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心里有事,一时也没有想到别处,便从袖袋里拿出那本《百草集》,双手捧着,呈给裴立省,道:“承蒙裴老爷子不弃,待宁馨如家人一样。宁馨感激之余,有此医书奉上,希望能帮得了裴老爷。”

裴立省默然接过《百草桑》,翻开来看了看。

裴立省虽然是儒生,却自幼爱读书。除了经史子集以外,各种星相医书,农耕田猎,都有涉及。此时一看之下,立时便觉察出这医书的缺陷之处,问贺宁馨:“这里的药方,怎么都是只有君臣,没有佐使?可管用否?”以为贺宁馨是在什么故纸堆里淘出来的古医书。

贺宁馨微笑着道:“实话跟裴老爷子说,这里的药方,大多是失传了的古方。除了没有佐使二味药以外,倒是没有别的错漏之处。裴老爷子若是能将各个方子抄录下来,拿去给厉害的大夫瞧一瞧,很容易就能添上佐使二味药,补齐了这些药方。—以后能济世救人,也是一大功德。”

贺宁馨又走过去,指着里面的一个药方,道:“这个药方,是我自己补齐的,专门针对有些胎里带来的毛病。”

裴立省看了一眼贺宁馨,又看了一眼那个药方,点头道:“我明白了。总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会小心的。”

贺宁馨便知道裴立省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更是满心欢喜,立时将自己在须弥福地里做得十几瓶小药丸都拿了出来,摆到裴立省面前的书桌上,道:“这是我照着那方子做得药丸,因为是用一些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药草做得,药效比一般地里养出来的药草要强些。裴老爷子不妨留下来,给裴家有需要的姑娘用就成了。”

看见裴立省若有所思的眼神,贺宁馨索性道:“宁馨听谦益说过,他娘亲就是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直体虚气弱,所以活得不长。我做得这药,是专门针对这种胎里带来的毛病的,服用一瓶,就能延年益寿,和常人无异。”

裴立省看着书桌上摆得一溜儿小药瓶,眼里有些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

贺宁馨见裴立省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心里一喜,索性将自己带来的布袋子也拿到书桌上打开,对裴立省道:“这里是那几味最重要的药草。裴老爷子拿去,给府里头会伺候花草的人种一种,留个种就行了。这药草喜阴,只要种在树荫底下,不被暴晒就可以了。”

裴立省看着桌上摆得医书、药瓶和药草,终于长叹一声,道:“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又老顾念着我们做什么?”眼里含着泪光,看向了贺宁馨。

贺宁馨被裴立省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裴……裴老爷子……这话……这话……”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好慌慌张张地道:“我府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逃一样地离开了裴家。

裴立省看见贺宁馨落荒而逃的背影,知道自己终久是惊着了她,很是后悔,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夜。

从裴家回来,贺宁馨的心里一直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裴立省好像已经意识到什么一样。

许是越是关切,就越是看不清真相。

虽然贺宁馨很想念前世的父母,可是她并不想认回裴家人。她看得很清楚,裴舒凡有已死,她现在只是贺宁馨。

贺思平和许夫人才是她的爹娘。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灵魂早已同这个身子融为一体。

镇国公府是她的夫家。贺家是她的娘家。她对裴家,只是在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被裴家人发现真相,贺家人又怎么办?

裴家人经历过的痛苦,她不想让贺家人重新经历一遍。

既然上天让她重生为贺宁馨,就是让她以贺宁馨的名义在这个世上走完自己的路。

属于裴舒凡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了。

想到这里,贺宁馨觉得陡然轻松起来。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首鼠两端。如果妄想裴家人贺家人都拿她当亲人,最后只能是同时伤害两家人。

贺宁馨不是贪心的人,自然懂得有舍才有得。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她也注意到大厅里些变化,也同样很是苦恼,不知道这个空间是怎么了。好在别的东西都没有变,她吃得喝得都有,倒也没有难过多久,就抛在脑后,一心为楚华谨的前程打算,又经常偷偷去宁远侯府的中澜院看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宁远侯世子。

这一天吃完晚饭,裴舒芬又偷偷来到自己儿子住的厢房,趁他和乳娘在外间吃饭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里屋的门帘里面,看着乳娘给他喂饭。

裴舒芬的儿子已经快三岁了,生得很是瘦弱矮小,看上去跟比两岁多的孩子大不了多少。

乳娘用勺子舀了一勺饭,里面拌上些新鲜的鱼汤,再加了一点剁碎了的鱼肉糜,喂到那孩子嘴边。那孩子却将头一扭,大声道:“烫死了!”说着,啪的一声,扇了那乳娘一个耳光。

乳娘的脸涨得通红,却只能嘴唇翕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之间,柳梦寒突然带着人走了进来,拍手道:‘世子这个耳光打得好!打得妙!这种不会办事的奴才,就该狠狠地罚她才是。”说着,吩咐自己的人,道:“将乳娘带下去,打十板子。

那乳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道:“求求太姨娘,求求太姨娘,那饭真的不烫啊!”说着,将那碗捧了起来,往柳梦寒那里送过去。

柳梦寒看着坐在一旁的世子,笑盈盈地道:“世子想如何?”

