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日下学之后,李绾把高展明留了下来。待其他子弟都走干后,李绾拿出几份卷子,道:“你这些文章,写得不错。”

高展明对于李绾表现得十分尊重:“多谢恩师夸奖。”

李绾道:“以此几篇文章,可见你学识广博,心怀远大。”

高展明笑道:“恩师谬赞。弟子尚有许多不足之处,需仰赖恩师指教。”

李绾道:“你既然叫我一声恩师,那我便再让你写一篇文章,论师,你可写得?”

高展明一怔,忙道:“自然写得。”

李绾道:“笔墨就在这里,你写吧。”

高展明没想到李绾竟然让他当场写作,他并不推辞,只略思索了片刻,亦提笔就写,只一炷香的功夫,便写成了一篇文章。

高展明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文章献给李绾,李绾接过,仔细看完,捋须称赞:“果然是好文章。”又道,“你谓‘师者,人之榜样也’,何解?”

高展明道:“师者,传道,解惑,这世间众人,凡初生婴儿时,恪酢醍懂,行为言语,皆靠效仿。人生第一师为父母,父母授生存之道,恩师授为人之道。人生若有良师,才可为良人。因此我说师者,人之榜样也。”

李绾笑道:“好,好,说得真好!”

这李绾也是安国公的亲戚,学了一手好诗文,过去曾在政事堂中当过差,只因年纪大了,才从朝堂中退下,被安国公聘来做宗学的教授。他过去在朝上也是受人景仰的人物,没料到来了这宗学,这些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们全不将他当一回事,连为人子弟的礼节亦不放在心上,甚至有那顽劣的子弟还曾戏耍于他。他出言教训,却被宗正阻拦,说着宗学里的子弟们都是金贵的大少爷,万万教训不得。唯有高展明对他礼尊有加,且高展明最近这几篇文章写得又深得他心,因此他已对高展明刮目相看了。

李绾道:“我见你近日来神情疲惫,所为何事?”

高展明道:“一些琐事罢了。是我家中私事,我已处理得当。”

李绾点点头,道:“你家中的情况,我也多少知晓一些,我在这学中总算说得上几句话,日后你有难处,我定会照料你。旁的杂事,你不必操心。你专心读书,日后必有大出息。”

高展明心知李绾这几句话便是有心照应他了,不由大喜,忙对李绾行礼:“多谢恩师!”

李绾道:“不必言谢。我已是耳顺之年,这辈子见的人多了,看人多少总比旁人准些。这学中众子弟,虽是各个出身不凡,可大多都被人娇宠坏了,为人处世的道理难免欠缺些。你是个好孩子,虽如今还欠了几分运数,可只要你有心,绝不会比你的兄弟们差。”

又道:“我见这些经书你都通读的差不多了,我那里还有几本藏书,你若有兴趣,每日结束学中事务后,可去我那里借书览看。凡不懂之处,便来问我,我定悉心教导你。”

第十四章 举荐

高展明很快就订下了端午后举行宴席的地方。他并没有将地方定在京城中,毕竟这些子弟们什么样豪华的场所都见识过了,怕是在京城中再奢华的酒楼也难以打动他们,因此要别出心裁才可。他把位置定在京郊,这些子弟平时在学中读书,鲜有机会见见京外的山水,若是这场酒席能让他们觉得新奇,那便已成功了一半。

近来京中十分流行女伎骑射抱球的演绎,高展明听闻高华崇和几位子弟也都喜欢,因此又让引鹤吩咐刘大去请一支京中最有名的女伎于当日到京郊表演,保证将那日的宴席办的绘声绘色。

高展明定下计划,其余杂事便丢给下人去处理,忙碌了几日后,总算偷得几分闲暇时光。他得了李绾的喜爱,被准许下学之后能去李绾那里浏览藏书,十分高兴,每日下了学,但凡没有杂事缠身,必定要去李绾那里浏览藏书。

他和学中其他子弟不同,他是真心喜欢读书的。过去他在民间的时候虽然家里是经商的,但他所有空闲的功夫都用来读书了。他看过多少大家族起了大厦,没过多久,又落得个大厦倾颓的命运,史书上这样的故事更是层出不穷。别说眼下他是个高家不得势的失怙子,便是他是安国公最宠爱的嫡子,只怕富贵也未必能罩完他这一生。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看得很明白,如今的高家虽然盛极一时,但内里却已渐露腐朽之势,高家这一辈的子弟中多是些只知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杀伐决断的本事,而朝中因科举制度不断涌入新的能人异士,怕是等高太后和安国公一走,高家的繁华转眼就要落空了。因此他必须自己学出一身真本事来,才能在这世上安身保命。

