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二姑说:“你这孩子,见着你奶,都不知道打招呼啊,屋也不让进,就这么拦在门口,你这是跟谁学的?”

  孙老太太用手捂住脸,顷刻间就嗒嗒的掉上了泪:“我可怜的孙女呦,我…”

  孙丽没等说完就打断道:“奶奶,你快打住,这是我大舅费挺大劲儿给找的房子,您可别在门口哭,过后人家要是不租给我们了,我和我妈住露天地去啊?我妈离婚又没分着房子,你们哭啥?我们还没哭呢。”

  孙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女,她往前凑了凑,想拉住孙女的手,孙丽却一扭身往旁边站了站,躲开了。

  “大孙女,你这是连奶奶也恨上了?”

  孙丽的大姑也连忙点头说:“丽丽,我们不知道,等知道信儿了,你爸你妈都离完了。”

  孙丽笑了,笑容带着讽刺:“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叮咣跟我妈干仗,说的那些难听话,我妈全听见了,她都听见了你们还不消停的,我二姑夫居然还往上冲,一个大老爷们要抡拳头打我妈时,你们就没想到会离婚?没想到我妈会忍不下那口气?没想到那是欺人太甚?!”

  孙丽的二姑一听,提自己丈夫了,不提那茬还好,一提她还挺来气呢,抢话道:“你冲你奶你大姑发什么火,那玩意你妈就差指鼻子骂我们了,我们还不行还嘴?你没听见吶。”

  “快闭嘴二姑,我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你,我爸妈离婚就因为你,你满意了?我记你一辈子!”

  “你这臭丫头,我才要告诉你,你恨错人了,人家你爸说,你妈是因为…”

  哐的一声,孙丽关上了房门,随着这关门声,她还喊道:“亲爸要房子都不要我,你们全家人还杵鼓我爸妈离婚,我连亲爸都不要了,还差不认奶奶家人?都给我走!”

  门外骂骂咧咧的,骂孙丽不孝,骂孙丽是随她妈妈了,毒性,骂她真不知道姓啥了,二姑骂了很多,大姑那一声又一声的叹气和附和声,也能听个真亮。

  孙丽坐在书桌前,两手死死捂住耳朵,泪滴一滴又一滴地掉落在作业本上。

  她最近几天都告诉自己,把这些忘了,所有所有全都忘了,也表现如常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听江男的建议,学习、给下班回来的妈妈做饭、晚上再陪着妈妈去看房子。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又上门,又让她想起来那些似有锥子在扎她心的事情。

  为什么明明已经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了,却在看见他们时,气的浑身发抖。

  她现在只求,千万别去找她妈,一方面那是单位,更怕的是,再刺激到她妈。

  孙丽心想:要是能离开这该多好,这样就不会在一个县里遇到,其实她最怕的也是:再遇她爸,要不要叫爸。

  而房门外的孙老太太,这次不同往常了,她是一向爱吵吵把火的人,却对着二女儿的后背凿了两拳,喝道:“你给我轻点儿叫唤,走!”

  孙丽二姑站在单元门口抹眼泪:“我这是为了谁啊?”

  老太太也急眼了:“不用你为我。”

  “行,那我不管了,你也少跟我面前抹眼泪说想孙女。”

  “谁稀得用你管!”

  孙家的三个女人,就这么分成两条战线的离开了。

  等孙建权午休回去后,正要盛饭,他大姐却将饭碗给抢下来说道:“去里屋,娘偷着哭呢。”

  孙建权叹了口气,低着脑袋推开小屋门。

  “娘。”

  老太太瞬间哭出声道:“丽丽她咋能恨我,咋能恨你呢,她是咱老孙家孙子辈唯一的孩子啊。”

  孙建权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你找上门去了?”

  老太太心虚,哭声顿了下。

  “哎呀,娘!我不是告诉你别去嘛,你咋能不听我的。”

  “我怎么能不找?那江源芳她爱咋地咋地,死不死呢,跟我没关系,可丽丽能一样吗?你知道你闺女说啥,她记你仇了,你要房子不要她!”

