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凡的右手正好罩在那胎记上方,顿时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裴舒芬的左手腕上传过来,像是要把裴舒凡的整个人都要吸进去一样。

裴舒凡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她的右手被一股大力紧紧地粘在裴舒芬的左手腕上,想放都放不开。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如溺水的人一样,裴舒凡想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使劲地要把裴舒芬推开。情急之下,她的左手搭在了裴舒芬的脖子上。裴舒凡的呼吸越困难,她的左手就痉挛得越厉害,把裴舒芬的脖子掐的也就越紧。

裴舒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的左手被大姐抓住,动弹不得,右手紧紧握着大姐昨日给她的陈表,舍不得放开。

此时脖子被大姐掐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裴舒芬眼前发黑,正想要把右手上的陈表扔了,去反击大姐,突然听见有人大步走了进来,又听见楚华谨的声音大声道:“舒凡,快放手,你在做什么?!”

楚华谨进到屋里,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妻子裴舒凡一手抓着她庶妹的左手,一手掐着她庶妹的脖子。她的庶妹此时脸上涨得通红,两眼上插,直翻白眼,却两手都软软地垂在身旁,并不敢反抗自己的嫡长姐。

“舒凡!快放手!”楚华谨看见裴舒芬已经快晕过去了,担心裴舒凡掐死了她的庶妹,顾不得自己手重,一掌往裴舒凡肩上推去。

一推之下,裴舒凡的两手终于松开了,她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往床上倒了下去。

楚华谨忙扶住正摇摇欲坠,要跌下床沿的小姨子裴舒芬,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裴舒芬这才喘过气来,坐在床沿弯了腰,大咳起来。

楚华谨见裴舒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缩成一团,无比痛苦的样子,脖子上又有一圈被扼的紫色痕迹,心里十分愧疚,对她道歉:“四妹妹,是我们的不是。还请你不要怪罪你姐姐。她是个病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舒芬好容易才止了咳嗽,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楚华谨,细声细气地道:“侯爷,舒芬不怪姐姐。舒芬违背了姐姐的意思,就算被姐姐掐死也无怨的。”

楚华谨看见她的脸上,目似点漆,灵动过人,心里不由微微一动,忙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姐姐有时候性子执拗,但也是为了别人好。”

裴舒芬右手一摊,把大姐昨日给她的陈表呈到楚华谨面前,眼含热泪道:“大姐刚刚让我偷偷把这陈表带回去,交给嫡母。想通过嫡母转给大哥,再由大哥呈给圣上。——舒芬一时好奇,问了姐姐这是做什么用的。姐姐说,姐姐说……”裴舒芬的大眼睛里盈满泪珠,摇摇欲坠,十分动人。

楚华谨忍不住掏出怀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裴舒芬有些愕然,又有些欣喜,踌躇了一会儿,才大胆地接过帕子,对楚华谨嫣然一笑。脸上又是欢容,又是泪水,容色虽稚,却自有一种婉转风流。

楚华谨微微侧目,不敢逼视。他伸手接过裴舒芬递上的陈表,低下了头,撕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东西,看了起来。

陈表尚未看完,楚华谨已经怒不可遏起来,对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裴舒凡怒喝道:“裴舒凡!——你为何要绝我楚氏一门的后路!看来你的大才,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你这种气量狭小,不识大体的毒妇,怎么能做得了我楚氏的宗妇!”说着,楚华谨将陈表大力扔到地上。

裴舒凡苍白着脸,大睁着双目,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对楚华谨的怒吼置若罔闻。

裴舒芬伸手拦着楚华谨,劝慰道:“侯爷息怒。侯爷放心,舒芬拼着让姐姐不快,也不会做这种损害宁远侯府利益的事情。”说着,低头哭了起来。

楚华谨听了,心里十分感动,忍不住亲自拿过帕子,给她拭泪。

裴舒芬仰起小脸,眷恋不舍地看着楚华谨,轻声道:“不怕侯爷笑话。大姐本来为了益儿和谦谦,打算让舒芬嫁给侯爷做填房。可是如今舒芬忤逆了大姐,大概是嫁不成侯爷了。”又双手捧了脸,哽咽道:“舒芬是个庶女,生母早亡,嫡母又……如今得罪了嫡长姐,她们大概是不会让舒芬有好日子过了。”