这日晚上下了学,高展明又去李绾处看书。整个书架的经史子集里,高展明抽了一本《艺文志》翻开。看了两页,他忽见页脚有标注。那标注字迹遒劲,气势如虹,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笔。高展明盯着看了会儿,觉得那字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见过。

他又将书翻了翻,回到扉页上,看见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落款,不由一愣——落款的名字是“苏瑅”。

苏瑅可是当今世上赫赫有名的大文豪,他是寒门出生,十年前在殿试时一鸣惊人,高中状元,从而成为朝中的清流砥柱。他虽是寒门子弟,但因文章诗画作得极好,为官又清正廉洁,在民间甚有声望,朝中的贵胄也对他是又爱又恨,不敢拿他如何。

高展明简直喜出望外。当初他在吴郡,家中曾做过字画生意,当世文人中最值钱的便是苏瑅的作品。有他亲笔题诗的扇面可是一度被炒到数百两银子呢!高展明对苏瑅早已仰慕已久了。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得到苏瑅的指点?如今他手中有苏瑅亲自批注过的书籍,就算是间接得了苏瑅教诲,简直不甚殊荣!

大喜之下,高展明爱不释卷,连李绾从屋外走了进来也不自知。

李绾凑到高展明身边看了眼,道:“《艺文志》你从前没看过吗?”

高展明不知李绾靠近,吓了一跳,忙放下书向他行礼:“恩师。”

李绾笑道:“你倒看得认真,心无旁骛啊。”

高展明羞赧地笑了笑,举起《艺文志》道:“恩师,这上面的标注,是苏瑅写的?”

李绾点点头:“过去我在政事堂的时候和苏瑅是同僚,他便赠了我几本书。怎么,你喜欢他的文章吗?”

高展明忙道:“喜欢!十分喜欢!”

李绾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册书卷递给高展明,道:“这是前些年苏瑅闲暇写的文章,许多并未见世,我见其中有几篇不错的,便誊抄下来装订成册了。既然你喜欢,那便赠与你。”

高展明简直喜出望外,双手接过书册,迭声道谢:“多谢恩师!”

李绾摆了摆手:“不必言谢。眼下苏瑅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待你入朝为官之后,定然也会和苏瑅打交道的。你有什么不明了之处,日后可亲自向他请教。”

高展明激动道:“恩师,苏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绾神色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评价苏瑅,过了片刻才道:“他的文才是极好的,他写的诗词,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大臣,无人不喜欢。即便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但也没人敢对他的才学说个不字。从前朝开创科举以来,至今也有几十年了,他可是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不过他的为人……毕竟是科举选上来的人,他出身寒门,难免在政见上浅薄了些。”

高展明极是惊讶。他读书这么多年,苏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传奇般的人物,连中三元,那是天下多少学子梦寐以求却又求而不得的事啊!苏瑅可说是科举一派的领头人物了!苏瑅的文章更是大开大阖,意象万千,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竟然敢说苏瑅浅薄!

不过高展明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李绾虽然也是个读书人,但是他毕竟是大户出身,跟安国公还有亲眷关系。自从科举取士以来,原本把持朝政的豪门贵族和新晋的寒门学子之间一直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李绾这个身份,难免会对科举出身的苏瑅有所偏见。

然而高展明并不点破这一点,只道:“多谢恩师,弟子一定会好好努力,绝不辜负恩师教诲。”

李绾道:“好孩子,你接着看吧。天色不早了,我要去安国公那里述职。你看完后,就熄灭火烛,锁上门,自己回去吧。”

高展明忙道:“恩师慢走。”

李绾离了高展明,便匆匆向国公府赶去。原本每月月初之时李绾才会去安国公府上述职,可是今日安国公却主动派人来召他,他不知安国公究竟有何打算,到了时辰,就连忙赶去。他赶到的时候,安国公高元照已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高元照与李绾先是寒暄了一番,说起朝中的读书人,高元照忽道:“我今日进宫去,太后又与我说,如今那些依靠科举入朝的士子们总是对我们这些仰仗军功承蒙天恩、在朝中勉强能说上一两句话的老人不满,尤其是以苏瑅为首的那群文人,成天闹着要改革,恨不能将我们都发配到边疆去。我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自知年迈愚钝,不堪重任,是该给年轻人让位了。”实则他这话说的有失偏颇,由科举入朝的寒门士子自然是与他们这些仰仗门阀权势盘踞高位的贵胄不对付的,却并非嫉恨他们的功绩。

李绾忙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爷正当壮年,朝堂有了像老爷这样政绩卓然、见多识广的人才撑得起啊!那些举子固然多读了几本经史,然他们出生寒门,只知埋首读书,却不识天下大局,若真将朝政交付于他们,天下岂不要大乱?”

