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达紧接着又两手捧住苏玉芹的脸,略显笨拙的哄道:“没事儿,啊?啥事儿没有,你看我,我也没事,就是吓一跳吧?摸摸毛,吓不着哈。”

  说完,大拇指还轻轻滑动几下,顺手擦掉了女人嘴边吐的脏东西。

  没了刚刚的激情,少了头脑一热的冲动,江源达这才发现,苏玉芹就像是没了生息一样。

  身下的女人,两眼无神,似看他又好像没看他,也不说话,随他摆弄。

  他喉咙动了动,这一瞬,心慌到不行,眼神也急的闪动几下,却硬是咬牙,坚决装作视而不见。

  或许这时候,也只能选择掩耳盗铃。

  江源达赶紧将玻璃啊、乱七八糟的,连同被褥往旁边推了推,也不再压着苏玉芹了,蹬掉了右脚脖处耷拉的裤衩,全身上下只穿件衬衣站在床头。

  他弯腰,双手使劲,一下、第二下、又一下,成功了。

  男人忍着肩膀的痛,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妻子,他在抱着苏玉芹去往卫生间的时候,还将头凑到女人的脸上,像亲吻,其实更似是在寻找体温。

  卫生间里,江源达身上的衬衣已经被浴头浇湿,蓝衬衣服帖在身上。

  他撸了把脸上的水,按着苏玉芹的肩膀让坐在塑料小板凳上,随后用从没有过的殷勤,就连新婚时都没有过的殷勤,商哄道:

  “媳妇,你先坐这浇着,水暖和不?听到我说话没?

  我回屋收拾去,床单啥的,我指定都给你收拾利索,不用你动手,屋里保证弄的干净,就五分钟,整完了我就过来。

  完了我给你搓澡,行吗?

  也指定能搓干净,可干净可干净了,我保证!”

  并没有得到回应。

  “啊?媳妇?你应我一声呗。”

  依旧没反应,即便江源达已经又抱着苏玉芹的头,恨不得嘴对嘴在问话。

  江源达舔了舔唇,舔掉唇上的水珠,急切寻找答案:“玉芹,咱俩和好了是不是?咱俩是两口子啊,比谁都亲的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对不对?咱俩指定是好了。”

  苏玉芹很老实地坐在那,任由淋浴冲刷,任由江源达自说自话。

  就这幅模样的妻子,江源达真是心乱如麻,他两手使劲挠了挠头皮,又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

  他现在是真希望,甚至是企盼着,苏玉芹能跟他吵跟他闹,像刚才那样甩他大嘴巴子,骂他不是东西,那最起码会放心。

  等江源达在要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他又猛的顿住,回身再次看了眼不哭不闹的妻子,不知为何,就觉得心要慌到嗓子眼了。

  江源达莫名其妙的开始翻抽屉,检查卫生间里所有尖利的东西。

  他找出个塑料袋,将他眼中可能会成为利器的东西都装走,能拔掉的恨不得都拔掉,这才将卫生间门关好。

  是的,关好、关紧了。

  因为他家那门在关紧状态再推开,会有声响,这样苏玉芹出来,他能马上听到动静。

  等江源达拿着垃圾桶,打开卧室的大灯,望着一片狼藉的大床时,他才疲惫地闭着眼睛靠在墙上。

  唉,刚刚还觉得,连卫生间门的细节都想到了,是运筹帷幄,这一刻才发现,他都有些神经质了,糊涂的要死。

  要是真不放心,为啥要安排苏玉芹洗澡,就给他躺在眼皮子底下,那多好?

  他这是咋的了?

  江源达双手搓了搓脸,又看了眼卫生间方向,听到水流声,摇了摇头,心想:

  算了,别再给拽出来了,还是快点儿收拾吧,苏玉芹洁癖、爱干净,他麻溜收拾利索的。

  江源达拎着垃圾桶走到床头,先将全家福照片卷成长筒状,立在床头。

  且心里还暗示自己:没事儿,岁岁平安。

  又转念一想,咬牙切齿:这玩意也添乱?不要了!

  还有苏玉芹那些被撕碎的衣服,通通不要了,省得她看到生气。

  等他媳妇脸上一放晴,他就拉着苏玉芹和闺女,先去照相馆,照个特大号的、最大号的!

  再去商场,给苏玉芹买十件衬衣,不计价格!