楚华谨听太夫人提过,夏夫人带了三个庶女上京探病,打得就是嫁一个庶女进来做填房的主意。他以前是无可无不可,只觉得也许让姨母来做继母,确实是为了两个孩子好。如今听了这话,楚华谨手上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善良又坚强的女孩,心里不住叹息。

裴舒芬仰起头,强颜欢笑,道:“侯爷不必内疚。这都是舒芬的命,舒芬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命苦……”

楚华谨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股浓浓的不舍之情:这个尚未及笈的女孩儿,默默地为嫡长姐的孩儿治病,又为了宁远侯府不惜得罪自己的嫡母嫡姐。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就算身份低微,却用她全部的身家,为宁远侯府力挽狂澜。哪怕被嫡母错待,被嫡姐忌惮,她都义无返顾地选择了站在宁远侯府这一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气度,才配站在他宁远侯楚华谨身边!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等……,我立刻去你们家提亲,绝对不会让她们随便拿捏你!”楚华谨看着裴舒芬依恋又崇拜的眼神,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这个柔弱的女子,就这样把自己的终身全部押在了他身上!

两人恋恋不舍地对视了一会儿,屋外传来桐露的问询声,两人吓了一跳,才各自转开眼神,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裴舒芬这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大姐,不由吓了一大跳,忙跳起身来,藏到楚华谨身后,有些胆怯地说道:“侯爷,姐姐看上去,有些不妥……”

听裴舒芬提起裴舒凡,又想起那封陈表,楚华谨不禁气急败坏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不妥……”说着,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拽起了裴舒凡的胳膊。

裴舒凡全身软绵绵地,上半身被楚华谨大力拉得坐了起来。可是她的头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无力地往后仰着。

楚华谨这才有些惊慌起来。他放开手,裴舒凡又咚得一声,跌回床面,完全没有知觉的样子。

裴舒芬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全身直哆嗦,上下牙关不住颤抖起来,“侯爷,快……快去叫大夫过来吧……”

楚华谨阴郁地盯了床上的裴舒凡一眼,才对外怒吼道:“赶快给我找大夫过来!”

第四十章 身死 下

更新时间2011-12-18 20:00:57 字数:2632

 桐露在外面听见侯爷叫人过来,心里一沉,忙跑进来看了一眼。却看见四小姐紧紧地贴着侯爷站着,侯爷一手往后圈在她细弱的腰肢上,一手指着床上躺着的夫人,不知出了何事。

看见桐露进来,楚华谨猛地把环住裴舒芬细腰的胳膊缩了回来,背在身后,肃然对桐露道:“不是让你去请大夫,你进来做什么?”

桐露忙屈膝行礼道:“奴婢进来看看夫人有何吩咐。”

“赶快去请大夫!!!”楚华谨怒吼道。

桐露忙应了声是,瞥了一眼精致的千工拔步床上躺着的毫无知觉的夫人,转头抹去眼角的一滴泪,赶紧出了上房,去二门让人请大夫进来。

裴舒芬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对楚华谨低声道:“侯爷,桐露刚才看见我们了……”

楚华谨低头看见裴舒芬惊惶失措的样子,心下不忍,也低声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桐露是裴家的家生子……”裴舒芬惴惴不安地道。若是桐露给夏夫人透了口信,裴舒芬相信,以嫡母夏夫人的脾气和为人,定是死也不会同意自己嫁给侯爷。

该如何让桐露闭嘴呢?裴舒芬暗暗盘算起来。她低头看见姐姐的陈表被扔在地上,心念一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过去,踏在了那陈表上。

楚华谨不知她在想什么,看了她惶恐不安的样子一眼,心里越发怜惜起来:连个家生子丫鬟都要忌惮三分,可见她在裴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不用担心,她不过是个丫鬟,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楚华谨冷冷地说道。

这个桐露,以前死活不愿做他的通房,也就罢了,他从来不强迫女人。他有自己的骄傲,一应女子,都自愿在他身下绽放。可是这次她若是再不知好歹,胡乱嚼舌根,他有的是手段收拾她!

