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抬头见是她,笑了一笑,说道:“她们都散去了吗?今儿姐姐可觉还习惯?”

“姑娘厚待,奴婢受宠若惊。姐妹们都散去了。因吃了点酒,怕冲撞了姑娘,也没进来谢恩,只嘱咐奴婢代各人谢过姑娘。姑娘,奴婢伺候姑娘洗漱吧。”秋心微笑着回答,一派自然。又笑道:“姑娘还是直呼奴婢名字吧,如此称呼,奴婢可当不起!”

甄钰笑了笑,搁笔起身,一边往外边走一边问道:“今晚她们让你值夜吗?”

秋心笑道:“是奴婢自己要求的,奴婢从前伺候谦夫人时也常常值夜,定不会疏忽。”

甄钰点点头嗯了一声,由着她和莲子打了水替自己洗漱通头,换上寝衣。随后秋心便支走了莲子,服侍甄钰躺下。将紫铜大火盆里的炭火小心翼翼拨了拨,加了罩子,又将烛火吹熄只留下一支,亦用绛红的薄纱罩罩住了。

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像是含着什么欲说还休的心思似的,甄钰思索片刻,在她行礼欲退之时,出言唤住了她。

秋心一滞,忙来至甄钰床前,陪笑道:“姑娘?”

晕黄的淡淡浅光下,甄钰的眸子乌漆漆十分明亮,泛着温和流转的光泽水雾,乌油油的秀发如瀑倾斜,顺着耳轮垂在胸前,她凝着秋心,嘴角轻轻上扬,说道:“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秋心眼睛骤然一睁,略感怔忪,忙垂下头,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抖动,陪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纵然奴婢不说,姑娘迟早也会知晓,只是奴婢既知晓了,理应告知姑娘一声。”

甄钰目光闪了闪,一言不发等着她继续。

秋心抬头望了她一眼,静静说道:“奴婢曾听谦夫人说起前几日大前门街玉霞记中发生的事,谦夫人已经查到,那日闹事之人,是同行的锦芳记老板雇人所为。”

“锦芳记?”甄钰喃喃低语。

锦芳记她是知道的,这是上京中目前三大绸缎庄之一,在上京开有二十八家分店,专做上等人的生意,该铺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常能弄到别的店铺弄不到的珍惜料子,比如西蜀的蜀锦、云州的翟锦、波斯的金丝葡萄锦、内造的蝉翼纱等等。

这件事她已经派了白延曲跟进查访,不过目前尚未有消息,没想到杨九娘的消息竟然这么快!

不过,如果仅仅是告诉她这件事,秋心何至于欲言又止?想到此,甄钰依然望着秋心,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秋心顿时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仿佛自己的一切心思均暴露在她的眼皮之下,秋心不再隐瞒,连忙说道:“谦夫人无意中还查出,锦芳记的幕后老板是太子和忠勇侯府的计世子……那几个闹事的泼皮送到衙门之后,打了顿板子训斥一顿也就放了。”

甄钰面不改色,心却“唰”的一下沉了下去,原来如此!难怪锦芳记能够拥有那么多珍贵锦缎的货源,原来背后的金主是太子啊!

想到这个太子,甄钰不禁苦笑,她很不能理解,今年已经十八岁的太子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究竟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每次在宫里碰见,太子瞥向她的目光就像一条毒蛇那么阴冷而充满恨意,难道说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他?甄钰扶额,心中又猛的一震,难道,是因为爹爹不肯站队?可那目光却又不像,那一种纯粹的恨意,仿佛天生他就该恨她似的,跟外界完全没有关系!

难道,是八字不合、生肖相冲?

也就难怪他会派人去玉霞记搅局了,打压竞争对手是其一,其二,更是为了打击自己吧?没准,他早已知晓自己替母亲打理铺子的事,而那日的无赖——甄钰回想起来不由吓了一身冷汗,直觉感到,如果那天杨九娘不适时出现,没准那些无赖会趁机推搡到她身上来,占她的便宜之后,再当众显出她的女子身份,到时候,她这个户部尚书千金该如何自处?纵然不下嫁,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姻缘了!

