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点点头,“在屋里呢,对了,事情到底处理得怎么样了?”

“那你替我通传一声。”李管家仍是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四平无奈,只得上前几步,向内恭声说道:“回大爷,李管家来了。”

片刻,屋内总算传来了崔之放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人都打发出去了?”

门外李管家见问,犹疑了片刻,才嗫嚅道:“沈家人不肯走,口口声声要见大爷,说要往后山…哭先大奶奶去,让先大奶奶瞧瞧她为崔家辛苦了一辈子,弄得早早便命丧黄泉,大爷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亲人们的…还说沈二姑娘可是与大爷有婚约的,既有婚约,便是崔家的人,这里便是她的家,任何人休想赶他们出去…”

沈家人竟还有脸提阿凉,还有脸去她坟前哭!

崔之放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霍地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沈家拢共只得六口人,家里的婆子小子们如今又一个能顶他们两个,若这样差事都办不好,我崔家又养他们何用?养你这个管家又何用?”

这是在责怪他办事不力了…李管家额头冷汗直冒,片刻方小声道:“大爷息怒,我这就打发了他们去!”说完转身便走。

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折了回来,行礼后小心翼翼、吞吞吐吐道:“沈家人还是不肯走…说大爷就算…忘恩负义不念与先大奶奶的情谊了,难道也不顾自己的体面名声了?说…先大奶奶还尸骨未寒,大爷却先占了姨妹,致其坐了胎一直不给名分,后待姨妹落了胎便翻脸不认人,要将岳家一家子都赶出去,要问问街坊四邻,大爷还…是不是人?还问大爷还是读书人,是举人老爷呢,到底还要脸不要?要赶他们出去,除非他们都死了…大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问是这样问,却不待崔之放点头,已自顾说起来:“如今的您与沈家人,就好比那细瓷与瓦罐,就算您有一万个法子拿捏收拾他们,多多少少也会伤到自家的颜面,您明年又要下场,一旦高中,更是光宗耀祖,惠泽后人,又何苦与那破落户一般见识呢?更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还有大奶奶的情分在,不若…就暂时留下他们,待沈二姑娘将养好了身子,沈家人在背后做的事也流传开了,再打发他们出去?一来省得真闹出人命,二来,咱们也好抢个先机?”

李管家与崔之放一样对沈家人深恶痛绝,尤其是在得知沈冰会落胎竟是沈家人妄想攀上更高的枝头,自家人下的手以后,就更是恨毒了他们。

但他恨虽恨,却深知沈冰一旦真死了,自家大爷也未必脱得了干系,且自家大爷以后是要做官的,真任沈家人在外面颠倒黑白的乱说坏了名声,于以后可是大大的不利,倒不如暂时将其留下,花上几两银子保住沈冰的命,再趁这段时间将该放的话都放出去,先入为主,到时候沈家人就是再说什么,他们也不怕了。故而他才会明知崔之放正处于盛怒当中,仍壮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然崔之放却已然铁了心,“你去告诉他们,其一,他们说我与沈冰有婚约,婚书在哪里,信物在哪里,媒人又在哪里?若是他们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就空口白牙的乱说败坏我的名声,就休怪我告到衙门里去,我倒要看看,知县大人是会向着我,还是向着他们!其二,他们不是一心想攀上更高的枝头进侯府去吗?你问他们,若是让侯府的人知道沈冰以后都不能生了,她还有没有机会进去?将此事死死瞒着,指不定她还能有一线希望!”

心里却在冷笑,除非侯府上下所有人都瞎了眼睛,才能让沈冰进侯府,不过,现下倒是可以利用他们的异想天开来让他们乖乖闭嘴!

“其三,”崔之放的声音越发的冷厉,“他们若是现下就走,还能带走他们来后添置的一应细软并攒下的体己,若是再不走,或是再说去后山哭大奶奶的话,就别怪我打狗不看主人,连最后一分体面都不留给他们了!”

大奶奶去得蹊跷之事,大爷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罢,只不过之前碍于沈二姑娘腹中的孩子,这才一直隐忍着罢了…李管家暗自思忖着,恭声应道:“大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想来沈家人只要还没彻底熄了攀更高枝头儿的心思,听了大爷这番话,当会悄悄儿离开的。

李管家说完便自忙活去了,主仆二人都未注意到一旁的四平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好在这一次,李管家总算带回了崔之放想听的话:“沈家人已经离开了,既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大爷尽可放心!”