裴舒芬听了这话,重重地点点头,看着楚华谨英俊的面庞,绽开一个如花的微笑。——她已是尽了人事了,剩下的,只有听天命了。

桐露心神不宁地在二门上等着大夫过来。她想起昨晚半夜时分,夫人突然从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自夫人病了之后,侯爷再也不跟夫人同房。到了上房,晚上也只去桐叶或者桐雪的耳房待一待,然后歇在暖阁里。

所以夫人床前,一直是桐露值夜。她睡卧警醒,见夫人醒过来了,忙上前仔细帮夫人擦洗换衣。夫人当时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当下就找出了她的卖身契,提前赏给了她。还跟她说,若是夫人来不及亲自送她出嫁,就让她去找夫人的娘家裴家人做主。另外又给了她一幅赤金累丝头面和一幅纯银绞丝头面,当作给她添妆……

夫人昨晚,到底梦见了什么?桐露有些迷惑。她听老辈人说过,快要过世的人,都格外耳聪目明,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若是夫人真的梦见了今儿的事情,夫人应该不会跟四小姐起争执才是。可是如果一点迹象也没有,夫人为何要把身契提前还给了自己,还说了那些话?难道夫人梦见的,是别人的事情,跟她自己无关?

想到夫人对她的恩德,桐露又忍不住拭了拭泪。

看见二门上的婆子带着大夫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桐露忙打了招呼,领着大夫转身就走。

大夫跟在桐露身后进了上房,先止步在外间,对桐露道:“请姐姐先进去看看夫人准备妥当了没有。”裴舒凡近来病势愈加沉重,大夫都是到内室给她诊脉。

桐露含泪转身道:“大夫请进吧,夫人正等着呢。”

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桐露在前面带路。

桐露走到内室门口,定了定神,对里面道:“侯爷,四小姐,大夫过来了。”

过了半晌,听见里面传来宁远侯楚华谨不紧不慢的声音,道:“让大夫进来吧。”

桐露掀开帘子,侧身让大夫进去。

大夫进了内室,看见宁远侯坐在床边,身旁站着一个娇弱俏丽的小姑娘。而宁远侯夫人裴舒凡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袷花薄纱被,两眼圆睁,一动不动。

大夫的心里便咯噔一下。他作为大夫,自然见多识广,夫人这幅样子,看上去可是大大地不妙……

楚华谨看见大夫瞠目结舌的样子,心里一沉,起身站到一旁道:“赶紧给我诊脉!——傻站着在那里做什么?!”

裴舒芬见侯爷走到一边,也赶紧跟了过去,十分怯弱的样子,低着头,不敢往床上看一眼。

大夫忙对着宁远侯唱了个诺,躬身过去给夫人诊脉。

夫人的手严严实实地放在被子里面。

大夫回过头来,为难地看了宁远侯一眼,嗫嚅道:“侯爷,夫人的胳膊在被子里面。”

楚华谨不耐烦了,瞪着大夫道:“那就把胳膊拿出来!磨磨蹭蹭,误了夫人的病,我唯你是问!”

大夫打了个哆嗦,正要咬牙把手伸到被子里面,把夫人的胳膊掏出来。桐露几步赶了上来,坐到床边,道:“让奴婢来吧。”说着,把手轻轻地伸进了被子里面,轻柔地把夫人的右胳膊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大夫松了口气,对桐露低声道了谢,才伸出两个手指头,搭在夫人的脉搏上,诊起脉来。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夫已经对桐露道:“请姐姐给夫人换另一只胳膊。”

桐露依言把夫人的另一只胳膊也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大夫又轻轻诊了诊脉,摇摇头,还拨开夫人的眼敛看了看。

“请侯爷节哀,夫人病入膏肓这么久,今日终于脱离苦海,荣登仙界去了。”大夫起身对宁远侯楚华谨拱手道。

楚华谨吓了一大跳,他原以为裴舒凡不过是气晕了过去,谁知竟然已经……?!

