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别来就只顾着吃。”赵姨娘没好气的拍打他手背,忧心忡忡开口,“赖大真死了?你咋能把他弄死呢?别怪你姨娘说话难听,在老太太心里,你这个亲孙子的分量未必比得上赖嬷嬷,虽说是王爷下的令,可赖嬷嬷硬要怪在你头上,咱回了京城可就没安生日子过了!我还当你只是杖责他几下,怎能说弄死就弄死了呢……”

“停!”贾环往老娘嘴里塞了块糕点,打断她的滔滔不绝,“信里不是跟你说了吗?要不是他使人惊了牛车,我能与你失散那么久?要是换个人,早死透了!就兴别人弄死我,还不准我反击么?这是什么道理?”

说到气头上扔掉手里糕点,冷笑道,“王夫人既然想跟我玩儿,我就好好的陪她玩儿!考完试我们立即启程回京。”

赵姨娘心里七上八下的,迟疑道,“儿啊,还是再等等吧,万老太太气得狠了,指不定把你吊在门梁上抽鞭子呢!”

“没事,我自然有办法应对。”贾环摸摸老娘脑袋,柔声道,“你儿子可不是软柿子,由着他们想扔就扔,想捏就捏。之前我是不想回去,眼下他们不让我回去都不成了。你且安心在这儿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这里的管事张口,他绝不敢慢待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生安抚了老娘,贾环掀帘子出门。

立在廊下的老李头连忙亦步亦趋跟上,态度比之前更恭敬千百倍。环三爷要能力有能力,要眼界有眼界,要手段有手段,要学识有学识,眼下连靠山都有了,回了贾府还需顾忌哪个?就算与老太太对上,也决计吃不了亏!

想到这里,老李头的腰杆直了直,瞅见环三爷淡淡瞥过来,忙又佝偻下去,轻声问道,“三爷,有什么吩咐?”

“明日派人把赖大的尸体送回去,记住咯,定要送到王夫人跟前,让她亲自打开。”贾环勾唇,微眯的眼底恶意昭彰。

老李头毫不迟疑的点头应是。

贾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你现在就动身回李家庄,把赖大带来的人都控制住,搜查他屋子,将他发卖祭田的证据给我找出来,回去后我再送王夫人份大礼。”

说到这里似想起什么,拍了拍脑门叹道,“怎不早说这事儿,眼下还得把那状子改改,把这条加上。也不知老太太看了状子是个什么表情,定然非常有趣。”话落哈哈大笑起来。

老李头暗自为王夫人捏了把冷汗。你说你把三爷放在庄子上多好?为啥非要整这出?自寻死路不是?

贾环收了笑,悠长叹,“跟我斗?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行,你这便出发吧。”

老李头躬身告退,行至半路恍惚想起那天赖大也曾说过同样的话,短短日功夫便物是人非了。奴才就是奴才,妄想压过主子可不就是找死么?况且还是那么个主子!

且不说贾环如何筹划归京事宜,三王爷接到谕旨却是不敢多留,立马收拾行李上路。

五王爷同样身在金陵,却不居于总督府,而是住在两江大营,接到谕旨后也不等候三王爷,带着人马不告而别,做足了兄弟不合的假象。

三王爷听闻消息后只淡淡摆了摆手,利落的跨上骏马,俯身朝少年看去,“环儿,还有半月功夫,好好备考。”

贾环扬了扬下颚,笃定道,“你放心,小三元已是我囊中之物。”

三王爷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环儿说话总是那般自信,直接,不藏不匿,叫他听了心中万分舒畅。

伸手拍拍少年脑袋,他宠溺道,“好,我在京里等你,若没中小三元,当心藤条伺候!”

听闻这话,萧泽立马抽出背后的藤条,狞笑着挥了挥。

贾环额角青筋直跳,抬起脚作势要踢,没好气道,“走你!”