“嗯。”崔之放疲惫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要挥手打发李管家离开。

李管家却没有就走,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劝他道:“今日之事,我知道大爷心里难过,但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有这样的外家,小少爷还真不如不来这世上的好,也省得将来…依我说,大爷如今还年轻,明年又要下场应试,一旦高中,必定能结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娶上一房贤良淑德的妻室,后年再添上一位小少爷,大爷实在不必生气难过,为那起子破落户生气难过,也委实不值当!若是大爷觉得对不住先大奶奶,至多到时候将新奶奶生的小少爷记到先大奶奶名下便是,如此一来,先大奶奶在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崔之放打断:“你不必多说了,我心里自有主意。你且下去歇着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可是…”李管家还待再说,崔之放却一再摆手,摆明了不想再听,他只得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余下崔之放又将四平也打发了,才颓然的瘫坐到靠窗的榻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李管家才说什么明年秋闱高中,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他一日里的确有大半时间都耗在书房,看起来一副专心于功课的样子,但他压根儿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过。他满脑子都是沈凉的一颦一笑和她还在时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刻,每想一次,他便后悔一分,每想一次,他便心痛一分。

他不明白,那么好的妻子,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竟能忍心给辜负了?就算他因酒醉一时犯了糊涂,可毕竟不是不能挽回,他明明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机会向她坦白,求得她的原谅,再与她一起商量出最佳的解决方案来,可他却任由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今日这般地步,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之前说沈家人竟还有脸去她坟前哭,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一开始还可以说他是没脸面对她,觉得她为他、为整个崔家付出了那么多,创造了那么多财富,可他却背着她占了她惟一的亲妹妹,实在是猪狗不如;可之后呢,在得知沈冰有了身孕之后呢?若不是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觉得自己可以将鱼与熊掌都兼得,经营出一个彼此都双赢的局面,于是有意无意的纵容了沈家人,她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

他真的好悔,悔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他真的好恨,恨自己禽兽不如,枉为读书人!

子嗣算什么?没有了她,他就算有再多的子嗣又有什么用,没一个是她生的,没一个是她与他共有的,如今沈冰没了孩子,正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前程又算什么?没有了她,他就算再风光再荣耀又如何,再没了她来分享他的喜悦和尊荣!

她明明就是他在这世上最爱最亲之人,是他的惟一,可他都做了什么?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父母有多势利浅薄、自私狠毒,也知道她外表看起来刚硬,其实却是个再手软心软不过的,可他却装聋作哑的放任他们害死了她,放任她在遭受爱人与亲人双重背叛的同时,甚至连性命都不明不白的赔上了!

他根本连人都不配称为!

崔之放一直在屋里坐到天空鱼肚白了,才起身蹒跚着双腿行至门前,拉开门,踉踉跄跄去了后山沈凉那自从下葬后,他便再没脸去过一次的坟前…

章一一二

齐少游果真于第二日悄悄儿请了个大夫回来与宁夫人瞧病,奈何也不知是那大夫医术不够高明,还是宁夫人果真中了邪,吃了那大夫开的几剂药后,宁夫人病情不但没有减缓,反而越发重了,不但晚间变本加厉的吵闹个不休,亦连白日亦难有片刻的安静,直将宜兰院闹了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周珺琬见了,因找了机会委婉的与齐少游谏言,既然药石起不了作用,不如请几个道士回来做法镇镇,指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齐少游先还斥责她‘子不语怪力神论’,让她休要再提及此话,省得被人听了去笑话他妇人之见,愚不可及。但在宁夫人又闹腾了几次后,到底还是架不住,听从周珺琬的建议,让人悄悄儿找了几个道士回来,只是一番作法之后,宁夫人还是老样子,该哭哭,该闹腾闹腾,依然片刻没有安静的时候。

这下齐少游没辙了,只能严令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将宁夫人看住,不得让她踏出房门一步,亦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还严令宜兰院上下最好将近日的事都烂在肚子里,连自家人都不能告诉,否则,休怪他翻脸不认人,将那嘴不严实之人合家都打杀了!

但宁夫人第一次“发病”时是何情形可是齐亨的姨娘们并其下人都瞧见了的,更何况其间还有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冯姨娘,此事又岂是齐少游想捂就能捂得住的?他再对宜兰院的人疾言厉色,也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不几日,府里就隐隐有了传言,说宁夫人乃是因为往日里亏心事做得太多,手上沾的血腥太多,所以而今才会被恶鬼邪灵缠身,以致疯疯魔魔的,毕竟若是她没有做亏心事的话,就算半夜真有鬼来敲门又有何惧?况何以别人都没瞧见鬼,就她一个人瞧见了?可见心里原便有鬼,所以看谁都是鬼…云云。

这些话很快也传到了齐少游耳朵里,令他是恼怒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他能堵住宜兰院上下的嘴,却堵不住侯府旁的几百号人的嘴,他还没那个权利和威望!

