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令仪抿唇,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姐…姐姐。”

“好妹妹。”顾云羡微笑,握紧了她的手。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力量,尹令仪心头放松,也笑了。

“臣妾早就想来见姐姐了,只是一月前您让阿瓷姑娘来给我传了话,所以才一直不敢过来。”尹令仪道,“昨日终于见着姐姐的墨书,可把我欢喜坏了。”

“之前我处境尴尬,为免牵连于你,所以不便相见。”更真实的原因是,那时候她一心要让皇帝以为她无意圣宠,自然不能与尹令仪有什么交集。

“如今可算好了,陛下重新对姐姐上了心,姐姐也算熬出头了。”尹令仪道。

“熬出头?”顾云羡苦笑,“那日长信殿的情况你没见到?贞婕妤还牢牢攥着陛下的心,谁也比不过。”

果不其然,听到“贞婕妤”三个字尹令仪本能地皱了皱眉头,仿佛什么极端嫌恶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

“臣妾就不明白了,那景氏从前是那样的身份,陛下怎么就能宠她宠得没了分寸?”尹令仪道,“真真是没有道理。”

道理?男女之间哪有什么道理。

“我们再如何不平也没用,事到如今,想法子改变这个状况才最要紧。”

尹令仪微惊,试探道:“姐姐的意思是?”

“我有些打算,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帮我。”顾云羡温和地看着她,“当然,你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

“姐姐说什么呢?臣妾自然是要追随姐姐的。”尹令仪急切道。

“不不,你先别急。你得仔细想想。”顾云羡道,“我身份尴尬、前途未卜,你若选择跟着我,定会与景馥姝结成死仇,你得把这些都想好了。”

尹令仪沉默片刻:“姐姐难道以为没有你,景氏就能容下我了?况且,就算她不来招惹我,我也着实忍不了那种女人成天凑在陛下跟前蛊惑他。”

顾云羡了然地看着她:“那好,以后我们俩得守望相助了。”顿了顿,“不仅为了你我,也为了皇次子的前途。”

当天晚上,顾云羡终于再次见到了皇帝。

自打那日长信殿一别,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他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然而顾云羡注意到,他虽唇畔含笑,黑眸中却殊无笑意。

她不动声色,只吩咐厨下传膳,素手执壶,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清韵怡人,顾云羡颔首将茶盏奉到他面前,轻声唤道:“陛下。”

皇帝垂眸看她,却见她鬓如黑鸦,更显得肤色莹白,剪水秋瞳里带着一股从容悠远,仿佛海棠花瓣飘落水面,让人心折。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顾云羡微惊:“陛下,当心茶水烫了手。”

他随手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案上,把她揽到怀里。她身上暗香阵阵,非兰非麝,他闻着只觉甚是醉人,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何事令陛下烦忧?”顾云羡柔顺地窝在他怀中,曼声道。

她这么问,心里却大致是有数的。这几日后宫闹腾着,前朝也不太平。听说有个胆气包天的国子监学生上疏弹劾左相周世焘,说他“独揽大权、放纵新君,误国第一人也”,朝野震荡。更要命的是,那封奏疏不仅将左相骂了,连带着把陛下也骂了,“兄纳弟妻”的不良记录便是重点抨击对象。整篇奏疏言辞狠辣,不留半点情面,简直让人怀疑这位仁兄出手就没打算活着。

是来玩儿命的吧?

“没什么,只是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歇了一个冬天,又开始叫了。”他把玩着她的头发,轻描淡写道。

她蹙眉,臣下冒死进言,对他竟是半分触动也无?

上一世她忙于对付景馥姝,眼界囿于后宫这一方天地,前朝的事情从不关心。可如今却不同。这些日子她读了不少史书,深深明白自己夫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绝非明君做派。

可他不该是这样的。

顾云羡一直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盛夏,他还是太子,某个午后独自一人在长秋宫的书房内练字,她奉皇后之命去给他送冰镇酸梅汤解暑。他立在桌案后面,抬头看到她推门而入,眯着眼睛笑起来:“三妹妹来了?”她在家中行三,他便也随着叫她一声“三妹妹”。

她触到他的视线便羞涩低头:“来给表哥送东西。”

那时候他们才刚见过几次面,每回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把托盘放到桌案上,他顺手接过玉碗,喝了一大口,然后长舒口气,看来方才确实是热着了。

他们站得很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气。书房内只在外间立着几个宫人,却一言不发、安静得仿佛隐形人。她有些窘迫,视线胡乱地在书桌上扫来扫去。

“咦?”

