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飞扬双手将卢嬷嬷托起来,抱到里屋卧房的床上安置好。

给卢嬷嬷盖好被子,简飞扬坐在她的床边,对卢珍娴问道:“我前儿刚从安郡王那里求来了一味好药,不是说吃了之后,好了许多?——怎么又犯病了?”

卢珍娴坐在卢嬷嬷床对面的圈椅上,有些犯愁的样子,低声道:“这事儿有些不对劲。”说着,卢珍娴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纱布包的药渣包,递到简飞扬手里,道:“表哥要不要拿到安郡王府,找人问问看,这药渣可是你上次拿回来的药?”

简飞扬愣了,接过药渣包,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有人换了卢嬷嬷的药?”

卢珍娴咬了咬下唇,踌躇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只是闻着这药渣,一点药味儿都没有,才有些疑惑。”

简飞扬闭了嘴。他知道卢珍娴是个最稳重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情,绝对不会说。

睡在一旁的卢嬷嬷突然动了两下,两手往空中挥舞起来。

简飞扬握住了卢嬷嬷的手,低声安慰了几句。卢嬷嬷听见简飞扬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又睡了过去。

卢珍娴和简飞扬等了一会儿,见卢嬷嬷没有再闹起来,便出去叫了值夜的婆子进来,睡到卢嬷嬷床边的脚踏上。

简飞扬同卢珍娴一起走出了卢嬷嬷的小院子。

“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简飞扬同卢珍娴并肩走在通往一尘轩的路上。卢珍娴跟着简家人一起回京之后,便住在一尘轩里面。

“大表哥,那几年在乡下的时候,卢嬷嬷几乎都好了,很少犯病。就是回到这里之后,才愈发频繁起来。”卢珍娴回忆着在乡下时候的日子,心里一团乱麻。

简飞扬半晌没有说话。当年他们简家刚回到东南万州乡下的时候,他才十一岁,每天都要下地耕种。家里那么多人,只有卢嬷嬷一个人出来帮他干活。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吃不饱,都是卢嬷嬷把她的那一份省出来给他吃。没有卢嬷嬷,他可能还没有熬到可以去从军的年岁,就已经累死饿死了……

“我欠卢嬷嬷的太多了,以前我自己都顾不上,没有办法帮卢嬷嬷。要不是你一直暗中照应,卢嬷嬷恐怕也等不到我出头的日子。”简飞扬轻声感谢卢珍娴。

卢珍娴笑了笑,道:“大表哥忒客气了。卢……嬷嬷,也是我们卢家人。我不会不管她的。”

简飞扬也微笑了一下,道:“卢嬷嬷不过是一个下人,你能这样待她,实在是难得。”

卢珍娴看着简飞扬微笑的脸,两手把帕子绞成了一根麻绳,却还是欲言又止。

简飞扬看在眼里,并没有说破,只是温言道:“你的年岁不小了,等我娶了亲,就让你表嫂帮你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卢珍娴苦笑了一下,低下头道:“大表哥打算跟表嫂说卢嬷嬷的事吗?”

简飞扬沉吟道:“到时候再说吧。这段时间先麻烦你多照应些,等忙完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卢珍娴听了简飞扬的许诺,笑着道:“大表哥说哪里话。我跟卢嬷嬷投缘,照顾她是应该的,不敢贪功。”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尘轩门口,简飞扬上前帮她敲了敲门,告辞道:“进去歇着吧,今日累着你了。”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婆子垂手立在门口,对简飞扬屈膝行礼道:“见过国公爷。”

简飞扬点点头,吩咐道:“好好服侍表姑娘。”说着转身走上抄手游廊,往二门上去了。

回到自己书房,简飞扬把那抱着药渣的纱布包打开,自己细细地查验了一遍,果然发现这些所谓的“药渣”,根本都不是药

简飞扬从军多年,当年跟着军中的一位老军医也认过一些草药,习过一些药理。

“真是岂有此理——卢嬷嬷都这个样子了,他们还不放过她”简飞扬忿忿地一拍桌子,将那纱布包扫过到地上,药渣立刻撒得满地都是。

东兴在门外听见屋里的声响,吓得一哆嗦,赶紧伸着脖子朝屋里问道:“国公爷,要不要小的进来收拾?”

