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再次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很快收敛,扶着额头愉悦的笑出声来,“你这人还真是…能让我接二连三诧异的人可不多啊。哦不,只有你做到了。”

她说着朝蘭走过来,“就算我欺骗了你,你还是要报答我?”

蘭没什么表情,一脸冷漠的点头。曦走到他身前,忽然靠近,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里。

蘭没看她,扭过了头去看那些墓碑。曦放开手,轻笑了一声。“真的这么喜欢我?喜欢到不惜跑到这种地方来找我?想得知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知道我来自于这里的人,可真是太少太少了。”

“这些墓碑里面,埋的是什么人?”蘭忽然问。

曦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些墓碑,语气里依旧带着笑,“这很显然是我的秘密,你觉得我会这么随便的告诉你?”

蘭又不说话了。曦笑笑往前走,蘭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来到那个角落里空着的墓碑前,跳到墓碑上坐下。

“这个墓碑是给我自己准备的,若是有一天我死了,我想埋在这里。你要我提一个要求,那我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你了。当我死去,就替我收尸,将我埋在这里。”

“所为交换,我可以为你解答一下疑惑。”曦张开手,指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那些墓碑里埋着的,都是我的亲人。”

“蘭,你知道这座城中,从前有多少黑楼吗?嗯,或者我该问你,你知道黑楼是什么吗?”曦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解释道:“就是贩卖人的楼。很多孩子从小被卖进这里,有些是亲人卖进来的,有些是被拐来的,在这里,那些孩子们要分成几等,有些当做炉鼎培养,卖给那些修士们进补,有些作为材料,卖给那些鬼修邪修打造符器,有些则作为食物,卖给魔修魔族们进食,还有各种各样的用处。”

“我作为人族和魔族混血,和妹妹一起被卖来这里。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姐妹,我还记得有一个大姐姐,她很照顾我们。后来,她被一个修士活生生吸干而死,而那个修士,是碧海宗的一位长老,德高望重,谁会想到他暗地里竟然这般不堪呢?”

“这个大姐姐死了,还有很多的姐姐,她们照顾我们这些年纪更小的,然后一个个赴死,之后死的人越来越多,又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卖进这里,后来轮到了我和妹妹。我的妹妹死了,但我的运气很好,我被一个魔修看中去当仆役,我给她当试炼品,虽然很痛苦,但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蘭皱起了眉,看着曦的目光愣愣的,“你…”

曦脸上并无其他表情,甚至朝他笑了笑,“然后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杀死了那个魔修,得到了她的一切,包括修为。再然后,我回来了这里,给这里的所有姐妹们做了墓碑。”

“我花了五年,才在姐妹们的配合下,让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曾经迫害过我们的人,我将他们一个个挂在了高高的柱子上,至于那些孩子,愿意走的就走了,不愿意走的,都睡在了这里,而那些我还记得名姓的,曾经害死过我那些姐妹们的人,都已经被我尽数杀死。”

“啊——这真是一场长久的复仇啊,好在我总算是终结了姐妹们的仇恨。”曦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忽然往后一仰,落进了那个空荡的墓坑里。

她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大家复仇,结果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去做什么,说不定就在这里和大家一起长眠,也很不错。”

她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前,很安详的准备一睡不起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曦感觉自己被人从那里抱了起来。她睁开眼,看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墓碑们,先朝它们招招手,然后才看向那张俊美紧绷的脸,好笑的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你想去梦泽吗?”蘭看着前方问。

“梦泽?传说中的妖怪所居之处?不是说非妖族不好轻易进去吗?你这样带我去,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

“那我还真的挺有兴趣的。”曦笑眯眯的摸着下巴,被人抱着也没挣扎,反倒十分舒适的眯起了眼睛。

他们走出了那座城,蘭忽然又开口了,他说:“那个要求,我答应你。等你死了,我会亲手将你送到这里埋葬。但现在不行。”

“那就多谢你了,你可真是个好妖,我都感觉自己好像要喜欢上你了。”

“…”

“唉,蘭道友莫激动,你可抱得稳一点,摔了我我可是要记仇的。”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师门近日发生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

“好吧,是我。”