甄钰又抬眼瞟了静静站在跟前的秋心一眼,心底暗暗惊讶杨九娘的消息速度之快,没准西北军在上京中早就有一套完备的情报消息系统了,对上京一切了若指掌。

此次来京的谦扬和杨九娘,在整个西北军高级将领中身份并不是最显赫的,显然他们只是前来投石问路而已,为的是刺激京中动静,真正的实权大人物正窝在西北冷冷注视着呢!

第137章 离京前的话别

但这投石问路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此人必须够圆滑机智、能够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且要心细如发、谨慎细致,善于透过现象看表面,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这么说来,谦扬和杨九娘在西北军中的地位即使不是最显赫,也必然处于核心。

甄钰似乎有点儿明白爹爹为何坚决不许哥哥习武,坚决到了提一次揍一次的地步,仅凭此次谦扬和杨九娘对甄家的态度,便可知西北军对宋家的感情有多深。

军人的感情,特别是在艰苦环境中,通过血和火洗礼磨练出来的感情,比任何的感情都来得真挚和长久!更别说外公舅舅等昔年的行事做派本就值得人敬仰。如果哥哥习武,他又是宋氏嫡系的亲外甥,恐怕西北军抢也会把他抢过去,先别说爹爹肯不肯,便是娘,也会伤心至极吧?昔年母家的噩梦,已经成为她心头永不能磨灭的一道疤痕,她怎么忍心在这道疤痕上添上儿子的影子!

可是,杨九娘频频对她示好,这又是为什么?连查出来的锦芳记后台都告知了她,提醒她留心,这是否意味着,杨九娘,或者是谦扬,跟她爹爹一样,只忠于皇帝,太子都得靠边站?

甄钰的头有些大,谦将军和杨九娘的立场她不是太关心,她关心的是,杨九娘让秋心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暗示她,秋心姐妹不仅仅是伺候她起居、保护她安全,还可以当做心腹来做别的事吗?她又如何知晓自己会有别的什么事要做?

甄钰心中一凛。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定定的凝着秋心,轻轻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秋心抬头,眨了眨眼。温柔恬静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坦然迎向甄钰,轻声说道:“姑娘请问,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甄钰盯着她片刻。幽幽吐出一句话:“你在西北,可认识一个叫做计世宜的人?”

秋心的身体微不可觉的抖了抖,目光一闪,仍是望着甄钰,点点头老实说道:“回姑娘话,奴婢认识。”

甄钰点点头,说道:“很好。我明白了,你下去吧!需要你们姐妹办事的时候,我自会吩咐。”

“是,姑娘。”秋心平静的回答,屈膝福了福身。上前服侍甄钰躺下,放下茜红绣花的绞纱帐,方悄然退了下去。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不知不觉到了二月中旬,宫墙外的金水河早已解冻,料峭的初春之风吹皱一池碧汪汪、清粼粼的河水,河畔的老垂柳也冒出了点点星星米粒似的芽苞,倒垂如瀑,在明亮得耀眼的阳光下透着喜人的影青。近了看,却仍是一片光秃。

冬春交换之际,天地一天一个样,凛冽的寒风正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败退,东风渐浓。带起一片生机勃勃。

谦扬和杨九娘在上京里呆了一个月,于二月十六日离开上京,返回西北。临行前一晚,谦扬在皇宫御书房里几乎呆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分方才离开,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抑或他跟皇帝说了什么。

甄钰兄妹带着秋心、秋朗姐妹两个,特意一大早出城,在二十里外的陵台等候他们。

远远看到西北军仪仗旗帜迎风萧萧,红边白底黑字黑图的旌旗招展半空,色彩鲜明,气势昂扬,随行骑士雄姿赳赳,骏马飞扬,马蹄过处,挟裹起团团烟尘。

“哥哥,谦将军和九姨他们来了!”甄钰笑着奔出去,向着杨九娘等的方向招手。

甄钰今天一身男装打扮,穿着宝蓝色团花圆领箭袖棉服,蹬着茶褐色云头纹马靴,玉簪束发,锦带束腰,外罩一件棕色暗纹大氅,小小的身姿显得秀挺如松。

杨九娘扬鞭指着前方扭头同谦扬说了什么,手一挥止住了前行的亲兵队伍,与谦扬二人打马飞奔上前。

“阿钰、二公子,呵呵,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一身火红衣裳的杨九娘咯咯娇笑着飞身下马,身形优雅矫健,一如既往的神采张扬。