三王爷大笑,狠狠揉乱少年发髻,扬长而去。

立在门口角的老李头听见两人插科打诨玩笑嬉闹,心里惊诧万分。没想到环三爷与晋郡王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亲厚。人人都道晋郡王好脾气,却又最难相处,只因他见人总带着三分笑,态度看似随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何曾看见他与旁人亲昵如斯?又何曾看见他恣意大笑?

况且三王爷上有皇帝宠信,下有太子支持,乃大庆最具实权的皇子之,有他保驾护航,环三爷归京后还不得飞冲天?

想到这里,老李头精神大振。

个月后的京城。

三王爷与五王爷同入宫觐见。因之前误传死讯,皇帝看见两个儿子平安无事,心里因大皇子谋逆而激起的不快消减很多,留两个儿子吃了饭,又详细询问历险诸事。三王爷作答,只把遇见环儿之后的事简单提了两句。

皇帝喟叹道,“想当年若不是贾代善替朕挡了流矢,朕也坐不上这个皇位,没想到几十年后,他的子孙又救了你,实乃天意啊!贾环是么?朕要重赏!”

三王爷笑着摆手,“父皇且慢,贾环眼下正在准备院试,虽说是喜事,可降旨后恐扰了他心绪,影响他发挥。且他心性极傲,不喜沾儿子的光,还是等他考完归京,儿子再亲自登门道谢。”

“哦?他还参加了今年科考?”皇帝十分感兴趣的问道。

“是,他今年十二,参加的童生试,已中了两个头名,这次再中便是小三元。”说到这里,三王爷眼中浮起真实的笑意。

荣宁两公直是坚定的保皇派,且多次救驾有功,在皇帝心里很有些分量。听闻他们的子孙有出息,皇帝心情大悦,笑道,“才十二岁么?果然是少年英才,有乃祖之风!好,便凭他真本事去考吧,且莫去扰他!”

三王爷拱手打趣道,“待他归京,儿子再来父皇跟前讨个厚赏拿去借花献佛,父皇千万莫要忘了。”

“哈哈,忘不了,忘不了!”皇帝大笑摆手。

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兄弟两告辞出宫,行至处拐角,五王爷挑眉问道,“我记得宝玉也参加了去年的童生试,只场便被刷下。贾政忒也迂腐,竟不知道给他打点打点。宝玉那样瑰丽的才情都考不过,贾环又是如何过得?真凭自己本事?”

三王爷不喜他看轻环儿,却也不想他看重环儿,只淡淡笑便分道扬镳。

五王爷盯着他背影冷哼,想起唇红齿白,色如春花的贾宝玉,下腹便是热。这样的美人,早晚得弄上手尝尝鲜!

贾府上房,王夫人正歪在炕上小憩。

自从收到赖大的信,言及诸事皆已办妥,她的心情便直很明朗,加之晋郡王大难不死,这次归京已接到圣旨,不日便擢升为晋亲王,自己的女儿从此以后便是亲王侧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她便更添了几分得意,吃什么都是香的,看什么都是好的。

“太太,王妃娘娘派人送信来了,说是急需银子替王爷购置贺礼,让您赶紧想想办法”周瑞家的掀帘子进来,轻声回禀。

“这是应当的,把我的妆奁拿过来。”王夫人立马坐正,欢天喜地的道。

然而数完银票,她脸上的喜色锐减,立时下炕穿鞋,欲往自家侄女院子里去。就在这时,四个婆子抬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走进来,喘着粗气道,“太太,赖爷托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叫您定要亲自打开看看。”