“…”

“我承认了,也不见你高兴,也不见你恼怒,你这人也是有趣,看来我之后不会无聊了~哦,对了,我的名字其实不叫曦,而是叫西尔维娅,是我的魔族母亲给我取的,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不过作为我的本名,我就姑且告知你了。”

“…西尔维娅。”

“哈哈哈~脸红什么,你脸红的这样,都烫手了~”

【西尔维娅篇·完】

第191章 应娴篇(上)

卿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倒霉, 简直是诸事不顺。

出个门去茶楼喝茶听曲儿遇上两妖打架, 倒霉催的被牵连进去, 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还没要到赔偿;听说梦泽花林培育出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灵花前去观赏, 结果刚到地方就被告知灵花谢了;最喜爱的一个占卜用具被自己不小心给弄坏了;还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夜潮汐,洞府都给浸掉了一半, 只能暂时搬到好友尔空置的洞府暂住;还有,他被人退婚了。

作为善卜的红狐一族, 又是红主一支后裔, 即使他这支就剩他一人, 在梦泽之内也很有几分脸面。在他幼年爹娘还在时, 他与白狐一族的楚绫订下了婚契, 那时候他与楚绫都还小, 被订婚之后这么多年, 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好不坏,也没什么来往。

谁知道, 楚绫那姑娘忽然找上门来, 劈头盖脸扔下了一堆话, 最后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我们的婚契就不作数了,就这样!”

她风风火火说完就走,留下卿一个人懵在原地, 他刚才午睡起来, 一个呵欠还没打完呢。等他慢腾腾从白玉做的榻上爬起来, 抵着额头冷静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被未婚妻当面退婚了。

啧。诸事不顺。卿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刚才楚绫那小姑娘是怎么说的。

“虽然我们是从小定的婚,但是我觉得你这个人风流多情,嫁给你一定会很累。”——这个,他风流多情?真是冤枉好人,他不过就是长着一双桃花眼又爱笑了点,可从来没有沾花惹草过,更没采了花去骗姑娘呀,哪里来的风流,又哪里来的多情。

“还有,我不想嫁给一个长得比我好看百倍的男人,对着你这张脸我都觉得日子过不下去。”——长得好看也是他的错?红狐都长得好看,男子尤其如此,他不过是超过了大家一点而已。好吧,他就是长得美,美难道也有错?讲讲道理啊。

“我出梦泽游历的时候遇到了我真正喜欢的人,郭郎他温文尔雅还饱读诗书,我这辈子非他不嫁,至于你,不要阻碍我!”——完全不想阻碍她,更想阻碍她的估计是她家族里的爹娘兄长们,毕竟听她这么说,她喜欢的似乎是一个人类。

啊,竟然喜欢人类男子,人类男子哪里比得过他,不是他自夸,论容貌论学识论家世论性格,就没有哪个人类男子比得过他的,楚绫那小姑娘莫不是脑壳坏了?

卿又想,她大概是因为看多了从人界流传来的狐妖和书生话本子。最近也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股歪风,人间那些东西被带进梦泽,还挺多妖喜欢的。

像楚绫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妖怪,看几本人类的志怪闲书,就开始向往着和人类谈恋爱。等着看吧,最后肯定不用她家里人出手,她自己就得先受不了。

卿又懒洋洋的躺回了榻上,支着脑袋玩起自己随身戴着的那块玉石。说起来他那位好友花也喜欢人类,喜欢的要命,甚至还带到他老祖宗红主那里去共命。不过花那家伙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做什么都不让人惊讶。

还有一位友人未喜欢的,虽然从前是人类,但现在已经是鬼族了,这倒是没什么。

奇也怪哉,如今怎么大家都往人间寻觅爱侣?莫非这种不是同族的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卿想着想着,忽然手里一个没拿稳,他最喜欢的那块玉摔倒地上,磕碎了。

卿:“…”果然流年不利。

可惜善卜的红狐无法给自己卜卦,否则他一定得给自己卜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犯了哪方大神。不过,不用卜,光从最近的运气看,他都知道自己肯定有问题。

