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子滔拿钥匙拧开了家门。

  吧嗒一声,按亮了客厅的灯。

  家里此刻空无一人。

  任建国告诉儿子,他在新盘下的厂子里,实际正在小旅店和江源达喝酒。

  再忙,也得陪陪借给他钱的好兄弟不是?

  林雅萍是和一大家子人,在任子滔离开时,还在长岭湖。

  而且林雅萍今儿白天还千般阻拦来着,差点骂儿子,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坐大客车先回来。

  你说家里人都在这,是来看谁的?当爹的忙,没办法,那儿子走了,还有啥意思?就非得差这一天嘛。

  任子滔在进了屋后,连拖鞋都没穿。

  光脚找到医药箱后,干脆盘腿直接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十九岁男孩子抿紧唇,将双氧水倒在了手心里,药水刚接触到掌心,他就疼的拧紧了眉,脑门冒汗。

  随后胡乱地拿白纱布笨拙地系在右手上,又用牙给纱布打了个结。

  忙完这些,他才像是忽然没了力气,仰躺在地板上,瞪着眼睛看棚顶的水晶灯。

  电话哇啦哇啦地吵,似没听见,直到不吵闹了,脑中才转悠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任子滔觉得,他好像是做错了一道大题,得分很重的阅读理解题。

  以前,他没尝过做错大题的滋味,现在终于知道同学们在考完后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会后悔,会暗恨自己,如果早复习能有今天吗?

  会想,要是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假如,他为什么要戴眼镜去?

  因为在此之前,他是兴冲冲去取生日礼物了,想看清楚宝石亮不亮,看清楚他亲自设计的礼物,漂不漂亮,会不会像江男一样耀眼。

  不,任子滔,他提醒自己,这不是重点,不捡眼镜,就不会上来干架就很被动,不去一次次够拿珠宝盒子,也不会被人连踢几脚,直不起腰。

  假如,他以前要是练过就好了。

  他为什么每天除了学习,别的就不会了?怎么这么废物?

  他才知道,学生会主席,在学校好像耀武扬威,实际上什么都不是,到了社会上,连江男都护不住。

  假如,他要是这小二十年不这么顺利,也总能在学校挨欺负,是不是现在也会有点儿实战经验?

  想到这,任子滔抿了抿唇,一抿唇角脸也痛。

  他回想,以前的自己,曾遇见江男被女同学推到湖里,看不上江男受欺负忍气吞声,从心里往外唾弃邻居妹妹头都不敢抬的蠢样。

  现在,好像忽然懂了,他只不过是比江男幸运罢了。

  他一向去好学校,一向受到老师的重视,一向命很好,无论去哪读书,都能得到像刘澈那样同学的另眼看待和关照。

  假如,他在这十几年间,小学成长期、初中叛逆期,像江男一样被同学经常欺负,他能不能咬牙挺住?他又会变成什么样?他还会是今天的他吗?

  而江男她…

  江家。

  苏玉芹一打开房门,就被吓的:“嗝!”

  看看,可见吓的不轻。

  她穿着睡衣,指苏天宇的脸:“这是咋的啦?啊?你姐呢?”

  喊完,也不等侄子回话就探头往外瞅。

  “姑,你别害怕,我和我姐骑车子,寻思走小道呗,结果外头黑呼呼的,没有路灯,一不小心掉壕沟里了。”

  “你姐呢,你姐摔啥样?”这是穿着背心,趿拉着拖鞋膀大腰圆赶过来的苏玉福。

  苏天宇撒谎不眨眼,天赋很高,仰头看他爸道:“还有一个叫任子滔的,他也掉沟里啦,好像还受伤了,我姐去瞅瞅,给上上药啥的,让我先回来。”

  苏玉芹心口砰砰跳,看侄子这鼻青脸肿样,脸色都变了。

  苏天宇接着骗他姑姑,强调:“我姐摔的最轻,真的,属她没事,就是裙子脏了,等会儿就回来了啊姑。”

  苏玉芹那能等嘛,她底下是睡裤,又回房间随便换了件半截袖就要出门:“玉福,医药兜在电视柜底下,翻出来给天宇抹抹,再看看胳膊腿哪疼,我去老任家瞅一眼去。”

  慌里慌张的苏玉芹,刚出了单元门,就有人喊她:“玉芹?”

  “哎呀,嫂子,你也回来啦?大娘他们呢?”

  林雅萍一提这个就来气,离老远就脆生生回道:“啥啊,我刚回来,也刚把他们安排到旅店,都是被我家那个臭小子搅合的,你说刚去几天,白包一周大客车了,这才几天?对了,我家任建国,你猜他干啥呢?”

  “啊?”

  “和江源达喝酒呢。”

  “啊?”

  一身米白色运动装,半截袖还是帽衫款,下面五分裤的林雅萍,说着话也到了跟前儿:“你啊啥?几天不见咋就会啊了,穿这样,干嘛去?”

