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个身穿葱绿通袖大袄,下系柳黄棉裙,眉目嫣然的姑娘笑吟吟地 走了进来,对着屋里正从圈椅上站起来的贺宁馨嗔道:“大姐好大的架子——连我都要等了。”

贺宁馨点头示意,道:“这屋里窄,我们出去说话吧。”进来得正是二房的嫡女贺宁羽。

“大姐的这间暖阁,比我的卧房还要大,我怎么会嫌窄?——香枝,你说是吧?”香枝便是刚才打开门帘的俊俏丫鬟,也是贺宁羽的贴身大丫鬟。

主子斗嘴,香枝不好接话,只好讪讪地笑着,站到一旁,垂手侍立。

贺宁馨见贺宁羽完全不听招呼,已经大咧咧走到暖炕的炕桌边,探头看扶风刚才熨得衣裳。

扶风和扶柳见贺宁羽不请自入,都站了起来,给贺宁羽屈膝行礼。

贺宁羽找着空当,伸手把那衣裳捞了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

“大姐,这身苹果绿的大衣裳不衬你,还是给我吧”贺宁羽拿着衣裳爱不释手,还往自己身上比划起来。

她做这些事是熟惯了的。以前的贺宁馨,一向是任她予取予求的。——只要她把她娘二太太李氏让出来就行……

贺宁馨当然今非昔比,一口回绝道:“这是我娘给我的。长辈赐的东西,怎么能胡乱给人?——对了,二妹妹,你以前从我这里借的衣裳、首饰,是不是该还回来了?”

第七十五章 及笄 上

贺宁羽讶异地放下大衣裳,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往贺宁馨额头上探了探,道:“你不是撞客着了吧?——青天白日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贺宁馨后退两步,伸手把贺宁羽的手掌隔开,正色道:“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地像什么样子——谁说胡话?你就是这样对姐姐说话的?”

贺宁羽还要发作,一旁站着的香枝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贺宁羽只好忍住脱口要出的话,改口道:“是我的不是,大姐莫怪。”说完,屈膝行了个礼,又道:“大姐,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可不可以让这屋里的人都出去?”

贺宁馨本不想理她,可是想起原身贺姑娘的事儿,又觉得不能置之不理,便道:“有话就说,这屋里都不是外人。”

贺宁羽看见自己求了半天,贺宁馨都不松口把别人赶出去,一时气急,抓了一旁炕桌上老梅霜枝的盖碗茶杯就要往地上摔,十分跋扈嚣张的样子。

贺宁馨在心底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这个原身的贺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让这个本来是依附大房为生的二房嫡女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要好好想想再摔这个杯子。这一套茶杯是哥窑绝版,在外面千金难换。——你要摔了,我让人拿着碎片去你们二房要银子去”贺宁馨平静地道。她以前是大齐朝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出身,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现在这个贺家,虽然没有裴家家世显赫,可是贺宁馨已经发现,这个家里吃得用得,好多居然是在裴家那里都见不到的好东西。

贺宁羽脸上一白,手上举着的茶杯将摔未摔,十分纠结。

香枝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从贺宁羽手里取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炕桌上,又给贺宁馨屈膝行礼道:“大姑娘多多包涵。我们二姑娘对大姑娘姐妹情深,跟大姑娘闹着玩的。”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推了推贺宁羽。

贺宁羽才十六岁,当然没有贺宁馨两世为人的好涵养。被香枝提点了又提点,贺宁羽才不情不愿地也跟着行了礼道了谦,又言归正传道:“大姐,我今儿来,是想求大姐一件事。”

贺宁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贺宁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终于说了来意:“大姐,我晓得你过几天要跟着大伯母去宁远侯府参加宁远侯夫人的及笄礼。——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贺宁馨看了贺宁羽一眼,微笑着道:“这个怕是不行。宁远侯府乃皇亲国戚,不是外面的人想进就能进的。”贺宁羽的父亲贺思达不过是个白丁,自然很难跟高门结交。

贺宁羽还不甘心,凑到贺宁馨面前拉着她的衣袖央求道:“大姐,你就说我是你的亲妹妹,带着一起去不行吗?”