谦扬也呵呵笑着下马,说道:“甄姑娘、二公子有心了,回去替我们向甄老爷和甄夫人道一声失礼,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向他二人辞行了!”

“将军和夫人客气了!晚辈一定把话带到。”甄克善笑着上前施了一礼。

“将军、谦夫人,保重!”秋心和秋朗双双上前,向谦扬和杨九娘深深的鞠了个躬,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眶。

“呵呵,跟了二姑娘几日,倒也像模像样起来了,行啊!”杨九娘细细打量了秋心姐妹几眼,笑着说道:“以后好好听甄姑娘的话,别给我丢脸,知道么?”

“是,谦夫人!”秋心和秋朗破涕一笑,心情好了些,齐声答应。

“九姨,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九姨呢!”甄钰仰头望着杨九娘,心里有些不舍。虽然跟杨九娘接触的日子不多,但杨九娘古道热肠、热情爽朗、内秀外直,是个很好的朋友和长辈,乍一分别,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傻丫头!”杨九娘随手将缰绳往秋心姐妹处一抛,携了甄钰的手往旁边去了去,声音难得的温柔笑道:“想要见面那还不容易吗?九姨不来上京,等边关太平了,九姨就不能邀请你过去小住一游?”

甄钰笑道:“九姨说话可要算话!”

“那是自然!”杨九娘笑着点头,又细细瞧了瞧她,轻叹道:“阿钰,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心思有点儿重,你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家庭出身,别说旁人了,连我都有点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甄钰微微错愕,听她这话说得透着古怪,讪讪笑了笑,垂眸撒娇道:“九姨取笑人家!”

“呵呵!”杨九娘笑了笑,没有逼问她什么,秀丽英朗的浓眉一扬,说道:“不过,我很喜欢你,你没让我失望!”

“我也很喜欢九姨,”甄钰甜甜一笑,尽量忽视她半隐半露的言外之话,笑道:“我还没有当面谢过九姨呢,秋心姐妹很能干,九姨有心了!”

杨九娘唇畔扬起一抹嫣红的笑意,说道:“你合心意就好了,不用谢我的!这么说,倒显得生分了!”

甄钰微微一笑,犹豫片刻,终于硬着头皮轻轻问道:“九姨,计家二公子在西北,一切还好吗?”

“哦?”杨九娘漂亮的杏核眼亮了一亮,闪过一丝促狭的兴味,笑道:“你是问他么?就那样吧,不好也不坏!你也知道,他是以流犯的身份发配西北,若不是看在计侯爷的份上,他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不过目前来看,人还好好的在那,你呀,也不用替他担心!”

甄钰嘴唇动了动,颇有些无语。她的确是有点儿担心,因为她不想让计世宜死。凭直觉,甄钰早已感觉到,计世宜绝不是个安分的主,他有能耐搅乱计家那一池春水。他死了,计家岂不是会少了很多热闹?

“九姨,他,他——真的不会有事吧?”刻骨铭心的仇恨很快战胜心底的那一点儿避嫌疑的顾忌,甄钰眼巴巴的望着杨九娘,其中恳求的意思隐晦而恰到好处。

没错,她在求杨九娘保护计世宜周全。

杨九娘哪儿知道她心里那么多的小九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愉悦起来,她眉开眼笑的轻轻拍了拍甄钰的肩膀,微笑道:“小丫头,你放心,有我们在,没人敢动计家二公子半根汗毛!那小子还真是个有福的,倒了这么大的霉还有人惦记着!”

甄钰有些不自然笑了笑,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只好任由杨九娘误会。

杨九娘冷不防笑道:“那么,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或者,书信之类的?”