简飞扬坐回椅子上,看看满屋的渣子,扬声道:“进来收拾吧。”

东兴推门进来,拿了扫帚和小簸箕,将屋里的药渣都清扫干净。

简飞扬看着屋角插在落地大花瓶里面的迎春花出了一回神,对东兴道:“给我盯着内院的人,特别是卢嬷嬷那里,看看都有哪些人依然贼心不死”

东兴忙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三日过后,便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夫人许氏的寿辰。

这一天一大早,聂姨妈带着聂维来到贺家,要给许夫人道贺。

许夫人早安排了人下来,见聂姨妈和聂维过来了,便直接将他们领去了二房的院子里,大房的大门都没让他们进来。

二太太李氏看见聂姨妈和聂维两个人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嗤笑道:“你们别难过,让他们再得瑟半天。下午就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第九十五章 寿筵 上

聂姨妈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地,进屋来坐在李氏下首,欲言又止。

李氏让丫鬟上了茶水,便吩咐她们下去候着,在堂上跟聂姨妈说起话来。

聂维在旁坐立不安,很是紧张的样子。

李氏今日看聂维分外顺眼,用帕子捂了嘴笑了一回,对聂维道:“你别在我这里凑趣了,你去羽儿那里,看看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催她赶紧去大姑娘的院子里递个话儿。”又转过身看着聂姨妈小声道:“二门上和大门旁边的角门我都打点好了,只要把人领过去,到了下午坐席的时候,咱们就有好戏瞧了。”一边说,一边又笑了起来,心情十分之好。

聂维听了正中下怀,赶紧起身给李氏和聂姨妈行礼退下。

李氏的大丫鬟回春亲自带着聂维来到贺宁羽的院子里。

贺宁羽看见聂维和回春一起进来,心里怦怦直跳,忙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和不安,笑着问回春:“回春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回春笑着行礼道:“二姑娘,太太说,今儿是大夫人的好日子,让二姑娘带着表少爷,去给大夫人先行个礼,再去找大姑娘道个喜。”

贺宁羽心领神会,道:“你回去跟娘说,让她放心,等我收拾妥当,就带表哥去给大夫人贺寿,顺便再去寻大姐姐说话去。”

回春看了一眼贺宁羽,又飞快地瞥了一旁的聂维一眼,总觉得两人今天神情异样,不晓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等回春告辞离去,贺宁羽的屋里只剩下贺宁羽、聂维,和贺宁羽的大丫鬟香枝三个人。

聂维坐到外屋里,慢慢喝茶。

贺宁羽一个人回到里屋,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把一张写了字的花笺装进了信封里,笼在了袖子里面。

回春回到二太太李氏的院子,正好跟二门上的一个婆子撞了满怀。

“这位嬷嬷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啊?”回春对底下人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那婆子顾不得跟回春拌嘴,急急忙忙地进了正屋,对二太太李氏附耳低声道:“太太,今儿大夫人突然着了管家,把我们的人从里外各个门上都换下来了……”

“什么?”李氏霍地起身,脸色十分难看,心里暗骂大夫人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怎能不声不响,如此恶毒?