因只能使了心腹小子越发费心费力的在市井里寻找那些个医术还算高明,嘴巴也较紧实的大夫,以期能早日治好齐夫人,令传言不攻自破。

然还没等他的人找到合适的大夫,他一直提防着会趁此机会出幺蛾子的周太夫人便果真发难了,令人叫了他和周珺琬并齐涵芝齐涵芳过去萱瑞院,当着齐亨的面儿,问宁夫人的病到底还要多久方能好起来?若是短时间内能好起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就趁早送去庄子上的好,省得传了出去,让人知道堂堂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竟得了那样见不得人的病,齐家的脸面性命还要是不要?齐家少爷姑娘们的亲事又该怎么样,还想不想寻好人家了?

不但如此,还趁机提出,周珺琬是儿媳,齐涵芝齐涵芳是女儿,都是小辈,如今长辈病了,正是该她们侍疾床前,寸步不离的时候,哪还能有时间和精力打理家事?没的白累得宁夫人病还没好,她们三个又病倒了,家务还弄得捉襟见肘一团糟,让人瞧了笑话儿去,说不得只能她老婆子硬撑着接过家事,让上下都无后顾之忧。

周太夫人话虽说得好听,齐少游又岂会不明白她背后的险恶用心?这是打算趁着宁夫人生病期间,将他们母子往死里逼呢,就算不能真说动爱面子的齐亨将宁夫人送去庄子上,——毕竟有哪家会好好儿的就将当家主母无端送往庄子上去的?至少也能将府里的大权夺到她们一派手上去,到时候他们母子手上没了权利,又向来不得齐亨的心,还不是任她们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

不由在心里将周太夫人恨了个臭死,她就算再不待见他母亲,他总是她嫡亲的孙儿,侯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她身为祖母,怎么能为了出一口气,就罔顾嫡庶尊卑之别,一味的打压他,宠起老三那个小妇养的,为他铺起路来?

奈何恨归恨,当着周太夫人和齐亨的面儿,齐少游还半点不能表露出来,还得陪着笑脸尽力将事情圆过去:“祖母您老人家已是这般年纪,又为咱们齐家辛苦了一辈子,如今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母亲此番生病累您老人家担心已是孙儿的不是,若再让您老人家劳心劳力,孙儿岂非要羞愧而死了?孙儿也知道您老人家是爱惜小辈,但咱们作小辈的又岂能仗着您老人家心慈,便真累掯您老人家的?那孙儿可就真是该天打雷劈了!”

顿了一顿,看一眼身后的齐涵芝齐涵芳周珺琬,继续赔笑:“如今周氏与大妹妹二妹妹虽要侍疾于母亲床前,不能再有以往那么多时间打理家事,但一来她们都还年轻,正是该历练的时候;二来府里凡事都是有一定旧例的,各行当上各房里当差伺候的也都是老人,不必人吩咐,便知道该如何各司其职,当好自己的差,其实周氏与两位妹妹也累不到哪里去。再者,不是还有您老人家坐镇吗,果真遇见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大事了,她们自会来求祖母赐教的,料想也不至于让旁人笑话儿了去,所以祖母只管放心罢!”

好说歹说,周太夫人却总不松口,来回都是一句:“你们的孝心我知道,但若眼睁睁看着你们受累,我做长辈的却仍高乐自己的,凡事不管,不帮衬你们几分,我这心里又如何过意得去?便是传了出去,旁人也会说我做长辈的心不慈的!”

直说得齐少游恨不能即刻拂袖而去,再不看她这副为老不尊的恶心嘴脸。

万幸关键时刻,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齐亨发了话:“少游说得对,母亲您为咱们齐家辛苦了一辈子,如今的确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若只因些微小事,便要再累掯您老人家,别说他们做孙辈的心里过意不去,儿子心里也会过意不去。家里的事,就让她们做小辈的去操心罢,果真她们做得不好了,您老人家再指点她们便是,若一味的惯着护着她们,她们又何时才能历练成材,独当一面呢?”

