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臻真拿白眼仁看他,什么话也没说,似等苏知府认错。

“…是求助。”

苏知府忙走到书案旁,仔细斟酌书信该怎么写。

苏王氏抿嘴一笑,静悄悄的侍立在一旁为苏知府研磨。

“简单,明了最好,虎王认字不多,太复杂了他看不懂。”

苏臻真拿起放在桌上的药膏,打开盖嗅了嗅,差强人意,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再给父亲配药了,几步走到苏知府近前,蹲下身,看到红肿淤青的膝盖,她差一点又落下泪来。

“真儿,不用。”

苏知府不想因自己的伤口吓到真儿。

“别动!”

“…”

苏知府双腿如同雕像一般,不敢动了,火烧的小腿传来丝丝凉意,柔软的手指似蝴蝶飞舞快速在他小腿上指指点点,他顿时觉得舒服许多,低头看了一眼认真为自己上药的女儿,他心中一热,自家闺女太孝顺了。

真儿这般好,他怎舍得便宜哪家野小子?

万一真儿被欺负怎么办?

他得活着,不能把真儿完全托付给永安侯或是同真儿指腹为婚的纳兰家。

苏知府手中的毛笔沾满墨汁,铺开宣纸,挥笔字落,虎兄可有子女?我有一子一女,为国捐躯我不怨言,只不忍让他们无父母疼爱维护,看不到儿女出嫁娶妇…

从自家说到蕲州百姓,说到蕲州之危。

不知何时苏臻真已经站在他身边,看向苏知府的目光让人心疼,仿佛苏知府如同幻觉,随时都会消失。

苏知府写完书信后,抬眼正好看到女儿眼底蓄满泪水,心中一痛,在苏臻真手腕处拍了拍,“真儿,无论生死,我都不会丢下你,把你送到京城去。”

“我们都不会死!”

苏臻真含泪自信的笑了,反手握住父亲的大手,“谁想要我们的命,我就先杀了谁。”

苏臻真把挂在墙上充作装饰用的宝剑取下,拔剑出窍,手指在锋刃处轻轻拂过,剑身反射的烛光给苏臻真平添一抹肃杀气息。

苏知府看呆了,在苏臻真拿信和宝剑离开后,自问又似询问,“她是我们的真儿?”

“当然是。”

苏王氏确定的点头,“逸哥怀疑真儿?”

她蹲下身来,为丈夫放下挽起的裤腿,柔声道:“真诚,果断,聪慧,坚韧,自信,璀璨如明珠…真儿如同我们希望的一样。”

即便苏臻真成长过快,真正疼爱苏臻真的父母也不会怀疑她。

无论再怎么变,苏臻真都是他们最疼的女儿。

去潮州的路程不近,快马加鞭的话需要一昼夜,此时不仅是夜晚,又下雨,道路泥泞,苏臻真领着不多的两名随从纵马赶路。

疾驰的马匹使得蓑衣被劲风刮起起不到挡雨的作用。

苏臻真的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湿透,湿漉漉的衣裙贴附在身上冰冷难受,一向注重享受的苏臻真自从遇见他之后,就没再受过苦了,此时苏臻真根本不会计较这些,快点,再快点。

她手中的马鞭频繁的落下,骏马吃痛,四蹄飞快的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

即便有苏知府坐镇堤坝,蕲州危险的局势让些许富商官宦趁着天黑雨夜悄悄离开,在官路上,亦有马车拖着行李贵重物品行驶着。

苏臻真骑得马脚程很快,又是名驹,她带得人又少,自然引起路人的贪婪。

突然,苏臻真见到前面的道路闪过五六个黑影,行近一看是穿着蓑衣的膀大腰圆的汉子,苏臻真眼珠一转便晓得碰上劫道的了。

“小姐,怎么办?”

紧跟在苏臻真旁边的随从气喘吁吁,人数上他们不优势,“要不把老爷的官印拿出来?”

“用不上,太耽搁功夫!”

苏臻真紧了紧缰绳,轻蔑的说道:“他们也配见我爹的官印?”

“冲过去!”

“…”

小姐好威武!

随从眼见着自家小姐纵马扬鞭直奔劫道的无良汉子,如同一道闪电疾驰,劫道的人显然没料到娇滴滴的小姑娘敢直冲过来,愣神时,苏臻真举起了马鞭,把他们一群人当做马抽。

“哎呦,哎呦。”

汉子的脸上,身上挨了好几鞭子,纷纷向旁边闪去,让开道路。

等他们回过味,苏臻真已经领人远去了。

他们跺脚大骂,“哪家的泼妇!”