贺宁馨轻轻把她的手拨开,又整了整前襟的褂子,含笑道:“我没那么大福,有你这样的亲妹妹。”

扶风和扶柳在旁边捏着一把汗,生怕贺宁馨同以前一样,只要贺宁羽有求,莫不敢应。现在见贺宁馨举重若轻地将贺宁羽的无理要求挡了回去,两人相视而笑,心下都松了一口气。

香枝在旁边看着,又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

一旁的扶柳早看不惯她了,抢着开口道:“香枝你老咳嗽,是不是病了?——哎哟,这可不成。我们大姑娘刚好一点儿,一丝风都不能受。你若是有了风寒,可不就过给我们大姑娘了?快走,快走,咱们去前院传个大夫来瞧瞧吧。”说着,快步上前,架起香枝左面的胳膊,将她半拖半拽的拉出了贺宁馨的暖阁。

香枝脸上涨得通红,挣扎着看向贺宁羽道:“二姑娘……”

贺宁羽狡黠地看着她笑了一下,并没有出口阻止,反而坐到一旁的炕上,偏着头去看炕桌上针线笸箩里的针线活儿。

扶柳力气大,说话间,已经把香枝拽出了贺宁馨的屋子。

扶风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丫鬟在这里,忙起身对贺宁馨问道:“大姑娘,可要奴婢去砌壶茶来?”

贺宁馨也坐回自己刚才的圈椅上,笑着道:“那就偏劳了。”

扶风抿嘴笑了:“不敢当。”马上掀了帘子出到暖阁外面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贺宁馨和贺宁羽两个人。

贺宁馨见贺宁羽一本正经地翻看着针线笸箩里面的针线,自己便不主动开口,只是望着窗棂上的窗花出神。

贺宁羽等了半晌,也不见贺宁馨问她,只好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看着贺宁馨,有些迟疑地问道:“大姐,聂表哥昨儿来了……”

贺宁馨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你想不想见他?”贺宁羽咬了咬下唇,探询地问道。

贺宁馨一脸漠然地道:“我不见外男。”顿了顿,又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他。这人跟我无关。”不管这个聂表哥跟原来的贺姑娘有什么纠缠,贺宁馨都打算当不知道,完全遗忘漠视这个“聂表哥”。——原来的贺姑娘已死,有事请烧纸。

岂料听了贺宁馨的话,贺宁羽却没有多大反感,反而起身笑着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大姐了。”说完这话,便告辞出去了。干脆利落,并没有继续歪缠着要跟去宁远侯府,让贺宁馨又在心底添了几分疑惑。

扶风端着茶盘进来的时候,只看见贺宁馨一个人在屋里面,诧异道:“二姑娘呢?”

贺宁馨歪在圈椅上笑道:“刚才出去了,你没看见?”

扶风摇摇头,从茶盘里取了一杯茶下来,放到贺宁馨面前的小高几上,道:“奴婢刚才去小茶房砌茶,倒是看见扶柳把香枝送回二姑娘的院子里去了。”

贺宁馨端起茶杯,闭着眼睛深深嗅了一口,道:“好茶”是上好的银针白毫,比她以前在宁远侯府里喝得还要好上三分。

扶风从一旁的铜烤炉上取过熨斗,一边熨烫衣裳,一边笑着道:“姑娘一向喝不惯这银针白毫,如今倒是爱上了。赶明儿等国公爷来了,姑娘该亲自道谢一番才是。——这是国公爷当年从西南亲自带过来,送给老爷、夫人和姑娘的。”

贺宁馨双手捧着茶杯在胸前,出神道:“自然是要谢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等扶柳从二姑娘院子里回来,帮贺宁馨重新整了妆,便去正院吃晚饭去了。

过了几天,到了及笄礼的正日子,许夫人和贺宁馨都装扮好了,乘着自家的翠缨蓝顶车,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宁远侯府,出席宁远侯填房夫人的及笄礼。

这一天,宁远侯府里宾客纷至沓来,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为了自己的及笄礼,裴舒芬托了太夫人的情面,请了世袭罔替的三公之一辉国公宋家府上三房的正室夫人胡氏,给自己做及笄礼的正宾。

辉国公府宋家一共四房。大房和三房是嫡出,大房承爵,三房其实已经分了出去,不过还住在国公府里。裴舒芬如今很是知道分寸,只请了沾边的三房正室夫人给自己做正宾。况且这位胡氏也是填房,比她年岁大上一轮,今年二十七岁,和她自己正是一个牌面上的人。

