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间病房里一直很热闹。

  六子问:“叔叔,g市有什么特色,我都没去过南方呢。”

  特色?

  正输液的江源达心想:那老特色了,别的城市可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后半夜有人敲门,一打开门,外面站个妖精,化妆成那样,吓一跳。

  要是守不住心,那就得上了套。

  不过以他走南闯北几十年的经验来看,最吓人的应该是有的不单纯卖肉挣钱了,有的都得是团伙作案。再被人讹上,把那些买卖人上货的钱掏光,异地他乡,或者被绑了才瘆人,这种事绝对有。

  外面的世界风险很大,稍不留神,男人们爱心花花,就容易栽了。

  但不能告诉这些孩子啊。

  他想了想说:

  “就我去上货那个小镇,不大个地方,给我印象最深。

  全是小作坊,都是搞服装买卖的。

  家族企业,从老到少,织布、定型、漂染,拉链和刺绣啥的,拐着弯的都是亲属关系,一套下来,成衣就制成了。

  就这样家族式的小作坊,上百家,你们想想那阵势,也看不出来谁有钱。

  那小破房子,盖一溜,进去一瞧里面全是人,有的那都才十几岁啊,看起来还没你们大。

  我一打听,说是那个地方,一年能做出上亿件衣服。”

  刘澈说:“有点像温州那面,那面有钱也有原因,南方人是真琢磨啊,一点小利润都不会放过,一点一点做大。”

  付俊泽接话道:“听说丹阳是专门卖眼镜,也跟叔叔说的这种模式一样。我发现南方人真的是,做什么行业都凑到一起,一个村子一个镇的抱团,一起发展,然后做出名声,弄的全国一提小商品批发就直奔那地儿。”

  江男给江源达削着苹果,忽然接话道:“眼镜行业可暴利。”

  江源达瞅了眼点滴瓶子,随口道:“闺女啊,做买卖你还嫩了点儿,就冲你这话。”

  “嗯?”

  这回不仅江男疑惑,另外仨孩子也不认同。

  王爽说:“叔叔,我们江总是玄霆最厉害的,嘿嘿,挣钱还靠她呢,您别打击她啊。”

  江源达倒是挺骄傲的先看了眼女儿,随后才说:“不是打击,是想提醒她以后做什么别只看皮毛,就她说这眼镜暴利。

  想当年我正好去过小泽说的那地方,还动了心真想做这一行,虽然那时候你们叔叔我,兜里比脸还干净,呵呵。

  一问,那镜片,镜框,就柳子戴的那种近视镜,有的才一块两块钱,当年五块几块的都是好的。

  后来我就考察,回来就给否了,为啥?

  我就想,近视有高有低,那镜片库存,量得老大了,那东西卖不掉人家可不给你调换,退不了。

  说句不好听的,有一天干不下去,你想连货带店往外周转一起兑出去,谁要?

  再一个,一副眼镜最起码得使两年吧,它就不算是高消耗品。

  不像服装一年四季都得换,款式不行,质量问题,干久了联系厂家都能调换,卖的不好还能甩货,你眼镜甩货给谁?谁能图便宜啥度数都往家买?

  就这,我还没提什么门市租金,雇用人员的工资啥的,还得干出名声呢。

  说白了这行业,要不就吃肉,要不就关门,想趁机摸鱼喝汤的?你看有几家能坚持几年的。

  现在咱市就明朗一家干大了吧?那都是长期积累。

  那种特别好的批发商,在深圳,那地儿我也常去,还有幸跟他们那老师傅唠过磕。

  好的镜片研发成本都很高,那都得是老手艺,大师傅佣金非常高,大厂家利润也真小,就那做工粗糙卖的便宜的利润大是大,但倒动回去没几个有口碑能干得长远的。

  就即便挣到了钱,说实话,容易良心不安,要是为了两个钱,给你们这些孩子糊弄戴镜子,那眼睛不都完了吗?”

  几个人听完纷纷夸赞:“叔叔,您才是走南闯北的人,正经买卖人,什么都知道。”

  江源达调侃自己,也不敢笑,一笑腰疼,说道:“就爱溜达,要不然能把腰闪了嘛。”

  这回江男和几个朋友都憋不住乐了,而且心里承认,她确实看的是皮毛,就不如那种一路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来的。

  随后话题又拐了,但江源达却不再参与。

  一个是疼,少说话为妙。

  一方面是他完全没想到,闺女干驾校了,又买地又盖楼又和那几个人小声说要买教练车的事儿。

  这回是当着他面儿,女儿没藏着掖着,话赶话就带出来,时不时主动对他补充几句,告知一下。

  江源达躺在床上,弓着脚的姿势能缓解疼痛,听着这些,他都觉得自己变了。

  短时间内,说干驾校就买地,都不和人商量一下。

  那么多钱,闺女手里的几百万,听听,要花没了,还不包括刘澈和付俊泽那俩孩子的,他听着居然不激动,摸摸心口很平静,嘎嘣嘎嘣嘴:难道是被练出胆子来了?