“大夫,请再诊一诊吧!”裴舒芬瞥见楚华谨脸上难以掩饰的伤痛,忙走过来,唰地一声跪到了大姐的床前,对大夫苦苦哀求,“刚才姐姐还跟我说话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呢?——大夫一定是诊错了!”

大夫到宁远侯府也有一阵子了,对裴舒凡的病情当然心知肚明。可是他并不是裴舒凡的主治大夫。先前的大夫,本来是定南侯荐过来的神医,不知出了何事,前几天被夫人赶走了,换上自己这个以前一直给神医打下手的大夫。

“夫人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事情,也是避免不了的。还请……小姐,节哀。”大夫对裴舒芬安慰道。

桐露在一旁一言不发,泪流满面,也给裴舒凡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头。

楚华谨怔怔地在床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发现自己居然如此难受。他本来以为,她做了那么多让他烦心的事,他该是厌烦她的。她死了,他该是松了一口气才是。可是在心底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来就算……,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的。况且裴舒凡是他的原配发妻,夫妻这么多年,一直相敬如宾,也是有情分的。两人最大的一次争吵,就是她死前的这一次。

想到自己刚刚对裴舒凡的粗暴,楚华谨有些羞愧难言,用手遮了脸,也忍不住流起泪来。

若是知道他那一推,会催了裴舒凡的命,楚华谨觉得自己宁愿气急攻心,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裴舒芬回过头来,却见楚华谨一脸痛悔的样子,居然还哭了出来!裴舒芬心里一沉:看来侯爷,也不是对他妻子完全没有情分……

“侯爷节哀!这话虽说不该我说,可是姐姐如今去了,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靠侯爷拿主意操持了……”裴舒芬起身走到楚华谨身边,怯生生地提醒道。

楚华谨捂了脸,嗡声道:“我知道,你让我静一会儿。”

第四十一章 报丧 上

更新时间2011-12-19 20:05:53 字数:2568

 裴舒芬讨了个没趣,不由小脸通红,讪讪地站到一旁去了。

桐露不动声色地起身拭了泪,对裴舒芬屈膝行礼道:“侯府如今要办丧事,恐怕对四小姐招待不周,还望四小姐见谅。”

裴舒芬忙过来拉了桐露的手,亲热地道:“我们是自己人,你不用这样客气。我横竖也是无事,你跟我说说,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桐露诧异地看了裴舒芬一眼,躬身道:“既如此,就请四小姐先跑一趟,跟裴家的人报个信儿,让裴老爷和夫人有个准备。等我们这里收拾妥当了,自会派人正式去府上报丧的。”

裴舒芬听了桐露的话,脸上羞红成一片。她差点就忘了,自己还不是宁远侯府的人,还以为姐姐一死,自己就是胜利者。——若是在现代,她也算大局已定了。可惜在这该死的古代,嫁人可不是两个人出去登个记就了事的。

侯爷连亲都还没有提。

如今这样子,他们只有在热孝一百天内才能成婚。要不然,就得等一年以后了。谁知道这一年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舒芬不想等,也不想回去,面对裴家人的怒火。还有桐露没有解决……

“侯爷,我……”裴舒芬不死心,希望侯爷开口让她留下来。

楚华谨一手捂着脸,一手对着裴舒芬那边挥了挥,哽咽道:“四妹妹先回去,给岳父、岳母还有大舅哥通个气儿。我晚些时候,再专程去裴家登门报丧……”说到最后一个字,楚华谨的声音更是颤抖起来。

