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响,水青立刻堆亲善且可怜兮兮的笑容。

羽毛心软,从来架不住她装悲切。

“羽——”音哀而凄惨,却是中断了,没喊完名字。

因为,进来的,不是羽毛,而是云天蓝。

她百算千算,算漏了这个男人。这时间,他应该在公司,碧空或者蓝水的随便哪个办公室,当奋发向上的工作狂。而且她已经掌握了他来探病的规律,不是一大早,就是晚上拒绝访客的时间之后。他到底用什么法子次次都能混上来,她虽然好奇,但也懒得再问。估摸着她要问,也问不出像样的话。

她现在想问得是,他怎么这个时候来?嘴皮子刚一磨,他先声夺人。

“穿得这么整齐,要下去散步?”在护士站,他听说她在午睡,还不让护士打扰,立觉不对。因为,她几乎从不午睡,除非前一晚睡得太少,需要补眠。但他昨晚在医院,知道她已睡足九个小时。

一进来,瞧见她一副外出的模样,他心想,果然她另有打算。

“嗯?嗯。”要应付这个男人,话说得越多越被看出意图。

“正好,我有时间,可以陪你下去走走。不过,你得遵照医嘱,只能五分钟,最多十分钟。这几天秋凉,你穿件外套再出门。”云天蓝从衣柜里拿了呢料大衣给她。

妖气再加新近发掘出来的念力,水青发现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她辩一句,他就驳十句。后果,会很恐怖。

今天偷跑不了,那就明天吧。很没志气的,她这个病人不是最大,病人的干哥哥才是最大。而且连自己的亲爸亲妈都听他的,她还能怎样?忍耐,忍耐,她一向挺能忍。

“你这时间不上班?”一手拐杖,一手开门,回着头同他说话。

没注意,手还没碰到门,门就朝她突然撞来。

云天蓝眼明手快,伸出去要拉,立刻想到水青遍体鳞伤,飞跨一步,身体猛然旋转,背对着门板,十分小心地拢住她。

就听砰一声,门板和云天蓝的背相撞,动静很大。

水青替云天蓝一缩身,她听声音就觉得疼。

不过,云天蓝眉毛都没动一下。

门板弹回去,外面传来一声痛呼,然后就没了动静。

水青贴着云天蓝的胸口,能听到那热烈的,有力的心跳。

最近,肢体方面的语言是不是频繁过度了?她头昏脑胀地想道。就算两人在练武场从小打到大,可是这些天,都不在能随手抱来躺去的正确地点。

推了推他衣冠楚楚下不知多野性的身材,她更有些昏昏度度,可还是提醒他,不要趁机吃她豆腐。

云天蓝听了,笑出一口白牙,“谁吃谁的豆腐?”

水青笑狐狸般狡诈,“难道你像豆腐?”左捶捶,右敲敲,动作有点粗鲁,因为粽子手,“硬得象块钢还差不多,我怎么吃啊?”

云天蓝捉住她的手腕。神色间突然晦暗莫名,凤眸中瞬间火光,却又立刻消失。将她推离到安全距离,他转身打开门。

水青好像有点明白,两人这不是打情骂俏吗?随即就觉得血气从脖子往脸上冲。哎——她也没那个意思啊,他反应那么奇怪干什么?弄得她也奇怪起来。

“你找谁?”云天蓝在问。

他这么一问,水青这才想起刚才的冲撞事故来,门后面是谁?走两步,从云天蓝身后探出头去看。

门口站着一个比云天蓝低上几公分,但也绝对不能说是矮的男人,正抚着额头拼命揉,因此挡了小半张脸。不过,就能看清的大半张脸而言,可以说得上帅。尤其是他穿着时尚银灰色西服,配合身量,一看就知道是贵物。人要衣装,男人特别要西装。他有身高,有西装,不帅也帅。男人,讲究的,就是气度气质。

而且,他还有一大特色,长了一双桃花眼,里面电流充沛。

他推她的门,就是来探病的。不过,印象里,她从没见过这个人。

“大概敲错门了。”她对云天蓝说。

“是吗?”云天蓝也不迟疑,下一个动作就是关门。

没能关上。

因为,有一只手抵住了。是刚才还在揉额头的那只手。

“你是韩水青?”手的主人进而跨进一步。

有些气势汹汹呢。水青想着,慢半拍应是。就在这半拍里,她看见桃花眼喊着她名字的时候,手却指着云天蓝。

配合起来,水青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对不对。他在问云天蓝是不是韩水青?