听到她发出声音,他困惑地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一张雪白的玉版宣上,落着自己遒劲有力的笔迹。

“海晏河清,”她念道,“这是表哥的心愿?”

他看着那字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自然,海晏河清,天下承平,是所有人的心愿。”

她听出他语气里有几分自嘲,仿佛这话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她看着他,认真道。她虽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平时总听宫人们说,太子殿下年少早慧,胸有大智,他若有什么抱负,一定可以实现。况且,就算没有别人对他的褒扬,她也愿意相信,他可以成为媲美太祖皇帝和中宗皇帝的一代明主。

只因为是他。

她的严肃让他有些诧异,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随口说说你也相信,当今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哪里用得着我?”

双人

她的严肃让他有些诧异,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随口说说你也相信。当今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哪里用得着我?”

她只觉得被他碰过的那一块肌肤开始发烫,整个脸都红了。夏衫单薄,她的身子不住冒汗,打湿了后背的一块。

这屋子太闷,她待不下去了:“表哥可用完了?阿云得去姑母那里回话了。”说着便伸手去拿桌上的托盘。

谁知他也正好伸手,想将东西递给她。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他十指瘦长,覆在她纤纤柔荑之上,看起来竟是十足的亲密。

她一惊,想也不想地挣开,手中的托盘和玉碗也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吓人的响声。他看看惊慌失措的她,又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原本的尴尬散去,浮上一丝好笑和无奈:“怎么吓成这样?我又不是有意的。”

那个午后的事情从此刻在了她心中,连同那铁画银钩般四个字。那时她尚未被姑母选中成为太子妃,以为自己与那高高在上的储君注定无缘,好多次都一半甜蜜一半酸涩地在心里说:虽然我不能陪着你,但是我会远远地看着你的。你的心愿我都替你记着,好好地记着,跟你一起等着那一天到来。

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流年转瞬而逝,曾经胸怀大志的少年成为了这个国家年轻的君王,却荒唐任性,不成体统。那个炎热的午后似乎只有她一人记着,那个志向似乎也只有她还在执着。

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虽然对他已经不再存有那份心思,可到底是她托付终生的人,他可以不在意她,可以对她不好,但他这个人应当是好的。

不然,曾经对他一番痴恋的自己,也恁的可笑了。

“这些日子朕净坐在朝堂上听他们吵架了。那些个老头子岁数一大把,嗓门倒大得很,嚷得朕头疼。”他淡淡道,“还是云娘你这里安静,没人跟朕哭哭啼啼。”

她压抑住心头的黯然:“近来后宫是非多,臣妾喜静,所以不愿掺和。”

“后宫是非…”他轻笑,“说起来,有件事朕早想问你了。”

她抬头,却见他凝视着她,一脸似笑非笑:“朕记得,上回在颐湘殿,你跟朕说你会去梅园是为了替母后折梅花?”

“是…”

“可那日长信殿,薄氏却说是有人把你引出来的。”

她沉默。皇帝深深地看着她:“来,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清风穿堂而过,带来院中淡淡的花香。那气味清甜中带着几分涩意,一如她此刻落在皇帝眼中的神情。

顾云羡慢慢道:“确实是有人把臣妾引到那里去的。”

她的回答本在皇帝的预料之中,刚才之所以会问那个问题,不过是想听顾云羡自己承认:“那为何当日你不跟朕说实话?”

这一回她却不肯吱声了。

他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湖水一样的眼眸中:“不说?”

“陛下,臣妾欺君罔上,请陛下治罪!”她忽然后退,身子一弯就想磕头请罪。

他在她磕下去之前一把拉住了她:“不过一个问题而已,朕不知道才来问你。你若不想答不答便是,动不动就磕头做什么?”