裴舒芬无奈,知道她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留下来了,便对楚华谨屈膝行礼,细声细气地道:“侯爷多保重。妾身先回去了。”顿了顿,又叮嘱道:“今儿前前后后,多亏了桐露在这里照应。侯爷一定不能忘了桐露今日做得事,要好好赏赏她才是。”故意把“赏”说得重重地。

桐露在旁听着,右面的眉梢微微跳了两下。只是她素来沉稳,面上并未露出分毫的担忧不安。

裴舒芬瞥见桐露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楚华谨却没有答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裴舒芬的话外之音,仍是双手捂着脸,双肩不断颤抖。

桐露便屈膝行礼道:“四小姐,请。”裴舒芬无法,只好跟着桐露出去,大夫也背上药箱,急急忙忙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宁远侯府出了这样的事。

桐露先送了裴舒芬和大夫出去,才折回上房,让人把赵妈妈和宁妈妈叫过来,沉声道:“好教两位妈妈知晓,夫人已经去了……”

赵妈妈和宁妈妈一下子呜咽起来,争相问道:“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说至少可以过了这个冬天吗?”

桐露正要说话,眼角瞥见宁远侯玄色长袍的一角,从内室的门帘那里往这边靠近了过来。

“见过侯爷。”桐露忙躬身给楚华谨行礼。

赵妈妈和宁妈妈也跟着屈膝行礼。

楚华谨此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色,走过来定定地看来桐露一眼,转身对赵妈妈和宁妈妈道:“让桐叶去太夫人那里报信,太夫人会派人过来主持丧事。你们预备给夫人擦洗换衣,准备装棺。另外派人去外院找秦大管事,就说夫人的白事出来了,让他把各项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这秦大管事,便是楚华谨先前得力的小厮秦力生。兰姨娘的爹兰大管事被卸了差事,送到江南的庄子上做庄头去了。楚华谨便听了裴舒凡的主意,提拔了秦力生做外院大管事。

赵妈妈和宁妈妈赶紧应了声是,一个去寻桐叶吩咐差事,一个去找人到外院报信。两人又带了小丫鬟去旁边的库房给夫人取寿衣去。

上房的外屋里就剩了楚华谨和桐露两个人。

桐露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

“你刚才在内室,都看见什么了?”楚华谨不动声色地问道。

桐露恭声道:“奴婢看见夫人病发,就赶紧去请了大夫过来。”

楚华谨默不作声地盯着桐露看了半天,见她低垂着细长白嫩的脖子,一动不动,很是沉着的样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嚼舌根。况且桐露是裴舒凡生前的心腹,以裴舒凡的眼光,看人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楚华谨便沉吟道:“夫人刚去,这上房的事情,你先管起来。特别是益儿和谦谦,你让姜妈妈和洪妈妈一刻也不能离了他们。另外除了他们屋里原有的丫鬟婆子,再各派四个二等丫鬟过去帮衬。”

桐露应了,连忙下去料理。

楚华谨在上房站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看了内室一眼,也转身出去了。

他还要去裴府报丧,和提亲。

上房里一时人去楼空,分外安静。

过了半晌,内室旁边的暖阁里,一个生得粉状玉琢的小男孩泪流满面地走了出来。正是裴舒凡的儿子,宁远侯的嫡长子楚谦益。

“娘,娘,你醒醒,醒醒,我是益儿……”楚谦益趴跪到自己娘亲的床边,拉着娘亲已经冰冷的手,轻轻地哭唤着。

他年岁虽小,可是刚才他和姜妈妈待在暖阁里,已经把所有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裴舒芬刚来的时候,楚谦益本来正在裴舒凡身边描红。裴舒凡为了见裴舒芬,便让他收拾了东西跟乳娘去暖阁待着。

暖阁和内室只有一个轻纱门帘相隔。

楚谦益一开始在暖阁里面安静的描红,后来又被外面的争吵吸引,过来趴着门帘的缝隙瞧了瞧。结果就看见四姨先同娘亲争执,然后爹爹又大步走了进来,一掌将娘亲推倒在床上!

