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如薇虽然恨俞家上下,本质上却有些傲然,视众如草芥,只怕并不一定愿意做这个家的主,或许只有等她亲眼看到吕氏和孔氏是如何为这未来家主之位厮杀斗狠的,才能真正激起俞如薇的斗志,去取这也能属于她的东西。

49第四十九章扑朔迷离

次日仍是风雨交加,因着秋末冬初的缘故,更添凉意。

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缓缓驶出俞府角门,沿着吉庆街一路而行,白马矫健的步伐踏过满是水洼的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待到了城北周府时,雨恰好停了,天上只有淡淡几片乌云遮着,却亮堂了许多。

看门的仆役认得是俞府的车,问清了来后便放了行。

等到车子二门外停下时,有个穿松烟色袄的老嬷嬷候门前,见车子过来,忙迎了过来。

车帘一揭,顿时一股寒气涌入,俞宪薇拢了拢披风,扶着照水的手下了马车。

严嬷嬷虚扶了一把,待俞宪薇站定,便回道:“俞六姑娘,家姑娘有些身子不适,只怕今日不能待客了。”她唇角抿了抿,有些不满,明明之前自家姑娘已经明确表达了不愿见面的意思,为何这俞姑娘还执意来此。周家本就没有女主,现周蕊儿犯了脾气不肯见客,只怕传出去又要被说失礼于。

俞宪薇淡淡一笑,看了眼旁边来来往往的忙碌下仆,道:“府上正要办喜事,来得有些冒失了。”严嬷嬷之前随周蕊儿去过俞府几次,那时俞宪薇就知晓这个嬷嬷是个心思耿直不做伪的,所以虽然今日言语上不够婉转,她听了也并没有生气,依旧笑颜以对,“先前收了周爷爷的菊花,还没有道谢,想先去拜会他,还要请嬷嬷带路。”

严嬷嬷见她仍是客客气气的,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俞姑娘请。”

俞宪薇跟她身后走着,现这位嬷嬷都是挑的僻静小路,似乎是为了避开那些捧着各色红绸物品的下仆。

严嬷嬷是周蕊儿母亲的乳母,看到自家姑爷要继娶,想必心头很不是滋味。

俞家自然更是如此,作为一个亡故的无子原配的娘家,姑爷家有了新夫之后,只会和周家越来越疏远,这也是为什么俞老夫很支持俞宪薇来周府的原因,周家如今蒸蒸日上,她也不肯轻易放弃周家的权势。周蕊儿这个外孙女,便是俞家和周家之间唯一的联系,自然需要好好维护。

周家世代为武将,周老太爷也是高品武将出身,卸甲之后便回了家乡荆州养老,平素最爱养花弄草,最爱培育菊花,他住的小小一处院舍,便掩映大片姹紫嫣红的菊花丛和梅花林中。

正是晚秋时节,菊花凋谢的时候,而此处竟还有大片秋菊怒放,每一株足有半高,梅林里的早梅也已盛开,两相辉映,倒别有一番意趣。

进到菊园,四下却不见有下的影子,严嬷嬷见惯不怪,只道:“六姑娘且等一等,去里头通报一声。”

俞宪薇自是应了,待严嬷嬷进了小院,俞宪薇便看了眼周围的菊花,果然千姿百态,各有不同,正赞叹时,照水忽指着一处笑道:“姑娘,看,那一片都是金菊,看上去金灿灿一片,好看极了,可不就是那诗写的,叫,叫什么黄花甲的…”

俞宪薇忍俊不禁:“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照水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小丫头小小年纪可该看些正经书,看这些□逆诗做什么?”忽然金菊丛中传来一句老者的戏谑话语,倒把照水吓了一跳。

两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须皆白的老者从菊丛中直起身来,布巾布衣,袖子高高挽起,手中满是泥泞,因为菊丛繁茂,他方才又一直弯着腰侍弄菊花,俞宪薇主仆两个便没有现他。

此时见这老慈眉善目,神情中又带了几分悠然从容,俞宪薇已然知道他是谁,便笑着行礼道:“周爷爷好。”

周老太爷眯着眼笑了笑,旁边小木桶里清洗了手,这才放下袖子走了过来:“可一点都不好,这丫头还没见过面就讹走了七盆墨牡丹,如今见了面,还不知要打什么鬼主意呢,怎么能安好?”