那孩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见柳梦寒笑盈盈地,像是鼓励他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伸出脚,往乳娘捧着的饭碗那里踹过去,看着那碗里的饭和汤淋了乳娘一头一身,那孩子乐得拍手大笑,十分高兴。

柳梦寒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人将乳娘拖出去,到外面打板子去了。

那孩子的乳娘被拖走了,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服侍的人。

柳梦寒便叫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过来,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世子的乳娘了。世子的一切起居,都由你负责。这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由你管辖。”说着,柳梦寒瞥了内室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可要看紧门户,别让那些猫儿狗儿到处乱窜才是!”

那婆子会意,大步往内室走过来。

裴舒芬本来气得不行,强行忍住,才没有冲出去责骂柳梦寒。如今见柳梦寒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往内室这边过来,赶紧一闪身,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了。

那婆子本来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喘粗气的声音,躲在里屋。此时一把推开门,仔仔细细寻了两三遍,都没有看见有人,也十分奇怪。

柳梦寒心知肯定是裴舒芬躲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很是不虞。

这个耗子一样的女人,实在是太碍事了!几次在侯爷面前说三道四,坏自己的大事,自己得想个法子,让她重新被缇骑抓回去才是。

柳梦寒十分确信,裴舒芬自从逃出诏狱,就是被楚华谨偷偷藏在宁远侯府里头的。

想到此,柳梦寒又交待了几句,便带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慈宁院去了。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在三楼屋里恶狠狠地骂了柳梦寒一通出气。她看得出来,柳梦寒这是故意要养歪她儿子!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裴舒芬不信自己治不了她。

这一晚上,裴舒芬等柳梦寒睡着了,偷偷想进柳梦寒的内室,却发现慈宁院也贴着符纸,她不能直接进去,只好在她正房门外的回廊上现身出来。结果正好碰见一个婆子起来小解,路过回廊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回廊里,吓了一跳,正要惊叫,那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映着回廊上挂着的气死风灯,那婆子看得明明白白,正是以前芬姨娘的样子。

裴舒芬也是一惊,赶紧又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

那婆子眼睁睁地看着裴舒芬在面前消失,不由厉声尖叫“有鬼啊!”便吓晕在地上。

这声尖叫,惊醒了慈宁院上上下下的人。

柳梦寒也醒了,命人将晕倒在回廊上的婆子救醒,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语无伦次的半天,柳梦寒才听明白,原来裴舒芬又在她上房门外的回廊里出现了!

柳梦寒气得牙痒痒,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对自己院子里的人道:“这是大事,咱们命人得告知侯爷。——实不相瞒,芬姨娘其实已经死在外头了。”

那婆子听见自己真的是见了鬼,又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慈宁院的人不敢回自己房里去睡,都躲在柳梦寒上房的堂屋里,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柳梦寒便对楚华谨道:“府里有人作祟,要请高僧回来做一场法事。”

楚华谨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觉得宁远侯府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一个接一个的死人,便也点头应允了,道:“去大觉寺请方丈吧。”那是最厉害的高僧。

柳梦寒点头,道:“不如再请几个道士。”

楚华谨想了想,也应允了,道:“别让他们同一天上门就行。”

柳梦寒得了话,便先去叫了自己人扮作道士上门,借着做法事的机会,四处在宁远侯府搜寻裴舒芬。

而安郡王得知宁远侯府请了大觉寺的方丈做法事,也迅速赶往大觉寺,跟方丈商议妥当,安排了几个缇骑的人扮作方丈的人,到时候一起去宁远侯府做法事,趁机搜府。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镜像生变 上

大觉寺里的方丈禅室。

主持方丈闭着眼睛,一手持念珠,一手敲木鱼,灵台空明如镜,似乎跟入定了一样。除了那咚咚的木鱼声,和轻轻抖动的手腕,似乎已经神游化外,跟尘世绝缘。

禅室外面,大觉寺的四个执事等着方丈坐禅出来,都悄悄地议论着安郡王今日匆匆而来的事。

“论理,我们已经是化外之人,怎么能再掺杂到这些红尘俗事中去?主持方丈今日一口应了下来,都没有同大家商议商议。”一个执事颇有异议。

另外三个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禅室里面的木鱼声停止了。

门外候着的一个小沙弥端了一个铜盆进去,让主持方丈净了手,才扶着方丈出来。

外面候着的执事一齐站起来,双手合什行礼。

主持方丈还了半礼,对他们道:“坐吧。”说着,坐在了上首。

四个执事躬身坐下,问方丈:“主持,今日之事,是不是再议一议?”

主持方丈抬眼看去,目光如电,看得那执事心里一抖,忙低下头,垂了眼。

“议什么?有什么好议的?莫非我的话,在这大觉寺都做不了主?”主持方丈的声音越发威严起来。

下面的执事互相看了看,鼓足勇气,对主持方丈道:“主持,我们是方外之人……”

话未说完,方丈就抬了手,制止他们的话,反问道:“我们大觉寺,是什么寺庙?”

