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莲是一刻也不想回星火镇,掐半俩眼珠子瞧不上她那穷娘家。

  火车站人声鼎沸间,苏玉芹正在两手插腰、呼哧带喘站在发往老家方向的候车室门口寻找,眼神都像是不够使了般。

  等身后的林雅萍小跑过来,冲她摇了摇头时,苏玉芹感觉十分丧气,窝火到恨不得鼻孔喷火:

  “跑的这么快?这才两点,又发货又咋地的?我咋不信那个邪呢?!”

  说到这,苏玉芹摇摇头:“不行,再找找!再找不着我就坐车找她娘家去,我非得把那些钱抢来,我也啥都不管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嫂子,我是不是太窝囊她太熊人啦!”

  林雅萍安抚一般拍了拍苏玉芹肩膀,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也连跑带颠儿累够呛,说话直喘:

  “是,咱着急也没用。你说她能不能是坐黑车走的啊?你再翻翻,翻不着咱俩去站前看看,我得上趟厕所,憋泡尿要憋死我了。”

  苏玉芹点点头:“快去吧。”

  就在她要回身要去发往齐齐哈哈方向候车室走时,站在厕所门口的林雅萍冲她急急摆手喊道:“玉芹?玉芹你快过来,你看那是不是她?我瞅的可像了!”

  这一嗓子,让苏玉芹当当当鞋跟敲地的声音立马响彻火车站。

  苏玉芹甚至在跑动间还差点儿撞到俩人,只看她手指突然指向已经检票完往地下通道去的方向,两眼放光喊道:“秦雪莲?站住!”

  挎紧包的秦雪莲本能回头,结果这一眼就把她吓的懵在原地。

  “C你妈的秦雪莲!”

  苏玉芹边喊边跑,往没检完票的人堆里挤,挤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把着拦截的铁栅栏就要往里跳,检票人员立刻上前,又是吹口哨又是喊话的:“干啥呢干啥呢?票吶!”

  “她偷我家钱,她抢我钱!她犯法啦你聋啊?别拦我!秦雪莲你个婊子给我站住!”苏玉芹状似疯魔般喊完这句,已然跳了进去。

  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模样。

  且那铁栅栏极其高,苏玉芹跳过去时是往前接连踉跄了三四步,还能愣是没让仨大老爷们拽住。

  林雅萍都在这一刻看傻了眼,她像是傻住般居然喊的是:“玉芹?玉芹你回来啊。”

  苏玉芹被地下通道的铁路工作人员拦截住,死死地把着她胳膊不松手,她看着那秦雪莲恨不得在台阶上跳下去,又一路跑一路回头看她那惊慌失措的样,气的动拳头捶打工作人员。

  这时刚刚拽她的几名工作人员也赶到了,苏玉芹不管不顾扬起自己的包对准秦雪莲奔跑的方向就扔了过去,她又隔着几个拦她的胳膊将脚上的皮鞋使劲全力甩了出去。

  所以等林雅萍赶到的时候,苏玉芹是坐在地上的,脚上的袜子脏兮兮,皮包和一只皮鞋在一名工作人员的手上,而且正被几个工作人员连番盘问审查训斥。

  然而被训斥了十几句,苏玉芹不仅像没听见一样,还根本不像她以前的模样。

  她此时很像不讲理的妇女在瞪着眼看火车方向咒骂,火车开走了,那呜呜鸣笛的声音更是刺激的她拍腿、蹬脚、嚎啕大哭。

  林雅萍蹲下身:“来,咱先起来。”

  苏玉芹只会重复一句:“一个个为啥要拦我,我要扒了她的皮、扒了她的皮。”

  火车上的秦雪莲不停地两手搓心口,她心里默念:好险、好险,终于脱离这鬼门关了。引得她对铺的仨人都不是好眼神瞅她。

  同一时间,被严令禁止出门的江男也正在抓心挠肝。

  任子滔拿着木梳梳着他那齐整的板寸,看到江男趴窗台往外瞭望的背影耸了耸肩:

  “男男,别琢磨走,我今天是给你补课的,赶紧坐这老实做题,饿了这有面包蛋糕,渴了有饮料,你的任务是学习,我的任务是看着你。”

  江男回眸,眼里满是倔强:怎么那么讨人厌呢。

  “撅嘴也没用,来,小丫头,告诉告诉哥哥为什么学理?”