照水听得大急,只当是这周老太爷真不喜欢自家姑娘。俞宪薇却笑了:“周爷爷怜爱晚辈,还未见面就赏了见面礼,晚辈却之不恭,心下惶恐,想着定要来亲自谢过才好。”

周老太爷嗤之以鼻:“不尽不实,若真这么想,只怕早就来了,如今上门,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所求的。”他这般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倒让俞宪薇一噎,有些无措。

见她茫然神情,周老太爷却哈哈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可紧张的?世上的与结交,除却父母子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是有利益谋求的,更何况其他?纵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城外玉泉山的泉水都号称一两银子一桶呢,又哪那么容易有真的纯粹情谊,只要是用了真心实意,肯用心付出,不是一味索取,那也就过得去了。”

俞宪薇微怔,淡淡一笑,却是再不敢笑大些。

周老太爷见她明显拘束了许多,垂眼一笑,抚须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此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小丫头喜欢这诗?虽然傲气透骨,却也太决绝铁血了些,满是反骨逆论,不适合女儿家。”

俞宪薇缓缓道:“倒是更喜欢黄巢的另一菊花诗里的两句,‘他年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她顿了顿,笑道,“可惜一个小女子,大约是做不了春神青帝了。秋日里赏玩一番菊花,已然满足。”

周老太爷笑得更慈祥了,直言道:“说吧,今日来见,是为了什么?”

这番交道下来,俞宪薇已然知道这位老不同凡俗,若再绕弯子反而不美,不如索性直言,便道:“前阵子琐事多,忽略了蕊儿表姐,现下她生的气,不肯见。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来求周爷爷帮求个情,就说知道错了,请表姐原谅。”

周老太爷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若真是放心上,便必定不会忘记。‘忽略’二字,不过是没上心的借口罢了。”他见俞宪薇被这话说得脸色微窘,下不来台,便又叹了口气,“当日让蕊儿去寻玩,是随口所说,她素来脾气倔又淘气,和哪家姑娘都处不来,家中没有姐妹,能多去去外婆家和表姐妹相处也好。后来见竟能和她安然共处,倒叫刮目相看,以为们姐妹之间当真是有几分情义的。却原来这点情分如此浅薄。”却又呵呵一笑,“不要怪这老不休说话不近情,她是的孙女,说话行事自然要以她为先,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怪不得周蕊儿幼年丧母却仍有个阳光灿烂的性子,原来有这么个无条件地包容爱护她。

俞宪薇突有所感,眼中涌起一层薄雾,声音也微微哽咽:“自然不会怪周爷爷,只是实羡慕蕊儿表姐,若也能有这么个爱护,也不会…”说到最后,词语却是湮没唇间,完全听不到了。

周老太爷眯着眼看着,也不知想什么。

正这时,严嬷嬷从院中出来,身边还着这个小厮,一见周老太爷,忙道:“老太爷…”

周老太爷摆了摆手,指着俞宪薇道:“带俞六姑娘去蕊儿屋里,传的话给她,好容易有了个妹妹,就宽容些相待,不许钻牛角尖,若再闹别扭,就来菊花园给干活!”

俞宪薇展眉一笑,云开雾散:“多谢周爷爷。”

而此时,俞府里却不太平静。

娇小可的孔姨娘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袅袅婷婷走到闵氏面前,松开儿女,接过旁边丫鬟手里的茶盏,俯身跪拜下去:“给太太请安。”她是个娇艳的美,今日一袭粉衣,头上又是一朵碗口大的木芙蓉,却是比花娇。

因是喜庆场合,要穿吉祥花色衣裳,闵氏便脱了素日不离身的海青、缦衣,又被女儿催着换了件正红的缂丝如意蝴蝶穿菊袄,只是她礼佛日久,那鲜艳的褙子竟也穿出了土黄色海青的味道,配着手上那串被拨弄得莹亮的木佛珠,虽已入世,却如出世。

