄的深幽,她的心一跳,脸忽地红了,没想到来玲珑轩的还会有这样的男人。

她突然更紧张了。

雪白的脸染了红晕,娇艳动人。

“看来这姑娘看上您了。”旁边的人打趣。

比他大上一轮年纪的人,语气却客气,称呼您。

曹大姑有些惊讶,她又看了一眼那年轻人,除了生得好,身上也有股清贵之气,叫人不易接近,可见这几人中,是以他为尊的。

众人喝得会儿茶,便要告辞。

曹大姑今儿叫姜蕙出来,那是压轴的,在她之前,已经去过三位姑娘了,她是最后一个。

可眼瞅着,怎么好像没有看中的?

正当这时,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在那年轻人耳边低语一句,只见那年轻人朝姜蕙看了一眼。

曹大姑心里一喜,有望了!

他们陆续出去,最后只留了中年人,他与曹大姑道:“给这姑娘收拾收拾,带两套衣物,一会儿送出来,有马车等着。”

曹大姑自然答应,两只手搓着,有些舍不得一般的道:“她在奴家身边可是有好几年了,奴家待她,那是跟闺女一样的,如今要走了,奴家这心里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