楚谦益吓了一跳,想要惊叫,姜妈妈眼疾手快,已是赶紧捂住了楚谦益的嘴。姜妈妈知道自己和四少爷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只好紧紧地抱着他,躲到了暖阁深处……

等屋里人走尽了,泪流满面的姜妈妈,才带着同样泪流满面的楚谦益,出来给夫人磕头。

姜妈妈四处看了看,确信上房此时正是忙乱的时候,他们可以趁乱出去,便赶紧也给夫人磕了两个头,低声道:“希望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少爷平安长大!”说着,抱了楚谦益在怀里,低声嘱咐道:“四少爷,要记住了,刚才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能对别人说。”

楚谦益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问道:“为啥?”

姜妈妈抱着楚谦益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叮嘱他道:“等四少爷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如今一定要听姜妈妈的话,千万不能跟人说一个字!”若是让人知道,侯爷失手打死妻子,又跟小姨子有了私情,别说姜妈妈一家都会活不成,就连四少爷,也保不准会被人下黑手。

而且等到将来侯爷有了解语花一样的新人在身边,旧人和旧人的儿子,自然需要给别人腾位子。到那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今日的事,只怕就是侯爷和新夫人心里的疙瘩。所有知道的人,若是被侯爷和他的新夫人晓得了,怕是都活不成。

想起桐露,姜妈妈更是不断叹息。——夫人帮桐露寻了门好亲事,还说过年后就要赏了她身契,让她出去做正房奶奶。谁知道她还有没有那样大的福气?

“就连祖母、外祖母、外祖父都不能说?”楚谦益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这些他信任和疼爱他的人,十分疑惑。

姜妈妈无法,只好用他听得懂的话,说道:“四少爷要记得,若是告诉了别人,姜妈妈就会被人赶走,再也见不到四少爷了。”

浅,草,微,露,整,理

第四十二章 报丧 中

更新时间2011-12-20 20:00:49 字数:2482

 楚谦益从一生下来,就是姜妈妈带着的。除了娘亲,最亲近的人,便是姜妈妈。

他已经没了娘,可不能再没有了姜妈妈!

“妈妈放心,益儿怎么都不会说的!”楚谦益年岁虽小,却得裴舒凡教诲,是一个知道信守承诺的孩子。从此就将今日里见到的一幕,深深地埋在了他幼年的内心深处。

姜妈妈怜惜地抱紧了楚谦益,从上房闪身出来,往旁边楚谦谦的屋子里去了。

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正拍着她小睡,见了姜妈妈抱着楚谦益进来,脸上还有泪痕,忙问道:“这是怎么啦?”

姜妈妈抱着楚谦益坐在椅子上,对洪妈妈道:“我刚才在上房门口听说,夫人去了……”

洪妈妈也是吓了一大跳,站起来道:“这是怎么说得?——大夫不是说,可以熬过这个冬天吗?”

姜妈妈也掌不住哭了起来,哽咽道:“人有旦夕祸福,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儿。——夫人病了这么久了,这下子去了,说不定还好些。天天拖着病得七死八活的身子,料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是没病,也要被活活气死!”

洪妈妈是个聪明人,听了姜妈妈的话,心里也是咯噔一声,觉得姜妈妈话里有话。可是她更知道,在大家子里,如何保全自己,便嗐了一声,换了话题,道:“我们老夫人知道了夫人的事儿,不知要有多伤心!”