她淡淡叹了口气,接了茶盏浅酌一口:“起来吧。”又叫丫鬟给了两个孩子见面礼,男孩俞善瑛是一方极品七星端砚,女孩俞沁薇是一双白玉蝴蝶镂空镯,另有衣料数匹,金银锞子若干。

旁边端坐着的俞宏峻这才松了口气。

这杯茶敬下去,就算是身份名正言顺了,孔姨娘心里欢喜无比,盈盈起身,她旁边的小女儿俞沁薇玩着白玉镯,突然笑眯眯上前扑到闵氏膝头,抬着头天真娇憨地道:“太太好像娘亲常拜的观音菩萨,沁儿好喜欢。”

闵氏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并不计较她逾矩称呼孔姨娘为娘亲。孔姨娘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纠正,却见俞宏峻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她便垂下了头。俞明薇站旁边看了,笑容里多了几分讽刺之意。

俞沁薇摸了摸闵氏袄上的菊花花纹,笑盈盈道:“刚刚有送了沁儿一个这样花色的香囊,和太太的衣裳好配呢,沁儿送给太太好不好?”说着,不待闵氏回答,她便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个精巧的金菊红香囊,就要往闵氏腰上系。

俞如薇暗觉不对,忙快走几步上前一把紧紧抓住俞沁薇的手,从她手上夺了香囊下来,放鼻尖一闻,陡然变色。

俞沁薇被她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加之手腕疼,立时哇哇大哭起来。孔姨娘惊慌失措,一把扑了上去,哀声求道:“五姑娘饶了她吧。”又转向俞宏峻,珠泪涟涟向他求情,“老爷…”

俞宏峻已然翻脸,怒喝道:“孽障,还不快放了妹妹?!”

俞如薇心头微微一疼,咬了咬牙,甩开俞沁薇的手,扬起手中香囊,大声道:“这里面有毒!”

厅上都是一惊,孔姨娘盯着那香囊,失声道:“不,这不是们的东西。”今日刚进门就出了这事,若真坐实了妾室毒害主母的罪名,只怕她永世都不能翻身,更有性命之虞,她忙拉着女儿一起跪地上,哀哀道:“太太明鉴,这真不是妾所为,妾从来敬仰太太,愿一生侍奉,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念头?!况且即便是有居心不良,也断然不会自己送的东西里做文章。这…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其实若以寻常论,这会子只怕就会怀疑是别栽赃,但孔氏甫一入府,不愿牵扯别,便只得这样含糊其辞,而且,她求情的对象竟然舍易求难,宁愿直接去求闵氏,而不是找俞宏峻当救兵,可见也是个心思周密的。俞如薇手上紧紧攥着香囊,指甲紧紧抠香囊上,雪白一片。

俞宏峻皱眉听了爱妾的话,转头去看二女儿:“说有毒,那是什么毒?”

俞如薇抬起眼皮扫了父亲一眼,赌气不肯理他。闵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背:“知道什么,都告诉爹吧。”她这才轻哼一声,斯条慢理道:“倒不是什么厉害毒药,只不过若是沾多了,皮肤所触之处便会红肿麻痒,数日不散。”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拧着香囊细绳拎起来,张开原本攥着香囊的手,果然,这么片刻功夫,她的手心到手指都已然通红,起了些些点点的小疙瘩,一望而知并不正常。闵氏看了,很是心疼,忙命丫鬟去寻消肿止痒的药。

孔姨娘一惊,也忙低头去检查女儿的手,见她圆润饱满的小手仍是白白嫩嫩,这才放下心来,又忙道:“这绝不是贱妾所为,沁儿是贱妾十月怀胎所生,贱妾身为母亲,怎会忍心拿自己心头宝贝去冒险。请太太明察。”

俞宏峻一听只是小毒,便不以为然,此时听了孔姨娘的话,更加是确信无疑,他上前亲手将孔姨娘和俞沁薇扶起来,道:“知道不是,一件小事而已,不要难过了。”

孔姨娘柔柔看了他一眼,满眼信赖地点了点头:“妾知道。不会让老爷为难的。”说罢,又弯腰按住女儿肩膀,“好孩儿,这个香囊是谁给的?别怕,乖,告诉姨娘。”

俞沁薇被吓得紧靠孔姨娘身上,把脸埋她裙子里,这会儿听得亲娘询问,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咽了口口水,可怜兮兮道:“是,是今天早上,给娘采花儿戴,有个漂亮姐姐塞到荷包里,她说送给玩,让也可以送给别。,看太太衣裳好看,和这个香囊配得紧,就想送给太太玩儿。”

众一听,便都猜到一二。俞宏峻脸色一黑,骂道:“真是搬弄是非不知消停!”