“怎么回事?——大夫人早就把这些门上的人都交给了我管,她怎么能越俎代庖?”李氏十分愤怒。——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怎么可能,这件事,她连回春都没有说过,只有聂维和聂姨妈知道……

想到她刚才还让贺宁羽带着聂维去跟大夫人见礼,可别正好撞到刀刃上,李氏忙对回春道:“你再去跟二姑娘说一声,让她别去大夫人那里了,直接去大姑娘院子里,跟大姑娘说话去吧。”

回春应了,又急急忙忙地回了贺宁羽的院子。

“二姑娘、表少爷,太太说,大夫人那里今日人多事忙,让两位不用过去见礼了。”回春先传了二太太的话,又对贺宁羽单独道:“二姑娘,太太让你现在就去寻大姑娘说话去。”

贺宁羽拿起一旁插屏上搭着的青羔皮大氅披上,对回春道:“我正要去呢。”又问一旁垂手侍立的香枝:“你是跟去呢?还是在这里守着?”

香枝忙陪笑道:“奴婢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怎么能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呢?——自然是要跟姑娘一起去的。”

贺宁羽笑了一下,出了里间的屋子,对聂维道:“今儿内院都是女眷,表哥要不要去外院寻我二哥说说话去?”

聂维起身笑道:“自然是要去的。”

三个人一起出了院子,往贺宁馨的院子那边去了。

到了贺宁馨的院子门口,贺宁羽看见门里门外多了好多守门的婆子,很是戒备森严的样子,三个人都怔了。

贺宁馨院子外面看门的婆子正坐在门口的耳房里,口沫四溅地跟人讲古,抬眼看见二姑娘带着她的大丫鬟和聂家的表少爷走过来,那婆子忙起身过来行礼道:“见过二姑娘。——二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贺宁羽翘着纤纤玉指指了指院子里头,笑道:“嬷嬷真会说笑。我来这里,当然是要见大姐姐了。”一边说,一边进了院子。

那婆子不好拦着贺宁羽,只好拦住了后面要跟进来的香枝,道:“大夫人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大姑娘的院子。”

香枝着恼,指着走到院子中间的贺宁羽,对那婆子问道:“二姑娘怎么进去了?”

那婆子嘻嘻笑着:“二姑娘是正经主子,当然不是闲杂人等。——你不会把自己也当主子了吧?”

香枝压下心头的怒气,忙换了笑颜,软语相求,想跟进去。

那婆子就是不松口,在门口笑着跟她打哈哈。

香枝求了半天,也不奏效。耳房里面守门的婆子丫鬟都一股脑儿出来看热闹,挤眉弄眼地看着她。香枝脸皮虽厚,此时也抗不住了,低了头走到一旁的墙根底下等着。

聂维见阵势不对,早就落在后头,退到一旁,远远地站在回廊一端,背着手看向远处。

贺宁羽一个人进到贺宁馨的院子里,看见里面多了许多丫鬟婆子,心知大伯娘定是有准备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事若成了,大伯娘和大姐姐只有感激自己的份。想到此,贺宁羽又鼓足了勇气,举步进了贺宁馨的屋子。

外屋里却没有看见贺宁馨的影子。外屋里候着的丫鬟见贺宁羽进来了,屈膝行礼道:“见过二姑娘。”又走到外屋通向里间暖阁的门口,伸手拉开门帘,对里面的人通传了一声:“二姑娘来了。”

贺宁羽披着大氅进了里间的暖阁,迎面便是一股细细的甜香夹杂着一阵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姐姐这屋里比我那里暖和多了。——我今儿可是来着了。”贺宁羽一边说笑,一边看向了坐在暖阁靠墙大炕上的贺宁馨。

只见她今日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蜜合色缂丝锦衣,下面一条松花色百褶裙,腰间垂下一支赤金点翠麒麟玉佩。头上挽着家常的双环髻,并没有插满了头簪,而是戴了一溜串米粒大小五彩珍珠镶嵌而成的碎花花钿。那花的花芯似乎是金刚石做得,映着窗外的日光,十分耀眼。

贺宁羽眼里闪过一丝艳羡和妒意,对着贺宁馨屈膝行礼道:“大姐姐今儿可大安了?”