  苏玉芹马上反应过来,先没空寻思那些:“快点吧,这几个孩子出去玩,说是骑自行车掉壕沟里去了,我还没看见我家男男吶,摔啥样也不知道,她给你儿子上药去了。”

  “啊?”这回换成林雅萍瞪大眼。

  两个妈妈着急忙慌的往任家快走,任家的门,此刻也并没有关严。

  江男正拽着开完门又噗通一下躺地板上的任子滔:“咱俩去医院看看,你这是怎么了嘛,要是生气这链子断了,喏,子滔哥,哎呀,你好有前瞻眼光,弄这么长,你看看,明天去商场焊一下,我还能折三捆戴脖子上呢,真好看,我很喜欢。”

  任子滔幽幽回道:“那不是项链,是系你腰上的。”

  这样你胖了瘦了,自己也能知道。

  “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弥补没说出的遗憾

  客厅里,只有风扇在呼哒呼哒的转动声。

  就这,还是江男实在是受不了闷热,进屋时,顺手摸了摸茶几上的风扇开关给按开的。

  男孩子横躺在那,表情是什么样呢?

  瞪着眼睛看棚顶,奶油小生极像御弟哥哥。

  而且还是画了眼线的唐僧,在每次被妖精抓走时,肝肠寸断地直视远方,自从说完是“腰链”后,就一脸生无可恋状。

  女孩子却没管那事儿,江男在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腰链。

  她白皙的手指,一会儿摸一摸小小的红宝石,一会儿研究一下暗扣。

  江男才搞懂,难怪是带着卡扣的,她之前往脖子上胡乱套时,还纳闷来着。

  这样呢,胖了,松一环,噢,瘦了,再往里面卡一扣。

  江男又举起腰链,好奇地抖了抖,像是想听声。

  她这一抖,那腰链在水晶灯的照射下,散发着Bling Bling的光彩。

  她立刻像是得到了宝贝似的,看笑了眼睛。

  用脚蹬了蹬横躺在身侧的男孩子,难得害羞的,头都没抬、明知故问道:“真是给我特意订做的啊?”

  说完,耸了下肩,习惯性自嘲,免得别人笑话自己胖,笑嘻嘻自言自语道:“也是,我这么粗的腰,不订做也买不着。”

  然而,男孩子在被蹬了两脚后,腰一蹭,身体就极其灵活的往旁边让了让,连嗯都没嗯一声。

  可见,根本就没有接收到女孩正娇羞的信号,他还沉浸在自我怀疑中。

  很伤感,无颜见江男,不知道该怎么对话开场。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因为任子滔对自己严格要求,他把自己摆在了预备役男友的位置上,觉得女孩看到他这个熊样,一定是完了,彻底凉了。

  可他不知道,江男正好是恰恰相反。

  她在抚摸着腰链,此刻心里不知道有多感动,特别特别温暖。

  或许,她对父母、对亲人,还能有没道理的要求,但是唯独对这些朋友们,很感激。

  他们每一次伸手帮忙,他们尽心尽力的对她,她都有种大姨妈好像要马上驾到的酸涩,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想哭,还是被暖哭的。

  因为,她以为自己会赤手空拳的重来,然而并没有。

  所以两个人,一个情绪是在顶点,一个情绪降到了零度。

  任子滔暗哑的声音,失落道:“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江男疑惑:“怎么会?为什么?”

  随后脑子里好像正缠着线路,嗯,接上短路的,也回忆起苏天宇在派出所的那番话。

  江男觉得,恐怕是那番话伤害了她的学霸哥哥,赶紧放下举腰链的手,忙正事儿了,不看链子开始正眼看任子滔,往前坐坐,凑人跟前哄道:

  “从来没有过啊,子滔哥,你又不是打手出身,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打不过对你失望?

  你可别这样想,啊?

  这东西怎么说呢。

  嘴皮子利索,能骂俩小时不带重样的,碰到事,就会习惯用骂街解决问题;

  学法律的呢,遇事会先想对方是犯了什么法,别打架,打架贵,打成轻伤还得赔医药费,思维模式倾向走法律途径。

  而你,你是谁啊,学霸啊。

  碰到这种没见过的,自然会先想到是摆事实、讲道理,老师教的嘛,又不会打架,不会骂人,一向品学兼优,你明白我的意思没?

  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遇事会习惯用自己熟悉的方式解决,这要是今天抢劫之前,让先算数学题,咱准赢啊。

  所以说,谁还没个短板,世界首富吗?政权领导?他们没有吗?谁敢说自己各方面都是全能?

  每个人性情秉性都有缺点,更不用说技能了。

  比如他们要么长的磕碜,舔个肚子,身材不好,腿短。

  要么还有可能不会外语呢,在和人对话时,指定没有专业翻译看起来帅气。

  倒是…”

  罗里吧嗦这么一堆,任子滔一句没听进心,倒是这个“倒是”,倒是说啊?!