  孙建权心里一紧。

  这几天他都不能回忆女儿,没勇气,只要一想起那天孩子的眼神,扯脖子差点哭晕过去问他要房子,他就…

  孙建权用两手搓了搓脸,硬着心肠强打起精神劝道:

  “娘,你让我省省心,我这刚走马上任去销售科,很多事情还没捋透呢,过两天就要出差了,你能别给我添乱吗?

  你给那江源芳惹毛了,她赶明就敢让丽丽恨咱一辈子,还有可能带孩子走,不让咱见。

  你说孩子是现在恨咱两天好,还是恨一辈子好?

  娘,不要紧,您听我的,血缘在这呢,她再生气,她也是我闺女,到了关键时刻,别人对她再好没用,她再跟我生气也能管我,您信不?”

  孙老太太用手掌心抹了抹泪,刚才儿子这番话,她听到个重点:“那胡厂长啥事没有啦?你不用等几个月后,现在就去销售科当头头去啦?”

  “嗯。”

  老太太立马叹道:“唉,可下有件顺心的事!”

  随后又忽然迷信道:“你说你跟江源芳前脚离完,后脚就升官,她以前是不是方你啊?”

  这话,孙建权没接,出屋子前,再次叮嘱:“你要想让你儿子再继续往上走,继续能升官发财,就别再找她们娘俩,算我求你了。”

  孙丽的三姑进屋正好听见,也跟着劝道:“娘,你就听我弟的,他还这么年轻,既然已经离婚了,还能后半辈子一直打光棍啊?等他事业再更好一点儿的,对不对?过了这个劲儿的,备不住换个儿媳能给你生出个心心念念的大孙子呢,你可别添乱了,看不看丽丽能咋的?十八岁了,有啥不放心的,又不是小孩得吃奶。”

第三百三十九章

  孙家三闺女说的话,门外的孙建权也听见了,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能听不见吗?他还听到他三姐正在夸他有能耐啥的。

  孙建权忽然就没有吃午饭的欲望了。

  有些事,他自然不能告诉别人。

  一套房子小四万,还有那五万块好处费,加一起不到十万,他就这样彻底伤了女儿的心,也不要江源芳了。

  孙建权坐在院子里不禁出声道:“二十年啊。”

  心里想着:他在自己家是被人夸有出息,在某些人眼中,不定是什么形象呢。

  那个半辈子没瞧得起过他的大舅哥,估计心里已经骂他千遍万遍不是男人了。

  当年赢了龚海成,现在呢,那龚海成一副牛逼哄哄的架势,那天晚上,就差脸上写着:麻溜离婚,我不差钱,我还等着呢。

  即便是办理离婚,给他们办手续的是江源芳的朋友,那娘们居然也用瞧不上他的眼神看他,那意思是:你挺合适啊,不要孩子,房子还归你。

  而且一点没顾虑的,当他面儿就直接问江源芳:“源芳,你被打了可以告,瞧你那脸。再说这离婚协议也太不公平了,你真想好了吗?你又没什么错处握他手里头,你怕啥啊?”

  江源芳当时是咋回答来着?

  她说:“我连孩子抚养费都不要,只求再别见面,恶心。”

  还有胡厂长。

  老胡问他,找的你大舅哥,钱给了没?还提出非要登门拜访一下。

  他实在没招了,就只能说的一半真一半假,告诉说:

  “我家那位不同意捞你,不同意帮忙,就是那次事误会你了。

  我一来气,给她打了,大舅哥自然更不帮忙了,还撺掇我们离婚,让马上离,反手给我揍的,你也能看见我这颧骨伤。

  最后,五万块给她哥了,家里存款和女儿,全让江源芳带走了,我还得给她出手续离婚,这是给你办这事的条件,要不然光钱还不行。”

  那老胡立刻笑哈哈地看他,说他孙建权真够意思,说一定不会亏待他,这就调到销售科,可是…

  孙建权觉得,他分明从胡厂长的眼睛里,看出了别的东西,只是隐藏的太深,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孙建权双手搓了搓脸,劝自己: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反正最让他不想面对的那几个人,以后不会再见,大不了以后,等他混的风生水起时,为了结心里这个大疙瘩,他去见他们。

  以上这些,离开的江源达他们,自然是不知情的。

  江源达开着车,一会儿看看副驾驶座上的老爹,心话儿:

  瞧那表情,心理负担极重,估计是在寻思,等会儿见到大儿媳该说些啥吧。

  唉,爹,你哪有大儿媳了。

  这可怎么办?等到家就会发现不对劲。

  过一会儿,江源达又看看后视镜。

  看女儿板着一张小圆脸,恐怕这是还和她老叔生气呢,又看了眼浩浩,那臭小子靠他姐身上睡着了,再看一眼、二哈,那条刚一跑上高速公路,它就拉肚子的臭狗。

  真是给他找事,闺女也是,给狗喂什么鲜牛奶,他冷不丁喝牛奶都拉肚,那流浪狗能受得住嘛。

  就这样,江源达一边开车,一边胡想着,他有种心理是:能挺几秒是几秒,不到最后一刻,打死也不招。

  他却不知道,或许事情真能有转机。

  …

  苏玉芹早上八点半就去了四道街的某康复中心。

  这康复中心里有个单独的心理诊室,是被据说留学归来的医生承包下来了,苏玉芹是经郭凯的妈妈郭医生介绍来的。

  就像某个小品里说的那样,有人花钱吃饭,有人花钱点歌,她就是那个得花钱雇人唠嗑的。

  而且苏玉芹真觉得,这地方有疗效,也爱来这里。

  因为这个男医生,人到中年说话很温柔,而且还很有生活阅历,说话招她听,也不嫌她啰嗦,最近来聊几回,每次聊完心理都缓解不少。

  嗯,当然了,每次看病钱也不少。

  不少也得来啊,尤其是这次。

  她昨儿接完女儿的电话就一宿没咋睡,得知他们要回来了,烦躁的不得了。

  苏玉芹闭着眼躺在柔软的床上。

  中年温柔曲医生,开始计时了,他用着磁性的嗓音提示道:“玉芹,你现在可以说了,我在听。”

  “我可闹心了,我公公要来这了,噢,就是我那个前夫的父亲。

  你说,我是去看他,还是不去看看呢。

  他爸那人,真是没挑,可以这样说,全家老少加一起,没几个人念着我过去的好,唯独那老爷子,他还真记得。

  上次他有病住院,其实我就挺惦记,但我是硬着心肠告诉自己,和我没关系。

  这次又住院了,这才隔了多久,唉。

  再说了,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闺女跟她爷爷家人,现在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呢,我做的那么绝,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你不知道,他们老江家现在正水深火热着呢,他弟弟在闹离婚,我过去那弟妹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更何况,那老爷子也不知道我和前夫离了婚,我要是不露面,老爷子挺内向的,一准儿会想多猜到点儿啥,那?那是不是更要他命了。

  我不希望老人因为我们晚辈,有个啥不妥,那样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可?我不做绝了,我确实离婚了嘛,我还能这么一直帮忙演?

  不,我不要!

  我要是这次去了,装啥事没有,配合他们别再给老爷子气着,江源达以后就得拿我更不识数!

  我是不是有点太贱皮子啦?我都离啦,离啦,他对不起我,他脏的不能要了,我为什么要为他着想!”

  苏玉芹说到这,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曲医生立刻按住她的肩膀提醒道:“玉芹,深呼吸,来,跟着我,呼,吸。”

  紧接着就是医生的主场了,他在有效的一小时中,劝解了苏玉芹不少。

  但是在曲医生自己看来,他其实只是把苏玉芹心里深处最隐秘的、最真实最想做的事情,拨开现象看本质,借他嘴去劝通罢了,让苏玉芹想去做的事,变的理所当然起来。

  捷达车开进了院儿。

  江爷爷果然纳闷了:“这是哪啊,你们搬家啦?”

  江源达喉咙动了动:“爹,咱先进屋吧,进屋说,这是我租的房子。”

  就在这时,单元门前出现个身影。

  江男差点儿惊讶的忘记拽狗,要知道昨晚她妈还忽然发脾气跟她说:“你爸又提了一遍让我配合撒谎,他想得美,一天就会想美事,幼稚可笑!”

  “妈?”

