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看江源达这头,他是时隔不到一年,在江男晕倒后,再次背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跑,身边跟着就像是没崴过脚、也感受不到脚腕疼痛的苏玉芹。

  冯副所长给当的司机,因为江源达已经开不了车了。

  江源达除了抱住女儿不撒手,大脑一片空白,状态看起来比苏玉芹还不冷静,眼睛红红地哭了,泪滴就砸在江男的脸上。

  这对儿当父母的,到了人民医院,慌乱到只能凭着本能直奔二楼脑神经科,孩子没抽,也没口吐白沫,他们愣是急吼吼对以前主治江男病情的吴医生喊道:“快点儿,快救救我女儿。”

  吴医生看向冲进来的一家人,这屋里还有患者呢,戴着听诊器上前想观察江男,但只看了一眼就心下纳闷,这不是老毛病啊:“你们先冷静一下。”

  江源达根本冷静不了,将女儿放平在床上后,他就开始鞠躬,捂着眼睛哭道:“我求求你了,快点儿。”

  “不是,你先别这样,这是高烧引起的昏迷啊。”

  什么?江源达抬起泪眼,扭头看苏玉芹。

  苏玉芹立马摸了摸江男的额头,回眸看向江源达:“嗯。”

  然后在吴医生眼中,这两口子是眼神只对视了一下,又不听他讲话了,背起孩子又忙活了起来。

  他很无奈的赶紧拦住,让护士联系推床,不得不加重语气:“你们听我指挥,别慌!”

  十五分钟后,江男被输上了液,彻底安顿下来了,但江源达却坐在病床边,依旧顺脸往下淌汗。

  他抖了抖身上的羊绒大衣,里面的衬衣也被汗浸湿了,抖完才抬眼看对面的苏玉芹:“你在这守着,我打几个电话去。”

  苏玉芹头都没抬嗯了一声,她得把住江男的胳膊。

  因为此时江男的状态任由谁看,哪怕是病房里那些不认识江男的人,都知道这新来的小病友性子烈啊。

  人都昏过去了,还能躺在那气的直蹬腿,眼睛都睁不开了,嘴上却还在使劲,咬牙切齿的。

  江源达站在走廊里,再没了成年人世界里你来我往虚伪点拨那一套,他是电话打给付俊泽爷爷的秘书,很直接道:

  “赵秘书,我在人民医院,想要个好一点的病房,我女儿住院了,恐怕得在这住一宿两宿的,麻烦你。”

  赵秘书基于付俊泽的原因,他得打听啊,心里还一慌,心想,能让江源达这么直接提要求,孩子得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大侄女得了什么病?光安排病房怎么能行,主治医生是谁?是做手术啊是要怎么着?”

  江源达语气很悲伤道:“我闺女都烧迷糊了,高烧不退啊!”

  赵秘书立刻靠回了办公椅上,心里一松,随后就揉着额头无奈了都,这给他吓的。

  “知道了,我这就问问,有没有空的单间让侄女输液。”

  赵秘书真想在“输液”俩字上加重语气,要知道就是他家里人,感冒发烧住院,就算烧迷糊了,不是特严重的病也没到这规格啊。

  江源达挂了这个电话后,刚想进病房,电话又响了,冯副所长打来的:“源达啊,哥哥指定给你个公平满意的答复,你先忙侄女这头吧,行吗?”

  冯副所长也是没办法了,江男没在派出所昏倒还行,毕竟几个大人的事,或许还能说清。

  可那心肝宝贝一倒,都是做父亲的人,太了解容易急火攻心了,毕竟老江一个大老爷们刚才都吓哭了,实在是怕江源达憋着一口气再往上找人,到时候上面人一过问,麻烦就大了,所以得赶紧表个态。

  江源达还真没心思管这些,当务之急就是女儿赶紧好起来,跟那神经病的一家,现在扯不起,所以只随口回了句:“谢谢了。”

  但是当江男转了单间病房,她还在高烧中一会儿蹬腿,一会儿气的闭着眼睛发出呜呜的哭声,还时不时喃喃两句:“爸,妈”,有人受不了了。

  先是苏玉芹使劲捶着自己的心口窝,她恨不得给自己捶死,吓的江源达护完闺女又得赶紧劝媳妇:“不怨你,啊?不怨你,玉芹,你听话,听我的,缓口气。”

  紧接着是江男兜里的电话,呜呜震动起来,没完没了。

  这是任子滔打来的,他很少这么着急给江男打电话,今天也是情况有因。

  源于任子滔放了学回到住处,边切黄瓜边琢磨着男男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次考试成绩。