及笄礼上的有司,裴舒芬请了威远侯柯家嫡出的四小姐柯盈盈。这个名义上嫡出的四小姐,其实也是庶出,不过人生得乖巧伶俐,入了嫡母的眼,被养在了嫡母名下,充作嫡女。她同裴舒芬差不多年纪,两人见过几次,倒是很谈得来。这次裴舒芬请有司,第一个就想到她名下。柯盈盈刚刚满了十五岁,对及笄礼的热情方兴未艾,帮着裴舒芬出了不少主意。

裴舒芬是已嫁之人,本来不应该再同未婚姑娘多有来往。只是大家都知道,她没有及笄,并没有同宁远侯圆房,因此大部分人都还是当她未嫁闺女一样。

而此次及笄礼的赞者,裴舒芬很有考量地请了自己的三姐裴舒芳。二姐裴舒兰年前嫁给了首辅赵之庆的庶长子赵振邦,而三姐如今已经十八岁,却连亲也没有定。裴舒芬自己嫁得好,便对三姐有了一丝怜悯之意,打算多给三姐一些机会,说不定就有人看上了她,去裴家提亲去了。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各路宾客就开始登门。有丫鬟婆子专门在二门上守着,领着往内院里去了。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下了车,也被几个看上去眼熟的丫鬟婆子领着,往后院去了。

走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抄手游廊里,贺宁馨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留恋这里的日子。如今连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不在这府里过活,整个宁远侯府,对她再无丁点的吸引力。

来到中澜院旁边的鞠翠轩,这里同专门办白事的会芳阁遥遥相对,是宁远侯府办喜事的地方。

贺宁馨打量着宁远侯府里奢华姿意地布置,在心底里暗暗摇头。宁远侯府有多大底细,贺宁馨一清二楚。除非在她死去的这两年里,宁远侯府挖到了金矿,否则他们绝对撑不起这样的日子。——如今能过下去,大概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了。

来到鞠翠轩,贺宁馨跟着许夫人坐到一旁的小圆桌旁,虽说作为大家闺秀,在这种场合东张西望很是不妥,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四处打量着,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见自己的两个孩子一面。——之前她还能告诫自己是贺宁馨,不再是裴舒凡,可是到了这熟悉的宁远侯府,她想自己的孩子想得发疯……

上天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没过一会儿,裴家的大少奶奶沈氏,手里牵着两个金童yu女一样的孩子,后面跟着三妹裴舒芳,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鞠翠轩。

当年裴舒凡死的时候,楚谦益三岁,楚谦谦只有一岁。如今两年过去,楚谦益五岁,楚谦谦三岁,都长大了许多,同裴舒凡记忆里的样子,很是不同。

……

各路宾客很快都到齐了,及笄礼正式开始。

众人在堂下,看着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裴舒芬先换了童子服,初加木钗,再加金钗,三加了皇后亲赐的羊脂玉菡萏吐艳簪,又进去挽了牡丹髻,换了华袍出来。

及笄礼正式礼成。

宁远侯府的太夫人上来亲自挽着裴舒芬的手,夸赞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这个媳妇,虽说才刚刚及笄,可是这两年来,在我们宁远侯府,恪进妇道,孝顺婆母,友睦妯娌,亲善子女,当家理事,主持中馈,无一过错。”说完这些话,太夫人似乎眼角有些泪花的样子,裴舒芬忙拿了帕子给太夫人拭泪。

太夫人拉了她的手,对众人扬声道:“老身活了一把年纪,才知道挑媳妇,不能只挑嫡庶。而舒芬年岁虽小,出身也不高,可是做起媳妇来,比别的人不知强多少倍——老身宁愿她是我大儿的原配正室”又笑着对裴舒芬道:“委屈你了,只能做填房。”

古代女子婚嫁年龄考 (免费)

先给古代做一个界定,就是指民国以前的封建王朝。

一般都说中国五千年古代文明,大概这就是一般意义上的古代吧。

在这五千年里,女性的婚嫁年龄一般是多少,这个问题,是俺开始看古言以来,一直存在心头的疑惑。后来开始自己写文,也做了一些对中国古代女子婚嫁年龄的考证调查。当然俺不是写学术论文,所以就是谷妈(google)加度娘(百度)的大致看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笼统的印象。

