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皇帝猛地坐起身子,大汗淋漓。

他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让他控制不住地蹙紧了眉头,好一会儿才缓了下来。

眼前是秋香绿的帷幕,四周一片黑暗,只在纱帘外有微弱的灯光。

这里是半夜的含章殿。不是梅园。

“陛下?”一双手握上了她的臂膀,他转头,看到顾云羡担忧的神情。

“怎么了?”她道,“您做噩梦了吗?”

她眼中闪烁着困惑的神情,贴着他的手掌是温热的,唇边也没有血迹。

他默默看了她许久,忽然一把抱住她。

顾云羡被他搂在怀中,感觉他的身子居然在微微发抖,心头困惑更甚。

“陛下刚才叫臣妾的名字,是梦到臣妾了吗?”她问。

他过了片刻才慢慢道:“是。我梦到了你。”

“梦到臣妾什么?”

他没有回答。

她想起他适才的反应,心中渐渐明白过来。一定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他也不会被吓成这样。

纱帐外传来宫人试探的声音,询问他们是不是需要什么。

顾云羡想了想,建议道:“陛下可要喝一点东西?压压惊也好。”

他看着她,忽然问道:“云娘,你恨过朕吗?”

她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语气轻松道:“陛下怎么这么问,臣妾为何要恨您?”

他想起适才梦中,她那个嘲讽的微笑,觉得心都乱成了一团。

“我从前对你不好,总是冷落你,你恨过我吗?”

她心中一颤,神情也跟着僵住。

脑中又闪过了那些苦等他来看她的夜晚、看到他对别的女人温柔亲昵的心痛,以及得知自己永远不会有孩子的绝望。那些往事烙印在她心上,即使死过一回也无法忘记。

“臣妾不恨您。”她轻声道,“从前您不喜欢我,是我自己不够好。如今,您对我很好…”

他松开她,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她唇边带笑,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是很温柔抚慰的眼神,他却从里面看出一股疏离和冷漠,似乎那些话不过是她说来让他安心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陛下,您到底怎么了?”顾云羡见他一脸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您做了什么梦?”

他沉默许久,轻轻一笑,“没什么,一个噩梦而已。”摸摸她的脸,“吵到你休息了,对不住。”

“陛下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她眨眨眼睛,“臣妾晚上被孩子折腾醒的时候,不是也吵到您了嘛。”

“是啊。这么算起来,还是我亏了,改日还得吵你一回。”他轻松地与她开着玩笑,不去理睬心头古怪的感觉。

顾云羡知道他没说实话,但她清楚他的性格,这会儿硬要问也问不出什么,不如顺着他讲点别的,让他放松一下。

正思考着,腹中忽然传来奇怪的感觉,她忍不住僵在原地。

两个人隔得近,皇帝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孩子,他好像,”顾云羡结结巴巴道,“好像踢我了…”

张显说过,胎动在怀孕四个月后开始出现,五个月后变得明显。可顾云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一次都没感觉到过,害得她还曾经担心,以为这孩子不健康。

谁承想在这么一个突然惊醒的夜晚,她的孩子居然动了!

皇帝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呆呆地看着她。

顾云羡把手放在刚在有感觉的地方,紧张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又感觉到了!

“真的是孩子在动了!”她激动道,“陛下你摸摸。”

她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终于如愿等到了肚皮那处的突起。

“这是…”皇帝大为触动,眼睛几乎没办法挪开。

“是我们的孩子,他在跟我们打招呼。”顾云羡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有些湿润。

巨大喜悦之下,她已经忘记了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恨纠葛,只记得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良久,露出一个笑容。

不容易方才浮于表面的微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渗进了眼睛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满足。

他抱住她,左手仍然放在她的肚子上,上面覆盖着她的手掌。

深深叹口气,他道:“云娘,谢谢你。”

她趴在他胸口,“陛下谢臣妾做什么?”

他抿唇,“谢谢你给朕生的孩子…”

她笑,“陛下又不是没有孩子…”

“你生的和别人生的是不一样的。”他道,语气里有自己也没察觉的紧张,“朕会保护你们母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顾云羡顿了顿,轻声道:“我相信你。”

冷月如霜,照入殿内,一地银白。他紧紧地拥着她,努力平复心头的潮起潮落。

明明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却让他觉得惶恐,好像那些事情真的可能发生一样,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怀中的女子气息清雅,让他不敢松开,担心一不小心她就消失无踪,徒留他在原地悔恨不已。

封后大典不同于寻常后妃册封,仪式十分复杂,早在圣旨降下的当天,所有衙门都开始准备。

左相徐庆华和礼部尚书宋齐分别充任册封的正、副使,准备好皇后金印、金册。而册文、宝文原本要寻一德高望重的学士撰写,陛下却特下恩旨,交由中书舍人崔朔撰写。

六月初四当天,皇帝派出以左相为首的数名官员代替他出城祭天,自己则前往太庙行,将此事告知列祖列宗。

所有人一片忙碌,唯有顾云羡闲了下来。礼服早已试好,如今妥善地放在含章殿内,由专人保管,不用她操半点心。

册封大典前夜,她躺在贵妃榻上,看着天边的如钩冷月,怔怔出神。

皇帝默默出现在她身侧,握住她的右手,“在想什么?”