“啾啾啾~”一只白色的小鸟儿忽然从洞府外飞了进来,恰恰落在卿面前。

“咦,易的灵鸟?莫非他找我有什么事?总不是也让我给算姻缘吧。”卿支起身自言自语,赤裸的双足踩上玉屐,随意一撩凌乱的黑发,笼着大袖子打着呵欠跟着灵鸟往洞府外走。

来到洞府之外,卿见到天空的云朵落下,现出一头白鹿,白鹿满身清气,脚踏云彩,一看就知道是从重明山林来的。雪白的小鸟停在鹿角上,啄了啄鹿角上挂着的一个瓶子和信笺。

瓶身光滑,带着些天然的纹路,卿取下瓶子闻了闻,有些失望的叹气,“唉,怎么不是酒呢,上次送来那批酒都喝完了。”叹完他才打开那封信笺看起来。

信笺带着点淡绿色,一打开就有竹香扑面而来,里面还夹着两片纹路银色的竹叶。信笺上一开始就问候了他,遣词用句十分的一本正经,一看就知道是易写的东西。他那人就是这样一个正经到有点无趣的家伙。

问候之后,易略有担忧的表示他夜观星象,察觉到他这位友人近来可能会不太如意,所以特地送来慰问,顺便给他带了一坛除晦水,说可以祛除晦气,让他稍稍好过一些。

卿拿着信想,几个友人之中,只有易最是靠谱,虽然整日待在那重明山林中,但是只要他们有个什么,易就一定会送来慰问并且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哪里像其他那几个没心没肺的,有时候卿都不知道他们这群人是怎么搅合在一起成为好友的。

“送点什么回礼好…”卿拿着除晦水走回洞府,翻出来几根红绳,“这红绳是在月小仙那拿来的,虽说他学艺不精,但好歹也该有点用处,干脆就送给易算了。”

他把几根红绳一裹,又洋洋洒洒写了封感谢信,绑在鹿角上让它们回去交差了。

目送白鹿离开,卿回到洞府喝了除晦水,果然之后几日一切如常,再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可惜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倒霉了。他这种红狐天生灵性,修行比较容易,按理说他这会儿就该平平顺顺的,雷劫起码得等到一百年后,可是谁知道怎么一回事,他的雷劫忽然提前到了。

“难不成是我平日给人卜算太多,泄露天机遭报应了?”卿摇头叹气,看看这个属于好友尔的洞府,再想想自己那个还被夜潮汐浸着的洞府。这万一雷打下来,不管打哪一座洞府他都心疼啊,之后还得重修洞府,忒的麻烦。

不如去什么地方躲躲?

一般遇上这种事,许多妖都会去人间,选一户人家庇佑那家人,同时也借他们的人气压制一下劫雷。普通凡人,天雷根本就不会伤到他们,如果他们妖是被主人家允许进入家里的,就能稍稍借一借人气。

像他们这种妖,要是每个准备,那劫雷可不怎么讲究,怎么开心怎么来。

当然最倒霉的还不是妖族,魔族鬼族比他们妖族还要更倒霉些,那劫雷就往脑袋瓜上劈,非把人劈的像只烤猪不可。

既然决定下来,卿也就不再拖延,在洞府门口留了书,然后离开梦泽去往人界。人界繁华,卿一时间没决定好去哪里,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就在他考虑去哪里的时候,他发现了同样是从梦泽出来的楚绫。

这位前未婚妻神神秘秘,一看就是偷溜出来的。莫不是要和她那个人类男子爱人私奔去?卿来了兴趣,干脆掩去身形,背着手跟在楚绫后面,想去顺便见识见识那据说比他还优秀的人类男子。

跟着楚绫,卿来到一座院落之中。他坐在树杈上,看着那个平时在梦泽一点就炸的楚绫小姑娘变得柔情似水,和一个勉强能称作俊俏的人类男子抱在了一起,互相之间‘郭郎’‘绫儿’的喊个不停。

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袖中手臂,果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牙疼似得嘶了一声,感觉十分受不了这两人的腻歪劲。