这个印象之前,先谈一下很多人认为古人十二三岁就出嫁,甚至七八岁就出嫁的这个观念是从哪里来的。答案很明显,从清朝来的,特别是清朝的皇室,早婚现象很普遍。清朝的民间,特别是汉人,都没有这么变态。而清朝的皇室,大家都知道,是满人,满人是游牧民族入主中原。早婚早育是游牧民族的陋习之一,所以不奇怪,也不值得提倡,更不能把这种陋习当作常态。

古人不是傻子,古代也有医学,有妇科,有产科,有儿科。女子到什么岁数才能顺利生育,现代人清楚,古代人也清楚。

按照古礼,比如春秋时期,认为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六及笄(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变成了十五及笄。俺能看到的有关春秋时期的古礼,都是女子十六及笄。不过既然十五及笄已经是现代人熟知的常识,俺就用了十五岁这个年纪),即可结婚。又有说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是为不失时。而历朝有关男女结婚年龄的法律规定,女子十五而嫁,是一个最经常出现的年龄。还有晋武帝的时候,曾经规定女子十七岁才能出嫁。

《世范》有云:人之男女,不可于幼小时便议婚姻。大抵女欲得托,男欲得偶,若论目前,悔必在后。盖富贵盛衰,更迭不常。男女之贤否,须年长乃可见。若早议婚姻,事无变易,固为甚善,或昔富而今贫,或昔贵而今贱,或所议之婿流荡不肖,或所议之女狠戾不检。从其前约则难保家,背其前约则为薄义,而争讼由之以兴,可不戒哉

第七十六章 及笄 下

低下众人听了太夫人的话,一片哗然。

贺宁馨在许夫人身旁,手里的帕子都快拧烂了。

许夫人忙从她手里夺过帕子,轻轻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抚她有些激动的心情。

贺宁馨深呼吸两下,终于压住了心头的一股恶气。——她知道裴舒芬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连太夫人都站到她那一边,弃自己如蔽履枉费之前自己还奢望过太夫人会出来说句公道话

裴家的大少奶奶沈氏在堂下听到宁远侯府的太夫人这样说话,更是气愤异常,起身也要说话。只是她一站起来,便松开了偎在她身旁的楚谦谦的手。

三岁大的楚谦谦立刻摇摇摆摆地往堂上跑去,大声叫着“娘”

裴舒芬在堂上听见楚谦谦叫“娘”,忙激动地张开手臂,等楚谦谦扑进自己怀里。——她是继母,楚谦谦是原配嫡女,一般只会叫她“母亲”。可是楚谦谦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叫她“娘”,自己这个“慈母”的贤名,一定是跑不了的。女人的名声有多重要,裴舒芬现在总算是意识到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穿着杏黄色乡君礼服的楚谦谦,跌跌撞撞地往堂上跑去。只见她目不斜视地错过了她的继母裴舒芬在堂上大张的双臂,往另一边飞扑过去,抱住了坐在大堂对面一个身穿苹果绿衣裙的圆脸少女的腿,又大声叫了一声“娘”

贺宁馨坐在许夫人身旁,看见生得玉雪可爱的楚谦谦梳着两个丫髻,身穿杏黄色乡君蟒袍,抱着自己的腿,一脸孺慕地看着自己,只听她又叫了一声“娘”

贺宁馨再顾不得周围的人讶异的眼光,伸手把楚谦谦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忍不住在她圆滚滚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楚谦谦咯咯地笑着,两只小手拢过去,抱住了贺宁馨的脖子,又在她耳边轻声叫了一声“娘……”

贺宁馨忙把头埋在楚谦谦的小脖子后面,在她的后颈上轻轻蹭掉了自己再也压抑不了的眼泪。——差一点点,她就要在众人面前露陷儿了。

裴舒芬和太夫人在堂上看见楚谦谦抱着一个未嫁的姑娘叫娘,面面相觑地苦笑了起来。

“这位小姐,实在对不住。我们谦谦有些淘气,不过是闹着玩得,还请不要往心里去。”裴舒芬定了定神,快步走到贺宁馨身边,伸手欲把楚谦谦从贺宁馨怀里抱了过来。

只是她的手一碰到楚谦谦,楚谦谦便扭着身子歪到一边去了。裴舒芬还想用力,楚谦谦已经大声叫起来:“坏女人——不要碰谦谦”