  而且他打电话,江男是不接的,还跟头两天不一样,很奇怪的只回短信不跟他通话,就怕他听到声音似的。

  想了想,那就是没考好呗,哪科没考好啊?至不至于。

  问不出来,任子滔干脆拿起毛巾擦了擦手,不做饭了。

  反身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就黑了德强高中的计算机系统,查到高三尖刀班第五次模拟考试成绩表。

  看完成绩,他有点担心,但依旧是打不通江男的电话,所以他又瞄了眼德强高中系统里记载的各科老师电话,寻到钟老师的电话,他就打过去了,打算和江男的班主任直接对话,这自然的,他就听说江男病了,下午回家了。

  任子滔急啊,这怎么还不接。

  没一会儿,江源达兜里的电话响了。

  “子滔啊。”

  “江叔,男男在吗?”

  “在,在住院呢。”

  …

  只看首都机场,棒球帽男孩再次出发了。

  他不仅在等待飞机,准备即将飞回老家,而且还一脸面无表情,坐在候机大厅对电话那头的江源达说道:“江叔,既然是那女的先动手打的我江婶儿,那就先动砖厂吧。”

  江源达站在病房的窗户边,看起来是一副沉稳的状态,但大脑确实是空白的:“怎么动?”

  任子滔告诉道:

  “您现在要动用所有关系,先查砖厂有没有现场初步踏勘,如果房管局没有这份资料,那就代表不合格。

  查,砖厂有没有取得环保审批手续,有没有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文件批准书。

  查对方家有没有向建委申请过,混凝土预制构件生产企业资质。

  查,页岩开采许可证。

  让水务局的朋友查,河道砂石许可证。

  让质监局查,砖厂产品质量合格证。

  以上几个证,他只要少一个,我们就能让他砖厂马上倒闭,取消营业执照。”

  江源达嘴微张,看远方:“子滔啊?”

  “江叔,要弄就把人弄死。”

第四百五十九章 性格决定命运

  任子滔按断手机后,广播里正在通知,抱歉的通知他所乘坐的航班延误了。

  他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沉下心来,心想:看来真得买架私人飞机。

  再看江源达那面,他挂了电话也沉默了。

  坦白讲,任子滔语速虽然不快,挺沉稳的,但太出口成章了。

  子滔开口就说了一大堆证件,他却只记住得找房管所、环保局、税务局还有质监局的朋友,别的都没记住,只顾吃惊来着。

  江源达一直在琢磨着: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狠吗?

  要知道开厂子,甭管是啥厂房,做买卖的人都清楚,要是证件特齐全,就算想给办齐吧,有时候那也是根本做不到的,毕竟有的是个别部门工作人员不配合,但找茬的时候,他们倒来了。

  江源达就琢磨啊:子滔估计也是猜到了这点,所以这要是想找茬找人麻烦,指定一整一个准,让人厂子马上就能关门,最起码得停工整顿。

  到时候还挣什么钱挣钱,搞不好,查出以前要是有什么小事故,以前赚的钱都得交罚款。

  江源达觉得自己可能岁数真大了,老了呀。

  要不然家里都吃亏成这样了,莫名其妙挨骂挨揍,要丢死脸了,女儿也被气到医院来了,气的到现在都直说胡话,为何还是有点儿不落忍呢,心里总有个声音挺含糊:至不至于给人祸害成那样。

  但就在这时,压倒江源达不落忍的电话来了,是派出所那位老警员打来的,之前也是这位老警员告诉的,说马淑芬和她哥哥一起开砖厂,已经联系上她哥了。

  现在又告诉江源达道:

  “这家人是真混不吝吶,那马淑芬的哥哥马国庆带人来,进来就嚷嚷交罚款,说交多少都认罚。

  我们刚简单说几句,讲一下你们这头的情况,他就整句:咋的,又没把人打死,又没把人打伤,也不知道在哪听说的,反过来倒问我,轻微伤都够不上,说你们这头还动手了,他们那面也被打了,还想怎么的?

  说是即便错误在先,怎么审不也都是交罚款吗?最后跟你们这头,不也是最多赔你们钱吗?就是哪怕到了法院那,你们去告,告赢了不也还是赔钱嘛,让现在要多少就说个数,赔偿就完了呗。”

  江源达被气笑了。

  然而老警员还没说完,继续道:

  “气的冯所长直接就要拘留马淑芬,你猜那胖娘们咋说的?