难不成这世间男女都会这么腻在一起?换做他,他可受不了。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庆幸楚绫和自己解了婚约,不然他只要想想自己和楚绫如此这般,就忍不住觉得痛苦万分,肠子都要打结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他理解不能啊,看看这两个,黏在一起你喂我我喂你,一个果子都能吃那么久,到底有什么意思?卿看了一日,只觉得自己大约是闲的没事做,竟然在这里浪费时间。

卿不太想理会这对小鸳鸯,干脆化作普通男子,去了凡人的酒楼里喝酒去了。

过了三日,卿想着离开这里,去找一户看得顺眼的人家避劫,谁知就在这时候,他见到了那位‘郭郎’,就是和楚绫亲亲我我那位,和另一位戴着幂篱的姑娘站在一棵梨花树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卿本不想管,可眼睛一转,还是隐去身形,来到两人附近。他就站在那位戴着幂篱的姑娘身后不远处,正看得见那位‘郭郎’一脸的忧伤自责,对身前的女子说:“娴儿,表哥对不起你,表哥有心上人了,所以不能娶你。”

卿抱着胸靠在树干上,听了这话有些明白了,哦,表哥表妹,凡人最爱搞这些表亲婚约了。正想着,他听见那个姑娘开口了。

“表哥不必如此,婚约不过是儿时爹娘的玩笑,况且我这身子,还是不拖累表哥的好,我也无心嫁人,如今表哥觅得钟爱之人,我实在为表哥高兴。”这声音平淡如水,论说也算不得如何动听,可一听见这声音,卿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好似被人锤了一拳,整个人都忍不住一激灵,不由自主的站直了。

他这里只能看见那姑娘一个背影,卿抬头看看,最后一个纵身跃到了两人旁边那棵梨花树上。

树枝承受了他的重量,微微往下一落,抖落了几片花瓣,恰好在这时,吹了一阵风,枝头上的梨花忽然纷纷落下。

树下的那个姑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梨花树。

那一刹那,卿看到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

那个姑娘仰起头,幂篱轻纱被风吹的飞扬起来,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一树的雪白梨花,映着梨树上卿的身影。

卿用了法术,一般凡人并不能看见他。可是不知为何,即使知晓这姑娘看不见自己,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还是不自觉一阵紧张。

那姑娘很快的收回了目光,卿听到她对那姓郭的说:“表哥,我今日出来许久了,这便先告辞了。”

两人又略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有两个侍女带着一顶小轿过来,请那姑娘上了轿。

卿站在梨花树上捂住自己乱跳个不停的心脏,有片刻怔愣,他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是雷劫打在身上他也没有这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感觉,只是被那姑娘看了一眼而已。

卿啧了一声,追着那顶小轿去了。避劫什么的,他觉得那姑娘家就很合适嘛。

第192章 应娴篇(中)

卿一路跟着轿子到了城南一个府邸, 见那‘应府’二字, 他心道, 这姑娘原来姓应。看这府邸虽然算不得富丽堂皇, 但也是雅致秀美,可见此间主人家资颇丰。

他打量一阵,开了眼去观这府中气运, 这一看就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气运连绵,应当是大吉之象,可偏生这金灿灿的气运之河中, 有一股黑气正在连绵,若是照此下去,可能过不了多久,这应府就要败落。

卿再将目光看向从轿中下来的姑娘, 开了眼之后再去看那姑娘, 他不由惊异地咦了一声。

这姑娘身上, 怎的,竟然笼罩了一层佛光?!卿摸了一下自个脑袋, 心道, 这若是个男子,估计就是遁入空门的命了。便不是男子,这姑娘也应当有一颗虔诚的佛心。其实这对卿来说是件好事,毕竟雷劫对于这种佛光一向亲善,他若能借借势,雷劫想必还能被削弱一层。

可他想到这姑娘可能一心向佛清心寡欲, 怎么心里就觉得那么愁的慌呢?