杨九娘的眼底浓浓的笑意中透着期盼和紧张,倒教甄钰有些不便拒绝,她沉吟着本不想开口,却忍不住说道:“九姨——请他保重,请他一定要早日平安回来。”

杨九娘咯咯笑起来,眉眼都透着喜意,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好,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那臭小子!”

“那,九姨一路保重!不要忘了阿钰!”甄钰抬起头,望向杨九娘。

杨九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当然不会!在这上京,也就你们甄家拿我当朋友,我杨九娘怎么会忘了朋友呢!”

甄钰嫣然一笑:“祝九姨一路顺风!”

杨九娘笑笑,牵着她的手过来,向另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的谦扬和甄克善喊叫道:“老谦,走啦!”

“哦,好,就来!”谦扬回转点头,于是过来。

彼此道别,谦扬和杨九娘飞身上马,将手一招,亲兵们策马跟上。

“阿钰、二公子,后会有期!保重!”杨九娘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夫妻二人向他们兄妹点点头,马蹄阵阵,卷起一阵滚滚烟尘,霎时间去的远了。

“保重!”甄钰招招手,瞥了一眼身边的哥哥,看到自己的哥哥满脸压抑的渴望和羡慕,痴恋的目光怔怔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第138章 小公爷的酒楼

“保重!”甄钰招招手,瞥了一眼身边的哥哥,看到自己的哥哥满脸压抑的渴望和羡慕,痴恋的目光怔怔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哥,咱们该回去了!小心爹又检查你的功课!”甄钰轻轻拽了拽二哥的衣角。

甄克善瞬间从理想世界跌回现实,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叹道:“是啊,咱们回去吧!”

秋朗忍不住“扑哧”一笑,被秋心瞅了一眼,忙噤声别过脸去假装看风景。

兄妹两人回到城中,甄钰要去一趟玉霞记,甄克善便先回府。如今甄钰身边有了武功高强的秋心、秋朗贴身保护,他也不必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跟着妹妹身边了。何况今天,他的心情真的有点儿不好呢!

甄钰问了白延曲一些近日铺子里的状况,简单瞧了瞧账本,又嘱咐了几句,便欲回府。

不料刚走出玉霞记大门,只听得一个声音又惊又喜叫道:“甄钰?”

甄钰下意识转头,却见来人是梁玉中,于是笑道:“梁世子,这么巧啊!”

梁玉中一边上前一边笑道:“果然是你!穿上男装是越来越俊俏了啊!呵呵,再过得三四年,上京一大半公子爷们都叫你给比下去了!”

甄钰忙竖起一指在唇畔做出噤声的表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大声嚷嚷什么嘛!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别急啊!”梁玉中忙笑道:“既然这么巧遇上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又去哪儿啊?你又要设仙人跳戏弄谁不成?”甄钰眼睛亮了亮,顿时打趣道。这大半年来甄钰兄妹跟梁玉中也已经很熟了,梁玉中偶尔也请他们兄妹“观战”自己的设计,十分洋洋得意,所以甄钰有此一问。

梁玉中好看的眉头轻轻蹙了蹙,偏头望她小有不满说道:“瞧你说的!难道我就不能做点儿正经事?再过几年。我也得娶媳妇了!我爹说的没错,怎么着也得做出点正经事来,省得让人家看扁!”

甄钰听他说的一本正经忍不住“扑哧”一笑,她打量着梁玉中,十三岁的少年郎,身形骨架已经颇具成年男子的气概了,姜黄暗团纹的圆领长袍贴身而裁,用料讲究,做工精细,上边是小小的金冠束发。脚下蹬着金线云头如意靴,腰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面如白玉,目似满月,不薄不厚的唇,高挺的鼻梁。更显几分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再过三两年,还真是要迷倒一票芳心绽动的豆蔻少女呢!

“是么?”甄钰挑了挑秀气的柳眉,菱形的小嘴微微翘出一个小弧度,说道:“不知世子爷要做什么正经事啊?小生愿闻其详!”