“你就是那个青梅竹马的韩水青吧?”手指没有转向。

水青就笑了起来,很有趣。没有认错门,可是认错了人,而且男女不分。韩水青像男人名字吗?第一次发现,但看这三个字的话,确实挺中性的。

“我不——”云天蓝没打算当冤大头。

水青扯了他一下袖子,笑容满面,“没错,他就是韩水青。你有什么事?”

水青的狐狸面貌一出,他舍不得让她不狡猾。无所谓,瞧寻上门来的男人,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他帮她挡挡吧。于是,不再否认,只问什么事。

“朱洁羽说你受伤需要人照顾,所以工作没做完,就失踪了一星期。身为她的老板,关心一下她关心的青梅竹马,来探探病,也是应该的。可我看你不像病人。要是已经没什么健康问题,能不能请你放朱洁羽回去上班?”矮了云天蓝几厘米,气焰却高过头,明明没好气,说话挺守礼,显然有良好家教。

“你哪位?”朱洁羽?朱洁羽?云天蓝斜睨水青一眼,无声念一遍。

水青想,云天蓝很神气。别人说了一大串,他只还回去三个字。而且,朱洁羽他也不记得。他记忆力那么好,怎么就不记人名呢?想当初,顾芸芸的名字他也给忘了。

“朱洁羽没跟你提过我?”桃花眼一扇,起火。

“羽毛啊。”水青不负责灭火,只负责煽风。

云天蓝恍然大悟,羽毛就是朱洁羽。他平时就听水青羽毛羽毛的叫,怎么会关心大名。

“你说羽毛吗?没提过你。你到底是谁?”他凤眸眯起,不太有耐心的模样。

“羽毛?她还有外号?”桃花眼在羽毛和他自己之间,显然更关心前者。

“这位先生,羽毛是小名,不是外号。”水青好心解释给他听。

“你又是谁?”矛头转向,桃花眼在水青和云天蓝之间左右打量,“第三者?”

水青暗叫,这人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说名字,我就关门了。”云天蓝则觉得此人头脑不太清楚。

“我叫靳博古。”不待人请,正式走进病房里来,“是羽毛的老板。”

羽毛?他倒是学得快,用得也快。

靳博古白骨精

原来是他。

水青终于知道此人来历,不过他找“韩水青”又有什么事?

“你找韩水青什么事?”半句废话没有。先问姓名,再问来意。云天蓝简单却聪明,到现在他没说过自己是韩水青这个人。

“就是来看看她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人长什么样。”没别的意思,像是要强调一下自己的这种泰然,说道,“我真没别的意思。”见到了,心情有点不爽。这个“韩水青”长得实在很出色,难怪朱洁羽心里没别人了。

无聊。水青翻白眼。

“你喜欢羽毛啊?”云天蓝状似无心,一问。

惊动两只大头鹅,起翅

-------------------

今天第二更,还上月粉100加更。

第四卷 原来我 为你重来 第298章 真呆鹅 假呆鹅

第298章 真呆鹅 假呆鹅

一只装鹅, 一只真鹅。

装的那只,是桃花眼。

真的那只,是韩水青。

同时开口,说一模一样的话——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和他没关系。云天蓝长腿一屈,坐下来,十指交叉,放在膝前,有点高高挂起,闲事不管的样子,虽然这喜不喜欢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显然,他本人说话概不负责。

水青对白骨精早年对待羽毛的恶劣事迹知道得很不少,见面是第一次。白骨精,据说家境很不错。本来嘛,事务所就是他家开的,他属于典型富二代。但性格却很有问题,用上海话来表达,在事业上,比女人“作”得还厉害。不知哪来的印象,歧视女性建筑师,觉得女人就该从事简单工作,要么回家带孩子。所以,才恶整羽毛,以及之前的所有女建筑师,让她们知难而退,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他的事务所不招女性。

她不是没考虑过白骨精对羽毛有非分之想。可是,基于前例,最终还是得出白骨精并非对羽毛特别的结论。至少羽毛新进去的一年内,没有。

因为这样的早期结论,当这年,羽毛又开始被白骨精恶劣对待时,她承之前的例子,觉得此人又犯歧视女性的毛病了。然而,她忘了,羽毛在一年后独立作业,已经获得公司上上下下一致的尊重,打破了女建筑师之冢的恶咒。

这么说,照云天蓝这么说,难道羽毛真被这样性格怪气的家伙给喜欢上了吗?