这才暂时堵住了周太夫人后面的话,悻悻然打发了他们几个出去。

甫一大步流星的回至宜兰院,齐少游便忍不住砸了一个茶盅,溅起的碎瓷与水花整好洒在了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齐涵芳半副裙子上,让她当即便嘟起了嘴巴,只不过见齐少游是真生气了,所以不敢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

次后跟进来的周珺琬与齐涵芝见兄妹二人都生气了,自是更不敢说话,忙一个蹲下身用帕子裹住手捡起地上的碎片,一个则去旁边的耳房沏茶准备点心去了。

待周珺琬忙活儿完,齐涵芝的茶也沏了来,茶香渐渐溢满屋子时,齐少游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摆手吩咐齐涵芝齐涵芳:“二位妹妹且先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和你们二嫂子即可,待吃了午饭,你们再过来换我们不迟。”

齐涵芝早巴不得离开了,但齐涵芳却不愿意离开,说是要留下来陪宁夫人,被齐少游板起脸说了几句‘不懂事’之类的话儿,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这里齐少游方冷笑一声,对周珺琬道:“太夫人可真真是老糊涂了,一得了机会便无所不用其极的挤兑我们母子,急着为老三那个小妇养的铺路,连嫡庶尊卑都不顾,也不怕传了出去,让人笑话儿她为老不尊,不懂规矩!”

周珺琬闻言,点了点头,叹道:“太夫人的确有些个咄咄逼人了,夫人就算如今病了,也是侯府堂堂的当家主母,她怎么能说出要将夫人送去庄子上这样的话来?万幸侯爷心里有数,不然今儿个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对齐亨方才的适时出言相助,齐少游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可见父亲心里终究还是看中他这个嫡子的,可一想到后者素日里对冯姨娘和齐少灏母子的宠爱,他的高兴便即刻被恼怒和担忧所取代了,一次两次的父亲还有可能站到他这边,待次数一多,周太夫人冯姨娘们的再出几次招,父亲还有可能站到他这边吗?毕竟父亲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老三也一样是他的儿子,不比母亲,就只得他才是亲生的骨肉!

这般一想,齐少游坐不住了,暗自发狠道,看来他之前的计划得提前了,不即刻给老三找点事儿,不即刻打压一下周太夫人冯姨娘嚣张的气焰,他们母子就真要没有活路了!

念头闪过,齐少游招手叫了周珺琬至身前,附耳如此这般与她说道起来。

彼时周珺琬正想着是否下去后便传信给齐少衍,也让周太夫人“病”上一回,省得被周太夫人坏了她的事儿,齐少游便先给她送了枕头过来,她自是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应了,下去便自安排去了。

章一一三

因领了齐少游交代的“差使”,午后齐涵芝与齐涵芳来换班时,周珺琬便没有离开,而是借口自己不累,可以继续留下来服侍宁夫人,让齐少游只管忙他的去,自己则留在了宜兰院。

齐涵芳大多数时候视她若无物,齐涵芝则无可无不可,因此二人对她的留下都没有起疑。

至于说的‘服侍’宁夫人,后者如今见了谁都是满口胡话,而那些胡话又多涉及到往日里某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便是齐少游如今对周珺琬信任有加,齐涵芳又是胞妹,齐涵芝也算是自己人,为防万一也不敢让她们听得太多去,因此说是近身侍疾于床前,但三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宁夫人卧室的外间,各自吃茶或是发呆罢了,十分轻松。

未末申初,几位姨娘并齐涵萍齐涵芊姐妹依例请安探病来了,——连枕边人和亲妹妹都信不过了,齐少游自然更信不过旁人,因此早在宁夫人生病之初,已借口宁夫人需要静养,让姨娘庶妹们不必过来侍疾请安了,只待在自己院子为宁夫人抄佛经祈福即可。

但姨娘们心里谁会没有自己个儿的想头?虽然目的并不尽相同,却难得不谋而合的结成了统一战线,说不过来侍疾可以,早晚请安却是不能少的,不然便是对主母不敬,她们心中难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少游毕竟不好太对庶母们不假辞色,只得咬牙同意了姨娘们的请求,于是便有了后者们每日早晚过来请安探病这一出儿。

待三位姨娘并齐涵萍齐涵芊进来,两方人马彼此见过礼后,一身素淡妆扮,但气色却比素日盛装时看起来还要好上几分的冯姨娘照例言笑晏晏的先开了口,“今儿个夫人可好些了?不知道婢妾们今儿个可否进去亲自探望夫人一番,也好放宽心些?”一边说,一边还微微伸长脖子盯着宁夫人卧室的帘子直看,一副恨不能将那帘子看穿,好看清楚内里究竟是何情形的模样儿。

一旁齐涵芳将她的这番做作看在眼里,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姨娘若想看,就大大方方的进去看,又没人拦着你,这般蛰蛰蝎蝎的做什么,也不怕旁人瞧见了笑话儿姨娘小家子气?只是一点,我娘才吃了药睡着了,偏她老人家近来又觉轻,若是被姨娘惊醒了以致大发雷霆,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乃至做了什么不好看的事,姨娘可别后悔!”