高元照慨然,道:“你这话说的深得我心。有些话我不便说与他人,只怕叫有心的听去,又在背后编排,只说我们这些徒蹑虚职的大门大户排挤他们出身寒门的英俊人才。只因你是亡妻的表亲,我今日才敢向你说心里话。我们这些人,蒙祖上荫庇,在朝中确实得了一二便利,这是实话,我也不好昧着良心否认。就因为这些,我对那些科举出生的士人也一贯敬重,毕竟他们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入朝为官的。然而我对他们敬重,他们却并不敬重我们。我曾看过几篇那些士人写的弹劾文章,竟称我们这些世族是……是朝廷的沉痼积弊,他们倒有矫世变俗之志,要变革我们这些积弊!我说句不好听的,就以我们高家为例,他们也不想想,我们固然是有祖宗荫庇、有天恩加身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可这世间贵胄大户难道只有我们高家一家不成?若没有真才实学,我们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那些举子自称读了不少圣贤书,却连我这粗人也知道曾子曾说过吾日三省吾身的话。他们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却怪我们挡了他们的路,岂不是笑话?祖宗富贵,于子孙而言,即便不是福泽,也万万不该是罪过吧?”

李绾惶恐道:“老爷说得极是。”

高元照一口气说了许多,便觉有些口干舌燥。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唇,接着道:“就因那些轻薄的进士们屡屡出言冒犯,今日在宫中,太后他老人家大发雷霆,说要劝圣上废除科举取士。我还劝她,如今天下人已说我高家擅权,若当真废了科举,还不知天下读书人要怎么戳我们的脊梁骨。太后她老人家说,科举取士,原本的用意是好的,可却难免形而上学,选出些书呆子来。更何况,科举取士,不重德行,也有那知识渊博却不孝不仁之徒中选,反倒成了朝廷的笑话。还不如古人察举孝廉,选拔那些孝有信义廉耻而通经者入朝为官。”

李绾道:“若当真废除,怕也不妥。举进士已有数十年,如今辄然废除,恐失其业啊!”

高元照睨了李绾一眼,李绾忙惶恐地低下头去。

高元照道:“并非我有所偏见,只是那些寒门出生的子弟,一朝中举入朝,难免浮薄。他们自幼在民间长大,足不出户,对天下大事知之甚少。我固然敬重他们的才学,只是他们行事之时总是难以顾全大局。反倒是那些家中稍有钱财权势的,不必为吃穿之时劳心费力,又自小对治国经略耳濡目染,这样的子弟若能通经史、记帖括、明法治,将来入朝,总是更识大体一些。”

李绾听到此处,便已对高元照今日与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有所了解了。如今宗学中的宗室子弟有一批年纪已不小了,读了几年书,恐怕高元照有心要为他们入朝为官了。因此忙道:“老爷说的是,若是父祖在朝中为官为将,这样的子弟对官场之事总容易上手一些。”

高元照又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我这宗学之中,除却我们高家宗室子弟,也有一些信任我为人的,将子弟送来宗学念书,少不得是些达官贵人之子。如今他们中有些人岁数也不小了,是该成人的年纪,你在学中教书,我想听你说说,有哪些子弟是有真才实学的?”

李绾忙道:“这些子弟中,还属子辉功课最佳。”实则这些年轻子弟们生来富贵,便是不努力读书,未来也是前程似锦的好日子,因此又有几个真心向学?而他们的父母又因事务繁忙对他们疏于管束,教养他们长大的仆从、教师没几个真正敢管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子弟。因此这些子弟骄奢淫逸、声色犬马,委实不堪重任。只是高华崇毕竟是高元照的嫡子,只怕今日高元照寻李绾来,也就是想让他出面举荐高华崇,为高华崇铺路,那他也只有顺着安国公的意思说话了。

高元照摇头笑道:“我寻你来,可不是要你拍这马屁。我那犬子是什么资质,我心里清楚的很。我与亡妻中年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对他娇宠的很。他出身没多久爱妻便亡故了,这些年我忙于又掌管军中之事,对他疏于管教,倒把他养成了一个骄奢淫逸的性子。我把他送入宗学,请宗正与你来管教,就是希望你们好好替我改改他的性子。”

李绾听了这话,倒有些糊涂了。安国公的嫡长子早已入朝,如今在户部当差,若不是为了他家这位年少的嫡次子,又是为了什么?