贺宁馨自从落水醒来之后,还没有见过贺宁羽这样客气有礼的样子,有些微微的诧异,面上只一丝不露,含笑道:“多谢挂念。”指了炕桌对面的位置道:“坐吧。”

又叫了丫鬟给贺宁羽上茶,看见贺宁羽还是披着大氅,贺宁馨不由问道:“刚才还说这屋里暖和,怎么还披着大氅?要不要脱下来?”

贺宁羽摇摇头,道:“不用了。我里面穿得少,还是披着暖和。”说着,贺宁羽披着大氅偏腿坐在炕上,和贺宁馨隔着炕桌相对而坐。

“大姐姐今儿气色不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都比往日好看些。”贺宁羽随手从丫鬟那里接过茶,搁在炕桌上,一双眼睛盯在贺宁馨脸上,仔细打量。

贺宁馨手上拿着一幅绣绷,正做着针线。闻言不过抬头瞥了贺宁羽一眼,淡淡地道:“妹妹才是天姿国色,姐姐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贺宁羽双手拨弄着茶盅,却收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姐姐说笑了。妹妹生得好有什么用?哪比得上姐姐家世出众,爹娘疼爱,事事不用自己操心。”

贺宁馨拿着针线的手微微停了停,又继续往绣绷上扎了几针,口里劝着贺宁羽道:“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妹妹不必自惭。古语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若是自己存心持正,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贺宁羽盯着贺宁馨看了好一会儿,见她脸色如常,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跟自己唠嗑,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难到她,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大惊失色。虽然也是锦绣年华,却好象已经活了一辈子似的,有一种“妾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的沉着和稳重。哪像以前,心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如今的大姐姐,才真是大伯娘的亲生女儿,跟大伯娘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贺宁羽一边想着,一边接了贺宁馨的话茬,道:“妹妹以前不懂事,有冲撞姐姐的去处,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贺宁馨放下绣绷,抿了一口茶水,对着贺宁羽点点头:“好说。你是妹妹,我是姐姐,再没有姐姐跟妹妹过不去的时候。”

贺宁羽看着贺宁馨又道:“我娘对姐姐也是真心疼爱,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姐姐记得照拂照拂我爹娘。”

这话说得奇怪,贺宁馨放下茶盅,狐疑地看着贺宁羽,问道:“你今儿是怎么啦?怎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贺宁羽眼神躲闪着贺宁馨,像是有些慌张的样子,低头急急忙忙捧起了茶盅。匆忙间,手指碰在茶盅上,没有拿稳,一杯香茶尽数泼在自己的大氅上。

“哎呀,真是不巧了。我就这一件大氅,今儿弄湿了,这么冷的天,可怎么过呢?”贺宁羽十分懊恼。

贺宁馨笑了一下:还以为贺宁羽改过了,原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大姐,大姐,你看,我的大氅都湿成这样了……”贺宁羽托着湿了半边的大氅,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叫了丫鬟过来,道:“把二姑娘的大氅拿去火笼那边烤一烤,等干了再穿。”

贺宁羽见贺宁馨不若以前一样手头松泛,一咬牙,开口求道:“大姐,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给我一件大氅穿吧。——我只求你最后一次,以后定不会再烦你。”

一旁的丫鬟走过来,从贺宁羽手上取过淋湿的大氅,拿去火笼那边烤起来。

贺宁馨还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继续做着针线。

贺宁羽有些失望,又有些认命,起身道:“我的丫鬟还在外面等着我,我出去让她给我娘交待一声,再回来跟大姐姐说话。”

贺宁馨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贺宁羽离开贺宁馨的屋子,来到院门口。

香枝赶紧过来问道:“二姑娘可是叫香枝进去?”