梁玉中呵呵一笑,轻声说道:“我要开酒楼!总有一天要做到天下第一大酒楼!我的第一家酒楼在皇城西大街。这会儿正装修布置着呢,下个月便可开张!走,跟我过去瞧瞧。顺便给我提点建议!”

其实,梁玉中最初的梦想是开天下第一大青楼,可惜刚提一句差点被老爹平国公揍死,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迅速调整了目标,瞄准天下第一大酒楼。

“真的?恭喜恭喜啊,梁大老板!”甄钰十分诧异,随即笑着连声道贺,于是一道上马车,前往皇城西大街。

皇城西大街属于上京核心商业圈地段,用寸土寸金来描述一点儿也不为过。此处林立的商铺无不门庭高阔、装饰讲究,其繁富华丽非言语能描。

能够在这儿拥有商铺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豪门,一般的商人哪怕再有钱,也休想染指半分。

马车载着梁玉中和甄钰主仆在皇城西街北段停下,梁玉中笑嘻嘻说了声“到了!”撩起帘子跳下车,秋心、秋朗姐妹随即将甄钰扶了下来。

甄钰仰头一看,眼前赫然耸立着一栋朱檐雕绘的三层高楼,门窗柱梁无不透着一个“大”字,兼且雕琢出各式各样繁富缠绕的花纹,二楼、三楼更是以各色琉璃拼贴出吉祥图样安嵌在通天大排窗上,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瑰丽无比。三层飞檐骄傲的高高翘起,展示着此间主人非同寻常的地位。门口精细平滑的京砖上一左一右安置着两尊巨大的铜狮子,张着嘴,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注视往来的客人,紫铜的狮身程程发亮。

秋心、秋朗姐妹随在甄钰身后,心里早已惊叹了无数句,只觉眼睛不够用,暗道奢华富丽!

甄钰指着那巨大无比、耀武扬威的铜狮子哈哈大笑,说道:“小公爷好大的手笔,你就不怕夜黑风高的被人给偷了?这两只铜狮子可值不少钱呢!”

梁玉中满不在乎哼哼,说道:“这片道上那些个偷鸡摸狗的混蛋,哪个爷不认识?敢动爷的东西,他还想不想混了!”

甄钰忍禁不俊,不由微笑颔首:“这倒是的!小公爷果然有远见!”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负责装修的大管事秦五早带人飞快迎了出来,陪着笑脸上前行礼见过,将他二人迎进去。

甄钰抬头看了看门楣中央留出挂匾额的地方,笑道:“对了,还没问你这酒楼叫什么名字呢!”

梁玉中笑道:“叫做玉福楼,我亲自起的名,怎么样?”

甄钰笑道:“名字不错,很大气!”

“呵呵,过奖!”虽是谦虚的话,梁玉中说起来显然颇为得意,又道:“我这匾额还没找到人写呢!甄钰,呵呵,你说,我要是请甄尚书帮个小忙,他会不会介意呢?”

“呃?”甄钰一怔,对上梁玉中充满笑意的灼灼目光,她似乎有点儿明白梁玉中干嘛非得拉着她来看的意思了。甄老爷的字的确极好,放眼整个朝廷,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是,梁玉中还真是敢想,甄老爷从来不为商铺题字,这些年不知拒绝过多少人,梁玉中去求,他会不会破例甄钰还真说不准!可是,梁玉中已经跟她开了这个口,她还真不好拒绝!

甄钰悄悄睨了漫不经心、神态闲闲的梁玉中一眼,心道还真看不出来,这个除了正经事什么事都干的家伙,做起生意来还蛮精明的,懂得怎样造势。

转念一想,甄钰已有了主意,遂笑道:“这有何不可?小公爷酒楼开张,我和哥哥还没恭贺呢,这幅字就当是我兄妹的贺礼,小公爷以为如何?”以甄钰兄妹和梁玉中的关系,梁玉中酒楼开张,他们理所当然要送一份厚礼。这样,也不算甄老爷破了例,梁玉中也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好啊好啊!”梁玉中眉开眼笑,慨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酒楼下月初九开张!”梁玉中说着瞅了秦五一眼,吩咐道:“老秦你可记下了?到时候别忘了差人好生去取!找最好的工匠裱糊起来!”这样,是连甄钰的退路都给堵上了!