齐涵芳刚说到让她大大方方进去看时,冯姨娘的第一反应便是真顺势进去瞧瞧宁夫人如今到底怎么样了。虽说据那天晚上她亲眼瞧见的情形和她的人打探来的消息看,宁夫人的确已是疯魔了,神神叨叨的早没了往日侯府当家主母的威严和风采,但不亲眼瞧上一瞧,她终究觉得不放心,且亦觉得不解气不过瘾,她们两个斗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她因为身份原因处于下风,如今老天总算是开眼了!

可待齐涵芳把话说完,冯姨娘又禁不住犹豫了,都在传宁夫人疯魔了,可毕竟没人亲眼瞧过她发疯的情形,且旁人不知道那些流言为何会传得那般沸沸扬扬,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万一宁夫人并没有病得那么重,反而趁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或是伤了她,那她岂不是连理儿都没处讲去,毕竟正常人谁会真跟一个疯子计较?再者,齐涵芳又是侯府惟一的嫡女,太夫人和侯爷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极看重她,一心想靠她为家里攀上一门好亲的,果真与她扛上,她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倒不如先退一步的好。

当下计议已毕,冯姨娘因赔笑道:“二小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担心夫人罢了,既然夫人已经睡下了,那我便不打扰了!”又问温姨娘祝姨娘,“二位妹妹可要随我一块儿回去?”

温姨娘祝姨娘见她尚且吃了瘪,自是不肯留下面对齐涵芳的冷脸,忙都笑道:“既是与冯姐姐一块儿来的,自是一块儿离开。”

说着一群人便要离开。

“三妹妹四妹妹且稍等!”却被周珺琬忽然出声唤住,笑道:“我瞧这会子日头倒好,想请二位妹妹并大妹妹二妹妹与我一道去园子里为夫人捡佛豆祈福,也算是我们作小辈的为夫人略尽一点孝心,不知几位妹妹可愿意?”

牵涉到为嫡母祈福尽孝的大事儿,一干庶女谁敢说不愿意?万一得了个“不孝”的坏名声,明儿就休想再结到一门好亲事…因此齐涵芝齐涵萍齐涵芊忙不迭都道:“能为母亲略尽一点孝心,我们自然都是愿意的!”

惟独齐涵芳满脸的不高兴,倒不是自己不愿意为宁夫人祈福,而是觉得齐涵萍齐涵芊都不会真心为她母亲祈福,周珺琬又何必叫上她们?不过当着冯姨娘母女的面儿,她还不至于傻到拆周珺琬的台。

一干人于是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园子里,包括才说要走的冯姨娘三人,小姐们尚且去为夫人祈福了,她们又怎好不去?

深冬的园子,处处都是枯枝败叶,只有少数几株冬青雪松还保持着青翠,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一干人很快便到了园子里的小溪边,在那里,早有丫鬟准备好了捡佛豆祈福用的一应用具。

众人也不多说,依次走到事先铺好的蒲团上跪下,由丫鬟们服侍着净了手,默默的捡起佛豆来,一时间园子里主子奴才人虽多,却只听得见大家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众人都捡得有些累了时,忽然凭空飘来了一阵女子极轻微的呜咽声,适逢一阵风吹过,飘过来的云亦将冬日里本就不甚明亮的太阳遮了去,霎时间阴风惨惨的,让在场的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温姨娘最胆小,先就忍不住白着脸颤声说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女子的哭声?不会是真…有鬼罢?”

话音刚落,齐涵芳便斥道:“温姨娘也知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必是哪个小丫头受了嬷嬷姐姐们的气,在附近哪个僻静的角落哭呢…”说着见众人都跟温姨娘一样白着脸,虽然心里也害怕,却极力自持着,越发没好气道:“也值当你们一个个儿的吓成这样!牡丹芍药,你们两个四下里瞧瞧去!”

跪在旁边的她的两个大丫鬟牡丹芍药被点到名,心里虽恐惧至极,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强撑着站起来,一前一后小步循着声音的方向去了。

二婢去时都小步小步的,回来时却跟有人在后面撵她们似的,惊慌失措,步履凌乱,之前还苍白如之纸的脸,彼时却红得能滴出血来,结结巴巴道:“是、是三爷和一位姐姐在、在假山后面的山洞里…”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惊讶,随即便都红着脸纷纷低垂下了头去,牡丹芍药话虽说得吞吞吐吐且留了半截儿,在场又没有谁是傻的,岂能猜不出其未竟之意?