贺宁羽笑道:“我跟大姐姐说话呢,一时不得回去。你去我娘院子里说一声,就说我今儿中午不回去吃午食了,在这里跟着大姐姐一起吃。”说着,趁人眼错不见,贺宁羽将先前袖在袖子里的那封信塞到香枝的袖子里,低声道:“等一个时辰之后,再交给我娘。”

第九十六章 寿筵 中

香枝大喜,忙紧紧地将信封按在自己的袖子里,点点头,转身去二太太院子里复命。

贺宁羽看见香枝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又对站在回廊那头的聂维微微点了点头。

聂维看见,也点头示意,两人对望了一会儿,便各自转开头去。

贺宁羽回到贺宁馨的屋里,对贺宁馨道:“都说好了。我可以在这里陪着大姐姐了。”

贺宁馨听见贺宁羽的声音,抬眼看了一下。见她刚从外面进来,没了大氅,只穿着一身棉布衣裙,肘间都磨得泛白了,像是穿了好久的样子,脸上冻得一片青紫。

贺宁馨想起前几日,娘亲许夫人有意无意地跟她说起二房的情形。说二房确实没有什么进项,若是没有大房,他们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使奴唤婢的做主子。

大房看在一个大老爷贺思平同二老爷一个爹娘的份上,对二房多有照应,已是仁至义尽。许夫人虽然不在乎那几个银子,可是她也是有底线的。你不能既使着人家的银子,又把人家当羊秙。

二太太李氏就是这样的人。贺宁馨落水以前对她贴补很多了,许夫人就当是做了善事,周济了穷人,对贺宁馨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止。

岂料二太太李氏还不知足,还想搞三捻四不安分。许夫人跟贺宁馨说,二太太李氏如今这个样子,不过是因为家底太薄。她自己既无本事,还想事事跟人攀比,才成日里算计,谋划着别人的东西。女人太过贪心,终是落了下成,再美的女人占了一个贪字,都会显得言语无趣,面目可憎。

许夫人的这番话,贺宁馨打心底里赞同。可是她也晓得,二太太李氏娘家穷,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是她的错。也许李氏的娘家但凡好一些,李氏也不会把银钱看得这样重,以至礼义廉耻都靠了后。可是穷苦的人里,也有穷而不改其志,一郸食,一瓢饮,虽身在陋巷,亦不改其志的君子。

只是这个世上的君子实在太少了。大多数人,也就是介于君子和小人之间。也许对力所能及的人帮一把,他们就会离小人远一些,离君子近一些。

贺宁馨想起自己里屋几柜子的衣裳,又看看贺宁羽勾肩缩背的寒惨样儿,终是有些不忍。

“扶柳,把我那件古香缎面的银灰鼠大氅拿过来,给二姑娘穿回去吧。”贺宁馨终于开了口。

贺宁羽一喜,忙下炕给贺宁馨行了大礼,道:“多谢大姐姐。大姐姐好人有好报,一定不会后悔的”

贺宁馨淡淡地笑了一下,从扶柳手里取过大氅,轻柔地给她披在身上,低声道:“我还有几件大毛的袄子,若是你不嫌弃,我让扶柳包起来,一会儿悄悄地给你送到你院子里去。”

贺宁羽听见贺宁馨的话,眼圈都红了,拉着贺宁馨的手,说不出话来。

贺宁馨了然地笑了笑,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招手把大丫鬟扶柳叫到身边,悄声道:“把我去年过年做得那几件大毛的袄子,还有皮裙抱起来,悄悄地送到二姑娘的屋里去。”

扶柳一愣,想要说话,却看见贺宁馨的眼里,带着一股说一不二的神情,十分有决断的样子。

扶柳忍了忍,屈膝应了声是,去里屋收拾包袱去了。

贺宁羽出了一回神,对贺宁馨道:“大姐姐直接把包袱给我就是了,不用单送过去。”

贺宁馨长眉轻挑,看向贺宁羽,道:“你真的不介意?”以前的贺宁羽,可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给她东西,还要躲躲闪闪,不让人知道是贺宁馨给的才行。