  江源达开小差的听着一切,心想:不,股票是钱扔进去了,就让看大盘上的数字,感觉太飘了。

  那大头贴机吧,利润太高,翻了整一倍啊,闺女他们几个说挣一百来万就挣一百来万。

  虽然很奇特站那就出照片,但是有一阵,他都怕人家上货的找来,说后悔了,说孩子们是骗子,反正也忽忽悠悠的。

  这驾校好,钱是花了,地皮、大楼、车,这几样东西都摆在那,招来一个学员就挣一份钱,踏实。

  本心上讲,他是同意的,觉得这回终于靠谱了,前期投入大,应该的,就是有天得商业贷款了,有东西在那也不怕。

  刘澈忽然道:“叔叔,我要去念大学了,男男和付俊泽再开学也都是高三生,如果您有空,能不能帮我们管理驾校?当然了,抽空就行,毕竟您也有买卖,但是账面上的事,我和付俊泽觉得还得是咱自家人。”

  江源达立刻看向江男。

  江男问:“行吗?”

  闺女发话,不行也得行,江源达立刻说:“行。”

  江男一笑,心想:到时候上午你批发服装,下午和晚上去驾校,看还有没有时间扯没用的。

  而这些人好像全忘了,此时友谊宫还有一个任子滔,尤其是看到几个好朋友都不见了,他很着急。

第二百六十章 被表白了

  友谊宫四楼梅花厅。

  林雅萍在楼下餐厅还在忙招待,但任家父子却被王校长请到了这里。

  王校长介绍道:“这位是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庄总。”

  中年男人伸出手,先和任建国握了握,随后才握住任子滔的手说道:“看来光看资料是不行的,见过本人,才能知道咱们省的状元郎,真是一表人才。”

  任家父子俩一起谦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几个人坐下后,王校长作为介绍人,直奔主题。

  大意是庄总的公司正在盖校区房,主要是面向中考的家长,因为这个新开发的小区,就在师大附中身后。

  那么能不能让任子滔到售楼处来开个演讲。

  到时候会请很多家长和学生们一起听一下,传授一下高考得高分的学习方法,分享成功经验。

  也就是说,想让任子滔配合大地房地产开发公司,做一个商业活动。

  庄总吧嗒了几口电子烟,看的任建国眼馋,赶紧给王校长点了根,自己也叼上了。

  庄总笑着说道:

  “我这人,一直觉得教育嘛,应该要引起各行各业的高度关注,作为企业更应该走到前端,毕竟孩子们才是国家的栋梁和未来啊。

  在这次活动中,我们公司将举办爱心助考,为咱们的状元郎颁发助学金五万元,第二名第三名嘛,两万和一万的奖金。

  希望他们到了新的学习环境,继续为咱们省、为咱们市,增光添彩。”

  任建国不知道儿子听完是什么感受,反正他心里是热乎乎的,骄傲、激动,还有种莫名其妙天降大任的使命感。

  他看了眼任子滔,心想:儿子啊,快同意吧,这和那些忘不了、记得住、睡得好,找上门的药商不一样。赶紧着,把学习方法唠一唠,咱省的孩子将来出息一个是一个。

  王校长也知道任子滔自从成绩下来了,最近的商业活动太多,再加上市里省里报纸采访啥的,很忙,以为是有难处。

  他暗示道:“子滔啊,咱们庄总可不只做企业成功,还是咱们市的人大代表,一直以来对教育事业都非常关注。”

  校长也是没招了,得商量着来啊。

  毕竟任子滔现在已经考完试了,总不能还以校长和师生关系的身份压着。

  这以后啊,谁是谁的人际资源,再过个几年,他这个校长,有一天能不能求到这些尖子生身上,那都不一定啊。

  双方握手,这周六上午9点,任子滔同意出席卖房子顺便搭售他学习方法的开盘仪式。

  爷俩站在饭店门口,送走了王校长和庄总,任子滔忽然对任建国说道:“爸。”

  “嗯?”

  “那五万助学金,我不要了行吗?”

  “嘶!”任建国甩动着手,将烫手的烟屁股扔掉,这才着急地问:“为啥啊?”

  “我想把这五万奖金,拿出去资助真正的贫困生。我也没时间去干这件事,就拜托日报吧,那个采访过我的徐记者,您有印象吗?我觉得他人品还行,想让他帮我寻找这次高考成绩不错、但家庭很困难的学生,您看这样行吗?”

  任建国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酒的原因,再或者就是今天激动大劲儿的事。

  要不然,不可能被儿子这句话说的心热眼热。

  要知道那是五万块吶,捐出去,是要白给人家,他是个生意人,他老任家也没富到几万块不当回事的程度,可是为什么在听儿子说完后,他都恨不得赶紧的,自己垫上这钱也不是不可以呢?

  “好,好。”任建国怕在儿子面前失态,他假装回头看别人,其实身后根本没有人,说道:“五万块,够十个八个新生的学费了吧?”