高元照道:“我不瞒你。今日太后也十分忧心地与我说起,我们这一辈毕竟年事已高,治国大事,早晚是要交给年轻人的。只是如今天下纷乱,灾害连年,朝中党派之争又不断,不知这些后生晚辈们有没有一个堪当大任之才?”

李绾恍然。也难怪太后与安国公忧心,如今寒门子弟不断涌入朝堂之中,贵胄世族为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断上书请求废除科举,只是因为兹事体大,此事一直难以成行。如今高家虽然富贵难当,但是他们毕竟是因为外戚的身份才能荣登高位,眼下高太后年纪大了,皇帝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而高家年轻一代以奢侈相尚,只知享乐,无心治国。再这么下去,等高太后和安国公寿终正寝之时,高家的没落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了。因此他们才急着从高家年轻一辈中挑选出有能力的人才,培养他进入朝堂掌权,为维持高家的权势继续撑起架子。

李绾心知安国公是要他推荐真正有学之人。他方才便想向高元照举荐高展明了,只是唯恐拂了高元照的面子,才先将高华崇夸赞一番。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便不再犹豫,坚定道:“子辉的功课自然是极好的,经史策略,样样出众。除他以外,高展明也是个英俊人才。”

高元照听见高展明这个名字,手一抖,刚拿起的茶碗又放下了。

第十五章 偏见

李绾心知安国公是要他推荐真正有学之人。他方才便想向高元照举荐高展明了,只是唯恐拂了高元照的面子,才先将高华崇夸赞一番。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便不再犹豫,坚定道:“子辉的功课自然是极好的,经史策略,样样出众。除他以外,高展明也是个英俊人才。”

高元照听见高展明这个名字,手一抖,刚拿起的茶碗又放下了。

高元照没想到,李绾竟然会推荐高展明。在他的印象中,高展明是个十分阴郁的少年,虽说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可是脾气实在不敢恭维,因此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他也看过高展明写的诗词,虽说文采的确不错,可过于委婉华研了,多是吟风弄月之词,就和高展明这个人一样酸涩。这种文采,便是再精深,又有什么用,无非骗取些闺阁少女的眼泪罢了。

然他方才的手抖,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和高展明之间的一些不能说道的纠葛。

高元照的原配是淮安王的嫡女张娇,夫妻两人十分恩爱。可惜张娇是个体弱多病的,二十五年前为高元照产下了嫡长子高华尚,十八年前为高元照生下嫡次子高华崇,后来又生了三小姐高妤,此后便一病不起,在高华崇五岁时就病逝了。张娇病逝后,中年的高元照为走出丧妻之痛,便开始沉迷女色,新纳了无数姬妾,一来二去,还跟自己的弟媳唐雪勾搭上了。

一年半以前,高元照和唐雪的丑事被高华崇和高展明兄弟双双撞破。高华崇勃然大怒,对父亲大发了一通脾气,甚至直到今日都对高元照不理不睬。高华崇是高元照最心爱的儿子,为了取得儿子的原谅,他便断了与唐雪的往来,甚至为了避嫌,他对隔壁母子再不闻不问,每年拨给隔壁府上的体恤金都交由旁人打理,不再插手。

高元照知道他做下的这桩糊涂事似乎让高华崇连高展明一并记恨上了,这一年多高华崇来一直暗中找高展明的麻烦。他虽知道,但为了挽回高华崇的心,便一直袖手旁观。他心中对唐雪高展明母子也并非没有愧疚之情,只是到底还是安抚好高华崇的情绪最为重要,便对他的行为听之任之。

高元照面上装的波澜不惊:“哦?高展明?我记得,他是元青的儿子吧?”

李绾道:“正是。我来时还带了几份最近宗学中的子弟们做的文章,放在外间,老爷若想看,我便拿进来。”

高元照道:“你去拿来罢。”

李绾鞠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

高元照翻阅了几张,不停皱眉摇头叹气,待翻到高展明所做时,终于停下认真浏览,片刻后拂须点头道:“好,好,如椽之笔啊!”