“陛下…”

“你不喜欢这个问题,那我们换一个吧。”他道,“当时那些人是用什么消息把你引去梅园的?”

他口气虽然温和,却是一副“这个问题不说清楚今天咱们就没完”的表情。顾云羡低着头,深吸口气,仿佛破罐破摔了一般,毅然道:“臣妾会去梅园是因为,臣妾从一个宫娥处听说,陛下那一日会去梅园。”

她本以为听了她的话,他又会有什么取笑。岂料他竟是神情不变,淡淡“唔”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抚摸她的鬓发。

她心道他这又是什么毛病?还好这会儿发髻已经打散披下,不然被他这么弄来弄去,梳得再精致的髻子也得毁了。

“给朕弹首曲子吧。”

坐到琴案前时她尚有些忐忑,方才的对话是她算计好的,本以为这一招能哄得他开心,谁知看情形却仿佛演砸了。

难道是她玩过头了?

十指放上琴弦,她轻吸口气,知道眼下这首曲子十分重要,不能出一丝差错。

皇帝支着头,看着那个窗边抚琴的女子。臻首娥眉,乌发如云,纤纤十指抚过琴弦,悦耳的曲声如水般流泻而出。

他想起了盛夏时灼蕖池开到天际的红莲,一片片一层层,如火烧碧波。微风拂过,莲花飘飘摇摇,远远看去,仿佛那团火在翻腾,在四处蔓延,张扬夺目到了吓人的地步。

然后秋雨一幕幕一层层,落尽通宵,再如何纷繁热烈的景色也烟消云散,只留下满池残红。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风华易逝,美好难存。包括这淡静如荷的女子,即使现在活鲜鲜地站在他面前,终归是要离开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曲声住,殿内安静了很久,风中仿佛还有散不去的芙蕖清香。

他慢慢睁开眼睛,顾云羡已经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笑着鼓了鼓掌:“音起时热烈繁华,音落时萧索悲凉,闻之仿佛身临其境。云娘好琴艺,这一曲《朝露尽》弹得堪比贞淑皇后。”

他口中的贞淑皇后乃中宗皇帝发妻,出身名门,以仪态端庄留名青史。据传她琴艺非凡,十一岁是以一曲《朝露尽》技惊四座,被当时在位的孝宗皇帝称赞可承宗师衣钵。

这是一个兆头很好的评价。不仅在于皇帝夸奖了她的琴艺,更重要的是他拿来与她作比的人,是位皇后。

顾云羡却仿佛不曾察觉这一层,反而一脸不信任道:“陛下说得好像听过贞淑皇后奏琴一般。”

皇帝挑眉:“朕若真听过,岂不吓死人了?”

顾云羡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确然,贞淑皇后已然薨逝数十年,皇帝若听过她的琴声,才真是活见鬼了。

“所以陛下不过拿好话唬臣妾开心而已。”她道。

“你若不信便算了。”皇帝也不介意,“朕只是好奇,朕从前也听过云娘你弹琴,那时候你琴技也算上佳,却不曾有这般高妙的意境。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了这样大的长进?”

心底的一根弦被他的话触动。他不明白,没有人明白,这首曲子她能够弹得那么好,完全是因为《朝露尽》的曲意暗合了她的心境。这会儿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转眼就是富贵成空、骨肉消弭,人生如梦,如此而已。

她没有回答,然而皇帝似乎也不在意她的答案。他从身后拥住她,一只修长的手从腋下探过,抚上她的胸前。

顾云羡感觉到自己的衣带已被他解开,身子不自觉有些僵。自从除夕那夜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近她。心中虽早已有了准备,但事到临头总有些别扭。许是脑子太乱,她竟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件事:方才命人去传膳了,这会儿晚膳都还没用,就安置好么?