屋里的宾客看见这一幕,都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裴舒芬涨红了脸,对贺宁馨屈膝行礼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谦谦有些左性,不过她心地很好,平日里十分乖的。今日一定是累了,所以有些闹腾。”

贺宁馨抱着楚谦谦微笑着起身,拍了拍楚谦谦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几句,看着裴舒芬笑道:“无事。她是小孩子,说话都是无心之语。——要是真往心里去,那就是大人有问题了。”

说话间,裴家的大少奶奶沈氏从大堂的另一边急步走过来,也对着贺宁馨屈膝行礼道:“惊扰贺大小姐了,我们谦谦一定是有些困了。——她一困,就四处找娘。”说着,对着楚谦谦伸出手去。

楚谦谦听见大舅母熟悉的声音,忙转过来看了看大舅母伸出的双手,又仔细看了看贺宁馨,好象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似的,玉雪可爱的小脸上顿时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

“来,谦谦,到大舅母这里来。”沈氏说话的声音坚定中带有几分磁性,很是悦耳。

到底是楚谦谦听熟了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果然一幅困倦的样子,往沈氏那边倒过去。

沈氏伸手接过楚谦谦抱在怀里,歉意地对贺宁馨笑了笑。

楚谦益也从大堂的另一边走过来,对贺宁馨象模象样地拱手行礼道:“我妹妹年岁小,不懂事,她不是有意的。”十分沮丧。他今年只有五岁,却是一幅小大人的样子,有一种不合年龄的成熟。

贺宁馨看了看楚谦谦,又看了看楚谦益,强忍着要把两个小人儿一起搂入怀里的冲动,弯下腰去,和蔼地对楚谦益道:“我知道。妹妹年岁小,你要做个好哥哥,好好照顾妹妹。”

楚谦益觉得面前的女子给他一股十分亲切熟稔的感觉。

听了她的话,楚谦益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自从自己的亲娘过世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自己的外祖家虽然生活无忧,可是小小的孩童心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心理负担十分沉重。有时候,他会在没人的时候,对楚谦谦说说心里话,告诉她,他们的继母是个坏女人。

仅此而已,再多的话,他也不敢说。他本来以为楚谦谦年岁小,一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现在看来,她还是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楚谦益有些苦恼:以后可怎么办呢?

沈氏在旁边看见内向的楚谦益对贺家的大小姐印象十分好,心里也有些惊讶。不过眼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和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这时都赶了过来,把两个孩子从沈氏身边接了过去照料。

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十分疼这两个孩子,眼下见他们完全不把她这个嫡亲祖母放在眼里,心里微酸,对站在另一边的裴舒芬叫道:“老大媳妇,你过来吧。”

裴舒芬歉意地对贺宁馨和沈氏笑了笑,低声道:“两位别往心里去,我娘她也是担心两个孩子。”

沈氏再也忍不住,冷笑道:“担心孩子?真的担心孩子还会任人造谣,诋毁孩子亲娘的名誉?——你们宁远侯府,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说得声色俱厉起来。

太夫人在堂上有些下不来台,绷着脸轻哼一声道:“老身劝你还是悠着点儿,别再把我们宁远侯府,当成刑部大堂就谢天谢地了”

沈氏见宁远侯府的太夫人还是昏聩无知,不再给他们留情面,便束着手走上大堂,站在太夫人身旁,正色问道:“请问太夫人,我们裴家的大姑奶奶到底做了哪些天怨人怒的错事,让太夫人觉得宁愿让别人来做原配正室?——要不要请出老侯爷的牌位来问一问?”

裴舒凡同楚华谨的婚事,是老宁远侯楚伯赞一手撮合的。若是太夫人认为裴舒凡不配做原配正室,便是指责老宁远侯,也就是太夫人自己的丈夫识人不明。——这种做法,对太夫人自己而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为三从。太夫人当然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的先夫没有带眼识人。她要说了,不贤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她的儿媳裴舒凡。

太夫人被沈氏问得一噎:她既不能说自己的先夫不对,也不能将她对裴舒凡不满的原因宣诸众口。皇后娘娘已经告诫过她,这事儿一定不能闹大。闹大了,让圣上知道了,说不定裴舒凡的恶毒计策就成功了。——太夫人并不是有急智的人,脸上涨得通红,嘴里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本以为裴舒芬也是裴家女,她夸一个,贬一个,裴家人也不好意思出头的。