王夫人正是缺钱的时候,听闻这话心下喜,又见那箱子乃阴沉木所制,没万两银子置办不下来,连忙抢步上前掀开箱盖。

“啊啊啊!!死,死人!”周瑞家的凑过来看,当即吓得屁滚尿流。

王夫人手还搭在箱盖上,脸保持着贪婪的表情,既不惊叫,也不哭闹。别误会,她这不是镇定,而是惊吓太过,人已经木了。直到满屋子的奴才都跑光,她才白眼翻,厥过去。

没会儿,太太屋里抬进个死人的消息就传遍了贾府。贾政没在府中,贾赦只得出面,使了几个胆大的小厮把箱子抬出来,由于惊恐太过,其中个小厮手抖,竟将那箱子打翻,断成两截的尸体当即咕噜咕噜滚出老远,摊在黄灿灿的日头下。

没想到里面放的竟不是全尸,这人跟贾府得有多大的仇啊?送到王夫人房中又是什么意思?贾赦心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撇开脸不去看那尸体,指着个小厮命令道,“你去瞅瞅那死人究竟是谁!”

小厮无法,壮着胆子拿起根竹竿,将尸体翻转过来,刮掉上面的石灰细细辨认,片刻后骇然大喊,“老,老爷,这,这人是赖大管家!是赖大管家!”

什么?竟是赖大?贾赦完全傻了。府里上上下下闹翻了天。

☆、第41章 四

王夫人听闻那尸体是赖大的,刚醒过来又立马厥了过去。众丫头婆子抹红花油的抹红花油,掐人中的掐人中,嗅鼻烟壶的嗅鼻烟壶,好不容易将她给救回来,整个人都呆滞了,眼珠子直愣愣的瞅着前方,不会转动。

不多时,外间忽然响起赖嬷嬷凄厉的嚎哭声,这才刺的她抖,完全清醒过来,掐着金钏的手臂嘶吼,“是贾环!是贾环那个孽种!他把赖大打死了再送进我房里来,是想把我活生生吓死啊!哼!我可不是吓大的!他个小小的庶子竟敢跟我斗,活腻歪了!来人,帮我更衣!我要去老太太那里!再派个人去衙门把老爷叫回来,赶紧的!”

丫头婆子们七手八脚的给她更衣拾掇,还有人匆匆去寻贾政。

因王夫人情绪十分激动,声量不自觉拔高,外面正搂着儿子尸体嚎哭的赖嬷嬷听了个清二楚,叫媳妇把儿子的尸体好好装殓了,自己踉踉跄跄往正院去。

只要想到是自己亲手打开了那口箱子,王夫人便觉手脚发软,心尖打颤,直挺挺躺在床上任由丫鬟们摆弄,等衣服都穿上身,也顾不得抚平乱糟糟的衣褶,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高脚底脚的来到正院。

院子里已聚满了人,因这事太过耸人听闻,小辈们都被贾母赶走,只留下贾琏夫妇、贾赦夫妇、李纨陪侍旁。赖嬷嬷跪在堂下砰砰砰直磕头,额角已红肿了大片。

王夫人进来时赖嬷嬷正磕完第十个响头,啼哭道,“求老太太给奴婢做主。奴婢那口子为国公爷舍命,奴婢年轻轻的,十八岁上就做了寡妇,辈子只得了这么个遗腹子,把屎把尿好不容易拉扯长大,也替贾府做了半辈子牛马,万万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个结果。现如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日子还有什么活头?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怀着孩子随我那口子块儿去了,也落个干净……”

赖大的父亲是为救荣国公才去的,国公爷临终之前留了话,叫定要善待赖嬷嬷家。贾母想起前事,深觉自己对不起亡夫嘱托,也对不起忠心耿耿的故旧,时悲从中来,时又惊怒交加,捏着佛珠的指尖剧烈颤抖,竟把串绳给掐断了,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地。

王熙凤等人早已哭成了泪人,不住搀扶赖嬷嬷,嘴里好声好气的劝慰。

粒佛珠跳到王夫人脚背上,她见火候到了,这才用帕子拭去眼角泪光,哀戚开口,“赖嬷嬷要怨也该怨我,当初若不是我提议让赖大去接环哥儿,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我到底是他嫡母,对他缺了管教,是我的错!”

