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环三爷照常去晋亲王府上课。贾母却替宝玉辞了季先生,说不忍他被沉重的课业摧折,唯恐他像贾珠那般早夭,令他只管干自己喜欢干的事。

宝玉大喜,尽情同府中姑娘们厮混玩闹,被吓裂的心肝没两天又长回原样。

探春暗觉不妥,晨昏定省的时候在贾母跟前委婉提了两句,被贾母通责骂撵出房门,直言她要害死宝玉;又去贾政那里说道,被贾政冰冷刺骨的眼神盯得寒毛直竖,不得不悻悻回转。

“既已替宝玉捐了功名,就该大力敦促他读书,好叫他三年后飞冲天才是。怎关键时刻竟撒手不管了?你说是何道理?”探春歪在炕上沉思。

侍书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探春瞥她眼。

侍书定了定神,道,“许是,许是想把宝二爷养废吧。”

“不可能!”探春惊声尖叫,发觉自己失态,忙压低嗓音,“不可能!宝玉是嫡子,把宝玉养废了,谁来撑起贾府门脸?”

“琏二爷,环三爷,都撑得起。”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宝二爷。最后半句,侍书没敢说。

探春心中慌乱,挥手将下人全部打发走,思虑半日终是觉得侍书的话太过离奇,不肯相信。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老太太,老爷对宝玉越发放纵,令她渐渐看出端倪,只觉得天比天绝望。

偌大的豪门深宅,谁能做她的依靠?

☆、第68章 六八

转眼已是八月底,暑气渐消,秋风送爽,又到了年度的秋狝时节。皇帝照例在皇家围场鹿山召开大型围猎活动,京中四品以上官员连同家眷都可参加。

往年都没贾政的份儿,今年他补了工部侍郎的缺,好歹也是从二品的高官,又是开国元勋后代,怎么着也得在皇上跟前露个脸。至于家眷,迎春几个未曾学习骑射,去了只有丢丑的份儿;宝玉那身世藏着掖着尚来不及,绝不敢令他抛头露面;贾环性子野,人又独,入了围场指不定闹翻天去。

故而他个家眷都不想带。

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临到秋狝那天,贾政接二连三收到‘惊喜’。首先是贾环,大早就被三王爷接走,直往鹿山出发;其次是宝玉,被表兄王仁硬拉上马,让他去围场见见世面;最后是探春,不知从哪儿弄来套骑装,与宝玉绝尘而去。

贾政气了个倒仰,却也无可奈何。

深知环儿惰性,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所以三王爷并没骑马,而是令人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内里铺上柔软的靠垫,摆上条案备好果品糕点,路晃晃悠悠,闲适安然。

“待几天?”贾环解开足有人高的包裹,将弓弩、匕首、干粮、金疮药等物品拿出来检查,又放回原处。

“秋狝般历时两月,咱们往深山里去,待月半如何?”三王爷手里拿着本游记,看得颇为得趣,连头也没抬。

“马车里看什么书,当心弄坏眼睛。”贾环将书抽走,扔把匕首过去,“擦干净了别在靴子里,以防万。”

三王爷笑得无奈,拿起绢布细细擦拭。

“这个荷包拿好,里面藏了粒续命丹粒追踪丸。续命丹是红色的,无论多重的伤,服下后可保你不死,然后赶紧找个地方藏好,将黑色的追踪丸捏碎,我自会循着气味来找你。”贾环拿出个陈旧的荷包,翻开后展示里面存放的红黑两枚丹药。

三王爷接过看了,笑道,“这个荷包不是我当日送给你装金票的么?没想你还留着。”话落,心底泛起丝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贾环见他旁的话句也没多问,眼睛微弯乜他眼,然后低头将袖箭绑在手腕上。

三王爷捻起黑色的追踪丸,置于鼻端嗅闻,语气疑惑,“什么味儿都没有,你怎么找得着我?”