裴舒芬在旁看了,忙走过来对沈氏端庄行礼道:“大舅奶奶莫气,我娘并没有说大姐不好的意思。大舅奶奶也知道,大姐在宁远侯府主持中馈,相夫教子,打理家务,任劳任怨。最后操持得病入膏肓,到去的时候,都在为宁远侯府费心盘算……”说着,有些哽咽起来,两串晶莹的泪珠留下了裴舒芬的面颊。

太夫人这才缓过来,有些讪讪地道:“就是,就是。舒凡是个好的,舒芬也不赖,都是我们宁远侯府的好媳妇。”

沈氏点点头,道:“原来刚才都是我误会了,那我也给太夫人道个谦。”说完,沈氏福身行礼。

太夫人在旁暗暗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道:“有误会说开了就好。”

沈氏立起身来,又道:“既然太夫人也承认是误会,我就放心了。看来太夫人也不会对京城里近来那些对我们裴家大姑奶奶恶意毁谤的谣言袖手旁观、坐视不理了。”说着,又对太夫人福身道:“请太夫人还我们大姑奶奶一个公道。若是放任这种用心险恶的谣言继续流传下去,不仅让我们大姑奶奶的清名有损,而且对宁远侯府的名声是不小的打击。”

太夫人闭了嘴,讪笑着不说话,脸上却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

裴舒芬半低着头立在太夫人身旁,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沈氏看了太夫人的脸色,就知道她还没有真正想明白,便提醒她道:“我们大姑奶奶,既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忠贞国夫人,也是楚家的先宗妇。你们就能任由别人诽谤自己的一品夫人和宗妇?——还有没有把圣上和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这话说出来,堂上堂下的人都有些不自在。——天大地大,宗族和圣上最大。家族宗室,是大齐朝立身之本。宗族力量对大齐朝的人来说,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关系。个人若是被逐出了宗族,基本上就只有亡命天涯了。正常的社会里,再也没有这个人生存的一席之地。

而宗族里面,族长和宗妇的权力,也是很大的。楚华谨是如今楚家宗族的族长,裴舒凡是先宗妇。裴舒芬是继室,是现宗妇,不过比不得原配在宗族里面的地位。——就看宗族里一有大事开祠堂,她就得向裴舒凡的牌位行妾礼就知道了。

听见沈氏把有关裴舒凡的谣言,拔高到毁谤楚氏一族先宗妇和一品国夫人的程度,太夫人忡然变色,不虞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可有什么法子?——我说是假的,也得别人信才是啊?”

裴舒芬也在一旁抬起头,看着沈氏微笑着道:“好教大舅奶奶知晓,我们宁远侯府,一向行事低调,不与人争风。这种谣言,你不理它,它自然就散了。若是大张旗鼓地寻根究底,反而让谣言越传越盛。——娘让我们不要理会外面的谣言,就是这个道理。”

太夫人也连声附和道:“就是这个理儿。——还是舒芬明白,说得透彻。”

沈氏不料裴舒芬居然说得出这样的道理,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还是笑得温婉得体,举手投足都是十分规矩守礼的样子。——同当年在裴家做姑娘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古代女子婚嫁年龄考 (2) (免费)

《世范》这段话的大致意思就是说男女议亲,不应该在两人小时候议亲。小时候看不出人品如何,而且世事变动,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而古代是不提倡合离的,都是结了婚,就要过一辈子的,自然要慎重又慎重。如果小时候定了亲,可是孩子长大后,男的浪荡不肖,女的人品败坏,就会出现大矛盾。信守前约,就要败家。不守前约,就要背信。(古人把背信同败家相提并论,俺觉得从侧面证明了古人比现代人更有诚信。)

所以应该等两个人长大成人之后,再行议婚。因为每个人都是在成长变化之中的。所谓三岁看老,其实是胡说八道。只有两个人都成长到一定的年龄,才应该开始论婚嫁。可见等男女成年了才议婚,那等成亲的时候,男女肯定就熟透了,自然也能顺利的进入婚姻关系中。

