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旁边的儿子,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和她……”生怕儿子跟小姨子有了首尾,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丑事。

楚华谨见太夫人误会了,忙压低了声音道:“娘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为两个孩子着想。”说着,就把裴舒凡生前跟他说过,要把两个孩子送回娘家去教养的事儿,跟太夫人略微提了提。

太夫人果然有些怒了,又想起白日里安郡王过来宣旨,明里暗里唯恐他们怠慢了裴舒凡留下的两个孩子,还说圣上有意把孩子送回裴家教养!——这不是活生生打皇后娘娘的脸吗!

裴舒凡生的孩子,当然是他们楚家宁远侯府的种,什么时候要轮到裴家这个外家来说三道四?!

“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亲自去裴家一趟,给你提亲。那裴舒芬,不过是个庶女,能做宁远侯的正室夫人,是她高攀了。”太夫人沉下脸道。

楚华谨颔首道:“正是如此。不过娘明天去了,记得说话软乎些。——裴家的人,都是吃软不吃硬。”

太夫人笑道:“我还用你教?!”又有些惆怅,道:“当年你爹一心要同裴家结亲,我还跟他生气来着,谁知就应在今日。”

楚华谨想起爹爹当年的盘算和下场,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忙换了话题,对太夫人道:“当年给舒凡提亲,我们的聘礼是一万两银子,加六十抬首饰、绸缎和田产。现在舒芬是填房,五千两银子,加三十抬首饰和绸缎衣料,应该就足够了吧?”

说起嫁娶事宜,太夫人最是精通,看着裴舒凡上房这些当年陪送过来的黄花梨木家私,满不在乎地道:“两千两银子,再加十抬绸缎衣料就足够了。——她是庶女,又是填房,我们给得太多了,好象上赶着他们裴家一样。也让人说我们这么快就忘了你媳妇,还让她娘夏夫人不好受呢。”

楚华谨不惯这些俗务,起身披上了大氅,点头道:“娘见多识广,自然妥当。娘就看着办吧。我去前面待客去了。”说着,去了外院。

桐叶在自己屋里做着针线,听见自己的小丫鬟偷偷地告诉她,说侯爷要娶裴家的四小姐做填房,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夫人要强了一辈子,跟侯爷也是厮抬厮敬,可是这走了还没两天,侯爷就急吼吼地要娶新人进来了。

看着桌上的灯花,桐叶怔了半天,开始后悔自己当年给侯爷做了通房。看看桐雪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而桐露,她却由夫人打点好了一切,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去做正房奶奶了。

想起这些,桐叶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夫人的灵停在会芳阁,因是冬日里,夫人的两个孩子由桐露、姜妈妈和洪妈妈带着,在会芳阁守着。

侯爷的两个大一些的庶子,也在那里跪灵。

还有齐姨娘、兰姨娘和桂姨娘,被裴家的大舅奶奶收拾过,如今也乖乖地在会芳阁里跪着烧纸。

方姨娘是个精乖人,不用人吩咐就一直守在灵堂。她在夫人生前,就得了夫人的欢心,也让侯爷高看一眼。

“桐叶,侯爷说晚上不回正院了,就在方姨娘的院子里歇了。”外面的婆子过来传了话。

桐叶心烦意乱地应了,收拾了手上的针线,去春甲院看了看刚刚没了孩子的桐雪,安慰了她一阵子,服侍她歇了,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太夫人便让人叫了桐叶过去,仔细打听了裴家的情形,又带着她一起,去裴家给楚华谨提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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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葛紫的打赏。

明天据说入V。开始双更。第一更会早一些。第二更是晚上八点。以后都是早晚八点双更。大家早晨起床了可以看。再厚着脸皮求大家的保底粉红票。实在是对俺很重要。俺虽然写完了一本书,其实本质上还是个新人。o(╯□╰)o

第五十五章 提亲 下 (求首订!求粉红!)