  她说她不怕,又不是没蹲过,呆两天就出去了,你们受那伤,不够抓她蹲时间长的,你女儿是自己气性大,也赖不到他们身上。

  至于那位大学老师,有这样的前妻是真倒霉啊,他要来给你们赔礼道歉,也表示要赔偿,那马淑芬却咬死了不让,说给钱行,就是不道歉。

  还告诉我,让我转告你们,最好把她前夫的工作闹丢了,这样丈夫就消停了,她谢谢你们。

  等到她女儿呢,马淑芬换说法了,变成她女儿只是不明情况进屋骂人了,并没有动手,倒是你们这头,您女儿直接用开水泼人,之后打起来叫正当防卫。

  要是敢不马上放了她女儿,她就敲锣打鼓要去省里闹,省里不给说法,她就去京都闹,还扯嗓门喊,说到做到,就是没有任何悔意啊,冯所长正跟他们掰扯呢。”

  江源达听到这,是咬牙说:“行,知道了。”

  他已经猜到了,这前后两个电话,指定是老冯不方便,示意下面人给他来的消息:“哥们,你们就该咋办咋办,我这头没说的,确实,我们这头,没伤没亡的,嗯!麻烦也告诉一下那俩姓马的,我们不需要道歉,道歉要是有用的话…妈了个巴子的!”

  江源达说到最后彻底怒了。

  老警员一听,怕出事啊,这都憋不住骂这么难听的话了,估计得憋的气够呛。

  而且老警员是真怕出刑事案件,真怕反过头来,江源达找人报仇,找人归拢那一家子,再给人真打坏了,够了去鉴定的标准,那更冤枉,到时候那可真就成了有理说不清了。

  所以他赶紧安抚道:“源达兄是吧,咱有机会得再见见面,你听老哥哥一句劝,跟这滚刀肉的一家吧,咱正常人跟他们扯不起,他们不要脸皮,光脚的也不怕穿鞋的,那都山沟沟里横惯了,土匪一样啊,打不怕骂不怕,也不讲理,咱们就别…”

  江源达挑了下眉,那一家子真光脚吗?真没有怕的?

  匆匆打断道:“谢了,放心,我不打也不骂他们,跌份儿。”

  江源达挂了电话后,回身看了一眼还昏睡脸潮红的女儿,又看了眼坐在那,不知道哭、像傻了一样的媳妇,他就气哼哼出了病房。

  建委、房管所、环保局、质监局,对吧。

  他站在走廊开始打电话,哪个单位要是有不认识的,江源达就托朋友的朋友找认识的。

  电话聊到最后,手机都提醒没电了,他嗓子也已经说哑了。

  并且他还恨刚才自己心软,恨到不行。

  瞧,他还不如个孩子,还没有子滔一步看三步看的明白。

  确实,人从穷往富过会过,从富到穷,那是最受不了的。

  先断了姓马一家的来钱道,看看他们还拿什么横。

  敢不低头不认错?那就按着他们头趴下!

  就在这时,苏玉芹也推开了病房门。

  “你在干嘛呢?”

  江源达回眸一看,他回身一把就搂住了苏玉芹。

  而苏玉芹在男人的怀里,都能感受到江源达气的身体在抖。

  她抬起两个胳膊,环抱住江源达后背,小小声说:“怨我,你别生气了。”

  江源达闭着眼睛说:“跟你没关系,就是他妈的遇到疯狗了。”

  苏玉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吓破胆的她,边哭边说:“我不能再让男男遭一点儿心,闺女托生到咱家真是倒霉,十几岁孩子为咱们出头,为咱们操心,咱俩复婚吧。”

  江源达脊背立即一僵。

  苏玉芹继续在男人的怀里哭道:“我再不瞎闹了,你也要对我们好好的,再别戳我心窝子了,行吗?你要是再来一次,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江源达眼圈儿登时就红了,更搂紧了苏玉芹,他频频点头,又一想女人看不见啊,用脸蹭了蹭苏玉芹的短发才说:“我保证,我要是再对不起你们娘俩,出门被车压死。”

  苏玉芹一听,哭的更厉害了:“你这人说话太招人恨。”

  男人赶紧表态:“我改。”

  “你也别报复他们了,我都听见你打电话了,我害怕啊。”

  这回江源达松开了苏玉芹,想面对面对视:“你怕什么?”

  苏玉芹一双泪眼有些涣散,陷入了想象里:

  “你给他们整成穷尿血了,他们本来就神经病,再啥也没有了,报复咱们怎么办?