她淡淡一笑,“我在想,今夜之后,我就要搬出这里了,以后也不能再过来过夜了。”

为了迎接重登尊位的皇后,长秋宫在两个月前进行了一次修缮,所有门窗墙面都刷了一遍漆,案几床榻也换了新的,就等她受封之后,入主椒房。

而这收容了她两年的含章殿,就如当初的长安殿一样,成为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mua! (*╯3╰)

今天因为有点事情,没办法给大家中秋加更啦,就推迟到明天吧!

明天会有双更,一更在中午12点,一更在晚上七点!我今晚上加油码粗来!~\(≧▽≦)/~啦啦啦

好基友的文完结啦!喷油们去看看叭!阿笙我特别喜欢最后那个番外,男二简直迷死人了!【捧心

文案:

姐姐被人陷害,自己替身去死。

重生醒来,宁蘅表示,这一辈子,她只想做一件事——复仇。

118

“你喜欢这里?”他低声问道。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喜欢后面的桃林,别的都还好。”

他想起来,她这两年的确很喜欢在在桃林里消磨时光,或看书或抚琴,常常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脑中闪过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永嘉四年会试放榜前,他在那片桃林里跟她谈论大选的事情,询问她要不要去洛成阁旁观新科进士。那一天,他为她簪了一朵碧桃,看着人面桃花相映红,还曾觉得熟悉,怀疑两人之前是否见过。

如今想来,他当时会觉得熟悉,自然是因为多年以前他与她的初见,他就曾为她簪过一朵桃花。

他忘记了前情,所以不知,可她明明记得,却装作不懂。

“你喜欢那片桃林,为什么?”他微微一笑,问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臣妾喜欢桃花的喻意。”她看着他,“嫁娶之花,甚美。”

他看着她,眼神里慢慢染上了笑意,“所以,那时候你的桃花被我射落了,是不是预示着我们是命中注定?”声音低下去,“是老天爷安排我们在一起的…”

见他提及往事,她微微一愣,继而笑叹道:“现在想起那些事,觉得仿佛发生在上辈子一般,太遥远…”

“上辈子?”他挑眉,忽然来了兴趣,“云娘你说,人真的有上辈子吗?”

她一愣,强笑道:“陛下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他道,“你相信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发紧,要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用平静自如的语气回答他,“佛家讲究转世轮回,臣妾信佛,自然是信这个的。”

“这样啊。”他了然道,“朕本来是不大相信的,不过既然云娘你相信,那我便也相信好了。”

她抬头看着他。

“不知道我们的上辈子是什么样的。”他笑,语气里满是好奇,“也许,我们上辈子也是认识的?”

她没有说话。

他们上辈子何止认识?

他在她旁边坐下,用右臂揽住她,声音轻柔,“既然云娘你舍不得那片桃林,朕便让人在长秋宫后面也种一片。要是长得好,明年春天我们就能一起赏花了。”

她强迫自己用一种喜悦的语气问道:“当真?”

“这种小事,我骗你作甚?”他吻了吻她的额角,“只要你喜欢,朕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你办到。”

她笑起来,“陛下这话,把自己说得跟一个沉溺美色的昏君一样。什么事情都可以?若臣妾要您为我修一座宫殿呢?”

他的唇贴在她眼睛上,喃喃自语,“若你当真想要,朕就为你修。在城外修一座又大又漂亮的宫殿,我们都搬过去。到时候,谁也不能来打扰我们。”

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历代帝王的心情。夫差为西施修馆娃宫,太祖皇帝也曾为了端仪皇后重修茂山温泉宫。这样无度的宠爱,只因对一个人用情至深之后,便不愿再有旁人掺和进他们之间。

世间美人纷繁,如乱花迷人眼,可他却只想看那一个,旁人都是多余。

听他语气甚是动情,她不自觉也认了真,“只有我们么?”远离宫里纷繁的人事,不用再去算计,不用去防备那些明枪暗箭。

“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他道,“我们一家人。”

她轻叹口气,“听起来真好。”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拥着她,轻嗅她鬓发间的馨香,只觉得岁月静好,若能永远这样下去,便没什么遗憾了。

太阳穴的地方忽然一阵抽痛,他抱住他的手臂猛一用力,让她吃痛出声。

“陛下?”她困惑地看着他,“您怎么了?”

看到他紧蹙着眉头,还有额头凸出的青筋,她立刻明白过来,“您头又疼了?臣妾去叫御医!”

“别。”他一把攥住她的手,“不要去。”

她惊讶道:“为什么?”