秦五亦喜,顿时满脸是笑忙不迭点头答应,又陪笑道:“甄尚书的字那可是价值千金,小人定会提起一百二十分小心,小公爷您就放心吧!到时候,定会奉上一大份润笔费。”

秦五说这话本来是为了讨好甄钰,又暗示让甄钰请甄老爷务必用心、痛快点写好这幅字。哪知话音刚落,就挨了梁玉中一下子,梁玉中瞪着他训斥道:“糊涂!你耳朵没带吗?没听见人家甄公子说了这是贺礼?这话说出去,简直寒碜人!还不赶紧向甄公子道歉!”

梁玉中说着向甄钰抱歉一笑。

甄钰微微一笑,说道:“秦掌柜放心,三日后我便派人将字送来,务必妥妥当当!”

秦掌柜见甄钰隐晦的点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不禁老脸一红,赶紧讪讪陪笑道:“小人唐突了,甄公子您别见怪!您一言九鼎,小人哪儿会不放心呢!”

梁玉中又没好气瞪了秦五一眼。

也不怪秦五小心,多有店家请翰林们题字在润笔费上拿捏人的,秦五是生怕甄老爷一直拖着不写,主子面前他交不了差。

店中正在装修,到处敲敲打打的甚是嘈杂,又有工人们抬着各种材料忙忙碌碌穿梭往来,梁玉中便向甄钰笑道:“这儿乱的很,走,咱们楼上去!”说毕在前引着甄钰主仆往楼梯上去。

甄钰一路走一路打量,内堂虽未完工,但大气概已可见,每一层空间既通透且高挑,一色的朱红大木,精雕细琢,十分气派。上了楼才发现,主楼两边各有建筑,且有走马回廊向后连接,后边又是一座比之主楼略微矮些的三层楼,再往后才是厨房后院和停放车轿的地方。

前后两楼之间,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平地,却是齐着四面楼房挖了一口四四方方的水池,波光粼粼一池碧水倒映着楼阁,池中央堆起一座苍灰玲珑太湖石假山;由此望过去回廊右边,是一片栽植花草的小花园,此时初春,园中望去只见一片凌乱。

梁玉中引着甄钰主仆一直上了三楼,又从左边的回廊向后楼绕去,嘴里笑道:“我在后边楼上留了一个极大的包间,那儿清净,咱们上那儿去!”

甄钰笑着跟在后边,从回廊扫眼望去,这一片酒楼加花园后院,少说也有二十来亩。在这皇城西街的地界,还真没几个人拿得出的大手笔!

第139章 讨价还价

甄钰笑着跟在后边,从回廊扫眼望去,这一片酒楼加花园后院,少说也有二十来亩。在这皇城西街的地界,还真没几个人拿得出的大手笔!

进了包间,果然极大,地上铺呈着做工精致的枣红金线镶边地毯,绣着夸张变形的祥草瑞花图案,按着尺寸打制的桌椅案榻一应俱全,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壁上平墙嵌着瓶炉尊鼎各种装饰,错落有致,富丽却不流于媚俗。一壁则是通天贴墙的十二扇巨幅屏风,上绣着精美鲜艳的折枝花卉虫鸟图案,配着打磨得光滑程亮的紫檀雕镂边框,典雅大方。

梁玉中请甄钰坐下,便有四名俏丽的丫环从外捧着茶水果盘点心进来,一一呈上。

梁玉中颇为得意,往阔大的圈椅中一靠,笑道:“我这儿不错吧?”

甄钰微笑点头:“是不错!”

梁玉中一跃起身至窗前,倚着窗向下说道:“这池子里头我还预备建一个水法呢!已派人从南边请了师傅了!”

“水法?”甄钰眼睛一亮,笑道:“有创意!只不过,这假山有些大,岂非喧宾夺主了?”

梁玉中一怔,端详端详,点头叹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是!”