“这个味道只有我能闻见。”因为里面有我的精血,世上最独无二的气味,哪怕远隔千山万水,我亦能追踪而至。后半句,贾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旁人的。

三王爷再不多问,将荷包牢牢系在腰带上,又将取下的那个绑在少年腰间,将他压倒搂入怀中,轻声诱哄,“上车就摆弄包裹,倒把我丢在旁不闻不问。不准弄了,陪我睡觉。”

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本就十足性感,刻意放软后更添了几分直入人心的魔力。贾环揉了揉酥麻的耳朵,取来把匕首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窝进他怀中安睡。

另头,宝玉、王仁、探春三个耐不住骑马的疲累,也纷纷爬上车松快。

“宝玉你怎么回事儿?季先生那里为什么不去读了?整天玩闹,三年后科举你怎么下场?难道真让贾环那个贱种压制辈子?”王仁甫坐定便厉声开口。因从大伯那里知晓贾环手中握有足够令王家声名扫地的把柄,他直压着愤懑没敢替宝玉出头,见宝玉自己也不争气,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表哥,我,我知道了。我最近身上不舒服,过了这阵儿会发奋读书的。”宝玉支支吾吾开口,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王仁表情。

“我们会拉拔你,可你也得自己争气!”王仁语气阴狠,“你且安心,那贱种我来对付。虽明面上我动不得他,但暗地里弄死他却不是难事!这次围猎人多手杂,环境混乱,正是个好机会。”

“表,表哥,你要做什么?”宝玉愕然抬头。

“没做什么。”王仁敷衍道,“你只管玩你的,旁的事别多问。”

“表哥,你可千万别闹出人命!他好歹是我兄弟!”宝玉倾身上前,拉住他衣袖。

“放心,不会闹出人命,给他个毕生难忘的教训而已。”王仁诡异笑。

宝玉还想再劝,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锁紧了唇齿,令他张不开口。没事的,表哥有分寸,不会弄出人命的。他反复告诉自己,然后坐回原位,暗暗压住噗通狂跳的心脏。

后头的马车上,探春正摆弄几套骑装,思量着在围场好好表现,多结识几位贵人,没准儿能替自己挣个好前程。

围场被重兵层层把守,皇上与各位宗亲的帐篷早已搭建完毕,大臣们的营地却还未成形,宫人来来往往,挤挤攘攘,显得十分繁忙。等待中左右无事,文臣聚在起高谈阔论,武将在较远的空地设了几块标靶用来练箭。许多世家子弟也都围拢过去展身手。

三王爷被皇帝叫走议事,贾环闲着无聊,缓缓踱步过去。

但凡有五王爷在,他必定是众所瞩目的焦点,十支箭,箭箭穿透靶心,咚咚咚的重击声不绝于耳,支撑靶子的木杆似乎不堪箭矢所带来的绝强冲击,有折断的趋势。几名武将垂手立在旁,表情满是崇敬。世家子弟们也都安安静静本本分分,不敢在五王爷跟前献丑,只憋不住心中激越的时候大声叫几句‘好’。

五王爷在旁人眼中绝对是声名狼藉,在军人眼中却是大庆所向披靡的战神,是他们的军魂。

最后三箭齐发,分别射中三个靶心,五王爷在震天响的叫好声中放下弓箭,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转头回望的时候眼睛却忽然爆□□光。

贾环暗道不好,拔腿便走。

“环儿哪里跑!陪我练箭!”五王爷大步走过去,勒住他脖颈将他硬拽进靶场。

围观的众人指着身形单薄容貌昳丽的少年议论纷纷。王仁也在其中,看清少年面孔表情大变,万分惊愕的问道,“贾环什么时候搭上五王爷了?”因去江南办事,近日才回,他并不知晓京中变化。

五王爷虽性子阴晴不定难伺候,但他看上谁的时候,对谁是真好,恨不能掏心挖肺披肝沥胆,把人给捧上天去,厌弃后也只是不闻不问远远丢开,并不会糟践人。与他相好过的,虽名声难听了点,得的好处却是实打实。

且五王爷是块滚刀肉,混不吝,皇帝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不改也无法,只得由着他去,他闹得高兴了自然便消停了。谁若得了他青眼,几乎可以在京中横着走。

王仁瞬间就出了满头的冷汗,唯恐计划出了纰漏把五王爷连带给得罪了,却又心存侥幸,暗道他两未必就那么要好。

宝玉心里泛酸,怏怏不乐的道,“我也不清楚。”

王仁不再询问,踮起脚尖往场内探看。

“还请王爷恕罪,在下不会射箭,怕会扫了您兴致。”贾环面色煞白,表情惶恐,再作揖讨饶。

看见他窝囊透顶的模样,不少人想起哄嘲讽,碍于对方有可能是王爷新宠,只得拼命忍着,脸都憋红了。滕吉几个与五王爷关系特别亲厚的,明知贾环在装,却也不戳破,反配合的高喊,“不会射王爷可以教你,怕啥!”