孔姨娘眼光微闪,又追问道:“那看清了那姐姐长什么样了么?”

俞沁薇苦想了半晌,嘟着嘴摇了摇头,众正以为无果,她忽然眼睛一亮,欢喜道:“想起来了,那个姐姐手腕上有颗红痣,塞给香囊时风吹起她的袖子,看见的。”

“红痣?!”俞宏峻正欲吩咐去查,闵氏突然开口道:“老爷,既然是一场误会,这毒也不厉害,不如就此算了吧。”

俞如薇不解地看了母亲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却被闵氏拉住手,她知道母亲是不想事情闹大,想小事化了,虽然自己满心不甘,但到底不想违逆母亲的意思,只好恨恨地咬住了唇。

孔姨娘站近前,自然把她母女二的动作看眼里,她心头思量,口中却也劝道:“老爷,就听夫的,算了吧。这些都是贱妾命不好才惹的是非,并不干他之事。”配着凄楚神色,越可怜可爱。

俞宏峻心头一阵郁气,事已至此,他哪里还猜不到是谁,闵氏已经多少年不过问世事了,连吕氏之事都已不介意,更不要说别,至于俞如薇,虽然顽劣不服管束,诡计百出,却从来最看重母亲,断然不会拿自己母亲的健康开玩笑。这样一来,整个俞家,最看不惯孔氏,要陷她害她的,除了那女,便不做第二想。

俞宏峻越想越觉得气氛,自己为了往昔几分旧情三番两次退让,她还当自己是怕了她不成?变本加厉到这种地步,竟连个小孩子都要利用,何等蛇蝎心肠!竟是叫忍无可忍了!

“哼!”俞宏峻一掌拍扶手上,厉声道,“给查!”

50第五十章勘破不破

手腕上有颗红痣的丫鬟,有这样独特的标识,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是俞元薇房里的丫鬟卷青。

消息传到温仁堂正房的时候,闵氏正如往日一般在佛前诵经,清脆的木鱼声有节奏地敲响,但若是听惯了她诵经的人来听,便会现今日的木鱼节奏比往日快了稍许,竟有些心烦意乱的味道在内,似乎,敲木鱼的人心中正在天人交战,焦躁难安。丫鬟阿贞脚步轻轻地走进来,低声报知此事,闵氏听了,叹了口气,停下手中木缒,缓缓睁开眼。

“果真么?”俞如薇敷完药便一直坐在屋内椅子上沉思,此时站起身,皱眉道。

阿贞道:“千真万确,听说已经把人叫到引晖斋给八姑娘过目了,她也认出就是卷青。”

俞如薇仍是不解,满心疑惑:“怎么会这样?吕氏之前不是想借我的手去斗么,怎么突然又把她自己的女儿也牵扯进来?这么破绽百出的计谋,怎么都不该是她想出来的。”的确,若吕氏的手段真这般拙劣,她们母女又何至于被压制了十数年翻不了身,“难道是最近事多,扰了她神智,所以才出了这么个蠢主意?”

闵氏看了眼女儿,眼中闪过挣扎,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轻声命了阿贞去门口守着。

俞如薇见阿贞退出屋子,便以为闵氏又要劝自己安分守己,遂先行斩钉截铁道:“娘,你休要再劝我,没用的。她竟敢把主意又打到你头上,我和她定是不共戴天!”