惟独冯姨娘一脸的恼怒,霍地站起身来,恨恨的盯着牡丹芍药冷笑说道:“府里谁不知道三爷每日要申末才下学,路上又要耽误半个时辰,回来时都酉时了?这会子才什么时辰,三爷怎么可能在府里?分明就是你们瞧花了眼!你们若再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休怪我回了侯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如此,心里却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方才她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宁夫人此番之病委实来得蹊跷,也不知是真被邪灵恶鬼缠上了,还是哪位与她一样看宁夫人不顺眼的高人暗中下的手,以致未曾细想过周珺琬缘何会忽然提出要为宁夫人捡佛豆祈福,还把所有人都拉上了。这会子想来,此事显然大有蹊跷,明摆着就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可恨她方才竟未曾察觉,就这样大意的落入了他们的圈套里,实在是可恨至极!

牡丹与芍药闻言,忙都辩道:“事关重大,奴婢们怎敢妄言?实实是奴婢们瞧分明了那人的确是三爷,不然奴婢们也不敢乱说,还请姨娘明察!”

齐涵芳则红着脸冷笑道:“那人是与不是三哥,再使几个人去一瞧便可知了,姨娘何必这般急着对我的丫鬟们兴师问罪?还是姨娘分明就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再使人去瞧?”喝命一旁侍立的几个婆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瞧瞧去?难道还等着我亲自去瞧不成?没的白污了我的眼!”

“是,二小姐!”那几个婆子忙屈膝应了,便要往假山后面去。

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忽地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哭喊道:“奴婢好好儿的从这里路过,却被三爷掳到了假山后面去,说早瞧上奴婢非一日两日了…奴婢不从,三爷竟对奴婢用强,硬生生夺了奴婢的贞洁去…求二小姐和各位主子为奴婢伸冤做主,不然奴婢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及至女子跑近了,众人方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瞧分明其不是别个,正是宁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绿萝。

正文 章一一四

绿萝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连里面豆绿色绣缠枝纹肚兜裹着的大半白皙丰胸都清晰可见,慌慌张张的一跑至众人面前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三爷竟对奴婢用强,硬生生夺了奴婢的贞洁去,求二小姐和各位主子为奴婢伸冤做主,不然奴婢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虽在场诸人都同为女子,但齐涵芝姊妹几个到底还未出阁,且伺候的丫头们又多比她们年纪还小,正是天真烂漫、人事不知的年纪,瞧得绿萝如此妆扮,又听得她这番话,都羞得本就红透了的脸越发红得似能滴出血来。奈何事情还未弄分明,又不好走开,尤其齐涵芝与齐涵芳可是奉了齐亨和宁夫人之命协理家事的,如今出了事,更是不能走开,只得背转过身子,深埋下了头去。

余下众人里冯姨娘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自家母子今儿个是真掉进别人挖的坑里了,即刻便横眉怒目的想啐绿萝一口,骂她胡说八道,将事情先圆过去,再图后计。

却被早已成竹在胸的周珺琬抢先开了口:“绿萝姐姐也是在府里当差好几年的老人儿了,又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今儿个却怎么这般毛躁?没见小姐们和小丫头子们都在呢,就这样又是哭又是嚷的,也不管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就不怕污了小姐们的耳朵,再传到夫人和太夫人耳朵里,让夫人和太夫人大发雷霆?”

那绿萝才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是受害者,至少这会子在旁人看来是,如何还受得起周珺琬这番话?

当即便抽抽噎噎的哭得越发凄惨,“二奶奶这话是在怪罪奴婢吗?奴婢才受了天大的委屈,方才若非牡丹芍药过来,奴婢还挣脱不得,这会子犹在受罪,奴婢好容易挣脱了三爷,过来求各位主子给奴婢伸冤做主,谁知道二奶奶不为奴婢做主不说,反倒先问起奴婢的罪来,这是什么道理?西宁侯府自来宽和待下,就算奴婢身份卑微入不得二奶奶的眼,好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二奶奶怎么能这般罔顾奴婢的生死?还是因为夫人曾发过话将奴婢给二爷,以致碍了二奶奶的眼,所以二奶奶巴不得奴婢倒霉?”

声音越说越尖锐,哭声也是越说越凄厉,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是周珺琬把她怎么着了。

“绿萝姑娘这话是怎么说?”周珺琬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轻,当即便冷下脸来,“我不过是白问姑娘一句罢了,就换来姑娘这么一席夹枪带棒的话,姑娘眼里可还有上下尊卑?以姑娘方才的表现来说,大抵眼里是真没有上下尊卑的,不然又怎会在小姐们还在的情形下,说出那般不知尊重的话来?须知姑娘连命都是主子的,就算主子真把你怎么着了,那又怎么样?还抬出夫人和二爷来压我!是,夫人是说过把你给二爷的话,可到底也没真给不是吗,不然姑娘这会子早该在倚松院了,又岂会仍留在宜兰院当差?所以,这类似于碍了我的眼,我巴不得你倒霉之类的话,还请姑娘以后都休要再说的好!”