姜妈妈拿帕子拭了泪,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楚谦益,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今日突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这孩子熬不住了,睡了也好。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能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两人在楚谦谦屋里感叹着,上房东面的会芳阁里,已是布置好了灵堂。

太夫人听了桐叶过来报丧,吓了一大跳,忙忙地坐了轿子,带着二夫人过来了。

楚家的太夫人有两个嫡子。老大楚华谨,娶了三朝首辅裴立省的嫡长女裴舒凡为妻,如今袭了宁远侯爵。老二便是楚华诚,今年才二十五岁,在京城卫指挥使司经历司任一个从七品的经历。他的嫡妻黄氏乃是中乡伯嫡次女,两人生有一个嫡女楚谦瑶,今年三岁,和楚谦益同岁,在宁远侯府的姑娘里面排行第二。还有一个嫡子,楚谦孟,今年六岁,在宁远侯府的少爷里面排行第三。

这二夫人,便是楚家二爷的嫡妻黄氏。她在娘家的时候,虽然是嫡次女,也是中乡伯夫人亲自教养的,管家这方面的能力,不比嫡长女差多少。

楚家大房的夫人裴舒凡病重的时候,太夫人本来想让二夫人黄氏接过主持中馈之责。只是裴舒凡担心自己放下管家大权,就更不能护着自己两个年纪幼小的孩子了,便婉据了太夫人的好意,支着病体继续管家。

裴舒凡刚嫁进来的时候,太夫人很有些忌惮她。不过经过这么多年,裴舒凡大事上从来没有出过错,对宗族、妯娌和长辈,都是尽心尽力。又加上终于生了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太夫人对裴舒凡的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

只是婆媳之间关系刚刚有所好转,裴舒凡便撒手西去。

太夫人想到这个媳妇,不管自己对她如何,都是不愠不怒,也从来不在自己儿子面前显露分毫的不满和委屈。这样大度和能干的媳妇,太夫人认真觉得,是很难再得了。——不是不后悔当初为了打压媳妇,自己不顾脸面,越过媳妇,自作主张把儿子的两个通房抬成了姨娘。这件事,就算媳妇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可太夫人自己也是女人,将心比心,她知道媳妇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太夫人一边想着,一边叹息,来到了会芳阁。只见这里已经布置成了灵堂,虽然有些小地方还需要收拾整理,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下人见太夫人扶着二夫人的手走进来,赶紧端过来一张大圈椅放在灵前。

太夫人坐在大圈椅上,想着大媳妇裴舒凡,悲从中来,不由老泪纵横起来。

黄氏在裴舒凡的灵前上了香,磕了头,才起身劝太夫人道:“还请娘节哀顺便。况且大嫂一向孝顺,若是知道因为她的事,让娘伤了身子,大嫂在天有灵,一定会不安的。”

太夫人略止了泪,对二夫人黄氏道:“你大嫂去了,你要好好操持她的丧事,既能全了你们妯娌之情,也不要堕了我们宁远侯府的脸面。”

二夫人黄氏忙应道:“娘放心。媳妇虽然没有大嫂那样能干,可是这些年跟在大嫂身边,也学了不少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琐事。再说了,若是媳妇有不懂的,自然会回来请娘的示下。”

太夫人听了,不住点头,起身对会芳阁守灵的下人道:“小心看着。这个天,上头是灯,下头是火,灵前又不能断了哭灵烧纸的人,你们都给我放机灵点儿,别在这个事上保不住三四辈子的老脸!”

众人忙应了声“是”,又打点起精神,按职司各自忙碌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夫人一边走向轿子,一边问道。

二夫人身边的人都带有挂表,闻言赶紧拿出来瞧了瞧,对太夫人道:“未时初。还来得及遣人到宫里报丧去。”因是冬日里,天黑得早。皇宫大内到申时中的时候就不让外人再进去了。

裴舒凡是二品侯夫人的诰命,既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嫂子,又是三朝首辅裴立省的嫡长女。这种身份,足以当得圣上的一份封谥,自然不能怠慢。

太夫人颔首道:“老大应该亲自跑一趟才是。”说着,便叫了上房的人过来问道:“遣人去给侯爷送信了吗?”

上房的婆子忙回道:“回太夫人的话,侯爷刚才换了孝服,去宫里报丧了。说是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顺道要去亲家那里报丧。”

太夫人脚步一顿,回转身来,眉头都皱了起来。她倒是忘了,裴家的老爷和大少爷也都进了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