闵氏放下从不离身的佛珠,站起身,缓缓走到女儿身前,柔声道:“我不是劝你,只是提醒你,现在这样的时候,切不可轻举妄动。”

今日之事,便如惊天之雷一般直直劈下来,电闪雷鸣中叫她突然明白了一事,无论如何退让容忍,只要身在这俞家,只要她还在这大太太的位置上,就免不了被人利用算计的命运,今日是借一个稚子之手下小毒,明日未必不会狠下心要她的命。她自己的人生早已了无意趣,无畏生死,可俞如薇却仍年幼,身为人母,怎么忍心留自己孩儿孤苦伶仃在这世上,被人随意践踏?思及此,她背心已然是一片冷汗涔涔,以前想不通的事也都骤然通明洞然。

俗语说为母则强,闵氏素日劝导俞如薇要行良善之事,是为了她好,想让女儿少些戾气。而今日陡然察觉虎狼在侧,个个处心积虑有所图谋,已不能善了。同样也是为了女儿好,闵氏也只能抛弃之前的善念,试着教授女儿一些内宅技巧。毕竟,她的女儿,虽然顽劣,亦有狠心,却多用阳谋,于内宅阴私上并无心机,若真遇上什么事,只会十分被动。

俞如薇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闵氏突然转了性子,她狐疑地试探道:“为何这么说?”

闵氏见女儿脸上防备模样,不由苦笑,又是低低叹了口气,道:“现在情势错综复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背后之人是谁,轻易行动,只怕会得不偿失,甚至妄做他人棋子。”

俞如薇呆住了,像是听到菩萨开口说阎罗判词一样惊讶无比,呐呐道:“娘,你,你…”

闵氏干枯粗糙的手抚过她的,道:“傻孩子,你娘再无能,到底也是在后宅多年,她们这些手段,我纵然做不到,却也能看出一二。”

俞如薇眨了眨眼,道:“那娘亲怎么看?背后真凶到底是谁?”

闵氏道:“连你都能看出这计谋拙劣,不像是如夫人所为,更何况她自己?况且,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借你的手闹事,有这样能置身事外的计策,又何必多此一举派自己人去设计孔氏?岂非弄巧成拙?”

俞如薇只觉其中弯弯道道甚多,细想却的确是如此:“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闵氏摇了摇头,并未明说,只道:“你且看这件事最后尘埃落定时谁得益最多,便知道了。”

俞如薇思量一番,突然大惊失色道:“她?怎么可能,那不是她亲生女儿吗?她怎么忍心?!”用稚女之手去算计别人,甚至冒险让年幼女儿接触伤及身体的毒粉香囊,这些事光是想想,便叫人不寒而栗,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

闵氏将女儿拉到旁边罗汉椅上一起坐下,轻轻拂过她敷了一层药膏,却仍是肿胀的手心:“所以我让你定要冷静,不能轻动。你且回想这番计谋,可以说是吕氏设计,但最后关头那香囊并没有害到我,而是被你劫走,若是这个关头我们又做出些什么,难保不会被人反咬一口,说其实是我母女容不下孔氏三人,所以以己身做饵,设下计谋陷害孔氏和吕氏,一箭双雕。”

俞如薇瞪大了眼,背心凉,但她不能相信地摇了摇头:“若真是这样,这计谋漏洞百出,难道她就不怕大老爷起疑心?就不怕最后诡计败露?”

闵氏眼中闪过浓浓讽刺,道:“只要大老爷宠她,就定然是偏心于她不会相疑。别人有没有疑心都无关紧要,大老爷相信她才是最重要的。她身份尴尬,若能借此立威压倒我和吕氏,岂不是绝好?若能如此,便是冒险也值得了。”当年吕氏正是借此扳倒了自己,却不料风水轮流转,今日吕氏竟也有被人用同样方法扳倒的时候。可闵氏心中并无半分欢喜,反而只有厌倦和疲惫。

俞如薇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好生肮脏不堪,父子夫妻之间这些算计,可真叫人恶心!还不如一刀下去,大家都省事!”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攥住闵氏的手,毅然道,“娘,既然如此,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咱们再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去外头,隐姓埋名也好,投奔舅舅也好,定然不能再留在这里!”