为了给自己酒楼的水景池找一块合适的假山石,他将母亲仪宁长公主的花园、别苑什么的翻了个遍,死赖活磨才弄来了这块既大又漂亮的极品太湖石。可没想到这酒楼留景之地哪儿能跟长公主的别苑相比?安置在这池子中,活生生占了三分之二以上的地界!再弄个水法(喷泉),还真有点——

梁玉中的眉头挑了挑,显然心里在天人交战,取舍两难。

“小公爷,应该不要紧吧?小人觉得,这也挺好的嘛!”秦五陪笑开口表示支持。

“你懂什么!”梁玉中没好气。向甄钰道:“甄钰,依你之见如何?”

甄钰笑道:“简单,当然是舍掉太湖石了!这太湖石虽是难得的精品,但毕竟太大,放在这里倒显拥挤呆板了,且前后无别的山石树木相映相衬,更显单调。我觉得倒不如只余一片水面来的开阔,到时在中间做了水法,水珠高高喷起,洒落水面。既充满生气又显灵动,且瞧着眼界也朗阔清亮!若嫌单调。可在池子中间放置一尊小巧的雕塑权当点缀,池中可多养锦鲤,又是一景!”

梁玉中大喜,笑道:“你说的很对。就这么办!”说着扭头向秦五道:“记住了?马上叫人来将这太湖石弄走!”

秦五只好答应,随即又一脸为难陪笑道:“可是小公爷,这太湖石太大了,咱们的门太小,它、它出不去呀!”

梁玉中一怔。指着右面说道:“这是什么难事!把那边的围墙拆了!”

“是,还是小公爷有主意!”秦五只能陪笑,心里却直心疼。

秋朗不禁暗暗摇头。低声嘟囔道:“劳财伤民啊!”

梁玉中听见了,朝她笑了笑,说道:“小爷我劳自个家的财,伤自个家的民,打什么紧!”

秋心忙向秋朗使了个眼色,甄钰微笑了笑不语。她赞同秋朗的说法,可是梁玉中说的也不错。

梁玉中又指着右边回廊往右那片空地向甄钰笑道:“那边我还没想好种什么花呢,甄钰你说什么好?”

秦五瞅了一眼那凌乱的空地,心道幸亏没种上,不然这太湖石压过去,还不得死一大片,长公主园子里的花木多么矜贵,她知道了被儿子这么糟蹋指不定多心疼呢!

甄钰想了想,说道:“你这儿是酒楼,又不是花园,种一些大众化的花草就好。我觉得像晚香玉、红玫瑰就不错,再栽植一些樱桃、柿子、枇杷、石榴等果树倒也别致。”

梁玉中笑道:“对极了!你这个主意好,果子成熟了还能摘果子呢!老秦,记下了,照甄钰说的做。”

“是,小公爷!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些,奴才就安排。”秦五笑着答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为长公主花园里头那些逃过一劫的名贵花木暗自庆幸,同时也为自己庆幸:长公主心疼奇花异卉,也心疼儿子,他们这些经办的奴才理所当然成了她撒气的对象!

“小公爷、甄公子,这儿风大,还是回去坐下说话吧!”秦五生怕一会儿梁玉中再挑出点什么不对来,他又得麻烦。

梁玉中瞅了甄钰一眼,点头笑道:“说的是,我疏忽了!”

坐下又向甄钰笑道:“我这里所需一切帘陇帐幔桌布椅搭之类的还欠缺着呢,不如,跟你们玉霞记做这笔生意?”

甄钰眼睛一亮,跟梁玉中做了生意,对玉霞记的名声和地位都有好处,于是笑道:“这自然是好,只是我瞧着你这儿需要的数目不小呢,怕是时间赶不及。”

“还有大半个月呢!玉霞记那么多绣娘难道赶不出来?”梁玉中一边说着一边问秦五要购置单子。秦五飞奔去拿了,恭恭敬敬递给梁玉中,梁玉中将单子给了甄钰。

甄钰细细看了单子,心里默默盘算,末了点头笑道:“我今儿就跟我们大掌柜说去,让绣娘们赶一赶,临时再多雇几个人,三月之前必定交货。”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玉中笑道:“你们玉霞记的东西我信得过,不过,这么大一笔生意,你总得给我优惠点吧?打个折扣呗!”