“不不不,”赖嬷嬷顺势起身,坐在王熙凤亲自端来的矮凳上,抽泣道,“环哥儿去五年,未曾在太太身边教养过,怎能怪到太太头上?想当年他便是个疯的,见谁不顺眼便动手抽打,现如今非但没有长进,反而变本加厉了……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我哪个都不怨,只怨我儿命苦,我认了。”话落又开始扑簌簌掉泪。

贾母慢慢从惊怒悲痛中回神,听闻这番话狠狠砸了手边茶杯,斥道,“你怎能不怨?你应该怨!我贾氏子孙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你且放心,这件事我定然给你个满意的交代!来人,立即去金陵把环哥儿押回来!”

“敢问母亲意欲如何处置环儿?眼下他还有场院试,不若等他考完再接他回来细问根由。他今年才十岁出头,如何有那样的胆子?”贾政三个儿子,个早逝,个草包,只这么个眼见着出息了,自然不忍惩治于他,听了小厮回禀,忙急匆匆赶回来劝阻。

贾母冷哼,“他没有那个胆子,谁有?等押了他回来问便知!今天谁若是敢替他求情,我便立时把谁打出去!”

“母亲,环儿好容易考个功名……”贾政犹不死心。他与赖嬷嬷没什么感情,赖大在他心里也只是个下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眼下见老太太竟有叫环儿偿命的架势,他心里极不舒服。

“功名?就凭他那德行也配有功名?你切莫多言,把我惹急了便掀了这家丑,递折子给皇上让他革了那不肖子孙的功名!他连我贾府的恩人之子也说杀就杀,焉知将来不会弑兄杀父?这等冷血残暴之徒,我贾府养不起,也不敢养!琏儿,立即备车马下金陵,务必把那孽种绑回来!”话落,贾母又砸了个杯子。

贾政无法,只得悻悻闭嘴。

王夫人乜他眼,假装垂头拭泪,嘴角却挂上抹阴毒的笑。回了贾府,纵使那孽种有三头六臂,也别想活着回去!五年了,也该活够了!

想到路上要与那魔星同车马,同吃睡,贾琏腿肚子便阵阵的抽筋。但老太太实在气得狠了,他也不敢推脱,忙硬撑着站起来领命。

赖嬷嬷见贾环讨不了好,这才止了嚎哭,跪下来给贾母磕头。

贾琏回房收拾行李,脸色惨白片。王熙凤心下也十分担忧,打开妆奁,从暗格中掏出枚黑色丸药,低声道,“这枚药你且带着防身,服下后可叫人虚软无力,昏睡不醒。”

贾琏大喜过望,忙接了小心放入荷包,搂着王熙凤亲香口,笑道,“关键时刻,果然还得靠我的好二奶奶!”

王熙凤得意笑,戳着他额头道,“要解也容易,只需用冷水浇淋便醒。那贱种忒会作孽,这趟回来恐是活不了了,你甭跟他客气,到了金陵便把药强灌下去,直接拉回来了事,切莫耽误!”

“我的好二奶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且放心,我必定爽爽利利的去,干干净净的回!”贾琏好番赌咒发誓,把王熙凤逗得咯咯直笑。

探春院子里,侍书慌慌张张从外边回来,撞开门帘凑到主子耳边低语。

小片刻后,探春无力的歪在炕上,惨笑道,“好好好,都发配到庄子上了还能闹出这等惊天大事,真是好样的!老天忒不公平,既让我来到这世上,怎不叫我托身个好人家,偏摊上这样愚蠢的姨娘和兄弟?这回太太、老太太定然气得狠了,只愿她两看在我平日温婉孝顺的份上,莫要迁怒于我才好。”

侍书轻声劝慰,“太太、老太太最是赏罚分明,怎会无故迁怒小姐?况且小姐自幼跟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是环哥儿比不了的。”

“你说的也是。好在我早早便跟他们划清了界限,否则这事出来,我还不得替他两还债?赖嬷嬷的债可不是那么好还的。”探春垂头沉思片刻,苦笑道,“去,把我妆奁里的银票都拿出来,我去老太太跟前谢罪,再去看看赖嬷嬷。他们不管我死活,我只得自己筹谋,只愿这次他们能得个深刻的教训,日后死也好活也罢,与我都不相干,我受够了!”