闵氏牢牢拉住女儿的手:“不行,你不能离开!”她目中含泪,坚决道,“我也决不能让你离开,你娘的一辈子已经毁了,可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的是机会过你自己的日子,而不是一辈子做个隐姓埋名的无籍之人,嫁给田野村夫,或是做个弃妇之女,一辈子受人非议。”

俞如薇只有死死握紧拳头才能忍住自己不会撕心裂肺呐喊出声,或是突然放声大哭,她最恨闵氏的牺牲,每每想到这些,便恨不得自己身为男子,能就此离了俞家创下一份家业,让自己母子再不受这些苦难,而不是留在这后宅做个处处掣肘的无能女儿家。

闵氏见她低头不语,以为是听进去了,这才稍稍放了心,继续道:“虽然有这番猜测,但也不能就断定是孔氏所为,毕竟她刚刚入府,一应人等都不熟悉,和大姑娘身边的人更是连交道都没打过,若要设计陷害卷青也有难度。只是从此事看来,孔氏若和吕氏一样都不是善类,日后这样的算计不知还有多少。我们母女必须谨言慎行才好。”

俞如薇只觉胸腹间郁气几乎要窒息,只得要紧牙关狠命呼吸,根本不能回答一字。

这时,门外隐隐有说话声传来,紧接着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阿贞推门走了进来,道:“大太太、姑娘,小婵刚传来消息,老太太请太太去崇德堂呢。”

闵氏忙拭去泪痕,问道:“什么事?”

阿贞道:“大老爷要罚如夫人给孔姨娘认错,还要让大姑娘去祠堂抄《女诫》,如夫人不肯,在引晖斋和大老爷闹了起来,老太太听到消息,就让都去崇德堂。说让大太太和咱们姑娘也去。”

闵氏叹道:“知道了。”

俞如薇却一甩袖子,恨道:“我才不去见他们!”

闵氏缓缓走到旁边盆架,取了一条湿布巾回来,拉了俞如薇的手,轻轻将刚刚亲手擦上的药膏又尽数擦去,露出长了无数小红疙瘩的手掌。

俞如薇一愣:“娘,你这是做什么?”

闵氏头也不抬,只顾轻柔擦拭,道:“也让老太太看看这背后人的险恶用心,便不枉你受这糟罪。”

俞如薇盯着母亲,忽而嘴唇抖动起来,几乎要流泪:“娘,你既然懂这些,为什么从来不去争不去抢?白白叫人家欺负。”

闵氏手上一顿,闭了闭眼,涩然道:“你没有弟弟,将来出阁之后必定还是要依靠善玖,我纵然争得了一时,却护不得你一世。”

俞如薇眼睫微颤,两行泪珠滚滚而落。

待下午时分俞宪薇回府之时,俞府已然恢复了平静,仿佛白日那番姿态难看的争斗并没有生过。

但俞宪薇去向老太太请安时,仍然敏锐地察觉了众人的反常,院内丫鬟个个都战战兢兢,珊瑚水晶几个大丫鬟全都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无,老太太自己也是沉着脸,挥挥手把俞宪薇打了。

她回到自己院落,洒金已经迎了出来。

“今日生了什么事?”进了内院,俞宪薇低声问。

洒金道:“大房里八姑娘奉给大太太的香囊里查出令人麻痒之毒,听说陷害之人是腕上有红痣的,大老爷查到卷青身上,便说是大姑娘嫉妒幼妹得宠才设的计,要让大姑娘去跪祠堂,如夫人不依,最后闹到老太太跟前了。”

俞宪薇毫无意外之色,只应道:“哦?”

洒金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姑娘这波澜不惊的模样,倒并无奇怪,继续道:“老太太自然是向着如夫人和大姑娘,也命人查了一番,最后查到厨房里一个丫头腕上也有红痣,便说是八姑娘认错了人,把那厨房的丫头撵走了了事。还狠狠训斥了孔姨娘一番,说她无事生非,是搅家乱门之人。”顿了顿,有几分伤感道,“只可惜卷青,为了自证清白,竟一头碰死了。”

俞宪薇听得愣了一愣:“死了?”

洒金抿着唇,点了点头。若不是卷青的自我了结太过震撼,只怕大老爷也不肯善罢甘休,让孔姨娘白白担了那些羞辱。

俞宪薇回想了一番,记忆里的卷青是个温和的少女,因为是俞元薇贴身侍婢,所以还学了些诗书在肚子里,更显沉静。却不料就是这么个人,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香消玉殒。印象中,前世孔姨娘回府时,闵氏已经回了城外寺庙,便没有这番纠纷,闹出人命也没有这么早,而这一世,俞如薇大约是因着杜若秋而一直留在府内,闵氏也没有离开,于是这场妻妾纷争一开始便火药味十足,也见了血。

纵然是再活一回,也不可能改变得了别人的性格心机,该生的事便也都改头换面用另一种可能呈现出来。

俞宪薇背心阵阵冷,如堕冰窖一般,便不自觉地一把握住身边照水的胳膊,引得照水一声痛呼道:“哎呀,姑娘,怎么了?”