  等江源达将该扔的都扔完了,包括全家福掉落时摔成三大块的玻璃,他才放下垃圾桶,跪爬到床上,两手扑落着,就怕有碎玻璃,后来索性将被子全部扔在地板上。

  被子一挪开,床单上的痕迹就很明显了,都是他干的…

  他有些懊恼,后悔太使劲太冲动了,赶紧回身拉开大衣柜门,上下翻找,终于翻找出一套新床单。

  但是,等他再一回身,忽然看到了什么,江源达眯了眯眼。

  他将床单被罩随手放在一边,几大步绕过床尾,捡起枕头边的信。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也推开了,但江源达却没有精力再管苏玉芹了。

  苏玉芹是裸着身体,身上湿哒哒的,她一脸平静地直奔电话。

  她此刻,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号码倒背如流,打给江男,急切想听女儿的声音,可对方告诉她关机。

  苏玉芹又游荡般推开江男的房门,用女儿的被子围紧自己,静坐在那里。

  没一会儿,她好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还很着急的下地。

  只看,苏玉芹是光着脚、拖拽着被子在四处翻找,等她将磁带放在录音机里,按着那一刻,才松了口气。

  而主卧室里,同一时间,江源达是一拳头砸在了床头柜上,同时暴烈地踹歪了双人床。

  手中的信是抖动着,心也被气的哆嗦。

  因为他没打通秦雪莲的电话,没有质问和骂出那句:“C你妈,敢撒谎!”

  几分钟后。

  站在江男卧室门口的江源达,明明和妻子只隔着一道门,他却没有勇气再推门进去了。

  江源达质问自己,刚刚他还王八蛋似的,问苏玉芹什么来着?

  他一边强迫着,一边说:

  “你咋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为什么歪头吐?你是嫌我脏?嫌我恶心?”

  此时,江源达手上的伤口流着血,眼角流着泪,听着那录音机里,在放着女儿小时候用磁带录的歌声和童言童语:

  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

  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

  我们亚洲,云也手连手。

  爸爸妈妈,长大了,我要当鞠萍姐姐;

  爷爷在问几岁的江男:“不是要当老师?”

  奶奶嗤笑几岁的江男:“她还说长大当厂长呢,长长长,长大当厂长。”

  江源达泪流满面。

  他觉得自己不用问好像也懂了,懂了苏玉芹在收到那恶心至极的信时,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因为那个傻透呛的苏玉芹,已经猜到了。

  他一定会没脸再纠缠,没脸再配合她在女儿面前装下去。

  他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那信,无论说的是不是事实,他出轨是事实,写的那么不堪,那就透着更真实。

  还或许?

  江源达在问自己的心,或许他真的就那么不堪过吧。

  凌晨时分,白纸黑字的旁边,是装满烟蒂的烟灰缸。

  二十年的婚姻,江源达的字迹:离婚协议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生活里的泪中带笑

  天亮了,全想透彻了,肠子悔青的滋味儿也尝过了。

  可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啪啪两声,江源达用尽全力甩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随后纵情洗脸,洗的满地都是水,等再抬头时,不知是本就是洗脸水,还是掺杂着眼泪。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似对话般:

  好小子,你终于把家,把媳妇给作没了。

  作到,都没有脸来要求人家哪天能再接受。

  赶明儿啊,你就自己一个人过吧,好孬自己受着!

  和自己对话完,江源达又将卫生间收拾的很干净,他刚刚甩的满地水珠,纯属自己污染自己治理。

  擦的很干净后,他直奔厨房,将昨天苏玉芹做的菜都热一下。

  等他前脚出来,后脚苏玉芹也出现在客厅。

  苏玉芹看到窗户都打开缝隙在通风呢,先茫然了一瞬,随后也站在卫生间里了。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头发、这张脸,简直丑的都没法看了。

  当炝锅声和油烟子出来时,系着围裙的江源达,侧眸看向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苏玉芹:“磁带搅了?没事儿,你放那,等会儿我修。”

  昨天后半夜,他就知道,老式的录音机,又把珍藏他闺女童言童语的磁带给卡住了,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苏玉芹就是在那时候睡着的。

  苏玉芹却摇了摇头,那个她也能修:“剪子呢?”

  江源达端着菜正要下锅,闻言愣住。

  “我得把不齐整的剪掉,要不然出不了门。”

  “啊。”

  江源达赶紧对着冒烟的锅下菜,翻炒两下后,两手蹭了蹭围裙,才大步绕过苏玉芹去电视柜里翻袋子。

  两大袋子,昨儿一神经,连菜刀都给藏起来了,这功夫也想起来,难怪刚才觉得厨房怎么那么干净。

  江源达从袋子里,先找出剪子递过去,又把苏玉芹的牙刷牙缸一并还给人家,随后将各种东西归到原位,又着急忙慌地跑回厨房,将已经糊掉的菜盛出来。

  也就是说,这俩人在面对面的反应状态是:女人像是忘了她昨晚刚被强迫,像是忘了她的不甘和恨。

  她想着,什么都得先放下,可不能再吵了,无论发生过啥,今天还得该干嘛干嘛,因为今晚女儿会回家。

  而男人想的是:再不会逼迫苏玉芹任何事情,以后啊,也会在道歉的后面,不会再加上那后半句:你就原谅我吧。

  所以说,这个清早,气氛好像很好。

  他认真的做饭、她理智的理发;