眼见着人家姑娘进了一栋小楼,卿也顾不得再想,像个登徒浪子一般尾随了上去。要进姑娘家的绣楼,卿站在门口念叨了句:“勿怪勿怪。”然后一脸自然地抬脚走进去。

这绣楼也与一般姑娘家的闺房不太一样,谁家姑娘的绣楼会里做那么大一个佛堂的。

卿背着手,仗着别人看不见,悠悠的跟在那位姑娘身后,一起走过了养着金鱼乌龟和莲花的天井,径直进了佛堂。

“你们先下去吧。”姑娘让丫鬟下去了,自己跪坐在了蒲团之上,从腕上拿下一串佛珠,轻轻盘起来。

卿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见她挺直着背,望着桌案上的佛像,便绕到她身前,正好站在了她和那佛像之间。卿蹲下来,凑近了那姑娘的脸,稀罕的看了一遍。

这姑娘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啊,怎么的他就像生了怪病一般,心口咚咚跳个不停?事有古怪,他得在这姑娘身边待着观察一段时间才行。卿这般想着,心安理得的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人家应姑娘念佛,他就坐在人家对面假装人家是在对他说话;应姑娘吃饭,他就笑眯眯的坐在对面看着人家吃。时不时还趁人家不注意,偷吃几块,然后点评:“这香酥鸡实在名不副实,我们梦泽有一家青狐开的烧鸡店,里面的鸡肉做的那真是一绝,皮酥肉嫩香气四溢,咬下去一口,油脂满口,香而不腻,啧啧。”

“还有这筒骨山药枸杞汤,火候不对,筒骨的滋味都没能完全熬制出来,梦泽里那家五百年老字号汤店里,每一种汤都比这好喝百倍,用的绵山地火熬制,骨头都快被熬化了,小小一碗汤里都是精华,熬出来之后色如清水,入口才能尝到那醇厚口感。”

卿滔滔不绝的说着,看到对面的应姑娘仿佛食不下咽一般,放下了碗。她垂着眼睛叹息了一声,不再动筷子了。

卿也跟着唉声叹气,很是理解的说:“身体不好,胃口确实不好,不过饭食要好好吃,不然对身体就更不好了。”

卿也不知道自己那担忧哪里来的,看到这应姑娘苍白的脸色,心里就疼的慌。在这住了两天,卿就知道这名叫应娴的姑娘,身体十分不好,一年里大半时间卧病在床,这会儿算是一年之中难得身体好的时候了。

见到应娴喝药,那么大碗苦药眉都不皱的喝下去,卿就怜惜的不得了,恨不得现身好好呵护一番。总算他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贸然出现只能吓着人家姑娘,终究还是忍住了,就在旁边捂着心口满眼怜惜的看人家喝药。

晚上应娴坐在床上看书,她和前两天一样让侍女下去了,不让她们睡在脚踏上守夜。卿也就不客气的往那一坐,探头去看应娴手里的书。

“啧,这书的字忒小,你也看得清么。”他说完,随手一个响指,那小几上放着的烛火就亮了很多。

正在看书的应娴看了一眼那忽然变亮许多的烛火,似在奇怪,不过很快她就继续看书去了,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应娴喝过的茶随手放在桌边,卿瞧她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端起茶盏就喝了一口。

他觉得自己从未喝过这么甜的茶,忍不住疑惑的咕哝出声:“这茶放了什么,怎么这么甜丝丝的?”

过一会儿,应娴起身去续了一杯茶放在原地,但是没有再喝一口。这茶是苦茶,根本不是甜的,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卿觉得这姑娘真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就这么躺在榻上睡着了,窗户也不关,薄被也不盖。他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窗户,再拿了薄被给应娴盖在身上。

“凡人真是太脆弱了。”卿坐在榻尾,盘算起一件事。凡人的大夫对应娴的病没办法,说不定妖怪有办法呢?

“可惜我对医道不通,待我想想能问问什么人。”卿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信问一问好友易。就算他没办法治病,弄些强身健体的灵水什么的,应当也是没问题的。

卿凭空幻化出一张白纸,凝神在上面写了一封信,然后他朝那白纸吹气,原本薄薄的一张白纸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红色小狐狸。

卿推开了一点窗子的缝隙,对那小狐狸说:“去吧。”

小小一只的红狐狸就从窗户里跑出去了。卿扭头看看榻上睡着的应娴,说:“但愿他对你的病有办法。”