当然,在古代这么长的时间里,女子的婚嫁年龄也是有变动的,也有提前到十三岁的,但是能查到的最早的法定结婚年龄就是十三岁。如果不到十三岁,一般是接过去做童养媳的。不会拜堂,更不会圆房。当然古代也有人喜欢摧残**的,那属于变态,从古到今都是违法行为。这里就不讨论了。(另外多说一句,写文的人应该有一些法律常识和良知,希望再不要看到低龄**和大叔眉来眼去甚至上床的桥段了,实在是有教唆犯罪的嫌疑。就算喜欢萝莉大叔配,这个萝莉的年纪,最好不要小于十五岁。社会上有很多猥琐的不法分子,有女儿的妈妈,要记得保护自己的女儿,有些变态连三岁大的孩子都不放过的。)

言归正传,古代女子婚嫁年龄提前到十三岁,都是有特殊原因的。一般都是在战乱年代,或者大的战争之后,人都快死光了,需要活下来的人尽快繁衍人口,充实社会,才有女子婚嫁年龄的提前。所以大家查一查历史,那些战乱之中、或者之后朝代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对于女性的婚嫁年龄不仅有所提前,而且对于寡妇再嫁也极为鼓励,甚至有官府不许守节,一定要再嫁的。

因此本文的女子婚嫁年龄,采用了一般常态下的十五岁。本文中的大齐朝,是一个朝代发展的中期,慢慢走向鼎盛的时期,自然不需要让女子早嫁来繁衍人口。

第七十七章 辟谣 (上)

“四姑奶奶这话有些道理,可是用在这里却不合适。——谣言分很多种,有的可以置之不理,横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是有的谣言,却是不可忽视。所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有的谣言是空穴来风,自然会自生自灭。可是有的谣言,并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你若不理它,便会越传越盛。以后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看,两位还没有真正想过吧?”沈氏笑着绵里藏针接着道。

“隆庆元年秋的时候,京城有谣言说地龙翻身,各家各户都开始囤积米粮油应灾,导致有些无良商人囤积居奇,大赚了一笔。后来刑部的刑侦司揪出来幕后的造谣撞骗者,乃是囤积居奇的商人在背后操纵。——这些商家的下场,想必在座的有些人早已知晓。”

其实隆庆元年的那件“地龙案”,并不仅限于商业上的诈骗和哄抬物价。更重要的是,有人企图利用这个地龙翻身的谣言生发开去,说成是上天预警,帝王失德,并且四处串联,隐有反意。

隆庆帝当时刚登基,让他昏招迭出的庞贵妃还没有进宫。那时的他还是个头脑清醒的年轻人,因此立即在缇骑的配合下,以雷霆手段收拾了这一起别有用心的造谣者,和一些企图浑水摸鱼、渔翁得利的不法分子。

这桩“地龙案”,将当时大齐朝里最大的三户皇商灭族。男的十六岁以上一律处斩,女的全部没入官家教坊司为ji为奴,世代不可以赎身从良。还有若干跟地龙案有关的官员吏目,也都被清扫一空。因此给当年新科的进士们,腾空了许多位置出来,也使隆庆帝能顺势安插启用自己的人手,让大齐朝也颇国泰民安了十几年。——而那三户皇商的家产之富,能当得了先帝时代十年的国俸。这番抄检,自然为大齐朝国库的充实,立下了汗马功劳。

裴舒芬听见沈氏讲古,眉头微皱。她这几年囫囵吞枣读的书不少,可是像这种大事要案之类的书,她在前世就不喜欢读,到了这个异世,她更是将这类的书都直接跳过去了。

无奈之下,裴舒芬站在堂上,迅速地往堂下瞥了一眼,见屋里的人表情各异,心里便有了计较,微笑着道:“大舅奶奶说得有理,其实我们也查过的。只是大舅奶奶知道,这种谣言无头无尾,实在是防不胜防。——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氏听了裴舒芬的话,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能查出头尾,你们宁远侯府又当何为?”裴舒凡正经是宁远侯府的人,此事从明面上说,得由宁远侯府为她出头才是。

沈氏此次所为,在外人眼里,已经有些越俎代庖,仗着三朝首辅的余威,咄咄逼人了。

裴舒芬想了想,看向太夫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当由娘做主。”