他看完高元照的文章,再看其他子弟所写的文章,相较之下,那些文章更是相形见拙。宗学中的子弟,也不是没有工于文字的,只是毕竟年纪尚轻,只知堆砌辞藻,无病呻吟,难免浅薄了。没想到才过了两年,高展明的文章竟然突然有了极大的改善,字里行间的怨怼之情已不见了,题材亦不再拘束于闺怨相思,文字变得浅显平易,意象却更深远了。

高元照蹙眉道:“高展明这篇文章确实不错,可我记得,他的性子似乎不怎么好罢。上个月宗正还对我说,高展明在学中生事,有违风化,得罪了其他子弟,被罚休学一月呢。”

一个多月前的事,其实谁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展明和韩白月从来是见面如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他怎么可能突然之间转了性子强迫韩白月做那有伤风化之事?高元照也不是不知道高展明冤枉,他只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李绾心知安国公装糊涂,也不好点穿,忙道:“老爷说得极是。从前高展明文采虽好,但生性阴郁了些,且为人恃才傲物,我叫他做文章,他十次有九次做完了也不肯拿出来给人看,他那样的性子,终是不妥。可打从他休学一月再回到学堂之后,他的性子就变了。他如今主动与同学修好,还会体恤师长,关怀他人,心思比从前开阔了。想必是他在休学的一个月里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事理了。”

高元照听了这话,沉吟不语。如今高家的下一辈开始逐渐崭露头角了,他和太后有意着重培养几个能干的出来做事。他的两个嫡子中,高华尚的身体和他母亲一样弱了些,据太医所说,怕难以传承子嗣,因此高元照有心让高华崇来接自己的位置。可是高华崇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心性有些浮躁,做事也难免冲动。所以他想栽培一两个有真才实干的人辅佐高华崇,成为朝中新的中流砥柱。但是高华崇和高展明如此水火不容……

高元照把卷子搁下,道:“文章写得再好,若是品行不端,怕也难以成事。”

李绾正想为高展明再辩解两句,高元照却不给他这机会,道:“你今日说的,我知道了。高展明这孩子,我会留心观察的。宗学里这些教授,属你学问最好。我听宗正说,高家旁系里有个叫高亮的孩子为人机灵,智计不错,你多栽培他的学识。”

李绾听他说了这话,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道:“是。”

高元照挥挥手:“你退下吧,下月再来向我述职。”

李绾收起卷子,恭敬地离开了安国公的书房。

高展明读书读得酣畅淋漓,并不知因为他,李绾和安国公之间已发生了一场暗潮涌动的谈话。待时辰到了,他便熄灭了书房的烛火,锁上门,回鹤竹园去了。

高展明提着灯笼,沿着小路回到香兰苑,正欲回房,突然只听吱呀一声,隔壁屋子的门被打开了,韩白月捧着烛火站在门口,倚着门框衣衫半敞,对他笑道:“哟,这不是君亮兄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高展明发现韩白月脸上竟然挂着得意的笑容,仿佛做了什么坏事已得逞了。他皱了下眉头,态度疏离地说:“这么晚了,玉桂兄还不休息么?”

高华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语气不善地问高展明:“你去哪里了?”

高展明一怔,旋即就因为高华崇责问的语气而有些恼了。最近几天,高华崇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一出口必然是伤人的话,却从没关心过他。他知道从前的高展明和高华崇之间有过不伦的关系,也知道高华崇因为安国公和唐雪的事情迁怒于自己,可是那又如何,再怎么说,高展明也是高华崇的堂弟,他设计坑害自己的堂弟,难道就没有半点羞愧之心?自己夜半归来,又与他何干,只怕以他龌龊的心思来想,是怀疑自己去勾搭学中某位纨绔子弟以挑战他的权威了吧。

因此,高展明淡淡地说:“晚上睡不着,我出去逛了一圈。天色不早,我先回屋了,堂哥和玉桂兄也早点休息。”说罢便不打算再搭理他们,推开自己的房门准备进屋。

高华崇带着愠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这几日都和谁在一起?”

高展明并不打算理他,正打算踏进自己的屋子,却听韩白月在身后道:“二爷,君亮兄想必是近日忙着端午后筹办宴席的事,才日日那么晚归呢。君亮兄,不知宴席的事筹划的如何了,若有什么难处,你可要提前跟我们说呀,等到时间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高展明转过身对他们笑道:“二位请放心,一切都很顺利,这点小事,愚弟定能办好,不劳二位兄台费心。”

韩白月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那就好。二爷,天冷了,我们回屋吧。”

高展明不再理睬他们,径自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天色已经不早了,高展明换下衣服,点上烛火,正打算将今日在书中看到颇有感触的句子和典故记录下来便去睡觉,突然听见外面有急促的敲门声。高展明以为是韩白月他们又来挑衅滋事,正兀自不悦,却听外头人道:“爷,是我。”

高展明一听是引鹤的声音,忙走出去打开房门:“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去打点水来伺候我洗漱吧。”

引鹤神色慌张地将高展明推进房中,关上门,低声焦急道:“爷,不好了,出事了!”

第十六章 决心

引鹤神色慌张地将高展明推进房中,关上门,低声焦急道:“爷,不好了,出事了!”