贺宁羽长舒了一口气,道:“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白拿了姐姐这么多好东西,再多拿几件,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罢了。”居然说得十分趣致豁达的样子。

贺宁馨心下暗忖,不知道贺宁羽是怎么了,只是她们的交情也平常,还做不到冠盖如故的程度。

贺宁羽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我要走了,大姐姐多保重。”

贺宁馨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对里屋叫了一声道:“扶柳,把包袱收拾好了,拿过来给我。”

扶柳拿了个玉色弹墨的包袱皮,包了三四件去年做得大毛衣裳,捧着拿了出来。

贺宁馨接过包袱,塞到贺宁羽手上,道:“回去就换上吧。这几件衣裳做好之后,我并没有穿过,就是夏天的时候拿出来晒了晒。”这几件衣裳,还是昨天晚上扶柳给贺宁馨收拾衣箱的时候找出来的。

贺宁羽接过包袱,依依不舍地四处看了一眼,对贺宁馨又屈膝行礼,道:“大姐姐,我走了。”

贺宁馨起身送她,贺宁羽死活不让,硬是拦住了,不让她起身。

“大姐姐,我回自己家去,不用送来送去的。”贺宁羽一边说,一边抱着包袱,快步出了贺宁馨的院子。

贺宁馨在后头见贺宁羽一阵风似地出了大门走了,也不好再送,便在窗口张望了一下,见贺宁羽已经出了大门口,往二房的方向上去了。

扶柳跟出去在院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回来对贺宁馨道:“二姑娘真奇怪,奴婢看见她跟她的聂表哥一起,拐了几个弯,又往二门上去了。像是要出去的样子。”

贺宁馨也有些纳闷。不过那位聂表哥,跟贺宁羽是嫡亲的两姨表兄妹,不是外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对扶柳道:“别管别人的事了。打些水来,我要梳洗整妆,一会儿就快开席了。”

贺宁馨的另一个大丫鬟扶风搓着手从外面进来,对贺宁馨行了礼,抿嘴笑道:“大姑娘大喜。”

扶柳知道扶风刚才去了大夫人的院子里,赶紧猴上来问道:“是不是简老夫人来了?”

扶风看着贺宁馨,笑得越发厉害:“奴婢刚才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正好赶上镇国公府的轿子进来。”又有些遗憾:“可惜奴婢走得早了些,没有亲眼看见镇国公老夫人。”

饶是贺宁馨两世为人,脸上也不由起了红晕,嗔道:“简老夫人过来给娘贺寿而已,你们别羯羯嗷嗷的。”

扶柳也跟着笑了一回,才出去炊水。

这边贺宁羽戴上大氅的帽子,低着头出了贺宁馨的院子,往聂维那里看了一下,便自顾自往前慢慢行去。

聂维看见贺宁羽出来,往这边过来了,也紧赶几步,迎了上去。

贺宁羽见聂维走过来,有意放慢了脚步,低声问道:“你可都打算好了?”

聂维背着双手,走在贺宁羽身边,也低声答道:“你要后悔,还来得及。”

贺宁羽抿了抿唇,一幅倔强的样子,道:“我不后悔。只望你别怪我挡了你攀高枝的路。”

聂维苦笑了一下,轻声道:“若是我想攀高枝,早就带你大姐走了,哪里会蹉跎到如今?”

贺宁羽听了,只觉得心里一团火一样。这些日子以来,她实在是受够了,不过是穷一些,苦一些而已,可是和表哥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她也觉得别有滋味,总比跟着一个煞神每天提心吊胆要好。——纵然是锦衣玉食,恐怕她也是有福受,没命享而已。

两人转身并肩走着,往二房那边转了几圈,有意让二太太的耳目瞧见了,才绕了几个弯,回到了二门上。

二门上守门的婆子如今都换了许夫人的人,看见二房的二姑娘同她表哥一起过来,又拿着包袱,像要出门的样子,忙上前行礼问道:“二姑娘要出去?”