周珺琬这番话说得是又急又快,且她又是居高临下,本就在气势上胜出一筹,以致绿萝几次想打断都未能如愿,只得等她说完了,才尖声哭道:“二奶奶的意思,是说我不过区区一个奴婢,就算是被主子打杀了,也是该当承受的,更何况只是玷污吗?我就算再卑微再低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知道礼仪廉耻,知道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夫人既说了把我给二爷的话,那从夫人说那话起,我便已拿自己当二爷的人,就算二爷这辈子不接我去倚松院,我也早已是二爷的人!如今我被三爷所污,二奶奶和各位主子却不愿为我做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也算是保住了最后的清誉和体面!”

说完,猛地站起身来,便直直往一旁的小溪冲去。

唬得周珺琬勃然变色,忙大叫道:“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众人早为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听得周珺琬的大叫,这才相继回过神来,忙有几个婆子急急上前,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好歹将绿萝给拉了回来。

绿萝被婆子们拉住犹挣扎个不休,嘴里还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反正我没了清白,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又一脸悲愤的问周珺琬,“二奶奶何苦叫人拉我,我死了岂非正好称了二奶奶的意?”

周珺琬一脸的惊魂甫定,面对绿萝的质问,却是不敢再说重话,恐她又寻死,只得小声道:“我可没逼姑娘去死的意思,只是想着小姐们还在,怕失了规矩和体统,这才多说了两句罢了,谁知道倒叫姑娘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不再开口便是…省得又不明不白多了某些罪名!”

绿萝闻言,挣扎得方没那么激烈了,但嘴上仍哭喊道:“让我去死…没了清白,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方才周珺琬与绿萝争吵时,旁人要么抱的看热闹的心态,要是抱的事不关己的心态,惟有两个人是心急如焚,直恨不能冲上前捂住周珺琬和绿萝的嘴,好叫她们不要再说,以免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这两个人不用说一个是冯姨娘,一个是齐涵芊。

但齐涵芊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事她别说开口,依照规矩连听都是不能听的,便是再着急也只能三缄其口,不然连她也要跟着一道没脸。

至于冯姨娘,倒是几次三番想开口来着,奈何周珺琬与绿萝你一言我一语的各不相让,且话都说得又急又快,她一来是插不进去,二来是想着不看她二人狗咬狗白不看,于是打定主意等她二人吵完了自己再开口。

却在瞧得绿萝寻死的行径后,猛地反应过来,果真让这绿萝寻了死,那齐少灏逼淫母婢,尤其这个婢女还是嫡母曾开过口许给自己兄长的,——的罪名岂非就坐实了?到时候他们母子才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般一想,冯姨娘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老三这会子哪里去了?怎么就任由那个小贱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也不说出来为自己辩上几句?就算他当爷的不方便出来,总有跟着把风的小子罢?还有他今儿个莫不是猪油蒙了心不成,要府里哪个丫鬟要不到,怎么偏就沾上了那个老娼妇的人?唉,说来说去,还是怪她素日里管他太严,怕他过早沉溺于女色分了心移了性不利于学业,以致他至今连个屋里人都没有,这才会跟个馋嘴儿猫似的,如今是后悔也迟了!

火石电光中,冯姨娘脑中已是无数个念头闪过,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忙定了定神,将这些念头都摒出脑海,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向仍哭闹个不休的绿萝,冷笑说道:“阖府谁不知道三爷最是严于律己、洁身自好的?不然以太夫人侯爷对他的疼爱和看重,他至于至今一个屋里人都没有?况我的贞华院也不是找不出几个好丫头来,太夫人身边姐姐们的人品才貌就更是不必说了,外面差不多人家的主子姑娘尚且及不上,就凭你这副姿色这副做派,也值当三爷对你用强?分明就是在撒谎污蔑三爷…”

话没说完,已被绿萝哭着尖声打断:“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值当赔上自己的名声去空口白牙的污蔑三爷吗?奴婢可是二爷的人,事情真闹大了,于奴婢能有什么好处?奴婢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就是奴婢受了冤屈,可主子们不为奴婢伸冤做主不说,还都指责奴婢,说奴婢没规矩没体统,说都是奴婢的错,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奴婢就算再卑微再低下,也不能受此奇耻大辱!既然主子们都不肯为我伸冤做主,那我惟有一死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说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脱了抓着她的婆子们的手,再次往小溪冲去,一边跑一边还凄厉的叫着:“我今日含冤死去,就算作鬼,也绝不会放过那逼死我之人!”