桐叶惴惴不安地跟着宁远侯府的太夫人来到裴家。

夏夫人这几日躺在床上起不来,裴家的三个庶女都在床前侍药。

接待太夫人一行人的,是裴家的嫡长媳沈氏。

太夫人当日是见识过沈氏的,知道她是裴家说得上话的人,而且长嫂如母,跟她提亲也没什么不对。

“太夫人是来给宁远侯提亲的?”沈氏抬高了眉毛,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又上下打量太夫人带来的几个侍女,其中只有桐叶是一身妇人打扮。

桐叶见裴家的大少奶奶看向了自己,忙出来给大少奶奶行礼,陪笑道:“奴婢桐叶,见过大舅奶奶。”

沈氏穿着一身青色右衽短襦,滚着黑色的澜边,配上素色的棉裙,头上只插着一根素银的簪子,十分干练的样子。见桐叶过来给自己行礼,沈氏知道桐叶是裴舒凡的陪嫁丫鬟,算是裴家的人,便从桌旁端了手炉过来,捂在手里问道:“你不在宁远侯府看着屋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桐叶脸色一僵,低了头,退回到太夫人身后,道:“太夫人有命,奴婢莫敢不从。”

沈氏不再理她,看向太夫人笑道:“还以为太夫人是过来探病的,看来是我想多了。还请各位先坐一坐,我去问问娘。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无法做主。”

太夫人忙道:“可是亲家母病了?真是不巧。”转身对自己的大丫鬟抱琴吩咐道:“你赶快回去,让大管事拿了侯爷的帖子,去太医院给亲家母请个好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了。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实在是太高明。我好好的闺女,硬是被他们给瞧没了。我不让他们瞧,恐怕还能多活几日。”一边说着,夏夫人在两个大丫鬟琉璃和翡翠的搀扶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听了夏夫人的话,太夫人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受不住了,梗着脖子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夏夫人在一旁坐下,对沈氏道:“快要备午饭了,你去厨房瞧瞧。这些新来的厨子,总是记罚不记打,你得多提点一些才是。”

沈氏见夏夫人在这里指桑骂槐,忍了笑,屈膝行礼道:“是,媳妇这就去看看。总得给他们好看,才知道做事都是有规矩的,不是占了位置,就能想怎样,便怎样的。”

夏夫人如今跟自己的大儿媳妇越发心有灵犀,见她明白了自己的话外之音,便露出一丝微笑,道:“去吧。孩子们说要吃羊肉汤,你记得让她们放些枸杞,去膻味儿。”

沈氏应了,带着丫鬟婆子退下。

夏夫人坐在上首,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就当不知道太夫人此行所为何事。

太夫人没法子,只好老着脸,把求娶裴家四小姐裴舒芬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夏夫人一早就知道她们的来意。之前她也想着是要嫁一个庶女过去,近来却因为沈氏的一席话,已是改了主意。

夏夫人便对太夫人歉意地道:“太夫人看得起我们舒芬,是她的福气。只是她的嫡姐去世,不管是她姐夫,还是她自己,都要守一年的孝。再说她年岁小,定亲这种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太夫人听见夏夫人话题有变,也不好说什么,觉得裴家也许就是在拿乔,便哼了一声道:“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送走宁远侯府的一行人,夏夫人觉得气短神虚,也回去歇息去了。

唯有裴舒芬听说宁远侯府过来提亲,居然被夏夫人挡了回去,在屋里急得不行。

想了半日,裴舒芬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夏夫人的屋子里,在她床前一直守着。

黄昏的时候,夏夫人醒了过来,看见裴舒芬在她的床前垂泪,忙问道:“你怎么啦?”