应娴的日子过得无聊,每日里几乎都待在这绣楼里,最多下去花园里走走,再不然就去见见父亲,出门的时候极少。卿每日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最是怕无聊的家伙这回竟然也不觉得无趣,便是盯着人家的背影都能看上一天。

他是日日担心这应娴的身体,差点都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等他终于想起来这茬,天劫都到头上了。

轰隆的雷声砸下来,窗外被照的一片明亮。卿从脚踏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又扭头去看床上看书的应娴,苦笑道:“这可真是美色误人,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给忘记了。”

他这辈子就没这样昏头过,要不怎么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呢,就是再厉害再聪明的人,遇到心仪之人都得变成个傻子。

原本他是准备接触一下应娴那个爹,然后承诺为他解决应府的劫难,以求一借人气,可现在呢,雷都快打到头顶上来了,肯定是来不及了,这回看来是只能硬扛。

卿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雷声头皮发麻,随即来到床前倾身飞快的亲了应娴的脸颊一下,道:“我要去被雷劈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亲你一下当了个心愿,莫怪我,我是正经妖怪,可不是个登徒浪子,你可千万等我回来。”

他说完,不舍的咂咂嘴,又往应娴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飘到了屋外。

等他离开,一脸平静看书的应娴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放下了书,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外面并没有下雨,可是雷声大振,电光一瞬间把夜空照的如同白昼。应娴看着那雷忽然往城外的方向移动,眼里露出一层浅浅的忧虑。

雷声响了一夜,许多人没睡好。应府的丫鬟和往日一样走进自家小姐房中的时候,见她坐在床边,盘着手里的佛珠,脸色不太好。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奴婢叫人去请仁心堂的李老大夫过来瞧瞧?”

应娴摇摇头,站起身来,“你去备轿,再让人告知父亲一声,我要去城外的洞云寺。”

丫鬟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要去那个香火并不鼎盛的小寺,往常不都是去罗云寺的吗?但她见小姐表情,不敢多问,下去准备了。

一顶小轿从应府出来,向着城外而去,最后停在了洞云寺门口。这寺香火不多,人非常少,这会儿山门前都没什么人。丫鬟把人从轿子里扶出来,却见她并不往寺内去,而是往旁边的一条青石阶梯走去。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随意走走。”应娴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无法只得跟上。

此刻,洞云寺左边那片青杉树林里,已经变作红狐原形的卿匍匐在一片蓝紫色的木绣球花下,他这会儿累的都快虚脱了,心里不停大骂那雷劫简直无理取闹。说好的三十七道,怎么生生变成四十九道了,一下子就加了这么多道,要不是他术法灵力修为都不错,这回就得被劈死在这里。

说起来后面那几道实在声势浩大,他都差点觉得自己扛不下来,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佛光替他挡了挡,他现在才有力气在这里大骂。那佛光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应娴,她都不认识他。那就是旁边这洞云寺了,卿点点头,肯定是洞云寺的原因,看来选择在佛寺旁渡劫还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他扭过头舔了舔身上的伤口想,如果真死在这,那可太冤枉了,他连看好的媳妇都没娶到手呢,要是他在这咽气了,媳妇的病谁给治?要让媳妇下半辈子都这么病歪歪的,他可舍不得。

好在,还是活下来了,就是身上原本漂亮的毛毛都焦掉了一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这估计是他出生到现在最丑的时刻,千万,千万不能被人看见了。

刚这么想着,卿就听前头路上有人的声音。

“小姐,一直往这边走,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刚才遇到的和尚不是说了么,这边昨日打雷起了山火,烧掉了一片呢,不如我们进寺里去看?”

“再往前走走。”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卿竖起了耳朵。同时他的后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整个人…不,整只狐狸如遭雷击。

是应娴?他媳妇怎么在这?这无情的老天,这种时候把媳妇送过来做什么,看他这狼狈的模样吗?

“呀!小姐你看,那边的木绣球开的真好。我们过去看看吧!”

卿默默的往花丛底下缩了缩,心里大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可惜无情的老天再次对他露出了一个冷笑,应娴往这边过来了,而且她还很眼尖的看到了花从底下那团瑟瑟发抖的红毛。

眼前的花叶被拂开,卿对上了那双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