太夫人在心底里盘算一番,觉得这谣言传了这么久了,要查头尾,可是大海里捞针呢,不知要捞多久……

“这事若是能查出首尾,老身一定上报皇后娘娘,治她个不敬之罪”太夫人便摆出了义愤填膺的样子。

沈氏点头道:“太夫人这话说得好——对一品忠贞国夫人不敬,就是对宁远侯府不敬,也是对皇后娘娘不敬,更是对圣上不敬。这样的大不敬之罪,依大齐律,轻则腰斩弃市,重则株连九族,实在是要好好查一查,看谁有那么大胆子,只图口舌之快,能拿着父母家人的命当儿戏”

话音刚落,堂下东面一桌上坐着的东乡侯继室胡氏已经咕咚一声从座位上跌下来,晕了过去。

胡氏带来的丫鬟赶紧上前一通拍胸揉背的急救,总算把她救醒了过来,又拿了热茶过来,让她慢慢喝了好压惊。

裴舒芬听了沈氏的话,也脸色煞白,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忙忙地走到堂下胡氏身旁,关切地道:“可是身子有不适?要不要我叫人送你们去别处歇息歇息?”

胡氏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拉着裴舒芬的手虚弱地道:“头疼得很,请恕我先走一步。”

裴舒芬正要点头应允,沈氏却从堂上缓步走了过来,对着胡氏道:“胡夫人,把话说清楚再走不迟。”

胡氏看见沈氏走过来,义正词严地问她,两眼发黑,又想晕过去。

沈氏冷冷地道:“若是再晕了,就只有直接拉到顺天府的大堂去问话了。”又好象说错了一样,轻轻拍了自己的左脸一下,道:“该打居然忘了,这样大罪,应该直接上刑部大堂才是。——顺天府可是不够格儿来审的。”

胡氏不敢再晕,只好挣扎着站起来,色厉内荏地道:“你不要吓唬我——大不敬之罪,是对君而言。裴舒凡不过是个一品国夫人,哪里就当得‘大不敬’三个字”

沈氏见胡氏还有些见识,微微点头道:“你也算有急智。不过是不是‘大不敬’之罪,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也当有刑部说了算。——再说,就算不是‘大不敬’,治一个‘藐视朝廷’的罪是跑不了的。我们大姑奶奶的一品国夫人是圣上亲封,你诋毁于她,就是‘藐视朝廷’。你可知,‘藐视朝廷’同‘大不敬’是一样的罪罚?”

胡氏在大齐朝的律法上,当然没有沈氏术业有专攻,一时又被吓住了,双唇翕合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被忽悠进去了,憋出一句话道:“如何说是我诋毁她的……关我什么事?真是荒谬”

沈氏绕着胡氏走了两圈,看过来,又看过去,意味深长地道:“这满屋里,就你一个人听说对一品忠贞国夫人言辞不敬,是要‘腰斩弃市’、‘株连九族’的,就晕了过去。——若不是你心虚,你怎么会吓成这样?这话不是从你那里传出来的,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胡氏绝对不认这个理儿,哆嗦着靠在一旁扶着她的大丫鬟怀里,嘶声道:“你胡说八道——你刚才说得那样吓人,我胆儿小而已……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血淋淋的事儿……”

“东乡侯当年也是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人物,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填房?——真是天大的笑话”沈氏嗤笑道,“你也别装了。那些话最开始就是从你们府上传出去的。——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就来胡乱指证别人吗?”

“你有什么证据?”胡氏有些不信。

沈氏停住脚步,立在她身前,平静地道:“刑部刑侦司、缇骑。”

胡氏这才痿了,脸色灰败,抓着身后丫鬟的衣袖,四处看了看,冲身后的一个婆子叫道:“不关我的事——是这个贱婢说得”

沈氏往她身后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右衽棉袍,腰系青色腰带的婆子,在胡氏带来的一群丫鬟婆子身后躲躲闪闪,不敢抬头。

“你过来。——你们夫人说,是你最先传得话?我可要问你,宁远侯府内院里的事儿,你个东乡侯府上的婆子,如何知道的?还是你自己嘴贱招摇,胡乱编造的?”

那婆子本是胡氏的心腹,在东乡侯府内院也是一号人物。如今却脸若死灰的被几个丫鬟推了出来,跪在沈氏面前,全身不断哆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不说话?看来就是你的错了。——我们大姑奶奶不知跟你有什么仇,要你这个东乡侯府的婆子编出这样的瞎话诋毁于她。也罢,你这样无中生有,诋毁朝廷一品国夫人,罪当腰斩弃市。至于会不会连坐你们东乡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