薄瑾柔在一个月后下葬。念及薄将军镇守西北之功,皇帝到底给了她最后一丝颜面,免去罪过,以从六品宝林之位下葬。

五日后,晋才人叶苓为美人,秩从四品。

三月初,御史陈良上疏,称“中宫之位不宜长久虚悬”,请求陛下早册皇后,紧接着便有三四名御史先后上疏,言道“顾氏之过陛下既已宽宥,且其诚心悔改,宜复立为后”。

几乎是这几封奏疏发出的同时,又有数封反对的奏疏呈上,以礼部尚书宋齐为首。他们在奏疏中称“自古废后,未闻有复立之事。且顾氏善妒成性,难堪国母大任,此事绝不可为。”

两方人马一壁一封接一封地上疏,一壁在每日的早朝上展开多场论战,引经据典,从宗族礼法谈到了家国天下。更要命的是,参与论战的队伍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缩小,反而不断壮大。最终,这场由后位归属而引发的争论成为永嘉三年的第一大事。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长信殿却一如既往的清静。这段日子太后精神一直不错,某日兴致来了,要亲自为她煮茶。顾云羡看着她十指纤纤、动作优雅,彷如年华正好的女子,半点不显老态。

“最近前朝的事儿你都听说了?”太后低垂眼眸,淡淡问。

“是。”她道。

“我看你倒从容得很,怎么,你竟一点不担心?”太后笑睨她一眼。

“阿云若想复位,这些事原是要经历一遍的。既有了准备,自然也就不担心了。”

“哦,这么说你都猜到是谁在从中作梗了?”

“想也知道。所有上疏反对复立的大臣,不是与沈淑仪之父有牵扯,便是与我顾氏有仇,再不然便是贞婕妤的朋党。”顾云羡道,“看来这一回,我们竟是把她们逼到了一起,这便要联手先斗垮我再说。”

“你可是怕了?”

“怕?”顾云羡笑,“若是怕,阿云便不配当顾氏的女儿、母后的儿媳了。”

挑拨

三月份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宫中桃园的桃花虽然不比上林苑开得纷繁热烈,却胜在品种多样,也很有一番看头。往年的这个时候宫嫔们多爱去桃园赏花,但今年却无一人有这个兴致。

灼蕖池这会儿虽芙蕖未开,风光也颇为秀丽。顾云羡邀了尹令仪一起出来游玩,考虑到她多日不曾见到皇次子,尹令仪还特意把儿子带了出来,给顾云羡瞧瞧。

小姬杭如今不过八个月大,连路都不会走,窝在乳母的怀里,看起来玉雪可爱。顾云羡逗了他一会儿,笑道:“我上次见他时,他才满月不久,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小孩子长起来可快了,我每日见都还会觉得惊讶,何况您呢?”尹令仪笑道。

“到底是你有福气,有儿子在身边。”

尹令仪忙道:“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您还年轻,孩子以后肯定会有的…”

“我不过随口一提,你别多心。”顾云羡道,“我只是看到阿杭这么讨人喜欢,有些羡慕。”

尹令仪这才放下心来,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一道粉色身影,微微一愣。

顾云羡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来人一眼,微笑起来:“邢才人。”

邢才人身孕已有七个月,此刻大腹便便,脸颊圆润,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可顾云羡却从那臃肿的脸颊上看到将为人母的喜悦,那种强烈的幸福感将她的五官染上一层光彩,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阿绾见过两位姐姐。”孕期过了六个月之后,皇帝照例免了跪拜之礼,所以她只是朝尹令仪福了福身子。

“多日不见邢妹妹,不知妹妹一切可好?”尹令仪迎上去,关切地问道。

邢才人道:“很好。”

“听说妹妹近日都关在颐湘殿,极少出门。这样可不好,怀有身孕更应该多出来走走,对胎儿也有好处。”

“阿绾明白。”邢才人低声道,“太医也告诉我要多出来走动,只是…阿绾是带来是非之人,不愿再因自己惹出什么乱子。”

这话说得顾云羡一愣。是了,那日在长信殿,薄瑾柔以“意图谋害邢才人腹中之子”的罪名被处死,大家或多或少都说了点话,唯一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竟是这位当事人。她也好,太后也好,甚至连贞婕妤和皇帝,都没有谁记得去询问一下她的意见,询问一下这位孩子母亲的意见。