  江男一脸不屑道:“因为我文理差不多呗。”

  “噢?那我考考你,考过了可以考虑放你出门。”

  “真哒?你不是答应我妈了?你能食言?”江男两眼放光。

  任子滔放下木梳:“嗯,我这种不轻易撒谎的,一撒谎大人们准信,我就说咱俩出门涮锅子去了,不过…”拿过纸笔就开始刷刷地划拉着。

  等江男抽过来一看,嘀咕道:“啥题啊?别出太难的。三角形角平分线分两个三角形,求证:这两个三角形的外心距大三角形的外心距离相等?”

第五十八章 不见不散

  江男侧头瞟了眼任子滔,心里有点儿数了,这题她好像会,别看数学扔了那些年,但读了计算机嘛,绝对比现在这些菜鸟起步的孩子们强百套。

  为了出门,加油。

  江男开始在草纸上画外接圆,然后这么延长角平分线,那么延角平分线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试图找到破解方式。

  任子滔看的挑了挑眉,嗯,第一步不错,至少想法不错,延下去就能得到特别的结论,正想高看江男一眼时,女孩儿手中的笔停住,挠了挠头。

  团吧团吧草纸,重新画,三画两画的江男又开始咬笔头,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对啊,我应该会做啊,嗯?怎么脑子空了呢。”

  “我来吧。”

  “你别吵吵!”江男拧着小眉头,又重新画个大外接圆。

  看在任子滔眼里,江男这幅样子就跟他班里那些大笨蛋们一模一样。

  “男男,不会别浪费我时间。”

  江男急了,将笔一摔,脸不红气不喘大言不惭质问道:

  “你出这么难干嘛?诚心不想让我出门是吧?这是我们学的吗?我还没念大学呢。”

  任子滔一边叹息一边摸了摸江男的脑袋瓜:“这是咱初中学的知识点。”就像是不臊死江男不算完似的,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你的文理差不多,原来是文理都很烂的意思。”

  “你?”

  “上课,我必须给你上一课,要不然跟我一个学校说是我妹妹丢人。”

  “我还没借你光呢就嫌弃我?任子滔,我可以跟你装作不认识,咱俩不熟。”

  “我跟你熟,江男。”

  任子滔瞬间暖哥哥变成了严肃脸:“没有什么事情比你学习重要,你在瞎忙些什么?什么能比你将来考哪个大学会走向哪条路重要?咱们平安健康将来混的好,才是父母付出多少都值得的事儿。”

  江男也沉下了脸,瞪眼瞅任子滔。

  然而任子滔就像感觉不到似的,拽过凳子坐在江男身边,还将圆珠笔硬塞江男手里。

  女孩儿不好好握着,他就两手掐住女孩的右手示意握紧笔给他听课,做完这些也不管人是咋想的,就声音平平道:

  “打比方数学,我认为高考120分都是白送,只有30分是看个人能力。”

  江男翻个大大的白眼:都当是你呢,她上一世头悬梁锥刺股的才考八十几分,再说要真那样,全是清华北大苗子了呢还。

  “不信?小丫头,万物根为本,任何学科都要掌握基础知识公式以及学习套路,不是你简简单单背过就可以的,要明白基础知识的推导过程,最好能猜到老师的出题思路,以点带线、以线带面,经常去总结知识框架慢慢就会养成这种思维。”

  江男无语打断:“你要非教就说重点。”

  “没良心,最近你变了。”

  这带着怨妇气质的话还突然出自任子滔嘴里,差点儿让上一秒还生气的江男笑场。

  任子滔板着一张脸继续道:

  “重点就是我在强调题目和基础知识的关系很微妙,和暗恋一样,不容易被看出来。

  套路就是总被暗恋的人会总结经验,对方一个眼神一个羞涩的笑、往你书桌堂塞一块橡皮就明白她是不是喜欢你了。

  那么学习也是,数学的套路里有:直线方程一定要记得讨论斜率,直线与圆锥曲线的问题联立方程,一定要记得讨论二次项系数是否为零,判别式是都大于等于0的情况呢?

  形成这样的思维,学习好套路,你会一眼就能辨别对方对你好是因为啥,喜欢你是真是假,不会看不出眉眼高低,更是再不会出现见到题听懂看懂就是不会做的状况,瞧你刚才那笨样,明明第一步有思路不是吗?”

  江男唰唰拿笔记下,边记边说:“还有啥套路,像直线方程那种,各科都帮我总结一下,拜托。”

  她还是很想这一世高考拼一把的,改变命运是定死没跑的事儿,但考名校嘛,不是挣扎就行的。

  那要是能考上著名院校,那老脸不得放光啊?

  任子滔有些嫌弃道:“记笔记干嘛?我让你做题。”

  “可我记下来你的套路估计就得耗尽力气了。”

  “算了,我也一直没笔记,等我去给你从初二开始借一整套去。”

  “啊?”江男更惊喜了,马上改口叫子滔哥,还不忘嘱咐道:“那你别忘了给我借个女生的,要字迹清楚心细学习前五名的,怎么?很为难?借不到?”