“明日是封后大典,朕若今夜传御医,太不吉利。”他话说得很慢,可见是在拼命忍着巨大的痛楚。

她有些不知所措,“可,可难道就这么放着它不管吗?”

他安慰道:“放心吧,朕有经验,缓一缓就好。”喘了口气,“其实传御医来也没什么用,他们之前已经检查了好多次了,也没弄出个究竟。”

她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惊讶更甚,“难道陛下您经常头疼吗?”

见她担忧,他忙解释道:“也不是经常,就是偶尔疼疼,打从…”

打从年初在温泉宫咏思殿,她当众说出不愿为他生孩子,他暴怒之下头颅剧痛。那次之后,头痛就变得频繁,时不时便会来一回。传了几次御医,说辞总是那一套,劳累过度、损耗心神,听得他心烦,索性不看了。

因为怕她担心,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谁知今夜居然会当着她的面犯病。

说话间,头痛慢慢缓了下来。虽然在一抽一抽的疼,却已不像方才那般要命了。

舒出一口气,他微微一笑,“好了,没事了。”

她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想了片刻,神情坚定道:“这样不行,明日大典之后,臣妾便将诸位御医都请来。大家一起商量,总能查出缘由。陛下万金之躯,肩负宗庙社稷,怎么能任由病痛缠身却不管不顾?”

他想解释他没有不管,可看到她一本正经为自己担忧的模样,突然觉得心情出奇的好,方才那一番疼痛也值了。

“好,都听你的。”他亲亲她的额头,“明儿晚上,便把他们都叫来。”

庚子年六月初五。

这是太史局花了三个晚上占出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宜祭祀,宜入宅。大吉之日。

皇帝选择这一天举行皇后册封大典。

提前一日,内使监设御座于晖昇殿如常仪,尚宝卿设御宝案于晖昇殿门之左右,俱东西相向。将军二人位于殿上帘前,将军六人位于晖昇门之左右。又将军四人位于丹陛上之四隅,将军六人位于晖昇殿门之左右,俱东西相向。鸣鞭四人位于丹陛上北向。

是日,金吾卫陈设甲士仪仗于丹凤门外之东西,拱卫司陈设仪仗于丹陛丹墀之东西,和声郎设乐位于丹墀之南,礼部设龙亭仪仗大乐于晖昇门外正中,以俟迎送册宝至中宫。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吉时一到,帝后带着百官驾临。

含章殿内,顾云羡已换好了袆衣。这是周礼所记的命妇六服之一,“三翟”中最隆重的一种。深青色的衣料,上面绣有皇后方可用的翬翟图案,再尊贵不过。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博鬓,面贴花钿,服色深青,面容端肃,一丝表情也无。

柳尚宫立在她身后,亲手为她戴上凤冠,然后看着镜中高贵庄重的女子,微微一笑,“娘娘终于得偿所愿。”

顾云羡唇角微扬,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穿着袆衣等候册封了。”

柳尚宫自然知道她话中的自嘲,温和地劝慰道:“能有第二次便是娘娘的福气。今日一过,您便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顾云羡想了想,笑道:“大人说的对,这是本宫的福气。”

采葭从外面进来,“娘娘,凤舆已到宫门口,准备接您去晖昇殿受封。”

顾云羡慢慢站起来,看向前方,“是吗?已经到了啊。”

柳尚宫施了个礼,含笑道:“奴婢陪皇后娘娘一起。”

她叫她皇后娘娘。

时隔近三年,她终于再次听到别人对她唤出这四个字。

她终于,当回了皇后。

含章殿内一切顺利,大正宫那边却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已换上了冕服,却歪着身子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脑袋,痛得满头大汗。

吕川伺候在一旁,脸色惨白,看起来比皇帝还吓人。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陛下,微臣求您了,让臣去传御医过来吧!您这样不行啊!”

“闭嘴。”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若是敢自作主张,朕便赶你到暴室去做苦役。”

刚说完,又是一波剧痛袭来,让他身子忍不住一颤。

吕川几乎想一头朝那大柱上撞去,省得活着受这煎熬。

也不知今日是撞了什么邪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陛下换上了朝服,戴上了冕冠,就等着时辰一到便上车前往晖昇殿。可谁知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那要命的头疼居然又发作了!

不仅如此,这回的头痛还来势汹汹,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剧烈。他眼睁睁看着皇帝的嘴唇一片惨白,额角的鬓发都被汗水打湿。

他想去传御医,却被皇帝厉声制止。他明白他的担忧,这样的日子,他不愿传御医过来平添晦气,想咬牙挺过去。可眼看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那剧痛竟没有减轻的征兆,皇帝的手上青筋都已然暴起。

吕川心中反复衡量,还是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不仅大臣们不会放过他,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打定了主意,他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低声吩咐何进,“快,去尚药局请张显张御医过来。就你一个人去,别惊动了旁人。”

何进本就被这情况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听见吕川的吩咐,忙不迭道了声诺,立刻便出去了。

吕川回头,看到皇帝双眼紧闭,想来是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不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