她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个叫靳博古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所有她听到的,看到的,都很不可靠。尤其,那双桃花眼,摆明了女人缘不浅。羽毛这么单细胞思维的好孩子,一定会被骗得云山雾罩。

于是,她就否认自己应该是个路人甲,不由冷冷嘲讽,“又不是小孩子,还玩什么喜欢你所以欺负你,那么幼稚的事。”

云天蓝侧头,双眸含笑,表示赞同,“的确幼稚。”

靳博古脸上挂不太住,却也不省油,“谁说我欺负她?你怎么知道我欺负她?”

两个问题,两个涵义。其一,否认他的行径。 其二,反过来怀疑水青的身份。

“听你的语气,和羽毛很熟,你哪位?”羽毛平时在他面前不太说家里的事,聊得最多的,除公事和公司以外的名字,就是韩水青。

靳博古其实不笨,身为名建筑师的青年才俊,他具有很强的观察力。看看高大结实,脸色相当好的云天蓝,又看看拄拐杖,面色有些苍白的韩水青,他突然顿悟。

“你是韩水青,对不对?”

朱洁羽从没说过韩水青是女人,可她也从没说过韩水青是男人。她只说那是她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

而他,潜意识,就把青梅竹马当成了男人。一般来说,这是十分普遍的认知。谁会把同性朋友说成青梅竹马?要么是姐妹,要么是兄弟。

水青沉默,其实等于是承认了。到这个份上,没必要遮遮掩掩。如果靳博古喜欢羽毛的话,她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多管闲事也好,闲着无聊也好,羽毛的人生,她韩水青早就参与,且不能中途放弃。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想知道他来的真正目的。

云天蓝如今身处其外,不表达,只参观。在某些方面,他对水青始终保持合作伙伴的态度,留给她自由处理的空间。因为他有足够的信任,相信她的能力和智慧,足以应付她自己的事。

“我说了,来看看你。没想到,你是女的。”一直以来,都以为韩水青是男人,如今心中大定。

“白骨——”差点说不雅外号,水青更正,“博古先生,你真喜欢羽毛?”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我以为用欺负的手段来向女孩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是小学中学男孩子不成熟的表现行为。请问,你今年二十几?”

众所周知,某青刁起来,相当不好对付。

“我现在并没有欺负羽毛。”朱洁羽刚进来的第一年,那时是真恶劣和故意考验。可后来,他只不过想跟她多多相处而已。加班,是最容易用来当的借口。

“哦?你没有欺负她,却让她谈你色变?你没欺负她,却兴冲冲跑来看她的青梅竹马?你没欺负她,却从不放她假,请一个星期,还要上门找茬?”说起口才啊,她律政专司,“从行为艺术看人格艺术,靳先生的人生观显然与众不同。”

讽刺艺术,在于无形却巨大的杀伤力。

靳博古终于知道为什么朱洁羽动不动就提到韩水青,实在这个人能带给他人很大的影响力。几句话,就能将人杀得片甲不留。他的名字有博古通今之义,在她面前,却没有机会。

骄傲,是家世优越的他常常倚仗的。可惜,对韩水青也好,对这个冒充韩水青的男人也好,似乎不会有用。

“我想跟羽毛当面谈谈。”靳博古却也不笨,骄傲和以往压人一头的优越都派不上用场的话,可以试一下真心。

“这一点,你无须问我。”水青站太久,终于觉得累,坐上病床,倚着床头柜。

“我找不到她,所以来找你。”朱洁羽当初登记的地址,如今已经拆迁。她的手机总没人接。她的人事档案没有家里电话。他唯一知道的,和她密切相关的,只有韩水青这一个人名。从火灾着手,才查到这家医院。否则,如果朱洁羽突然消失,他将再也找不到她的感觉,令他神经紧张,无所适从。所以,他才找到这儿来。