“就是,本王可以教你,怕啥!你先射箭给本王看看。”五王爷哈哈大笑,笑完搂住少年肩膀,咬着他耳朵低语,“想出丑,你就继续装!”

贾环上辈子疲于奔命,东躲西藏,早习惯了隐姓埋名的生活,今世自然也不愿引人注目。救了三王爷又交好五王爷,已足够令人惦记,若再暴露实力,等同于被放在火架上烤。

幸而他脸皮够厚,不怕出丑,装作诚惶诚恐的拿过把弓,颤巍巍拉开,拉到半脸憋得通红,似乎难以为继,不得不松手,大喘几口气又继续,拉到三分之再次松手,眼眶看着看着就红了,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将箭矢搭,弓弦放,极为敷衍的射出箭。

箭矢歪歪扭扭飞出三米远,斜插在泥地里,晃了晃,最终躺平。

围观众人先是静,然后哄笑开来,属滕吉几个笑得最大声。他们见识过妖气四溢的贾环,见识过身手不凡的贾环,眼下再看,又被他精湛的演技所倾倒。这人简直绝了,同样的张脸,他只需个眼神,个动作,就能把内里璀璨的光华尽数遮掩,搞得比谁都窝囊!人才啊!

贾环缩着肩膀,垂着脑袋,似乎很想挖个洞钻进去,小身板还随着众人的哄笑抖抖的,看上去极为可怜。

五王爷傻眼了,他没想到贾环能把‘窝囊废’这角色演绎的如此精彩,反应过来后笑得惊天动地,简直停不下来。见贾环步挪的似乎想逃遁,这才收了笑扑过去,将他搂进怀里好声好气的安抚,诸如‘你还小,再长几岁就好了’,‘没事,本王当年刚练箭的时候比这还不如呢’,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倒。

见少年垂着脑袋卡兹卡兹磨牙,他又开始哈哈大笑,脑袋磕在少年肩膀上,握着他的手拿起弓箭,边手把手的教边细细讲解,那几乎嵌为体的亲密模样叫众人不敢再放肆。

滕吉拿起张弓,同样窝窝囊囊射了几箭,好缓解贾环的尴尬。他哪儿知道环三爷脸皮已经厚到不知‘尴尬’两个字该怎么写的程度。

五王爷又是在耳边吹气,又是借机亲脸颊,摸完手摸胸,摸完胸摸腰,眼看就冲臀部去了,贾环额头青筋直跳,低声警告,“你够了啊!”

“不够。环儿体态如此风流,容貌如此昳丽,再长个几岁该是何等倾城绝世的模样?我想,就硬了。”五王爷微微眯眼,用早已坚硬如铁的那处去磨蹭少年臀缝,本就紧贴的身体恨不能合二为。

王仁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五王爷准儿看上贾环了,若贾环这次围猎出点什么事,凭他手里掌握的京畿大营十万兵马,还不得把自己查个底儿掉?届时不用下狱,也不用等大伯从边镇赶回来相救,五王爷当场就能把自己剁成肉酱!

想到这里,王仁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撇下宝玉迅速离开。之前那些布置,全废了。

贾环忍无可忍,正想肘击五王爷腹部,却不想支箭矢破空而至,从五王爷耳边堪堪擦过,咚的声钉在五十米开外的靶心,彩色尾羽迎风飘摇。

五王爷伸手探,鬓边发丝赫然断了截。

“环儿,过来。”三王爷骑在马上,手里的弓箭还在发出嗡嗡的鸣响。

贾环挑眉,也不肘击五王爷,甚至冲他好心情的笑,缓缓朝身姿挺拔气度非凡的男人走去。男人弯腰与他五指相扣,用力拉上马抱坐怀中,瞥了五王爷眼,冷冷开口,“告诉过你很多次,要发疯找别人,环儿不是你的玩物。”话落绝尘而去。