不但秋朗、秋心,便是秦五也睁大了讶然的眼睛瞪着梁玉中,他、他、他,居然还会讨价还价?

甄钰虽然意外,但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倒没显出多么惊诧,想了想微笑道:“给你打个九折!”

“太少了,起码七五折!”梁玉中又加了一句:“以后,但凡上京城里以及别的城市玉福楼分号开张,这些东西我都从你那儿订做。”

甄钰笑道:“若是用一般的料子、一般的做工,六折也可以打得起,可是,那怎么配得上玉福楼的门面呢?帐幔用杭州皓纱或者泉州纱金线纱、帘陇用嘉兴璞绸或苏州绉绸、桌布用各种团花文锦、椅搭坐垫等用暗花软罗、宝花锦绫等这些上好料子才能够相当啊,再加上设计、裁剪、做工,若不是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我可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便宜的!既然你说了往后还照顾我们玉霞记,索性我再送你一幅亲手绣的绣卷,如何?”

梁玉中半响笑道:“听起来,倒像我占了便宜了?”

甄钰点点头:“是啊,这里头可是有交情的!”

梁玉中好笑,说道:“好吧!那就依了你就这么办!别忘了你亲手绣的绣卷,恩,到时候我就挂在这间屋子里头!”

甄钰微笑道:“忘不了,开张之前保管送到!”于是笑着起身:“出来这么一会,我也该回去了!等会,我叫我们大掌柜带着设计的师傅过来看地方,听听你们的意见想要做成什么样式的!”

梁玉中亦起身,点头笑道:“你们大掌柜随时都可以来!”说毕瞅了秦五一眼。

秦五犹自有些发傻,没想到甄钰小小年纪谈起生意来纯熟得头头是道,更没想到的是自家小公爷那认准的事九头牛拉不回的臭脾气偏这么轻易便同意他的话了!被梁玉中一个锐利的眼神惊得回神,忙陪笑道:“甄公子放心,小人会好好配合贵店大掌柜的!”

至此无事。

二月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不知不觉又是七八日过去了,月洞窗前的绣架上,那幅长四尺、宽近两尺的巨幅梅竹戏雀图已经完成了大半,青翠欲滴的细叶曲竹与洁白粉蕊的梅花交相辉映,相映成趣,五六只小嘴小爪的麻雀活灵活现,或扑棱着翅膀正欲停枝,或立在枝头回首梳理羽毛,或弯下脑袋轻啄梅蕊,或两两相对似在偶偶细语,或凝神远望憨态可掬,整幅绣卷花叶翎毛无不细腻精致、栩栩如生,一动一静之间充满着灵动的气息。

这一日天气正好,甄钰低头久了,脖子有点儿发酸,便抬手轻轻揉着后颈,一左一右偏着脖子活动活动。

一双灵巧的手忽然接替了她的,轻轻按摩着颈部,只听得槐叶笑道:“姑娘,您天天一坐便是大半天,出去散散步吧!再这么着,夫人知道又该说了!”

甄钰笑了笑,低头瞧这绣品最多还有一天半天的功夫也可完成,抬头望望外边深深浅浅的绿意和阳光,惊讶道:“才几日的功夫,树叶子都绿了这么多了!”

“再过几日,咱们院子里的玉兰花都要开了呢!”正说着,秋心捧着茶水进来微笑道。

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

甄钰接过茶水轻轻饮了一口,起身道:“秋心随我去花园里走走吧,槐叶叫人将绣架抬到一边去,用轻纱盖起来,便沾惹了灰尘!对了,秋朗和莲子、桂圆她们呢?怎么都不在?”

槐叶和秋心便相视一眼,有些无奈和哭笑不得的笑了笑。

甄钰一怔,失笑道:“又在后院折腾着?”

第140章 姐妹无情

甄钰一怔,失笑道:“又在后院折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