侍书应诺,将妆奁里的银票全部拿出来数了数,用个精致的荷包收好。探春刻意换了身素净衣裳,摘了头上的珠钗,这才携众丫头婆子往正院行去。

因事情闹出来的时候贾元春正好派了陪房来跟王夫人要银子,将这事头从看到尾。王夫人也硬气,撑着病体筹措了五万两银票,叫陪房赶紧送到侧妃娘娘手里,万莫耽误了娘娘正事。

“竟出了这样的事?你亲眼看见赖大被打成两截,连个全尸也没有?”贾元春闻听消息后倒抽口冷气。

“可不是嘛,腰腹被打得稀烂,只剩几丝儿皮肉相连,外面还涂着桐油跟石灰粉,大老远从金陵运到京城竟无半点异味,装尸体的箱子是阴沉木做得,看上去极为贵重,太太没有防备,亲自打开箱子……”陪房脸惊恐的述说着。

“别别别,快别说了!我要吐了!”贾元春连忙用帕子捂嘴。

三王爷正等着这口箱子进京,刚得了消息便往贾元春这里来,也不叫人通禀,无声无息的入门,问道,“什么箱子?什么尸体?”

“妾身见过王爷,没,没什么箱子,不过胡诌些市井传说聊以解闷罢了。”贾元春心下大骇,连忙矢口否认。再怎么说,这也是贾府的家丑,万万不能叫王爷听了去,否则王爷会怎么看她?

这事没人比三王爷更清楚,他也不追问,坐定后端起茶杯小啜,试探道,“侧妃家中有几个兄弟?”

贾元春迅速收起眼底的惊骇,柔柔笑,“家中只有个兄弟,自小便由我亲手带大,名唤宝玉,现如今已十五了,很有些淘气。”

“哦?我以前仿佛听你提过还有个兄弟?”三王爷嘴角依然带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贾元春心里有些堵,有些厌恶,还夹杂着些惊恐,再开口时语气非常僵硬,“对,还有个兄弟,五年前染了恶疾送回老家去了。王爷不说,我差点没想起来。”

“他性情如何?”三王爷把玩手里茶杯,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飞快翘了翘。

因他低垂着头,贾元春无法得见,只继续道,“说出来不怕王爷笑话,我那庶弟性情十分乖戾,大祸小祸总是不断,自小便叫母亲操碎了心,抄得佛经少说也有丈高了,依然没法矫过来。”

三王爷挑眉,“既然总是闯祸,就该让他多读些圣贤书,明白事理,总让抄佛经能有什么用?那么小的孩子,梵音禅语恐怕连看都看不懂吧?”

贾元春没能从他话里听出冷意,笑道,“王爷说的是。母亲正打算接他回府好生调教呢。都这么大了还不明白事理,说出来妾身也觉得万分羞愧。”话落眼睛微微亮,冲抱琴挥手,“不过妾身奶同胞的弟弟却是不同,虽然平日不爱读书,却很有些歪才,做得诗词歌赋拿出去人人称道,引来好些个文人雅士登门讨要。我这里正收着几篇,王爷您惊才风逸,也给我那兄弟掌掌眼。”

三王爷见她味贬低环儿抬高贾宝玉,又听说王夫人欲接环儿回京,想是要下黑手了,心中强捺怒气,接过抱琴递来的几篇诗稿,眯眼审视。

中规中矩的簪花小楷,字体看上去十分秀丽,却全无半分风骨,行文虽然流畅,吟诵的却是风花雪月飘渺春情,乍看还以为是哪个闺中少女所作,窥不见丝半点男儿该有的气度和阳刚。