一切的咒骂被苏臻真抛到脑后,她再一次融入笼罩在天地间的雨幕之中。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蕲州附近暴雨连连,官道泥泞不堪,坑坑洼洼很不平坦,陷人陷马的泥坑水坑暗藏凶险。

苏臻真催马疾驰,又是走夜路,骑着的骏马马腿陷入神坑中。

骏马嘶鸣前倾,苏臻真见势不妙,顺势从马背上翻滚下来,衣裙上沾满了泥土,斗笠掉落,头发打着缕紧贴额头,她极是狼狈。

“小姐。”

后面两个随从骑术不够精湛,胯下的马也落入水坑中,把马弄出来着实得废一番功夫,好在他们的马只是疲惫,而苏臻真的马折断腿。

苏臻真顾不上狼狈不堪的仪容,扬起下颚,雨水冲刷着她清丽的容颜,“不服,我不服。”

上辈子,再艰难的日子她都过来了,把一众仇人收拾得凄凄惨惨,这辈子…她不想再走前生的路。

踏踏踏,马蹄声响,沉闷的马蹄声似对苏臻真来说不亚于世上最好的乐曲。

她先看走近的骏马,长毛,结实有力的马腿,马身修长健硕,正适合赶路的千里驹。

这匹马她一定要搞到到手。

她的目光向上看去,马背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少年,面冠如玉,卓尔不群,芝兰玉树宛若浑世佳公子。

这人有些眼熟?!

苏臻真闪过残缺的画面,直奔那人而去。

少年先看到狼狈的少女,最吸引他得是少女的双眸,宛若饿了许久的人总算找到一口吃的,他知晓自己俊美受闺秀的爱慕,难道他魅力比在京城更足?

眼前的少女目光太过热切。

“公子。”

苏臻真扮柔弱驾轻就熟,上辈子就被手下败将骂为虚伪的白莲花。

只要能达到目的,苏臻真可做白莲花,可做炫目的牡丹,可为傲骨的寒梅,甚至可以做病西施。

眼前的少女虽是狼狈,通身上下别具柔弱惹人怜惜的气质,被她水盈盈的眸子看着,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很难拒绝她。

“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善良的公子能答应…答应…”

适时的呜咽声更是让人心中有如翎羽划过。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动听,便是略显得沙哑也实在是勾人,莫非她自荐枕席?

他是答应?

还是拒绝?

见马背上公子身体前倾,苏臻真一把扯住他的袖口,使劲一拽,嘭,少年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苏臻真握紧缰绳翻身上马,无视跌入泥坑中的贵公子,“借马一用。”

公子哥目瞪口呆,只见夺马的少女帅气的一样手,一根金条砸在他脸上。

“这是酬劳。”

“…”

他望着远去的人影,握紧金条,以前都是他拿银子砸人,这次被人砸,是报应么?

第三章 威胁

天边放晴,朝霞染红天际时,一夜奔波,精疲力竭的苏臻真赶到目的地。

尚未消散的雨雾和朝露锁住群山,站在山脚难以看清山上的状况,只觉得山峦高不可攀,犹如庞然大物耸立在天地间。

虎王的山寨便盘踞在山峦之巅,易守难攻的地形使得剿匪的官兵望而却步。

苏臻真不敢有任何的倨傲,寻个寨兵进去送消息,她安静的等候在山脚。

不消片刻,送信的寨兵请苏臻真入寨山,引路时他偷瞄苏臻真,山寨里的寨兵亦拥到苏臻真必经之路上。

这群粗野的莽汉很少见知府小姐。

被雨水侵袭狼狈的千金小姐更没见过。

各种打量,探究,或是嘲讽的目光并没让苏臻真的退怯,惶恐不安。

她高昂着头,胆量十足,同时亦很享受这份万众瞩目,就算衣衫狼狈不堪,也犹如身穿最整洁奢华的十二幅华服,昂首阔步间自有一派让人心折的凤仪。

很多人都看傻了,悄悄议论。

“她是来求援的?”

“不像,不像,上次随寨主去帝都也没见过似她的千金小姐。”

苏臻真嘴角勾起,前生荣宠以及,多年练就气势哪能轻易的散去?