此时屋子里面没有别人,裴舒芬又让自己的两个丫鬟守在门口,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裴舒芬便跪在夏夫人床榻前,低声道:“今日让母亲为难了。”

夏夫人明白了她说得是宁远侯府提亲的事儿,看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舒芬,你还小,不知道给人做填房,是多憋屈的事儿。我先前是打算过在你们中间挑一个人嫁过去,可是如今仔细想来,其实是我想得不周,此事以后不用再提了。”夏夫人以前觉得姨母做继母,比外面不相干的人对孩子要亲厚些。可是沈氏昨晚跟她说了一席话,却让夏夫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沈氏那时对夏夫人劝道:“娘,姨母做继母,若是有个不好,两个孩子可连冤都没处诉去。谁会信他们的亲姨母会故意为难他们?——再说,等继母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心肯定是要变的。既然迟早都是会变的,还不如让两个孩子早早明白接受这个道理。不要等他们对继母先有了孺慕之情,然后继母再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儿,他们才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到那个时候,岂不是伤害更大?”

沈氏的父亲是从县令一路升上刑部尚书的,不知见过多少这等继母为了自己的亲生孩儿,谋算前头嫡妻留下的财产和孩子的事情。别说庶妹为继母,就算是嫡亲的妹子,这种事也不少见。没办法,姐妹情哪有亲生孩儿重要?

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阴谋诡计,这种矛盾,属于利益之争,基本上是不可调和的矛盾。特别是这人家里越有钱有势,斗得就越是厉害。再说了,填房若是原配的妹子,娘家都不好为原配的子女出头的。填房是别家的姑娘,她还会有个忌惮。知道自己若是太出格,原配的娘家人是可以把她拖到衙门里去脱裤子打板子去的。可是填房若是同一家的姑娘,没有哪一家丢得起人,把自己家的姑娘弄到衙门里去。

而年幼的孩子永远斗不过居心叵测的大人,不说先被继母利用来扮“慈母”,然后等不需要了,就被扔在一边不闻不问。这些事情,沈氏都是见过的,更觉得有必要跟婆母夏夫人说清楚。——先小人、后君子,总比先君子、后小人,要来得坦荡,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因了沈氏的话,夏夫人决定换个法子教养舒凡留下的两个孩子。她不再打算去费心竭力地找个合适的人来代替舒凡的位置,这个世上,没人能代替亲娘的位置。亲娘没了就是没了,他们虽然小,可是慢慢教,也能明白,亲娘不在了,他们要比别的孩子更加小意殷勤,才能平安顺畅的长大。

当然也会让他们知道,虽然没了亲娘,但是外祖、外祖母,还有舅舅、舅母、小姨,也许还包括他们的亲爹,亲祖母,仍然会继续关爱他们。甚至会因为他们没了亲娘,对他们的关爱,比对别的孩子要更多一些。

裴舒芬听了夏夫人的解释,不由大急,忙道:“母亲,话不能这么说。小孩子怎么能没有母爱呢?再说为了两个外甥,再委屈我都愿意。”

见夏夫人露出狐疑的神色,裴舒芬绞尽脑汁道:“母亲不是不知道,侯爷的那几个妾室,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没有个妥当人在那边看着,两个外甥……”

夏夫人靠在大迎枕上,抬头看着床顶帐幔上绣得七色莲花,悠悠地道:“益儿和谦谦,如今已经是有封号的人。那些个妾室,如果真要自取灭亡,也怪不得别人。”

裴舒芬双手紧紧地拧着帕子,红着脸继续劝道:“就算到时候,能治得了她们的罪,可是两个外甥到底会吃了亏,这又何苦?还是先预防着,总比事后补偿惩罚来得好。孩子们也不用受罪……”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沈氏的话,是大义。而裴舒芬的顾虑,是小节。对两个孩子目前来看,还真难分哪一个更要紧些。

夏夫人闭上眼睛,有些疲倦地道:“你让我再想想……”

裴舒芬无法,只好起身出去,叫了夏夫人的大丫鬟琉璃和翡翠过来守着,自己到偏厅同家人一起吃了晚饭。

又过了几天,楚华谨见裴家还是不松口,越发觉得是坐实了裴舒芬以前说得话:看来夏夫人,是有意要为难她。

“娘,事到如今,不如请皇后出面?”楚华谨这几日出去应酬,看见裴家的人在京城如众星拱月一般,越发起了心,要再娶一个裴家女进来。不然若是娶了别家的女儿做继室,和裴家的姻亲关系,就真的淡了。

太夫人以前凡事都听老宁远侯的,现在有事也都是以儿子为重。只是上次在裴家被怠慢了,至今心里还有些不高兴,便啐了一口道:“难道天底下除了裴家的姑娘,别的姑娘都死绝了?你非要娶裴家姑娘不可?”