当然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死成,再次被婆子们抓了回来,却是再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软软的由婆子们架着,一边哀哀的哭着,一边拿仇恨的目光盯着冯姨娘不放。

冯姨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之余,又禁不住暗自庆幸她没死成,但嘴上却不肯服软,仍然轻蔑道:“一个人求生不易,难道求死还不容易?可见心里有鬼,压根儿没想过要死呢…”

话音刚落,一旁温姨娘就再忍不住冷笑着开了口:“冯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定要逼死了绿萝姑娘,闹出了人命来,冯姐姐才肯承认她的冤屈吗?须知在场的都不是瞎子,方才的事究竟如何,大家可都是看在了眼里的,由不得冯姐姐你不承认!”

再看其他人,虽没有说话或是不敢说话,但看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赞同温姨娘的话。

冯姨娘这才开始后悔起为什么自己不抢在周珺琬开口之初,无论如何都该先开口来…

章一一五

冯姨娘太阳**突突直跳,深深后悔起自己为何不赶在周珺琬开口之初,便先拿话将绿萝将住,将她的罪名定下,将先机牢牢抓在己方手里来。唛鎷灞癹晓如今可好,绿萝都已于众目睽睽之下寻死过两次了,就算事情的真相不尽如她所说,旁人也已先入为主相信了她,无形中站到了她那一边,之后齐少灏再说他没有强逼她,又还有谁会相信?毕竟没有谁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说来也是怪她自己一开始太掉以轻心了,只当这小贱人闹腾归闹腾,最终目的不外乎是想为自己挣得一个名分而已,而只要她还想以后有好日子过,就不敢真将他们****得罪得太狠,却忽略了既然此事乃齐少游周珺琬一派给他们****挖的坑,那小贱人又肯这般配合他们,显然事先已得了足够的好处,又岂会还将区区齐少灏的通房甚至姨娘之位看在眼里?

可现下显然不是后悔的时候,冯姨娘暗自思忖开来,事情已然闹了出来,且势必会很快闹到太夫人和侯爷跟前儿去,太夫人那里还好说,向来对灏儿最为疼爱,必定会护着他,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侯爷那里就说不好了,侯爷向来最恨沉迷女色、不思进取之人,——虽然他自己正是那样的人,也正是因为灏儿向来洁身自好,一心向学,至今连个屋里人都没有,不比齐少游正妻还没进门,就已有了二房并两个通房,所以侯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灏儿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势必大打折扣,将来还谈什么以德服人竞逐侯爷之位?他们以往所有的努力,岂非也要前功尽弃了?真真气死她了!

相较于冯姨娘此刻满心的后悔与恼怒,周珺琬则是满心的感叹与嘲讽。

感叹的是绿萝对齐少游可真是有够死心塌地的,就为了齐少游一句话,便真以自己的处子之身为饵,引了齐少灏上钩,闹出了今儿个这么一档子事来,让后者在周太夫人和齐亨心目中的地位都大打折扣,让齐少游一下子便将眼下于他们****不利的被动局面化为了主动;嘲讽的则是齐少游才不过只许以区区一个姨娘之位,便将绿萝哄得如此服服帖帖,做姨娘就真有那么好?且不说齐少游凉薄自私,喜新厌旧,不知道多早晚便会将她忘到脑后去,以他的身份,终究是要娶一房门当户对妻室进门的,待正妻一进门,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她们这些先于正妻进门的妾室都别想有好日子过,绿萝还真以为做了他的姨娘,便一步登天,从此再无后顾之忧了?更不要说齐少游还有那样见不得人的“毛病”,绿萝便是真成了他的姨娘,亦是不会有承宠那一日的,她失贞于齐少灏在先便是最好的理由和借口!

再索性想远一点,此事不多一会儿便要闹到周太夫人和齐亨跟前去,周太夫人会有什么反应且先不说,齐亨却是雷厉风行,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必定不会是心软的主儿,绿萝口口声声自己是‘二爷的人’,如今却又与齐少灏有了收尾,就算依她所说非是出于自愿,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奴才,要打要杀要卖都是主子说了算,便是齐少游真许给了她泼天的富贵与荣耀,也得她真能有命留着享受不是?在齐亨心目中,自然是儿子们的名声前程和彼此间的兄弟情谊更为重要!

说到底,绿萝还是太利令智昏,太想攀上高枝儿了,以致压根儿没想过自己所将面临的危险处境…周珺琬暗暗叹息着,然叹息归叹息,却无论如何同情不起她来,谁叫她平时里为人便尖酸刻薄,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呢?她乐得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呢,只是一想到齐少游的凉薄,还是会忍不住齿冷就是了。

彼时绿萝犹哀哀的哭着,“我可是夫人亲口说过给二爷的人,只等二爷来年高中,便会过明路,如今却遭逢这样的屈辱,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二爷…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