三王爷平生最厌恶这等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更看不惯世家公子的靡靡之风,信手将诗稿揉成团扔掉,甩袖离开。

几个丫头正好端了晚膳进来,撞见脸冰霜的王爷,连忙退至旁躬身相送。

“娘娘,王爷这是怎么了?这些诗难道作得不好?”抱琴捡起诗稿,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诗稿的问题,宝玉作得诗自然是极好的,且我反复看过,没有涉及半点忌讳。你使人去打听打听,看看王爷最近可有什么不顺。”贾元春摇头苦笑。她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史,被太子看中要了回去。太子妃善妒,却又碍于她乃贾公之后,不好随意处置,便灵机动将她塞给晋郡王。

晋郡王心高气傲,自然不喜欢被人随意摆弄。是故她入府后每步都行得战战兢兢,生怕惹了王爷厌恶。眼下王妃娘娘刚刚病逝,剩下两个侧妃家世相当,谁都有可能更进步。所以她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抱琴点头,将几份诗稿抻平了夹在本厚厚的书中,这才出门办事。

金陵,贾环考完试,从赖大发卖祭田的银两里抽出三成用来置办庄子和店铺,挂在从土匪那儿搜罗来的几张户籍下,叫老李头帮忙照看,到了年底按利润分红,又言及要将李大富带走,管理京中的店铺,喜得老李头牙不见眼。

赵姨娘连夜将账本抹平了,准备回去后‘献给’老太太。

应琐事都处置清楚,贾环带着赵姨娘、小吉祥、宋嬷嬷、李大富、哑巴兄妹踏上了回京之路。因边走陆路,边行水道,两方人马正巧在中途错过,等贾琏到得金陵,贾环却抬手,颇为期待的叩响贾府大门。

三王爷已接到环儿来信,知晓他确切归期,当天早便入宫请旨,又将五万两金票用个不起眼的荷包装好,施施然朝荣宁街而来。

☆、第42章 四二

听见敲击声,门房将大门旁边的角门打开,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快去通禀,就说环三爷回来了!”李大富粗声粗气的喊道。

“环三爷?哪个环三爷?”门房暗自嘀咕,朝当先那名少年看去,心中不由微惊。这少年好出众的人才,身着袭纯黑斗纹锦衣,华贵的布料在日光下反射出微微荧光,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唇似丹朱,最精彩的是双眉眼,修长的眉宇斜飞入鬓,漆黑深邃的瞳孔占据了大部分眼白,且蒙着层浅淡雾霭,看人的时候总带着股子冷漠的味道。

对方容貌瑰丽至极,神秘至极,甚至透出几分危险来,叫人看得久了只觉心惊肉跳,门房狼狈的移开眼,朝旁边瞥去,却见后边的马车上有婆子探出脑袋,喝骂道,“作死的奴才,连贾府正经的主子都不认识了!快去通禀,就说赵姨奶奶带着环哥儿回府了,使人开门迎接。”

门房来贾府只有五年,未曾见过贾环,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环哥儿’三个字如雷贯耳。

“我的娘哎!是那个环三爷!”他惨叫声,砰得关紧角门,边跑边大喊,“混世魔王回来了!快快快,快去通知各位主子,混世魔王回来了!”

府里好通兵荒马乱。

贾环挑了挑眉,立在门前耐心等待,大约刻钟后,只闻踢踢踏踏的跑步声越来越近,粗略估算,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到了也不开门,窸窸窣窣的排兵布阵。

又是小片刻,角门拉开条小缝,门房探出脑袋,颤着声儿道,“环,环三爷,您请进,老太太叫您直接去见她。”

贾环将赵姨娘搀下车,步入贾府,看见拿着棍棒立在两旁,表情如临大敌的护院们,不禁讥笑道,“嚯,好大的阵仗!”