高展明见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安抚道:“出了什么事,别急,你慢慢说。”

引鹤道:“爷,刚才刘大派人来找奴才,说是五月初六请的女伎队伍突然变了卦,把定金全退了回来,说是初六不能来了。刘大又去找了另外几个女伎班子,都说初六已让人包下了!”

高展明蹙眉:“也就是说,请不到女伎了?”这事情可有些蹊跷,他请的是京城里最当红的女伎班子,请动这样的班子,少说要提前两个月才能预订的到。他派人去请的时候已是四月中旬了,只提前了半月,但因他是打着高府的名义去请的才能成事。现在突然之间女伎班子又被别人包了?说明那人的来头要比他还大!

引鹤道:“不止。我们聘来的厨娘班子突然说要回乡,不肯办了。刘大派人去请,可凡是京中有名的班子没一家肯接我们的生意!还有,那些鲍肚燕窝之类名贵的食材也全都被人买空了,市上竟没有一家卖的!”

高展明更惊讶了。他要在郊外办一场五六十人参与的大宴席,自己府上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因此特意从外面聘了个有名的厨娘班子来预备菜肴。然而这些权贵子弟们的食物亦不是什么人都能经手的,因此食材是由高府负责采办,并找专人监督酒宴的过程。可是此时厨娘班子也临阵跑了,食材也买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女伎班子被人翘了墙角还不算顶顶要紧,只是少了一场乐子,再想别的法子补上也未尝不可。然而买不到昂贵的食材,请不到顶级的厨娘来做菜肴羹汤,难道请这些学中子弟在京郊吹着寒风吃青菜豆腐?!他还收了六千多两的份子钱,到时候若是办得太寒碜,岂不更落一个中饱私囊的罪名?!

引鹤急道:“爷,怎么办,今天已是五月初一了,只剩下五天时间了!若是办不好……若是办不好……爷您当初就不该揽下这桩事啊!”

高展明摇头,道:“稍安勿躁。事情已然如此,便是急也没有用。坐下来,慢慢想对策。”

引鹤只好走到一旁坐下,神色依然十分焦急,不断地搓着手。

引鹤是高展明的陪读小厮,他跟高展明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前高展明在学中遭受人排挤,连带着他这个陪读小厮也总遭人欺辱。如今高展明突然醒悟,改了从前古怪孤僻的性子,想和学中权贵子弟们重修旧好,对引鹤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毕竟他家主子的出身是高的,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实在不该。可引鹤更怕高展明会弄巧成拙,被逐出宗学去。一旦离开了宗学,也就意味着高展明失去了被举荐入朝的机会,他也失去了跟着主子出人头地的机会,恐怕终高展明一生都只能靠着安国公和太后的接济过活了。

高展明表面上镇定,实则心里也不怎么平静。他原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明东西都定下了,眼看着还有五天这桩事情就能办成了,怎么突然之间那些班子就全都倒戈了?一家不肯做他们的生意也就罢了,家家都不肯接他们的活,这是明摆着有人设计坑害他了!不就是一场酒宴,他的初衷也是为了让众人开心,能缓和与众人之间的关系,可那些人就那么恨他,不放过一个能够让他难堪的机会?!

酒宴要是办不好,他丢几分面子倒也都罢了,可偏偏他已经收来了那么多份子钱,若是酒水置办的太可怜,有心人告他借此敛财,道德败坏,治他几条罪过,把他逐出宗学去,那事情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引鹤只静坐了片刻,就忍不住又催促道:“爷,怎么办,你想出主意了没有?要不……要不我们去求求二爷,只要他出面,那些女伎厨娘一定不敢不买二爷的面子!”

高展明道:“这分明是有人要为难你的爷呢!你觉得谁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还让我去求高华崇?”

引鹤欲哭无泪:“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呀!二爷他也太过分了,这是真要把爷逼上绝路才肯罢手么!”

高展明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行了,这事本来没什么,让你闹得我够心烦的!你去给我打盆热水来,别在这里念念叨叨的。”

引鹤道:“爷,只有五天时间了……”

高展明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问你,我记得请女伎的馆子叫风华楼,风华楼把定金退回来,刘大收了没?”