  任子滔被他爸逗笑了,到什么时候都爱算账,他搂了下任建国的肩膀,笑闹句:“爸,我还以为您会舍不得。”

  任建国立马原地回血:“谁说的?我这人向来民主、自由、觉悟高,不像你妈就能看到巴掌大的天,要不然,儿子,咱俩干脆别告诉她了。”

  爷俩并排重新走进宴会厅。

  不过十分钟后,任子滔又出来了,是送他的同学们,这是最后一拨。

  他望着三五成群,站在公交站台说笑等车的同学们,拍拍这个肩膀,拍拍那个肩膀,跟大家一起吐槽两句先跑走的刘澈和刘柳,心里却在想着:光阴匆匆,也不知道下回再见面,能不能凑的这么齐。

  刘澈在班里,一向是集体活动的组织者,但这回是任子滔难得主动的对大家喊道:

  “等放寒假的,哥几个都出来聚聚,你们女生,杨菲菲,你负责组织一下,我来安排,我这个班长,高中三年都没弄过一次像样的大聚会,下回再见面,我准备出把血。”

  大家纷纷叫好。

  …

  任子滔站在路边,刚要拿出手机打给江男时,有个女孩站在他身后,翘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眸。

  “任子滔。”

  “何惜?你没和她们一起走?我给你叫车。”

  说完,任子滔就着急的招手叫出租车,但女孩却走上前,拉了一下他挥动的胳膊,且早已经羞赧的红了脸说道:“我还有话和你说,你别让我走啊。”

  “啊,是这样啊。”其实,任子滔已然有了第六感,将手机重新揣进裤兜,然后就不吱声了。

  站在道边,他也不催促对方。

  男孩甚至希望,女孩最好是别说,或者干脆再没了勇气也好。

  此时,蓝蓝的天,被夏风吹动的柳叶,任子滔和何惜一起望向车水马龙,这景象、像剪影。

  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她声音略显缥缈的诉说道:“我想象过好多场景来和你说这番话,本来是想着,给你叫到教室。

  这样我会提早去,在黑板上用彩笔写上,祝你成为高考状元,画上小花、小草,我们还穿着校服,咱俩还坐斜对角,然后我一点一点的告诉你,从初中开始,我,我有多喜欢你。”

  任子滔耳朵微红,都没敢侧头看何惜,僵在原地依旧望着大街。

  何惜苦涩的笑了笑:“可我知道,你不会配合,最起码,好吧,我让你穿校服,你就不会同意。”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奔跑吧,兄逮

  何惜问:“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从小到大,任子滔收到手的表白书,没有一百封也得有几十封。

  被女孩子盯着的感受,她们背后议论他,他从她们身边路过,看他眼神中的害羞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尤其是当他寻找被盯着的眼神,两人会不期而遇对视那一瞬,不言而喻。

  只是…

  其他的女生都好说。

  关于何惜,坦白说,初中那阵儿,他是有些好感的,所以初中同学,拿他和何惜捆绑着当话题开玩笑时,他都一笑,并没有反驳。

  后来升到高中,又是一个新的时期,又长大了几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干脆没江男的事呢,他也没有喜欢上别人,但是感觉就是变了。

  在江男还没变成现在这样时,他的审美就变了,开始变的不喜欢别人拿自己和何惜开玩笑。

  何惜等了半响,对方依旧不再多说别的,她只能悄悄侧头看了眼任子滔,又低头看脚尖道:“我托罗江给你的毕业礼物,你有数过是多少只纸鹤吗?”

  任子滔这回回的痛快:“我还没打开那纸盒,是纸鹤?”

  何惜眼圈瞬间红了,还需要再问清楚吗?她叠了整整一年,他却没打开看过,还有比这更伤人的吗?

  “任子滔,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还不想去念厦大呢,还在跟我爸爸妈妈说想去首都,原来你都不会打开看礼物,原来你都知道。

  你看,你都承认早就知道,那说明之前你都在装傻躲着我,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说这些对你是负担?

  我好缺心眼…”

  何惜忽然哭了,语无伦次的,低头紧着用手背擦泪。

  一个女孩子,主动表白,要有多大的勇气,又是一件多丢面儿的事。

  任子滔有点慌神,四处看了眼,别谁路过以为他是在欺负女孩子:“你别哭啊,我没那么认为你,你也一点都不缺心眼,傻能考上大学?更不是负担,真的。”

  嗯?女孩儿抹泪的手一顿,心口砰砰跳,难道是还有可能?

  她停下来看任子滔:“你的意思是?”

  唉,任子滔真恨不得挠头,傻小子上线,觉得此情此景好棘手。

  这要不是他同学,还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真不至于为难。

  到底要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说:“我知道了,回去等消息,三个工作日给答复,要是没收到我电话,就说明咱们不合适。”

  是,这样说,他能马上就走,还没有被人追问的尴尬。

  但好像太那什么了吧?

  任子滔回望何惜,俩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对视着。

  女孩儿是心里如花开般,在期待着“万一”的可能性,万一呢。

  男孩是脑中像闪过弹幕一样的字条,上面飘动着礼貌的、又自认为不会伤女孩面子的各种回答。

  例如:

  你是一个好人;

  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家人不同意我谈恋爱;

  我们还小;

  我一直把你当很要好的同学;

  谢谢你,但我这个人,不值得你这样喜欢;

  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死了心吧。

  哪种回答好呢,该抓住哪一条当理由回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