自跃上墙头勾走环儿那天起,三王爷就很想教训老五顿,憋了许久,终于得偿所愿。

五王爷捋了捋断掉的鬓发,又回头看看靶心的箭矢,终是忍不住掰断手里的弓,狠啐了口。两位王爷又较上劲儿,靶场内谁人敢管?纷纷找借口远遁。

身明黄的人影立在浓密的树丛后,摇头叹息,“这两个孩子,就没有心平气和,谦恭友爱的时候吗?老五越发桀骜,得好好管教了。”

总管太监高河笑道,“五王爷心里苦哇,不让他发泄发泄,没准儿哪天就憋疯了。皇上您素来体谅他,说管教,哪次又忍心呢?”

“朕确实不忍心。罢了,随他去吧。你给他带句话,叫他别招惹贾环,到底是老三的救命恩人,老三也为难。”

高河领命,两人前后缓缓离开。

贾环惬意的靠在男人温热宽厚的胸膛上,问道,“这就进山打猎?”

“不,举行了逐鹿仪式后才能围猎。”三王爷顿了顿,嗓音略沉,“你能不能离老五远点?他性子乖戾,恐伤了你。”

“不能,我个小小庶民,怎敢明目张胆的与五王爷作对?这话你应该对他说,对我说没用。”贾环捋着马鬃,很有些漫不经心。

三王爷心里堵得慌,却又说不出因何缘故,只暗暗收紧环在少年腰间的手臂。

☆、第69章 六九

所谓的‘逐鹿仪式’便是放生头雄鹿,皇帝站在猎鹿台上挽弓射箭将雄鹿杀死,以展示帝王英姿。众人分食鹿血后便可自行入山围猎,最后以猎物多寡选出前三名,赐厚赏。

逐鹿台已搭建完毕,年逾五十却丝毫不显老态的帝王缓缓登临,拿起牛角弯弓却不射,而是转身递给太子。太子没料到父皇有此举,眼睛微睁显得十分错愕。

“你已长大了,代朕逐鹿吧。”皇帝字句慎重开口。

台上台下片寂静,太子从怔愣中回神,立马跪地叩首,接过弯弓朗声道,“儿臣定不叫父皇失望。”

“去吧。”皇帝振袖指向前方。御林军得令,打开铁锁放出笼中蹦跳不已的雄鹿。

太子巍然不动,待鹿跑得足够远才把拉开足有五十石的大弓,金色的箭矢裹挟着罡风呼啸而去,正中鹿头。眼看快逃出生天的雄鹿轰然倒地,四肢抽搐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场中沉寂片刻才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太子笑得意气风发,与台下的瞿相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帝抚掌朗笑,仿似十分欣慰,见太子被众位大臣簇拥着走下猎鹿台去取鹿血,左右逢源众星拱月,拢在袖中的双手无法自控的轻微抽搐,幽深的眼里哪还留存半分笑意?

贾环站在三王爷身后,仰望台上的天家父子,见皇帝虽极力遮掩,步伐依然显得迟滞,且袖口做得格外宽大,双手总拢在袖中无法得见,心里有了数——果然是帕金森综合症,再过几年,恐站也站不起来了。

五十四,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不老,对位极具野心的帝王而言,绝没到退位让贤的时候。眼见太子越发势大,而自己却因难以治愈的隐疾不得不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三王爷凝视人群中笑得张扬的太子,又看看台上眸色幽深的帝王,嘴角微勾。

除雄鹿外,御林军又宰杀了几十头雌鹿,取了血混着烈酒,每人分上大碗,喝光后拿起箭袋骑上骏马就可进山围猎。

贾环将巨大的包裹绑在马鞍上,又弯腰检查马蹄铁是否牢靠,切准备妥当正欲出发,却被五王爷和滕吉几个拦住。

“环儿,你们去哪?本王与你们道。”

三王爷拧眉上前,“我们去东区深处,待个半月才回。你不是只光顾南边的猛兽区吗?与我们不是道的。”

“年年在南区逛,早腻味儿了,今年本王也去东区。”五王爷冲稽延摆手,“去,多准备些干粮,本王要跟环儿待上个半月呢!”