楚华谨有些脸红,讪笑道:“娘说哪里话。我不也是为了我们宁远侯府着想?”就把近来在朝堂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太夫人听了楚华谨的解释,觉得也有些道理,就道:“那我进宫一趟,听听皇后娘娘怎么说。若是皇后娘娘也认为这门亲事做得,我就帮你请个懿旨。”

楚华谨忙拱手抱拳,对太夫人笑道:“那就劳烦娘了。”

大齐朝里,若是没有特殊的事儿,外命妇一般每个月初一可以进宫朝谒。

如今离初一虽说还有半个月,宁远侯府的太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娘,当然不一般,不用等那么久。

没两天,宫里便传话出来,宣了宁远侯府的太夫人进宫叙话。

到了皇后宫里,太夫人同皇后寒暄了几句,皇后便带了太夫人去里间的暖阁说体己话。

宫里不比外头,没有那么多时间盘桓来去,太夫人便直言了当地提起了这门亲事。

皇后听了,立刻面露喜色,道:“大哥真是深谋远虑。裴家这门亲,是非结不可。万万不可因为去了前头的大嫂,就跟裴家疏远起来。”

太夫人想起在裴家受到的冷遇,有些不以为然,道:“裴家的老爷子,早已不是首辅了……”

皇后知道太夫人一辈子过得顺顺遂遂,别说外面的事,就连家里的事,都没有烦心过。便含笑解释道:“裴太傅虽然辞了官,可是他还有三个做了官的儿子。娘也知道,圣上刚刚大大得抬举了裴家。这在大齐朝,还是从来没有过得事儿。”

太夫人看着皇后,笑得极为慈祥自得:“裴家有这么大造化,不还是看在皇后和三个皇子份上?”

皇后抿了嘴笑道:“娘原来心里清明着呢,虽然不言不语,其实什么都知道。”

太夫人坐近了一些,拉着皇后的手,低声道:“丹儿,娘虽然不懂外面的事儿,但是还不至于糊涂到给你们拖后腿。”又想起老宁远侯,对皇后叹息道:“你爹当年就没让我为妾室姨娘烦过心。就是家里的那个庶女,也是我逼着你爹纳了我的陪嫁丫鬟生出来的,不过是为了有个贤名,你们兄妹好说一门好亲事。”接着就半吐半露地把在裴家受到的冷遇说了出来。

皇后极为诧异,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嘱咐太夫人道:“娘放心。我这就去下旨赐婚。裴家就算不愿意,也得愿意”

第五十六章 填房 上 (继续求粉红!)

太夫人听了皇后的话,放下心来。——皇后赐婚,就是借给裴家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违抗的。

过了没两天,京城里的裴府,便接到了皇后娘娘的一道懿旨,将裴家的四女儿,尚未及笈的裴舒芬,赐给宁远侯楚华谨为继室。又让内侍悄悄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命他们择日在百日内完婚,说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前头夫人留下的两个稚龄儿女。

裴家虽是不愿,可是皇命难违。

宁远侯府又马上请了官媒上门,给裴家抬了聘礼过去。一应礼仪,虽说仓促了些,却都是齐全的。

裴舒芬见了皇后的懿旨,才放下心头的大石,高高兴兴地跟着自己的丫鬟绣起自己的盖头来。她不善针黹,可是她的丫鬟桐月,却是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只比三小姐裴舒芳差一些而已。所以桐月绣出来的盖头,裴舒芬在上面扎了两针,便算是她“亲手”做的。

裴府的上房里,裴家掌事的几个主子却为这桩婚事颇伤脑筋。

“娘,舒芬是妹妹,如何能在两个姐姐之前出嫁?再说她还没有及笈……”这件事,莫说夏夫人和裴老爷,就是大少爷裴书仁,都很有些不舒服。

裴老爷坐在一旁,木着脸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就让舒芬先嫁吧。”

夏夫人是妇道人家,面子上有些放不开,有些不虞地道:“这可是会让人说我们上赶着巴结宁远侯府。还有,把她两个姐姐置于何地?舒兰还好说,到底是定了亲的,明年就可以出嫁。舒芳可是连亲都没有定。现在妹妹都出嫁了,姐姐却连亲都没有定,让人家会怎么想舒芳?她还要不要嫁人?”