哑巴兄妹立马抽出腰间匕首,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边,视线对上那些护院便呲牙裂嘴,从喉头挤出野兽般的嘶鸣,叫人看了瘆的慌。

李大富抬头挺胸,信步前行,对这等森严阵仗视若无睹。有三爷在,怕个吊?

小吉祥,宋嬷嬷也都跟没事人似得,还有闲心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小声讨论贾府的变化。

护院们将大门堵住,以防这群人逃跑,看见他们镇定自若的态度,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情更忐忑难安了。今儿府中不会又发生什么血案吧?

“去五年,贾府变了不少,都快不认识路了。”赵姨娘挽着儿子手臂,喟叹道,行至处拐角,看见花丛中冷脸伫立的少女,她情不自禁的丢下儿子,快步迎上前,“探姐儿,你长大了,叫姨娘好生看看……”

“你们还有脸回来?”探春退后步,冷笑道,“连赖大管家都给打死了,你们好大的威风!赖嬷嬷可是放了话,要拉你们偿命,此去凶多吉少,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只句话,无论死活,万莫牵连于我。打小你便只顾着环哥儿,未曾理会我半分,我也不求你什么,这次便当你还了我那许多年的舔犊之情,我们日后各不相干吧。”说完干脆利落的走掉,不给赵姨娘半点反应的时间。

赵姨娘足足愣了好会儿才回头朝儿子看去,眼睛眨便流下两行眼泪。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女儿?这就是她怀胎十月辛拼死诞下的女儿?她简直不敢相信!

“哭什么!她什么德行难道你还不知道?早该习惯了!”贾环不耐烦的皱眉。

赵姨娘狠狠抹掉眼泪,平静开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免不了去操心。罢,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吧,我们走!”

行人在护院的‘簇拥’下到得正院,甫跨入门槛,只茶杯便兜头砸过来。

贾环推开赵姨娘,轻轻巧巧接住暗器,置于眼下看,嗤笑道,“哟,成窑五彩小盖钟,挺值钱的。”边说边五指微拢,将好端端只茶杯徒手捏成粉末。

白色的尘粉从那纤细的指间漏下,骇得厅中众人心惊肉跳。好家伙,又长本事了!再过几年谁还治得住?

贾母本想给他个下马威,哪曾想却被杀了回马枪,为掩饰心中惊骇,把拂落矮几上所有瓷器,斥道,“畜牲,给我跪下!”茶杯、茶盘、茶壶乒呤乓啷碎了地,若当真跪下,膝盖便废了。

贾环掏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走上前脚踹开安坐于厅中的赖嬷嬷,扶着赵姨娘在她位置上落座。

“你,你……”赖嬷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过身便朝贾母重重磕头,啼哭道,“求老太太替我做主!”

贾政也看不下去了,呵斥道,“环哥儿,你这是作甚?既做了错事,便拿出认错的态度来,还不赶紧给老祖宗跪下!”

“哦,我做错什么了?”贾环挑眉问道。

“你杀了我儿,还将我儿尸体送到太太房中,你敢不认?”赖嬷嬷尖叫道。

“原来是这事!”贾环拍了拍脑门,忽而裂嘴笑,“杀他的还真不是我,不过就凭他干得那些事,死万次也不嫌多!”

“畜牲!你还冥顽不灵……”贾母拍桌,正要发难,个婆子急匆匆跑进来,大喊道,“老太太,晋亲王来了,说是让你们出去接旨!”

“接旨?接什么旨?”老太太惊疑不定。

直沉默不语的王夫人却陡然振作起精神,挥手道,“快快快,快去备香案!没准是大姐儿的喜事!”

大姐儿能有什么喜事?联想到亲王妃已然病故,亲王府中没有主母,莫不是大姐儿要扶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