三王爷面容冷肃,也不等他,跃上马就要离开,却被名身材颀长,容貌艳丽的少年叫住,“三皇兄,等等我!”

“小九儿,怎不与父皇待在处?”三王爷转头回望,眼中盈满温柔的笑意。

小九儿,也就是今上第九子,最年幼且最受宠的皇子。其母容贵妃,自入宫起便盛宠不衰,及至这些年大有独宠六宫的架势,听说明年开府,皇帝便会直接赐他个亲王之位,本人不但容貌俊美,性格也很是乖巧听话,朝内朝外风评颇佳。

“父皇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让你照顾我。”九皇子走到马前,拉住三王爷衣摆,精致的脸蛋绽出个乖巧可爱的笑容,叫人看了心头发软。

“那便跟上吧,多带几个侍卫。”三王爷无奈,俯身捏了捏他挺翘的鼻尖。

“我不要侍卫跟着,人多把猎物都惊跑了。你不也只带个侍卫么!东区没有猛兽,无事的。”九皇子脸颊微红,躲开皇兄的大手后冲贾环微微笑。

贾环躬身行礼。

五王爷与众兄弟向来不和,见稽延拿了大袋干粮过来,跃上马冷声开口,“你们继续唧唧歪歪耗着吧!本王先走步!”话落举手挥鞭,抽的却不是自己的马,而是贾环的马。受了惊的马奋力刨蹄,下窜出老远,若不是贾环身手了得,及时拽紧缰绳,恐早就被抛飞了。

五王爷迅速跟上,两马齐头并进时,见贾环不但毫无惊容,还用口型无声骂了句‘操你’,当即被逗得哈哈大笑。帮狗腿子蜂拥跟随,踢踏声远去后留下漫天尘埃。

三王爷眺望已跑得没影儿的马队,握缰绳的手骨节微微发白,闭了闭眼才冲九皇子温和笑,“快去牵马吧,我在这儿等你,得待个半月之久,别忘了多拿些干粮。”

“嗯,我这就去。”九皇子粲然笑,颠颠儿的往马棚跑。

等人消失在拐角,青年眼里温柔的笑意点点凝结成寒冰,转头朝环儿离去的方向引颈探看,紧锁的眉宇泄露了心中郁躁。

本该起上路,最终却分道扬镳,三王爷压根提不起兴致,发现猎物只坐在马上看,任由九皇子射杀。九皇子却很是高兴,以为这是皇兄在照顾自己,更加卖力的表现。

另头,贾环也不出手,混在帮纨绔中间凑热闹。临到下午,行人找了块靠近溪水的空地扎营,将猎物剖洗干净架在火上烤。

“你怎么不出手?真不会射箭?”五皇子切下块肥嫩的兔肉,递给沉默不语的少年,视线在他光滑细嫩的指尖上打了个转,落实了心中猜测。那么好的身手却不会射箭,还出来围猎干嘛?扫兴么?

贾环不理他,大口大口啃兔肉,啃到半鼻尖微动,沉声道,“不好,塗修齐出事了!”扔下兔肉拔出匕首,往丛林深处狂奔。

“快跟上,晋亲王出事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五王爷翻身上马,直追而去。

日行千里快如闪电的汗血宝马,却追不上身姿轻盈飘忽如鬼魅的少年。五王爷再夹紧马腹,才堪堪瞥见他朦胧的背影。

近了,逐渐近了,野兽的咆哮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回荡。

拨开丛灌木,眼前的情景令人心惊。只见头棕熊掌将匹马击杀,又将另匹咬死,然后朝三王爷等人扑过去。它的体型格外巨大,人立而起时足有两丈高,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断发出震天的咆哮。

眼珠赤红,狂性大发,每次扑杀,身上厚厚的毛皮和脂肪层便随之抖动,弓箭显然对它造成不了任何伤害,细微的疼痛反令它更加愤怒。

三王爷虽武功不弱,却要护住被吓傻,只知牢牢抱住他腰杆的九皇子,颇有些应付不过来。萧泽右臂被抓伤,早已握不住佩刀也射不出箭矢,左手把三寸匕首还没划出去就被巨熊拍飞。