  任子滔摸了摸后脖颈,有点儿困惑道:“我只关注学年前三是谁,分数被我甩掉多少,真没注意那几个符合你条件的女生平时考第几,反正都是努力型选手。”

  “啥?只关心前三名?”江男挠了挠鼻子尖:“人都说青蛙不晓得苍鹰的志向情趣,你这么拽,真是招人烦的存在。那么问题来了,请问我们这样的学渣,在你们学霸眼中啥形象啊?”

  “考试前点灯熬油、两眼无神,发誓赌咒一定要考多少多少名,等成绩下来,好多人在我耳朵边嗡嗡磨叽,还有二傻子喊:让我去死吧。我也很纳闷啊,你们早忙啥呢?”

  说完,任子滔就在江男的做题纸上写道:∠oo1o2∠bad∠cad∠oo2o,关键步骤:一个是证明旋转相似,另一个是证明四点共圆。

  江男探头瞟了瞟,眨了眨眼,囫囵灌顶。

  可笨蛋确实是笨蛋,笨人也有笨方法,而且执着起来宁可走弯路。

  她用了十分钟时间,到底又把她画的角平分线延长了出去,把那连来连去,连出个三个钝角三角形是等腰的,江男笑的可比任子滔高傲多了,微扬下巴一副了不得的样子道:

  “你看我这么做也行,我就说吧,我会,这再倒过来就能证明相似了,就你着急催我才忘的。”

  “好吧,那我们溜出去吧,去哪?”

  “我们?我不带你。”

  “男男你变了。”

  “子滔哥你也变了,能别这么说话吗?太吓人了。”

  …

  十四道街街头,高高瘦瘦的男孩扶了把从出租车里往外钻的女孩儿。

  等俩人站在空屋子里时,他听到高高胖胖的女孩儿口齿异常清晰骂道:“妈的!”

  空屋子,那骂人都带回音儿,任子滔侧目。

  以前,不用太往前,就上个月这个胖妹妹好像还暗恋他,别说是这么粗鲁的骂人了,就是多和他说几句话都会害羞到脸红。

  可你再看看现在…

  “我c的!”江男继续发飙,一脚蹬倒了角落里的凳子撒气,又掏皮包里的日记本,同时伸手冲任子滔道:“把手机借我。”

  “喂?杨磊嘛,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在大兴安岭那?少跟我装傻,小时候吸溜大鼻涕就是不擤那个,他是不是还当盲流子吶?别废话,半个小时内,你到十四道街街口上岛咖啡厅那找我,准时到给你一百块钱,慢十分钟扣十块。”

  电话里的杨磊懵懵的问:“你谁啊?”

  “江男。”

  “三层肉,你要敢逗我玩我就…不见不散!”

第五十九章 多个朋友坦白

  咖啡馆里。

  江男坐在角落的位置翘着二郎腿,一手摸着下巴,一手五指有节奏地弹着膝盖,这是她习惯性思考事情时的小动作。

  她脑子里转悠着:

  真他妈有意思嘿。

  昨个儿那娘们还去她家小区劫道呢,今儿就人间蒸发,跑啦?

  一看屋里那个样,快敢上空城了,不难猜指定是临走前做损似的将值钱的该卖的卖、该扔的扔,纯正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典型。

  那昨天那娘们还找她爸干啥?是要谈啥?绝对不是临走要打个招呼吧,谁家小情人这么作死地走啊?临走临走会不咬人膈应人一把?

  答案不言而喻了,堵她爸是为再榨出最后一点儿钱,个不要脸的,想得倒挺美,她还因为没及时抠出所有钱快要气炸了呢!

  还有那女人是不会回老家的,一定是去大兴安岭找刘行亮,得说秦雪莲全身上下有一个有点,那就是到啥时候都不会丢下她儿子。

  江男拿起水杯,将吸管抽出往桌子上一扔,仰脖一干就是半杯,喝完用手背抹了抹嘴。

  任子滔也端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拿纸巾沾了沾嘴。

  他从江男管他借电话开始就没多问,让去咖啡馆他就跟着来,让喝啥就点啥,一副并不纳闷的模样。

  而当任子滔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声响时,倒是引起了江男的注意:“子滔哥,你兜里有钱吗?”

  任子滔低头翻棉袄里兜,将他的钱包推到了江男的面前。

  “你不问问我要干嘛吗?如果我接下来我还要拿你撒谎,拿你当挡驾牌呢?”