聚义厅占地很广,宽敞明亮,两侧摆放约有五六十把椅子,正中间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坐着铁塔大汉,肤色漆黑,眼若铜铃,浓眉阔目,鼻梁挺直,下颚的胡须延伸至耳边。

自打苏臻真进门,他堪比恶汉的死盯着苏臻真,虎躯隐隐散发莫名的杀气。

见没能吓到苏臻真,虎王略有惊讶。

待遇不同啊,当年她是虎王效忠之人的心尖尖,虎王便是封了静海公面对她时毕恭毕敬,绝不会像眼下似老虎吃人。

苏臻真一步步走到虎王近前,屈膝福礼,“见过虎王寨主。”

“苏知府千金?你来我山寨有何贵干?”

虎王大刀阔斧的坐在金交椅上,饶有兴致恐吓苏臻真,睥睨间展露凶残,“老二,上次来寨子的吴大人怎么说来着?”

左手边第一位的椅子上站起一汉子,相貌凶恶,一道刀疤横亘整个脸庞,嗤笑:“一百杀威棒打得他骨断筋折,一个病鸡似的弱书生还敢提送老大一桩富贵,规劝老大迷途知返,封妻荣子,呸,山寨逍遥多自在。”

他色眯眯的打量苏臻真。

“我看眼前的小娘子容貌不凡,胸大腰细,双腿有力且纤细,留下来侍奉老大正合适。”

“没错,送上门来的美人不收岂不是可惜。”

“大寨主正缺侍寝的小妾,凉自顾不暇的苏知府无暇顾及她。”

“我看不是无暇顾及而是苏知府主动把她送给大寨主,以此厚礼想让大寨主将来救他一救。”

坐在两侧椅子上的山寨头领纷纷出声竭尽贬低苏臻真。

他们希望看到崩溃,惶恐的苏臻真…可惜他们都失算了。

苏臻真一如既往的冷静,漂亮的双眸自然而然露出不屈,嘲讽。

这是怎么回事?

养在闺阁尚未及笄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胆量?

聚义厅的山寨头领渐渐失声。

直到完全寂静下来,苏臻真拿出书信,高举过头顶,双膝缓缓的跪下,“恳请虎王发兵救我父,救蕲州百姓。”

虎王不安的移动身体,有一种受不起苏臻真跪拜的不安。

一旁的山寨头领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几个…震惊于苏臻真下跪,更震惊于苏臻真的坦诚。

虎王盘踞潮州,进可攻退可守,私下贩盐,并握有好几条海路,他手中握有大量的资源财富,近些年朝廷上请开海禁的风声越刮越烈,虎王成为许多‘有识之士’争取的目标之一。

几乎每隔两月就有各级官员来山寨劝降虎王。

或是许以重利,或是侃侃而谈报国正义,又或是呵责虎王继续为寇是祸国殃民,遗祸子孙。

在自诩‘为国为民’的官员眼中,山寨上的人都是垃圾,人渣,极需他们拯救。

听了他们的说辞,虎王应该迷途知返,纳头便拜,把他们视作再生父母,看做国之栋梁。

唯有今日的苏小姐…不晓得怎么说,她的言行深深的印在每个人心中。

虎王一阵咳嗽,“把书信拿过来。”

方才一通贬低苏臻真的二寨主脸上的蜈蚣疤痕扭曲,从苏臻真手中取过书信,不甘被苏臻真影响,冷哼一声并给苏臻真一个更为凶狠残忍的警告。

咦,这丫头在笑?!

苏臻真唇边含笑,“有劳二寨主。”

“…”

二债主身子麻酥酥的,打了个激灵,便是自家婆娘都怕自己这张脸,只要自己发脾定会领着儿女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更别说笑了。

“二寨主同虎王一般,有一颗侠义之心。”

苏臻真轻声说道:“面带凶恶的人未必有害人之意,慈悲善良的人未必就是好人。”

他们下手更狠,更为阴毒,防不胜防。

当然,苏臻真不认为上辈子的自己是好人。

如果能挽回父母殉国的命运,她是不是可以做个好人?

没有人喜欢一辈子活在争斗算计中。

虎王撕开书信,双手捧着书信看得仔细,书信遮挡住虎王困惑迷茫的双眸,这个字念啥来着?他奶奶的,苏知府就不能写得简单点?

还不如他家丫头!

比起经常引经据典,满篇圣人云,之乎者也的劝降书信,虎王还是能猜出书信上的内容的。

嗯,这段认识…父母维护儿女,女儿想救父亲。

虎王很欣赏苏知府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