  苏玉芹两手拎着菜兜,没搭理她女儿,而是先笑着喊道:“爹,坐车累了吧?呀,浩浩,你又得长高一拳头了。”

  江浩赶紧摆手:“大娘。”

  江源达觉得嗓子眼好像有热热的东西,赶紧几大步跑上前:“你来啦。”

  “瞧你说那话,我不来我去哪,钥匙落屋了,快开门呀。”

第三百四十章

  “啊,对,我开门。”

  江源达从裤兜掏出钥匙时,还扭头问苏玉芹:“买这老些菜,挺沉的吧,是从菜市场拎回来的?咋不知道打车呢,天这么热。”

  “你快赶紧着吧,让爹和浩浩先进屋。”

  苏玉芹一听江源达嗓音哑成那样,他说话,她都想跟着清清嗓子。

  江男站在一旁,拽着狗,瞧着父母,心想:

  演,演技真假。

  以前,有那么几回,她妈妈要是敢把钥匙落家或者弄丢了,知道她爸爸赶回来后会说什么吗?

  记忆深处里,她爸会说:

  “你一天到晚寻思啥呢,你咋不把咱闺女也整丢了呢。

  我这挺忙的,你竟给我找事儿。

  苏玉芹啊,做事要有个章程,出门先检查钱包钥匙,这是最起码的吧。”

  那时候,她在念初一初二那样吧。

  印象中,就觉得爸爸有点儿刻薄,语气有点儿吓人,至于吗?谁平常没干过丢三落四的事。

  等到大一些了,是生活告诉她,其实男人这种生物,他强调逻辑,他认为小错误是不过脑的表现,他们埋怨起人来,絮叨起来,真是一点也不比女人弱,而且那语气经常让人有心理负担。

  倒是有一类性格豪爽的女性,在面对生活琐事经常犯的一些小错误方面,大大方方置之一笑,不太当回事。

  门打开了,老爷子和江浩进了屋,苏玉芹也是第一次来。

  她站在屋门口,先环顾一圈儿,嗯,客厅还行,地板除了有点儿灰尘,应该是临走前墩过的,大面儿上瞧着还算干净,就是衬衣乱扔,沙发上扔一件,餐桌椅子上搭两件,门口的拖鞋七扭八歪。

  她转身将菜送到厨房里,看了一眼菜板子和饭锅旁边的瓷砖墙面,忍不住皱了皱眉。

  菜板就那么扔在那,上面摆放着已经干巴巴的香菜,肉渣也沾在上面。

  墙面呢,嘣了好多油点子,这打眼一看就能猜到,一准儿是做完饭没有及时擦,渍住的。

  苏玉芹冲客厅方向喊道:“爹,你们先坐着啊,我烧水做饭,等会儿咱们再说话,吃饭时候说。”

  “嗳?嗳,男男妈,忙你的。”

  江爷爷坐在沙发上松口气。

  和大儿媳挺长时间没见面了,这次登门,又是这样的情况下出来的,但是并没有生疏,也没看出来不高兴啥的。

  他小声问大儿子:“老大,以前那房子呢,卖啦是咋的了?”

  江源达摘下手表放在茶几上,回老爷子道:

  “没有,她们娘俩住那头,我这,我一人。

  那个啥,看到屋里这学步车没?那还有盐袋子,男男给我缝的,腰扭了才出院。

  前一阵住了能有一个星期院吧,这小区前面就是那医院。必须得每天去理疗,这才就近租的这个房子。”

  “谁啊?你啊!”

  “啊,要不然我能在大庆那,一整就说去骨科看看按按摩嘛。”

  老爷子心疼了:“哎呀你咋不告诉我,我寻思你是躲出去,没寻思真去骨科。严不严重啊?腰都那样了,你还打架,真是,唉!”

  江源达怕老爹再问别的,说多错多,撒谎也会变多。

  关键是他撒谎没问题啊,问题是他那个嫡亲的大闺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像看戏似的,快拉倒吧,躲出去。

  “爹,你坐着哈,累就进屋躺着,我先去帮男男她妈摘菜”,又冲侄子说道:“浩浩,冰箱里有果汁,你自己拿着喝吧。”

  江浩说:“大爷,我想打个电话。”

  “打吧,会用不?”

  “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