“我不知道她住哪儿,如果可以,请你告诉我。”他想见朱洁羽,那个坦率到有些傻,其实十分执着的女人。

“我不能告诉你,如果没有羽毛同意的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似乎好友羽毛,在经历了一场失恋之后,对于恋爱,和她一样喜欢玩躲猫猫,不喜碰触。

“那么,请你帮我转达,至少见个面,把误会澄清。”即使桃花眼,也有一颗难挡赤诚之心。

水青不能拒绝,只能说尽力。

靳博古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走,当下不再纠缠,走得很干脆。

“这人不讨厌,虽然一开始有些盛气凌人,大概家世不错,与生俱来的傲气尊严。”水青对云天蓝评价此人。

“长得好,穿得好,且彬彬有礼的男人,能获得大多数女性的好评价。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对初次见面的人就下定论,怕你以后来不及反口。”云天蓝比她客观,也比她理智。

不过,水青不争这个。她是女人,普通小女人。女人感性,女人冲动,女人无视自己缺陷却要求别人完美,女人奋力一博只争朝夕温柔,女人貌似我行我素其实也容易接纳他人观点。这正是女人们的可爱可敬之处。

所以,水青不觉得自己的评价有错,但也接受云天蓝的说法。靳博古这个人感觉不错,却还需要观察。不过——

“他也没说喜欢羽毛啊”回想一下,云天蓝问过以后,都是她在那里说喜欢不喜欢的。

“不喜欢把喜欢放在嘴边的男人,往往真心。”动不动就说喜欢,动不动就说爱,很廉价。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水青见他一会儿一个方向,刚才还说不要过早评价,现在又说真心什么的。

“我只说道理。”女人永远比男人敏感,他根本没想自我否定,纯粹陈述事实。

水青要躺下去了。她以为她自己恢复得很快,终究还是需要休息和调养。身体,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强健,再练武加运动,也不过比平常人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毕竟肉体之躯。

而云天蓝此时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水青要扑下去的身体勉力而起。

他说:“不下去活动吗?”就好像在说她不下去放风吗的监牢囚犯。

她得下去。不下去,就会让他好一阵怀疑,且可以猜到他会频繁来查勤。

她从不会去想云天蓝这种管得过多的行为究竟是由什么动机驱使。两人从少年时期起就在互相管对方的事,似乎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她此时当然不知道,云天蓝那边变质得很厉害。而她只当是自然的,十分自然的,近似血缘的某种关联而已。虽然这种关联,有时候会是似而非,有时候会毫不相通。就像变频的波动频率,她再度认成自然现象。

她这时,只是不想让他坏了她以后的偷跑计划,所以身体本能动了,下了床,往门外走,嘴里还逞强说怎么不去。摆给他看一个说话算数的姿态。

下了楼,到了室外,两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真有点像看管和犯人的气氛。

她正想回头讥嘲他,他却走过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停车通道一指。花园路边一辆车啾啾叫,是他的座驾。

这一来,水青彻底糊涂。

云天蓝是要走了吗?

把她一个人丢在花园里,欣赏秋高气爽吗?

------------------

今天第一更。

第四卷 原来我 为你重来 第299章 遗落的 永存的

第299章 遗落的 永存的

水青眼睁睁看着云天蓝上车,关门,发动引擎,往大门口开去。

这是真要走?

一股无名火腾腾冒了起来。岂有此理这人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一句话也没有,就自顾自把她丢了

她的这腔火刚冒出来,却看到他的车没出大门,绕了一圈,开到她身边,停下来,他人又下了车,打开另一端车门。

“上车。”他说。

那无名火,她还没给取上名字,就消失得连丝儿烟气都无。跟中了蛊一样,她半句不吭,在他的目光中,乖巧上车。

车子出了医院大门,她才想起问,“去哪儿?”