  他盛饭、她拿起筷子也吃他做现成的;

  他没提信的事,她也没继续较真:你怎么就能那么不是人。

  只不过,四月的天,四月的微风,在吹动茶几上江源达的字迹,那上面写道:

  男方:江源达,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日生人;

  女方:苏玉芹,一九六零年九月十五日生人;

  男方与女方经人介绍,于一九七九年定亲,一九八零年年底登记结婚。

  现因男方在婚姻中出现重大错误,不可原谅,致使夫妻双方感情破裂,且已无任何和好可能。

  现经双方自愿协商达成一致意见,订立离婚协议如下:

  一,男女双方,自愿离婚;

  二,女儿江男,离婚后将由女方苏玉芹抚养,男方江源达自愿支付女儿江男所有开销,学费、生活费、以及将来女儿江男要结婚时的所需费用。

  三,男方自愿放弃婚后存款,存款全归苏玉芹所有。

  四,男方自愿放弃名下房产,另:三个商铺将过户到女儿江男名下,男方江源达只有使用和收益权,无买卖权。

  以上,我们自愿协议离婚,完全同意本协议内容。

  苏玉芹在看到这协议书时,她愣愣地看向在收拾碗筷的江源达,十分意外。

  而系着围裙的江源达,脸上甚至还带出点儿笑容道:“店铺真不能给你,你不会经营,我去挣钱,挣了给咱闺女,一年一给,完了你再攒着。”

  苏玉芹问:“三百多万,几处房子和库房也很值钱,你一分都不要了?”

  “不要了。

  苏玉芹,先说,对不起了,以前、昨晚。

  我这样的糊涂蛋,就该净身出户。

  我也想开了,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你现在要是觉得难受,咱俩就抓紧办,我不能不是人还硬拽着你。

  钱嘛,我信你不会乱花,比信我自己还信你。”

  江源达刷着碗,又笑了笑,像和客厅里的苏玉芹在心平气静唠嗑一样道:

  “还有,我合计过了,呵呵,可能我这人有点抠门,啥事都爱合计。

  昨晚,我就问自己,打比方,我问自己,如果马上就要死了,钱给谁放心。

  给闺女是一定的,可她还没满十八,小孩子也没定性,那我最放心的就是你。

  都交到你手里,你是又能管孩子,又能管我爹。”

  说完,他就接着刷碗,但苏玉芹却不赞同了。

  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心难受到给钱都不要,又犯傻一般倔强道:

  “不能这么分,我…”

  她那句她来写还没说出口,家里电话就响了。

  苏玉芹握着电话傻在那,打电话的林雅萍也在说了两句后沉默了。

  江源达有点儿疑惑,探头问道:“怎么了?是爹娘那有什么事儿吗?你说话啊。”

  这回苏玉芹终于直勾勾地看他了,终于表情不再平静了,她在回想刚刚江源达的假设。

  “咱邻居刘姐,刚没了。”

  江源达立刻僵在原地,不是能治好吗?咋说没就没?

  过了十几秒才问道:“她只比你大两岁吧?”

  医院里。

  不同于上一世。

  苏玉芹在看到对方丈夫嚎哭不已时,没有掉一滴泪;

  看到曾经和自己经常说话聊天腌菜笑容满面的人,就那么僵直的躺在那里,她也没有掉一滴泪。

  她完全不同于正处于啜泣唏嘘状态中的林雅萍,而且居然还撞着胆子,去摸人家已经冰冰凉的手。

  像是想知道人死了能啥样,是不是就不用寻思父母儿女等等人世间这些牵绊了,像是想知道撒手离去是不是就能全部放下。

  就在苏玉芹处于混沌中时,亡者的儿子赶回来了。

  男孩子冲进来那声“妈”,瞬间叫醒了她。

  “妈,我求求你,你睁眼看看我!”

  林雅萍随着这话,立刻哭成了泪人,她拍打着苏玉芹的胳膊:“刘姐要是听到能放心吗?小子才念大学,她要但得能活着,为儿子也得再使把劲啊!”

  林雅萍又边哭边发誓道:“玉芹,咱俩可得好好活着,妈的,以后谁气咱,咱就揍谁,反正就是不能生窝囊气,气病了为谁都不值!这辈子,一个是我孩儿,一个是我自己,剩下的,爱咋地咋地。”

  这一刻,苏玉芹泪眼朦胧中,用力点点头。

  然后由于她最近睡眠不足,记性特别不好,还这么多事情刺激她,她就忘了家里的江源达了,忘了协议书还没商量完,她给人留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