沈氏也知道这件事,是宁远侯府不地道。可是她到底眼界不同,跟几个小姑子相处没有多少时日,已经看出来,这个四妹妹舒芬,行事说话跟世人都不一样。虽然年岁小,可是胆子大。而且,看她的样子,早就对她的姐夫,有了心思了。若是拦着不让嫁,指不定就会闹出一桩丑事来……

“爹、娘,媳妇觉得这事儿,得让人知道,咱们裴家,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嫁女儿。到时候,在请帖上大大方方写上,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点我们挑得吉日。人家要怎么想,就不关我们家的事儿了。”沈氏的话绵里藏针,点到为止。

屋里的人却都心领神会。皇后赐婚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后面不想让人知道的口谕,却有必要让别人都知道才好。

大少爷裴书仁想了想,抬头对着自己的妻子沈氏浅笑道:“这样也行,只是我又得被圣上骂上一顿了。”

眼看公公婆婆都在这里,沈氏不敢同在自己屋里一样喜怒不禁,只是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道:“横竖都是为了几个妹妹,你这个做大哥的,就算被圣上骂两声,也不会少了块皮。”

裴书仁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再说话,回头对夏夫人和裴老爷道:“既然爹娘都不反对,儿子就下去催人给四妹妹备嫁妆去。”

说起嫁妆,当年裴舒凡出嫁的时候,虽然也很仓促,可是准备的嫁妆,都是十打十的。光正房整整五间屋子的黄花梨木家私,当年就是公主出嫁,也找不出这样一套好东西来。也就是裴家是越州的百年大族,才能积攒到这样多的上好黄花梨木。

如今到了裴舒芬头上,夏夫人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看了裴老爷一眼,道:“舒芬是老爷的幺女,嫁妆的事儿,就由老爷看着办吧。”说完,夏夫人便起身进内室里去了。

裴老爷心头暗叫不好,忙起身对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妇道:“舒芬是你们的妹妹,你们看着办吧。”又看了内室一眼,大声道:“别比着她的大姐舒凡的例。她是庶出,又是填房,还嫁得这样急,嫁妆多了,反而让人想东想西的。”说着,便起身追到内室里去了。

裴书仁平日里见惯了爹娘的相处之道,知道娘这一生气,爹不知要陪多少小心才能过得了关去,便笑着起身对沈氏伸手道:“爹娘还有话说,我们先回去吧。”

沈氏抿嘴一笑,也伸手出去,搭在裴书仁手上,顺势站了起来。

裴书仁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沈氏双颊微晕,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两人携着手出到外屋里,裴书仁便放开沈氏的手,甩着袖子,一人走到前面去了。

沈氏半低着头,微微退后半步,跟在裴书仁身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氏和裴书仁住的院子,是裴府里的东跨院,也是除了裴老爷和夏夫人的正院以外,最大的院子。

裴老爷现在辞了官,本来不应该再住在正院里。可是裴书仁和沈氏都死活不肯住到正院,裴老爷和夏夫人感念大儿一家的孝心,便在正院住了下来。

沈氏的陪嫁丫鬟彩云见少奶奶和少爷都回来了,忙过来要帮大少爷解开外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袍子。

裴书仁却用手把她挡了回去,自己进了内室换衣裳去了。

彩云还想跟进去,沈氏已经曼声叫住了她,道:“别跟进去了,你今儿也别管事了,回去跟彩环说一声,都在屋里等着。过一会子,我再命人叫你们过来有话交待。”