“你心心念念要去的地方。”他开车的手很稳,就像他的人一样,可以完全信赖。

“呃?”水青心想,她近来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要去看永春馆的想法,就算对爷爷也一样。她怕她一直惦念着的话,也会勾起爷爷的伤感。因为无论如何,永春馆遭了灾,程度还在其次。

“病人如果只是要到花园里散步,是不会换掉病服的。你打算让羽毛带你偷偷出去。不过坐出租车麻烦,我负责接送不是更好?”周周到到的绅士风度之下,有水青看不到的温柔。而他熟悉她,仿佛自己灵魂的一半,怎么会不了解她的心思?

看不到永春馆的实际情形,她不会乖乖养病。那么,他就带她去好了。尽管爷爷三令五申,要所有人瞒着她,不准告诉她实话,但她总要知道的。

“云天蓝,实话跟你说,我有不祥预感。”昏迷前最后一幕留在她心里的,太震撼,太猛烈,不亲眼看到,她不放心。

“我不能说永春馆没事。反正,很快就到了,你自己看。”云天蓝熟练地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这两天来往于其间,他已经熟门熟路。

当水青觉得云天蓝的话至少还没有过分粉饰太平时,车子上了青河边,停在青草巷对面。

一刹那,她恍惚问道,“怎么不开了?”

“到了。”云天蓝说完,解开安全带,下车。

车门关上时的震感,让水青浑身一抖。

从车子里,她能看到的景色如下:观光的船只停靠在对岸,游客络绎不绝,上船下船。青草巷里的传统店铺,挂着古代风布招牌的茶馆和餐馆,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青石泛蓝的小路蜿蜿蜒蜒,能看清边缝的绿苔,角边的黄花。

景致里,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屋角坐着的嘲风兽,梁上挂着的惊风铃。少了暗檀远香,红雕窗金镂檐,圆柱八角缵花格。少了春常在茶常清,一听,书满楼,八方笑影。

永春馆,没了。

没了的意思,就是消失了,不见了。

她眼前只有透明的一方空气,能看到对岸,将那些个古老小楼青居描绘出一篇散文来的,宽阔视野。

车再震,云天蓝为她开了车门,不敢突断她的悲凉,只说,“下来看看吧。”

“下来看看?”她笑从悲中来,“看什么?还有什么可看的”柳树都焦黑了。

“下来,韩水青。”云天蓝的话里有分量,很重的分量,“即使烧得只剩下土地,也是永春馆存在的证明。你难道看事物只看表面?没有了,就没得可看了?那么,记忆呢?影像呢?一下子,都从你脑袋里消失了吗?我以为你不会那么肤浅才对”

不想面对,就是逃避现实。而他,不希望她在这里懦弱胆小,因为她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想看到她嬉笑怒骂,唯独不该黯然无色。她一向生动明快,如小溪欢欣,如宝石璀璨。

水青看了云天蓝良久。

他的视线寸分不让,与她胶着。

叹一口气,她侧身。

他的手立刻替她挡住头上方的车框。

下了车,水青才知道云天蓝的坚持是对的。他在她任性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总是对的。他比她沉着,比她抗压,比她聪明,比她能打,比她心胸宽阔,且远见卓识。

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车子停得真巧位,她的脚下,就是永春馆的废墟,烧成灰,烧成黑,大火之后,所剩的断壁残垣。

她啊,两辈子没见过圆明园,所以从来不理解一堆已经属于遗落文物的大石头有什么好看,又有什么好伤心。

永春馆根本同圆明园没得比,但她站在这堆废墟上头,对着歪倒在地,居然幸存了半扇的梨木门,忍不住就想痛哭。

那是她从前面大堂过走廊到后面,常进常出的那道格子门。也是她第一次闯到后头,看见云天蓝在练木人桩,误打开的那道格子门。

原来,遗落的是实体,永存的是精神。

顺着一片焦黑,她往前走,那是通往日照厅的长廊。为了让光照不足的廊道生动,她花了不少心思。在单调的墙角,安置矮墩墩椭圆的单木桌,放了小花和小鱼。在窗台,细细摆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为了不让爷爷觉得冷清,特地挑了各色香,不同季节,不同气候,增添家的气息。厨房里,她精挑细选,都用热闹颜色的杯子碗碟,让咖啡更浓郁,让巧克力更甜美。爷爷常笑,说只要一闻到巧克力, 就知道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