引鹤道:“没收。定金退回来的时候,刘大就觉得不对劲,赶紧让人出去别的地方问,果然外边所有请得上台面的女伎在初六那日都被人包圆了,一个都请不到。因此他不敢收定金,让风华楼的人又拿回去了,赶紧让我来找爷商量对策。”

高展明转了转眼珠子,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伺候我洗漱以后就早点滚回外间去休息,明早再去宗正那里替我告半天假,明天上午爷我亲自去一趟风华楼,看看此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引鹤无奈,只得退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高展明就穿戴得体地出门去了。

高展明带着引鹤一路径直来到风华楼,风华楼才刚刚开张,生意还正是清净的时候。高展明一路长驱直入地上了楼,那些跑堂见他衣冠华丽,也不敢阻拦,殷勤地将他迎至厢房中。不一会儿,风华楼的掌柜沈姑姑就亲自赶了过来。

本朝女伎十分流行,不管是达官贵人,但是平民百姓,甚至不论男女,许多人忙碌过后都喜欢在街上或是到楼里观看女伎的表演以打发闲暇时光。女伎们为了引人注目,往往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另还各有非凡能耐,有的擅长蹴鞠,有的擅长做文章,有的擅长厨艺……京中的富贵人家们,往往会在府上豢养自己的女伎班子,最出色的女伎则被选入皇宫为皇亲国戚表演,而这风华楼便是民间最好的女伎馆了。这位掌柜沈姑姑因极善棋艺,又被人称作棋姑姑,如今虽已是半老徐娘,但风韵不减当年。

她一见高展明,未语先笑,迈着莲步走近,阵阵清雅的香气传入高展明鼻中,着实让他的火气减轻了几分。沈姑姑娇滴滴地笑道:“公子爷大清早来我风华楼,不知所为何事?”

俗话说不打笑脸人,那沈姑姑如此柔柔弱弱,高展明便不好向她发火。于是他换了个坐姿,随意地斜靠在椅背上,解下身上的腰牌丢到桌上,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姑姑认不认得我是谁?”

沈姑姑拿起那块高府上的腰牌,脸色微微变了变,旋即笑着欠身:“不知高爷驾临,奴婢有失远迎,实在怠慢了。不如姑姑去请几位姑娘来为高爷唱只曲子,就当是赔罪了。”

高展明收起腰牌,抬手道:“不忙。”他环顾四周,道,“沈姑姑,你这风华楼妆点的十分漂亮。这桌椅都是红木的,虽高雅,却也花费不少,看来这风华楼的生意应当是很不错吧?”

沈姑姑掩嘴笑道:“高爷谬赞了。”

高展明道:“谁不知道这风华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馆子,姑姑何必谦虚?姑姑管理有方,功不可没啊。”

沈姑姑笑道:“高爷的嘴可真甜。我去叫人给高爷泡杯茶来。”

高展明冷笑一声道:“可这店大了,也不全是好处。古人有云,店大欺客,我看古人诚不欺我啊!”

沈姑姑原本已转过身去了,听了这话,嘴上的笑容凝了凝,兀自强装镇定道:“高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哪有这个胆量。”

高展明悠悠道:“姑姑何必装傻?我府上的人原本定了初六宴席,连定金也给了贵楼,昨日贵楼却突然将定金退了回来,说是姑娘们不再表演了,这事您是知道的吧?难不成姑姑以为,退了银子,这事就这么结了?不该给我个交代?”

沈姑姑勉强笑道:“这……奴婢知道。高爷听奴婢解释。我们楼里的姑娘前几日突然被一位大老爷给包下了,端午当日入府,初五后再不能给旁人表演了,而高爷订了初六的事,因此……”

高展明几乎气笑了。真是好大的手笔,为了让他请不到人,便将整个楼的女伎全都买下了,还在初六那日把全京城的女伎都请走,就为了坏他的事?简直银子多了烧得慌吧!

高展明道:“此事分明是爷先定下的,你却临时违约,坏了爷的事,就这般轻描淡写便想揭过?”

沈姑姑陪笑道:“退定金的时候,不是添了高爷二成的赔偿吗?只是高爷府上的人不肯收,我们也没法子。高爷您消消气,不如我现就叫姑娘们来为二爷表演一出当下最红的骑射抱球戏,向二爷赔不是。”

高展明好笑道:“添二成赔偿?你该不会因为我姓高的是好用银子打发的吧?”

沈姑姑一时语塞。她亦知此事绝不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可她也是实属无奈,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高展明道:“这五百两定金我是不会收回去的。既然你们风华楼店大欺客,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不知沈姑姑可读过我们大周朝的律令?”