果然,性子太柔懦的人,总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想来这些日子,她一定过得很煎熬吧。

“才人可不要这么说。”顾云羡道,“薄氏一事是她心术不正、咎由自取,与你何干?你切勿为了她烦忧。”

邢才人默然不语。顾云羡心念一动,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想办法培养势力,如今不正是一个大好机会?经过梅园一事,邢绾必然已对景馥姝心生芥蒂,她在此时趁虚而入,定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那些玄机暗藏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忧虑、大腹便便的女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如今已经够辛苦了,自己还要在这个时候算计她么?

“今日真是赶巧了,竟在这里遇着了三位!”一个慵懒之下隐带冷意的声音传来,“镜娘,你看我说来灼蕖池逛逛能碰见好玩儿的,怎么样,没骗你吧?”

三人转身,尹令仪和邢才人上前两步,道:“臣妾等参见姜充仪娘娘、朱贵姬娘娘,二位娘娘大安。”

“可。”姜充仪懒懒道,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凝睇着邢才人“本宫前几日下帖子邀邢妹妹你去桃园赏花,你回话说身子不便,不愿走动,怎的今日竟跑到这里了?”

邢才人恭声道:“回娘娘,臣妾前几日确实身子不适,这才不得不回了娘娘的邀约,今日会出来也是太医嘱咐,说不可一直闷在房中。”

“原是这样。”姜充仪恍然大悟,“本宫还当你瞧我不起,不乐意陪我一起游园子呢!”

隔得不远,顾云羡清楚地看到邢才人额头流下的汗滴:“娘娘这话真是冤枉臣妾了,臣妾如何会不乐意陪伴侍奉娘娘?娘娘不嫌弃臣妾粗笨,是臣妾的福气才是。”

“是么?”姜充仪道,“可本宫见你从前只跟着贞婕妤,如今…”

她的目光从顾云羡身上扫过,红菱般的双唇带出一个笑:“有句话本宫早就想说了,邢妹妹你识人的眼光好像不大好啊!薄氏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你吸取教训避开成安殿那位原是没错,可怎的又与顾娘子在一块了?难不成你觉得,以你如今身怀六甲的状态,和这位前皇后娘娘搅在一起,倒是好事了?”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本宫从前可是深受其苦。”

她就这么当着顾云羡的面毫不留情地挑拨她与邢才人,言辞尖刻。顾云羡却并不觉得奇怪,这没什么,她一贯是这样,上回都敢大张旗鼓地掌掴她,如今说几句刻薄话算得了什么?

本来在众人眼中,就是她对不起她。

邢才人越发不安,低着头立在姜充仪面前,简直连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一般,配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实在让人同情。

“难得的好景色,月娘你就少说几句吧。”贵姬朱氏伸手揉揉太阳穴,冷淡道,“没的让人头疼。”

姜充仪回头看她一眼,无所谓地笑笑:“镜娘你就是心软。”转头对邢才人道,“妹妹若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却是给了朱贵姬面子了。

邢才人求之不得,立刻道:“诺,多谢娘娘关怀。臣妾告退。”行了个礼,转身便带着宫人去了。

待她走远,姜充仪这才将目光落到顾云羡身上,笑意吟吟:“顾娘子最近可好啊?”

顾云羡含笑道:“多谢充仪娘娘惦记,我一切都好。”

姜充仪点点头:“我也是多此一问。最近后宫上下谁不知道,前朝正闹着要复立呢。娘子有这般洪福,自然事事顺心、好得不得了!”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啊,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叫回娘娘了,您说是不是?”

上一回在长信殿外,她也是这么提起自己是否复位之事,那时候她可以指责她揣测上意、议论后位归属,如今却不行了。前朝已经闹开,她不过陈述一个事实,算不得什么错。

“此事自有陛下乾纲独断。”顾云羡淡淡道。

“陛下乾纲独断?”姜充仪颔首,“顾娘子如今果然识礼谨慎了许多,看来经历过世情的人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