  我不怕报复,你也不怕,可咱们生的是闺女,不是小子,被他们吓着都容易是一辈子的事。

  我们又不能天天跟着男男,我再也不想让女儿因为咱们的事,受伤害一星半点。

  他们万一跟踪咱男男?万一趁着天黑,给男男一棒子,再万一找几个小流氓?”

  “快打住。”

  江源达拧眉,心想:这女人想啥呢,编电视剧呢?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江男也醒了,孩子渴的不行,哑着声喊:“妈,爸。”

  江男觉得她是喊,实际音量跟蚊子似的,又再次张着输液的手:“妈,爸。”

  然而门外俩人还在犟:“有我呢,你怕啥。”

  “那我也怕。”

  “你不能这么想问题,动不动自己先怂了,这社会能吃的你骨头渣子不剩,得让人熊死。”

  “我宁可吃亏,也不想让闺女处于一星半点儿的危险里,你那么报复,会结下大仇。”

  江男嘴都爆皮了,她听着外面这些对话直冲棚顶翻白眼。

  怎么办?要渴死了,爸妈太不靠谱,自救吧。

  摸了摸床边,只摸到自己的手机,抄起来对着地上就扔了下去。

  这动静,让门外的江源达和苏玉芹身体都是一僵,随后俩人争前恐后,急吼吼地一起挤进病房:“醒啦?”

第四百六十章

  江男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裤里全是汗。

  尤其是她还和任子滔属于一个路数的,岁数大了重生回来,别的心眼长没长是个未知数,不用妈妈嘱咐,多穿点儿还是知道的,特惜命。

  所以她本就捂的挺多,再加上发烧出汗盖着棉被,江男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黏糊糊了,头发也黏了。

  江源达将江男半搀着抱在怀里,看女儿接过水杯就咕咚咕咚玩命喝水,喝完一杯又要下一杯,不放心道:“你慢点儿,看扎针那手别回血了。”

  苏玉芹也给江男捋了捋头发说:“就刚才那么一会儿,你这手都扎三针了,睡着了也不老实,按也按不住。”

  江男喝够水了,缓了缓神,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开口就问:“妈,他们打你哪了?”

  苏玉芹说:“没,没打着,你爸这不跟着嘛。”

  江男推开江源达,似是想好好看看她爸:“打你哪了?”

  “真能闹,你爸我能挨揍?”

  江男靠在枕头上,看看爸爸,看眼妈妈,点了点头道:“行,你们就骗我吧,我爸那下巴都青了,怎么还能睁眼说瞎话!”

  说完,一阵气短,嗓子眼痒,江男急咳嗽了起来。

  江源达和苏玉芹看着咳嗽到脸通红的女儿,一起叹气:这性子也太烈了,还没敢告诉啥呢,这就生气了,脾气这么大,不是好事,人有病全是从气上来的。

  江源达弯腰捡起地上的摔两瓣的手机,说江男:“行了啊,为那种人不值,刚才倒是给我和你妈吓的不轻,你这一晕倒,我俩腿都不好使了,你妈在楼梯上差点儿踩秃噜摔下来,我差点儿被她绊一跤给你扔喽,想想我就后怕。”

  苏玉芹也赶紧说:“男男,妈真没吃亏,你爸在,他能让我吃亏吗?对不对?”

  对啥啊,江男拧眉,强撑起自己坐起身,非要检查苏玉芹身上有没有受伤,边忙活还边哑着声说:“换几个龚海成那样的,我信,那俩人膀大腰圆的。”

  江源达坐在沙发上笑了,接话道:

  “闺女你还真不能用老眼光看你妈了,她这回出息了。

  敢打架敢上手,用高跟鞋刨人,给那男的脑瓜子刨的啊,没得脑震荡算他反应慢。

  另外,你看你在派出所那功夫,你妈不也咬那老娘们了嘛,下嘴挺狠的呢,啊呜一口。”

  苏玉芹脸一红,赶紧躲一边倒水去。

  一是怕女儿发现脖子被挠了,左手无名指也因为打人太用力肿了,二是江源达说那话,她现在再回忆,也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从小长这么大,也没打过架,唯二的两次动手,还都是和江源达使厉害,这回可真是什么都体验一把了。

  但是等苏玉芹再开口时,没了刚才脸一红的心态,倒是语气还略显严肃道:“男男,你要听妈妈话,我不想让你帮我出头,不喜欢你用这样的方式维护妈妈,妈妈在外面吃亏了,受了欺负有你爸呢。”

  江男眨了眨眼睛,脑子有点儿懵。

  这是妈妈第一次对她提要求,表示不喜欢她什么,听着这话,怎么感觉自己忽然有点儿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