  任子滔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随便。

  恰巧此时:

  “在哪呢?三层肉?”冒冒失失的杨磊一进门就大嗓门。

  一身凉气的他,站到桌边时,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

  杨磊有些拘谨的冲任子滔微弯腰点点头,就觉得任子滔他好像是在哪见过,看起来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他不关心这个,他更关心:“我说,你不会真是逗我呢吧?没事儿吧?”

  江男将一百块钱拍在桌面上,扬了扬下巴,态度倒是很柔和:“坐,找你谈点儿事儿,给你个赚零花钱的机会,喝点儿啥?”

  杨磊冲服务员喊道:“奶茶。”随后就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江男身边:“就你?给我赚钱机会?你可快拉倒吧,以后你少和你爸告状就行,上回我爸那擀面杖都要抡飞了。再说三层…”瞟了眼任子滔又憋了回去:

  “江男,你真以为我是为你这一百块钱来的啊?我一听你还扯上我黎伟哥了,我以为出啥事儿了呢。”

  “我没开玩笑。”江男说到这一顿,冲对面扬了扬下巴:“雇主是他,找你那大鼻涕哥办事儿,你帮忙给传个话,说服你那个表哥,咱还认识,你那鼻涕哥也能托底不是?别说一百,成了还有五百,真都给你。”

  杨磊更糊涂了,他慢慢扭头看向任子滔,而后者做了个手势,示意你扭头看江男别瞅我,我不爱说话。

  “江男,我表哥你也应该听说过,别听我平日里吹牛,他其实就是在那面瞎混,帮人看游戏厅场子,手底下虽然有几个小弟,可他大事儿干不了啊。”

  杨磊觉得这钱拿起来绝对烫手,咋一开口就是五百六百的,还让他当说客,跟以往小学初中生拜托他们出头干仗咋不一样呢。

  江男也不打算兜圈子了,勾了勾手指,和杨磊贴的很近开始告诉要怎么办。

  只看杨磊一会儿瞪大眼问:

  “这不就是过去贴大字报吗?”

  “五千?江男,你是不是换芯子了?你咋说话这样啦?这么拽?”

  听了两分钟后,杨磊又咋呼道:“嗳?抓住了没大事儿吧,你们要搞的那女人没背景吧?别给我表哥扔里头。”

  江男哼了一声:“就你那哥,他要是听说拿多少钱,人为财死进去呆一年也能给我们办,你信吗?”说到这还不屑地翻个白眼:“你们要是不干拉倒,外面杵大岗刮大白的都能排队,我哥只是想找加格达奇那面儿就近的罢了。”

  这回杨磊向任子滔求证了:“哥们,你真能给那么多钱?你和那女的啥仇啊?”

  任子滔不动声色咽了下吐沫,瞟了眼江男才说道:“能,啥仇不归你打听。”

  杨磊又急急道:“可不能让家长知道啊,毕竟咱还是学生。”

  任子滔嫌他啰嗦,干脆用手指夹起桌子上那一百元递了过去:“走吧,回去抓紧联系你哥,能不能办给个痛快话儿。”

  杨磊离开。

  咖啡厅里放着张雨生的大海。

  任子滔静默地盯着江男。

  江男在歌声“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中,开口道:

  “我爸在外面有女人,那女人是我妈的朋友。亲爸不能不要,妈妈那口恶气还要替她出。”

  “男男,你已经在和法律打擦边球了。”

  江男点头,承认道:

  “对,从我动手揍那女人开始就是故意伤害,那又如何?

  子滔哥,如果我不是十六岁,干什么还不太方便,怕有人觉得我面嫩牵制威胁我,我会花几千块钱只坏她的名声?

  呵,就这世道,就这物价,我可能什么都差,我这人也差劲儿,可唯独不会差钱。

  三万两万的,买她条腿花了她那张老脸没问题吧?我甚至再多加两个钱儿、能买她的命。”

  任子滔语气加重:“男男!”

  江男长舒一口气:“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有怕的,我怕很多个万一,怕折腾的满城风雨妈妈知道后会受不了,怕姥姥姥爷听说了会着急上火生病,怕舅舅会犯虎一刀捅死我爸,他再进监狱。”

  江男想起上一世母亲在去世时,都没留给他们只言片语,没告诉姥姥一家是因为什么。

  她舔了舔唇,咽下翻涌的情绪:

  “还怕,怕我作大劲儿全都知道了,我爸从此这辈子会像罪人似的那样生活,他会活的很累。

  而其他人的心里也会通通留下一道疤、一个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方式跨不过去的坎儿。

  那滋味儿太难受,我是最了解那滋味儿的。

  不如可我一人来,其他人都稀里糊涂着,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