彩云和彩环便是沈氏当年给裴书仁的两个通房,跟了裴书仁也有七八年,一直无出,两个丫鬟也有二十五岁了。

彩云听了沈氏的吩咐,心知不好,眼泪汪汪地往内室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大少爷换了衣裳从里面走出来。

“大少爷……”彩云哆嗦着双唇,就要给大少爷跪下。

裴书仁看了她一眼,对她也有些内疚,一抬身坐到了沈氏身旁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回去吧。”

彩云无法,又瞥了大少爷两眼,才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你都想好了?”裴书仁看着坐在一旁的沈氏问道。

沈氏定定地看着裴书仁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你舍不得,我可以留下她们。”

裴书仁失笑,又挪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当初不知是谁死活要把她们塞给我的……”

沈氏微微垂下了头,脸上飞起两团红云。没了在外面杀罚决断,意旨铿锵的刚强样儿,反而比习惯性弱不禁风的女子更有一番动人的风韵。

裴书仁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沈氏挣了两下,从裴书仁手里挣脱出来,立刻起身坐到一旁的暖椅上,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哥,就算不用服孝,也该避讳点儿。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把她们给了你……”说到这里,沈氏定定地看着门口绣着五福临门的门帘,叹息道:“也怪我。都是我误了她们。”

裴书仁见沈氏自责不已,便耐心地劝慰她道:“你当初也是问过她们的,她们也是自愿的。如今她们年岁也大了,一直吊在我们房里,不上不下的,更是误了她们。还是按我们昨晚上说好的,把她们放出去吧。给她们个恩典,除了她们的籍,让她们出外自行择婿,也是全了你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看见沈氏还是一脸愧疚的样子,裴书仁补充道:“你到时候多给些陪送,在银钱上多帮衬她们一把就是了。”

裴书仁眼看就要入阁拜相,对自身更加严谨起来。

做文官的,想入内阁,于女色二字更是要严防死守。一般的文官,纳个妾,逛个青楼啥的,无伤大雅,也没人会揪住不放。可是将来若有一天,此文官上了文渊阁的后备名单,则此人以前所有的所作所为,公德私德,都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缇骑,还是言官,都会仔仔细细查验你的祖宗八代,一言一行,甚至可能包括你睡正室和睡小妾的时日比例。多少人就是栽在女色上头,背景调查通不过,痛失登上文官最高位的机会。

前车之鉴太多,所以大齐朝的文官如今都学精乖了。纳妾的有,宠妾灭妻的却很少。因为极少有男人把小妾看得比自己的官位前程还要重要的。

除非做大妇的实在太过软弱,要说规矩在那儿摆着,律法在那儿摆着,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做大妇的还被几个银子钱买来的小蹄子拿捏,也只能怪自己脑残。

官场如战场,稍一行差踏错,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有可能祸连九族。为官做宰的时候就整一屋子小妾通房,却是唯恐自己的小辫子不够多,自寻死路呢。——大齐朝的官场上,若是你想坏了别人的仕途,很简单,给他多送几个女人就是了。只有脑子不够使的男人,才会觉得女人是多多益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裴书仁如今才做了京官,这两个通房,便是头一个要打发掉的。他未娶亲的时候,从没有过通房丫鬟。这两个通房,还是沈氏嫁了他之后,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开得脸。当时沈氏只跟她们说,等她们有了身孕,就抬姨娘。

裴书仁既不想要庶子,也不想正经纳了她们做妾室,妨碍自己的仕途,便做了些手脚,因此两个通房这么多年,都没有身孕。

沈氏以前不晓得是裴书仁做了手脚,一直以为这两个丫鬟不能生育,更不想放她们出去吃苦。——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在这个世上哪里有活路呢?