俞宪薇一怔,忙松开手,摇头道:“无事。”

纵然不能断绝各种可能,她也要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

洒金见她似有极重的心事,到嘴边的话便停了一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还有一事要禀告姑娘,今日上午杜姨娘要去老太太院里辞行,说想去乡下庄子住,恰好被小的遇上,那时候如夫人正在园子里闹,风声也略略传了些来,小的便将事情告诉她,她也就回去了。”

51第五十一章第一步棋

俞宪薇心头一动,顾不得感慨神伤,忙问道:“她要离开?”自老太太寿宴后,俞宪薇身边一直少不了各色眼睛盯着,所以没有再去找过杜若秋,但她心里还有着许多疑问,是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明白的。

洒金回道:“正是如此,而且我看杜姑娘神情,并无冲动之色,像是深思熟虑了的。”

俞宪薇略一思忖,便低声道:“你且安排下去,我明日先到园子里给老太爷请安,再去杜姑娘那里和她说会儿话。”

洒金点头:“我明白了。”

俞宪薇又道:“卷青…”但话说了一半却断住,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卷青是为俞元薇而死,自然有如夫人去抚恤。她俞宪薇人微力弱,只能尽力护好自己身边人,无力去怜惜别人的人。再者,在这冷硬的俞府里,心太软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学着狠心一点吧。

卷青是俞府家生子,父母皆依附吕氏,不知吕氏背后许了什么好处,听闻了女儿的死讯,他们也只是默默收敛了尸身,自去安葬,家属没有动作,其他下人们被事情震慑住,又听闻老太太下了封口令,违者重罚,于是也没人敢多说一字,这件事很快便风过无痕,再没引起一点水面波澜,至于水下的漩涡暗礁,则不可尽知。

孔姨娘担了个“搅家乱门”的罪名,也不敢照原计划入住大房温仁堂的西厢房,自己关在引晖斋哭了一夜,第二天便擦干眼泪,顶着众人或轻蔑或嘲笑的眼光,去大太太、如夫人处问安。

吕氏扳倒了一个潜在敌人,欢喜不已,但想起昨日俞宏峻一味偏袒孔姨娘的行为,又不免心寒。但吕氏并不是一味沉溺情爱得失之人,她看得明白,老太太虽然疼自己,但到底年事已高,再如何康健也不过护得住这几年,日后自己和儿女们真正能倚靠的,只有俞宏峻。所以她有心做小伏低去讨俞宏峻欢心,缓和夫妻关系,便决定今日亲自下厨做几道费工夫的菜肴给俞宏峻做洗尘小宴。

刚梳洗完毕,就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孔姨娘来了。

吕氏很是意外:“她来做什么?”昨日还是斗鸡般你死我活的场面,谁都以为两人是势不两立的了,今日这么大清早却又来,莫非是来示威?

刘庆年家的道:“听说方才她去了大太太那里请安,难不成,是来给姑娘问安的?”

“请安?”吕氏惊讶道,“昨日进门奉茶出了那样的事,她竟还有脸今天一早去请安?”

刘庆年家的点头:“听丫鬟说,她是一刻钟前去的大太太屋里,只怕是和大太太说完了话,就来了咱们这。”

吕氏沉着眼想了片刻,冷笑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孔姨娘轻移莲步,缓缓进到内厅时,恰听见旁边吕氏的大丫鬟淑眉在和刘庆年家的小声感叹:“她虽有这个孝心来给大太太和如夫人请安,我却是心惊胆战,昨日咱们如夫人不在场都惹了一身无妄之灾,若是今日又被有心人做文章,再生出什么事来。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吕氏似是不悦,轻声嗔道:“好了,主人的事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只是语调轻软,并未有丝毫责备之意。

淑眉忙低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