贺宁羽冲守门的人晃了晃手里的包袱,不慌不忙地道:“给我表哥家送点东西过去。”

二门上的婆子一早得了许夫人的严令,要看着二门,不许大姑娘和大姑娘身边的人出入。若是来得是大姑娘,这婆子肯定二话不说,一边会遣人去报信,一边拦着不让走。可是现在来得却是二姑娘,许夫人可没有说要拦着二姑娘……

贺宁羽见这婆子一脸为难的样子,上前两步劝道:“妈妈高抬贵手,我早些出去,也能早些回来给大伯娘贺寿。”

今日是许夫人的寿辰,不过贺家没有大张旗鼓的满京城摆寿筵,下帖子。许夫人的娘家不在京城,贺家人丁单薄,就这两兄弟住在一起。算起来,外面来的客人,只有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和许夫人几个相熟的翰林夫人。

此时已近午时初的时候,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早先已经带着嫡女过来了,几户翰林夫人也快到了。

那婆子一犹豫,贺宁羽寻了空子翩然出了二门,回身对那婆子福身行了一礼,径直往外院的方向去了。

聂维也紧走几步,追上贺宁羽,一起往外院大门旁边的角门行去。

许夫人身边的下人都知道二房没有什么银子,院子里也没有几个得力的下人。

如今见到二姑娘没有带着丫鬟婆子,就跟着表哥出了二门,这看门的婆子惊奇之余,也有几分鄙夷。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不是要报给许夫人知晓,前面已经来了几顶轿子,看来是许夫人约的翰林夫人到了。这婆子便将二房里无关紧要的主子抛在脑后,着急忙慌地迎客人去了。

这边香枝回了二太太的院子回话,二太太李氏听说贺宁馨的院子里多了许多丫鬟婆子,心里很是紧张,拉着香枝问了半天那边的情形。香枝好不容易才回完了话,二太太李氏越听越觉得有问题,便起身带了自己的人,亲自往贺宁馨的院子里过来看看。

许夫人早命了内院的人看着二太太李氏,不许她接近贺宁馨的院子。

李氏带着还未走到贺宁馨院子门口,就被几个婆子拦住,对她行礼道:“大夫人有令,前面的路封了,不能走人。”

第九十七章 寿筵 下 (粉红200提前+)

李氏听见婆子的话,气得脸通红,拉过身旁的香枝,问那婆子道:“刚才她不是过去了?怎么偏我就不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那婆子在心里十分瞧不起二太太李氏。——明明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还硬装大家子少奶奶颐指气使,我呸也不嫌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以前大姑娘糊涂,被二太太哄住了,大夫人投鼠忌器,只好让着二太太,才让这个女人越来越张狂。如今大姑娘醒过神来,彻底抛了二房那边,这二太太还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可是再也不行了。

“二太太,天干物躁的,您老人家也消消火。我说做人呢,要有自知之明,该干吗干吗,别手伸得忒长,捞过了界,就不好了。要不,您老人家先回去歇歇,有什么事,让小的们去办,如何?”那婆子不阴不阳地刺了二太太李氏几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二太太李氏刚嫁进来的时候,自诩是官家嫡女出身,看不起大夫人许氏,觉得她不过是有几个臭钱,十分心高气傲。后来又拿捏住了贺宁馨,掐住了大房两位的七寸,更是在贺家横行惯了,哪里受过下人这样的奚落?

只听“啪”地一声,那婆子脸上已是挨了二太太一下。

二太太指着那婆子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说三道四?我跟你说,惹恼了我,把你扔到我们家东南的盐场上去——让你生不得,死不得,活受罪”

许夫人以前虽然分给二太太一向管家的事项,但是大头还是握在自己手里。这次跟贺宁馨交了底,自然打算不再惯着二房。——脓包灌的好了,总得挤一挤,不然就成了大症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