裴书仁后来才明白沈氏的顾虑,因此昨儿晚上,就跟沈氏一五一十坦白了。还说以后公务繁忙,不会有时间再应付妾室姨娘,又言律法有云,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不需要再为了后嗣纳妾,还对沈氏立下了一生一世不纳妾的誓言。

沈氏自然是又惊又喜,知道丈夫从来说话算话,是个一言九鼎的大丈夫。他既然说了不纳妾,就一定不会出尔反尔。再加上沈氏终于对婆母放下戒心,便同意了将两个通房都放出去配人。

如今再说起这事来,沈氏还有些不好意思,对裴书仁嗔怪道:“你既然有顾虑,为何不早跟我说清楚?”

裴书仁斜躺在罗汉床上,不想再多纠缠这两个通房,便微笑着换了话题道:“别说她们了,你打发了就是。还是说说四妹妹的嫁妆吧。”

沈氏定了定神,起身去自己内室拿了帐册过来,坐到裴书仁身旁,一一翻开给他看,又道:“宁远侯府的聘礼是两千两银子,十抬绸缎衣料,虽然不算少,也决不算多。只是有一样不妥,”

看了裴书仁一眼,见他探询地看着自己,沈氏有些迟疑地道:“宁远侯府送聘礼过来的赵妈妈偷偷跟我说,当年他们府里纳齐姨娘,也是送了聘礼的。而且和给四妹妹的聘礼,一个样儿。”

第五十七章 填房 中

说起齐姨娘,裴书仁皱起眉头问道:“可是那日冲进来,挡在楚华谨身上的那个妾室?”说得是那日他们三兄弟上门“打姑爷”的时候,齐姨娘冲过来挡着,还被楚华谨当众扇了一耳光的事儿。

沈氏微笑颔首道:“正是她。她是定南侯的嫡长女,当年跟你的大妹夫定过亲,后来……,据说一直不嫁,他们家没法子,求了老宁远侯,答应给你大妹夫做妾。当时楚家对她还是心有愧疚,所以正正经经给了聘礼,还去顺天府上了档子,明公正道做了良妾。”只是给聘礼这事儿不合规矩,就只有宁远侯府和定南侯府的几个相关人等知道,外面的人通不晓得。

沈氏也是从宁远侯府里送聘礼过来的赵妈妈那里听说的此事。赵妈妈是裴舒凡的陪房,当年定南侯府嫡长女进宁远侯府为妾的事,是裴舒凡一手操办的,赵妈妈当然对这些事情了熟于心。

裴书仁听了,也冷笑道:“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件事,还是我妹妹一手促成的。不过是宁远侯府里那两个家生子姨娘实在太过猖狂,我妹妹无奈之下,只好另外抬了一个对头进来,分散一下她们的注意力。要不是这个齐姨娘进府,我妹妹也生不下益儿和谦谦。”

这些来龙去脉沈氏倒是不知道。不过她同裴舒凡是一样的人,是在同样的教养下长大的,对朝堂大事心知肚明,平日里同丈夫也能说得上话。

听了裴书仁的解释,沈氏垂目沉默了半晌,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妹妹,真是不容易。”

裴书仁装作不在意,转头用袖子抹了抹脸,不想让沈氏看见他又流泪了。

沈氏眼角瞥见裴书仁伤心,心下也自伤感,便赶忙又翻着帐册看了看,道:“四妹妹嫁妆的事儿,还得好好商议商议。宁远侯府用妾室的聘礼,就是摆明了打我们裴家的脸。可是我们若要为四妹妹出头,又担心娘心里不舒服,实在是难办。”

裴书仁心绪平静了下来,随便想了想,便起身对沈氏笑道:“要不这样吧,你跟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和大妹夫都回个话,问问他们到底是娶填房呢,还是纳妾。若是纳妾,我们裴家可不敢违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也丢不起这人。问问他们可是故意要打皇后娘娘的脸?”

“若是填房,他们用个纳妾的礼数来迎亲,这是打我们的脸呢,还是打皇后娘娘的脸?——索性再问问他们,是不是同皇后娘娘有仇。这样左也是打皇后的脸,右也是打皇后的脸,他们是皇亲国戚,抗得住。我们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可不敢跟皇后娘娘过不去。”

沈氏从来没见过丈夫这样尖刻犀利的样儿,不由微张了樱桃小嘴,有些失神地盯着他。

裴书仁回头看见一向精明能干的沈氏怔怔地看着自己,忙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眼,奇怪地问道:“怎么啦?可是哪里有不妥?”