不得已,三王爷闪躲间用力捏碎黑色的追踪丸,然后让九皇子往树上爬。

九皇子腿脚都软了,爬几下又滑下来,爬几下又滑下来,想跑也跑不动,干脆蜷缩在树下瑟瑟发抖。三王爷无法,只得以身相护,引得九皇子紧紧扒住他不肯放松,眼泪鼻涕糊了脸,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副尊贵无比的模样。

眼见巨大的熊掌裹挟着腥臭的罡风狂猛而至,若掌拍实,不死也没了半条命,三王爷避无可避之下横刀格挡,咬牙做好了重伤的准备。

“上树!”熟悉而清越的嗓音如天籁般响起,随即便是条纤细的手臂搂住青年腰肢,将他往最高最大的棵树上带。

熊掌落下,猎物已然远遁,只刨掉块粗糙的树皮。

本打算奔过去相救的萧泽大松口气,连忙调头往另棵树跑,攀着枝杈三两下爬至顶端。

三王爷迅速调整脚步,与少年同飞奔。九皇子挂在他腰上,脚步踉跄间不幸摔倒,艰难爬起时两人已跃上五丈高的大树,回头,巨熊咆哮着扑杀而至。

九皇子扯开嗓音尖叫,满目绝望。

支利箭狠狠扎进巨熊后脑勺,却没刺穿头骨,只伤了层表皮,但尖锐的疼痛已足够吸引巨熊仇恨。它扔下九皇子,转头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扑去。

“五皇兄,快快救我,五皇兄!”看清来人面孔,九皇子嚎啕大哭。

五王爷避开巨熊的扑杀,转瞬到得九皇子身边。帮纨绔也已赶至,看清巨熊狰狞的模样,哭的哭,喊的喊,逃的逃,非但帮不上忙,反添了许多乱。只有滕吉跟稽延摆开阵势牵制巨熊,好叫两位皇子逃脱。

“爬上去,危乱中本王可顾不上你!”五王爷扶住九皇子腰杆,催促他上树。

“五皇兄,我,我浑身发软爬不上去!你别丢下我!”九皇子涕泪横流,反手将壮硕的青年搂的紧紧的,死活不肯松开。

“我送你去三皇兄那里。”五王爷试图扛起他。

“不要,我要跟你在起。”九皇子手脚并用,缠上五王爷。比起温文儒雅的三皇兄,显然高大壮硕身手不凡的五皇兄更为可靠;且他畏高,丁点高度也能软了手脚,完全没法上树,这却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用的东西!”五王爷唾骂不止,接连射出几箭,都被巨熊拍开,压根没伤到要害。滕吉与稽延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

体型如此巨大的熊实属罕见,且已狂暴到极点,更难制服,又有帮纨绔和懦弱的皇弟添乱,救了这个又要去救那个,刀刀箭箭,却只伤到毛皮,入不了要害。没把巨熊磨死,己方便要全军覆没。

五王爷被九皇子死扒着不放,既迈不动步也挥不开刀,恨不能扯下他往巨熊口里塞。巨熊仿似与他心有灵犀,前肢挪,调转目标,血盆大口裂到极限,喷出腥臭的罡风,咚咚咚朝两人疾奔。

“五皇兄,它来了,它来了,快跑啊!”九皇子扯着五王爷就要跑,见他抽出腰间佩刀,不但不跑,反直直迎上前,再也顾不得这张救命符,放开手脚转身逃遁,却不想绊住根藤蔓,当即摔晕过去。

“废物!”五皇子嗤笑,根本不去管他,挥舞着大刀杀过去,口里大喊,“贾环,老三,你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快下来帮忙!”

“去吗?”三王爷俯身往下看,嘴角挂着闲适优雅的微笑。只要环儿陪伴身侧,再艰险的境地,他亦能安之若素,且老五悍勇无匹,在熊爪下支撑个把时辰不是难事,压根不需他操心。

贾环砍断截手臂粗的树枝,将前段削尖,漫不经心的道,“再等会儿。”抽空朝晕死的九皇子指了指,“你不带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