  他脚趾不自然的动了动,静待江男分解。

  可江男说到这,一顿,又撇了眼任子滔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停顿了几十秒后才说道:

  “倒是你明知道自己这方面不行,还为我硬出头,一次又一次,我…”

  任子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这回真是等不了,用胳膊肘立马支撑身体:“你什么?男男,说全了。”

  唉,江男感慨万千,心思百转千回:“我有很感动啊。”

  说完,江男自己心里也很颤动的好不好?

  她都搞不明白今晚为什么,情感好像莫名变的很浓郁了,还有些怪自己,人家任子滔没打过架,而这次都已经为她第二回 了,一定是因为这个。

  任子滔看着江男莹白的侧脸,看那侧脸上颧骨处青了一块,又忽然叹息般说道:“算了吧,感动也不顶用,我不如刘澈,很多方面不如他。”

  江男肩膀瞬间耷拉下来,合着她刚说的那些,全没用是吗?

  任子滔,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也太不像你了,连最基本的自信都没有?

  所以江男想了想,嗯,下定决心,打算在今晚,道尽前世今生心里的大实话,反正一定要表白,上一世没说都后悔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子滔哥,其实你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The one,和别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任子滔被这话突然袭击,毫无防备。

  他受伤的手瞬间攥紧,心脏也像是忽然被人握住了似的,心里荡漾的厉害,有些小心翼翼试探:“那是怎样的呢?”

  江男没敢看任子滔表情,她蜷曲膝盖,半抱着腿,倒是很磊落坦白道:

  “就是不一样啊,你和每个人都不一样,很独特,大概和我的成长史有关吧。

  不得不说,以前的我,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小女孩。

  你一定不知道,你其实在我的日记里,出现过很多很多年。

  日记里写,你常常看书看到三更半夜,我常常将身体探出窗外,看你那屋的灯,也跟着你的时间一起学习。

  但是我的子滔哥哥好优秀啊,是如何如何优秀的,可我怎么学也是笨蛋。

  日记里写,你很有人缘。

  一到周末,总是热热闹闹的,总有男生女生来找你,不像我,丑小鸭一个,人缘很差,真心交朋友,依然被人当笨蛋对待。

  我很羡慕你。

  日记里甚至写,你每个星期会刷一次球鞋,刷完就放在北阳台上暴晒,我就每周会偷偷地瞄啊瞄,很没出息。

  看不到你的人,就站在我家阳台望你刷过的球鞋,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还好像能闻到飘过来的洗衣粉味。

  我会很开心的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我一开门,和你不小心遇见。

  你对我呢,可能是最平常的笑脸,我却能过后仔细分析,你今天的笑容不同于上个月、上一周,笑容是变大还是变小了。

  要是仔细一遍遍回忆,得到答案是笑容见我更灿烂了,我就会很高兴。

  要是答案是你笑容变的敷衍了,我就很担心的写下:子滔哥哥的心里,已经住进去别的女孩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整个人就会很灰心,做题学习都没劲。

  还会,呃,你明明没伤害我,我就感觉很受伤、更自卑。

  可以说,那日记里,对你是满满的惦记。

  听明白了吗?

  总之,我暗恋过你,你和别人能有可比性吗?很真很真的,在心里偷偷仰望过你很多年。”

  江男说到这,脸皮再厚也泛上了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拧了拧身体,装作抱着膝盖抱累了的样子,给任子滔看她后背。

  毕竟她说的,都是心里话,而且更没出息、也是让她现在脸红的原因是:后来长大了,她都小三十岁了、结婚成家了,天吶,在机场偶遇,她还穿个高跟鞋很不稳重地追随。

  迷妹啥样,她啥样。

  只因为那个穿着羊绒大衣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像子滔哥哥,就一个像啊,她就迫不及待想上前确认一下。

  等到一直跑到机场八号出口,看到任子滔目不斜视坐进一台白色路虎里,她嗳嗳了两声后,才颓然地放下挥舞的胳膊,才意识到,人家子滔哥哥在她生命里,一直和小时候没有两样,就是个过客而已。

  一把岁数了,真丢人。

  江男表白完这一大堆后,她就沉默了。

  她在猜:任子滔,是不是很意外?估计我不说,你一定无法想象,还会和像上一世一样,狗屁都不知道。

  任子滔确实是在听完这一大堆后…

  毕竟他现在才十九岁,不是上一世那个,被外国妞调戏都是淡淡一笑的他。

  他此刻彻底听傻,江男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意思吗?

  假如,“哎呀妈呀”能是任子滔的口头禅,他此刻真能僵着脸说一句:哎呀妈呀,真没想到,峰回路转。

  门外。

  苏玉芹双手捂嘴,捂住打嗝声,今晚吃的不消化,还被惊的不轻。

  林雅萍是一个眼刀子甩给苏玉芹:你女儿怎么这样?她早就知道,一定是江男单相思她家子滔。

  可林雅萍这眼刀子还没甩干净呢,屋里她儿子的话,也把她吓的打了个饱嗝。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女孩,你个盗心的贼

  男孩女孩对视,眼里都似闪着星星。

  江男还傲然地挑了挑眉,笑看任子滔,唇红、齿闪着牙箍光,说道:

  “这回找到自信也听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