沈氏款款地站起身来,走到裴书仁身边,轻轻地帮他整了整外袍,又拍了拍他的左肩,掩饰道:“好象这里有些灰的样子。”

沈氏身量高挑,只比身材高大的裴书仁,矮半个头而已。

裴书仁微笑着伸出右手,按住了沈氏拍他左肩的手,低了头想说话,又觉得胸口涨得满满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拍拍她的手,转身出去了。

沈氏默默地站在屋里,看着裴书仁远去的方向出了一回神,才收敛了思绪,让人把彩云和彩环两个人叫进来。

彩云和彩环自从跟着沈氏到了京城,就觉得不一样了。大少爷从来不去她们屋里,平日里也不再对她们和颜悦色。就连吩咐人伺候,都不再叫她们过来。

听了沈氏说要她们出去配人的话,两人在地下跪着,低着头,半天没有言语。

沈氏命人拿了她们俩的身契过来,又一人给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道:“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拿着这些银子出去,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生儿育女,后半生也有个依靠。”

彩云接了身契和银票,眼泪一滴滴地往地上淌下去,低头哽咽道:“大少奶奶,可是奴婢惹恼了大少爷,才要赶我们出去?”

一旁的彩环也泣道:“不瞒大少奶奶说,我们两人算是废人了。——现在就算出去,还有什么指望?还望大少奶奶发发慈悲,留我们在府里,我们就做丫鬟,自做自吃,能养活自己就行。”

沈氏略微有些尴尬,可是又不能跟两个丫鬟说实话,便和颜悦色道:“你们的顾虑,我都知道。我托老爷给你们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过来,明儿给你们仔细把把脉,瞧一瞧。你们还年轻,也不算大毛病,能治得好的。”

彩云和彩环将信将疑,但是也不敢跟沈氏犟嘴,只好委委曲曲地给她磕了头,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第二日,沈氏果然请了大夫到府里头,给彩云和彩环“瞧病”。那大夫得了沈氏的叮嘱,自然将两人的“症状”说得透彻,又开了一幅汤药,叮嘱她们每天早晚各喝一次,喝足一个月,自然就“痊愈”了。彩云和彩环虽然半信半疑,可是喝了那药几天,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信心更足了些。

将彩云和彩环都打发出去了,沈氏才忙起来四妹裴舒芬的婚事。她先将宁远侯府的聘礼全部退回,又故意将退聘礼的缘由大张旗鼓,闹得满城皆知。

宁远侯府的太夫人本来是故意用纳妾的聘礼,来出一出上一次在裴家受的气。还特意派了裴舒凡的陪房去送聘礼,就是有意让他们知道,他们宁远侯府,不把裴家的庶女放在眼里。没想到被裴家的人反将一军,抬出皇后娘娘这尊佛,让太夫人立刻狼狈不堪起来。

宁远侯楚华谨这才知道太夫人出了个什么昏招,虽然他晓得太夫人大概是为了报复裴家人对她先前的不恭,才故意在聘礼一事上羞辱裴家人。只是这样做,太夫人却忘了这婚事是皇后娘娘亲自赐婚。故意为难裴家人,其实也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我哪有想这么多?”太夫人气呼呼地在屋里发起脾气来。

楚华谨苦笑着劝道:“娘,早跟您说了,赶紧把这桩事妥妥当当地办了就完了,何苦又多出一桩事来?”

裴家人个个都是人精,已经把这桩事,通过一个好传话的御史夫人,传到监察御史耳朵里。大家现在都知道宁远侯府不仅故意羞辱裴家人,而且知道宁远侯府里,有个下了“聘礼”的妾室。

这几日,已经有言官开始摩掌擦拳,打算要参宁远侯楚华谨“以妾为妻”了。楚家是后族,“以妾为妻”不仅是违例,而且是拖皇后娘娘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