沈姑姑一怔,强笑道:“奴婢学识浅薄,并未读过。”

高展明道:“没读过也不要紧,那我就与姑姑说道说道,免得过几日刑部官兵上门的时候,姑姑还一头雾水呢。你是风华楼的掌柜,风华楼金银钱财的事,便是由你负责的。你原先接了我的生意,却又临时反悔,陷我于不义,此乃道德缺失。我给你五百两银子的定金,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契约。如今你要毁约,但这银子我如今不愿收回去,而我们之间的契约已不成立,你无缘无故拿了我的钱,便等同于盗窃罪。按照我大周朝的律例,凡盗窃罪数额超过五百两银子的,便可判处死刑,你已到了这个额度。你不必觉得我在威胁你,此案是有例可循的,十五年前吴郡就有一桩先例世这么判的。若是犯人品行兼优,按照律法,亦可从轻量刑,然而你已是道德缺失之辈,怕也无法减刑了。”

沈姑姑的脸色立刻就白了。

高展明道:“另外,我原先定下的女伎班子里的人,亦是你的从犯,一个也跑不了!”

沈姑姑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一点都不怀疑高展明说得出做得到。高展明毕竟是高家子弟,是太后的亲侄儿,别说现在自己有把柄在他手里,便是自己什么也没做过,他想治自己一个子虚乌有的罪,也不过是翻翻嘴皮子的事,一定轻而易举。

然而沈姑姑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这些年达官贵人见了不少,什么坏脾气的纨绔子弟也都伺候过来,此时尚还能沉得住气,软声笑道:“高爷,您别跟奴婢说笑了,奴婢这就叫一班姑娘来给高爷赔罪,一定让高爷满意。”

高展明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情冷冷淡淡的:“不必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高展明大步流星向外走,然而刚走到门口,却被沈姑姑扑上来拦住了。高展明本不欲理睬她,却听沈姑姑低声哀求道:“高爷,求您听我说一句。”

高展明停下脚步。

沈姑姑神色无奈,轻声道:“高爷,咱风华楼从我到姑娘们,不过是些小人物罢了,你们高家兄弟之间玩耍取乐,我们这些小人物夹在中间,哪个也开罪不起。这风华楼我苦苦经营至今也有十年了,我把姑娘们养大,教导她们学艺,她们在我心里就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我这楼里的姑娘,学艺出来,在我这里都只有八年的身契,时日到了,何去何从任凭她们自己做主。可那位爷一来,二话不说就把她们全定下了死契,好好的姑娘,平白卖身成了奴隶,我们谁敢说个不字?我又岂是心甘情愿的?爷您想要奴婢的命,也只是动动指头的事,奴婢命贱,怨不得别人。你们高家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们这些下贱的人又怎会不知道?没的谁又愿意得罪您?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高爷要给奴婢安什么样的罪名,奴婢都只有咬牙认了,可高爷说奴婢道德缺失,是个无良之人,奴婢……不得不替自己喊声冤啊!”说到此处,沈姑姑竟有些哽咽了。

高展明没想到沈姑姑竟会同他说这样的话,不由愣住了。他此番来,并不是真的为了治风华楼的人什么罪名,他抛下一通大话,只是想叫风华楼的人害怕,看看此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事情即便不成,他也不会真的去刑部告人,毕竟沈姑姑不像唐乾,并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然而沈姑姑的一通肺腑之言,却令他感到内疚了。他毕竟原本也是民间经商出生的,士农工商,他们家虽还算富裕,却没少遭人白眼排挤,那些当官的随便找个名头敲诈他们,他们就必须得乖乖地将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交上去讨好那些官僚,心里便是再恨,也都无可奈何。因此沈姑姑此刻的心情,他能够感同身受。他原本也是为了自保,无奈之下才到这风华楼来滋事,可如今想来,其实他是受了比他更有权势的人的欺辱,他便来欺负这些比他出身更低贱的百姓,实在不地道。

高展明垂头丧气地出了风华楼,引鹤追上来,道:“爷,怎么办?”

高展明摇摇头,道:“你去问他们把定金的银子收回来吧。”

引鹤道:“那这事……”

高展明道:“再想法子吧。”

引鹤急道:“那些厨娘呢?还去找吗?食材又该怎么办?”

高展明头疼不已,道:“别找了,何苦再去为难人家。你别再催了,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引鹤只好闭嘴,乖乖地走到一旁给高展明牵马去了。

高展明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之间,他开始有些恨高家了。有权有势的人,不拿自己的权势去做些造福百姓的事也就罢了,却闹出兄弟内斗的戏码来,不惜花费那么多银子,牵扯这么多无辜的人,就只是为了让一个人难堪?而这种戏码已经上演了那么久了,高家的人竟没有一个出来说声不该的吗?高华崇在学中欺压他,做下这些事,即便同辈不敢妄加指点,那高家的长辈们难道都是瞎子聋子,都不明白事理?!这些豪门世族,不知民间疾苦,只顾着自己的享乐和一己私情,这些人却盘踞高位把持朝政,岂不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

不行。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