几个执事一时语塞,都有些讪讪地。

“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也知道想错了?——大觉寺身为大齐的皇家寺庙,受大齐皇室供养,自当为皇室效力。化外,方外,何必拘泥到底是在外,还是内?只要所求之事,不悖人伦大德,我们就责无旁贷!”主持方丈的话,掷地有声。

几个执事喃喃地闭了嘴,不敢反驳。

屋外的小沙弥已经领了几个穿着灰衣僧袍的人进来,对方丈道:“主持,今日安排他们住在哪里?”

主持方丈头也不抬地道;“住在后面的禅房里吧。明日和寺里的僧人们一起过宁远侯府做法事。”

那四位执事也赶紧起身应是,下去自去料理明日法事应带之物。

此时宁远侯府的慈宁院里,正屋上房的内室仍然亮着灯。

柳梦寒木着脸斜坐在炕上,一只手撑着头,胳膊肘靠在桌上,听自己的心腹婆子小声说着白日里搜府的始末。

“太姨娘,我们确实四处都搜过了。不瞒太姨娘,中澜院里有几个耗子洞,我们都打探地清清楚楚,就是没有看见芬姨娘这样一个大活人。另外以前二老爷他们住的院子,以及三姑娘楚中玉住的院子,也都去搜过。——真的没有人。”那婆子小声道。

柳梦寒以前光滑得如同剥壳鸡蛋的脸上,如今也多了一丝丝的皱纹,鬓边甚至出现了一丝半星的白发。

“怎么可能?她明明就是在这府里头?怎么会搜不到呢?——外院你们去看过没有?”柳梦寒的眉头越皱越紧,问那婆子。

那婆子忙道:“也搜过了。就是侯爷的外书房,也由侯爷亲自看着,让我们进去看了一圈。屋里的帘子都打得大大地,一眼望去,敞亮通透,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

柳梦寒叹了口气。这裴舒芬,当真有些古怪。

“算了。如果侯爷真的要护着她,就是在眼皮底下,你们也看不见的。”柳梦寒心慌意乱地摆了摆手,让那婆子退下了,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灯前,想着心事。

裴舒芬从楚华谨那里得知,柳梦寒要请了和尚和道士到府里头来做法事,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现身出去吓破那些滥竽充数的骗子。还是楚华谨跟她说,明日要来的大觉寺方丈,是当真有几分本事的,让她不要大意。最后躲回去,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裴舒芬今日躲在暗处观察了那些道士一会儿,发现他们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对他们颇有几分不屑。

明日要来的和尚,就比道士要强?

不过说起大觉寺,裴舒芬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及笈前的那一个冬至,也是她嫁到宁远侯府两年,还没有跟宁远侯楚华谨圆房的时候,宁远侯太夫人带着她去大觉寺上香。

那个时候,她嫡姐裴舒凡留下的通房丫鬟桐叶还留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去大觉寺上香。

在大觉寺里,她们听庙里的小和尚说,她嫡姐裴舒凡的长明灯,在她去世两年之后,依然亮着。虽然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添灯油了,但是那灯还一直不灭。

她听着不高兴,便暗示桐叶做手脚。桐叶便寻了个空儿上前,将裴舒凡的长明灯推了一下,和另一盏长明灯撞到了一起,都翻了个个

后来,她嫡姐裴舒凡的灯就慢慢熄灭了。

裴舒芬恍惚记得,她嫡姐旁边那盏本来昏暗不明的长明灯,却慢慢明亮起来。

只是过了十几年,她当时的眼睛又一直盯在她嫡姐裴舒凡的长明灯上,根本就没有注意旁边那盏灯是谁的。可是现在想来,里面似乎有某种冥冥中的玄机一样,让裴舒芬觉得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重重云雾,将以前蒙在她眼前的那些迷障都缓缓地推了开去。

那旁边的长明灯,到底是谁的?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来。

如果桐叶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裴舒芬有一丝遗憾。这个丫头出去桐露家里,然后就和桐露家一起消失了。

想到这里,裴舒芬有些坐立不安。她躲在这个琅缳洞天里面能木什么呢?还不如出去走走。

裴舒芬坐到了梳妆台前,将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镜子拉了过来,给自己化了个老妪的妆,打算装成个老太婆,趁大觉寺的高僧都来宁远侯府的时候,到大觉寺里面看看去。

这个琅缳洞天里面的菱花镜,根本是不能用的,什么都照不了。

裴舒芬一边给自己盘头,一边瞥了一眼那面菱花镜,发现镜子开始出现了如同一楼大厅里的古画上面的镜子一样的冰裂纹

裴舒芬撇了撇嘴。这镜子本来就不能用,多几条冰裂纹,反倒好看些。

到了第二天早上,裴舒芬确信大觉寺的和尚高僧进了宁远侯府,才偷偷地在宁远侯府外面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现身出来。

这条小路一向人迹罕至,裴舒芬穿件烟灰色褙子青竹布裙子,头上包着一条灰头巾,躬着腰,拄了根拐杖,步履蹒跚地往路口走去。

走出小巷子,裴舒芬拿了两个铜钱出来,雇了一辆驴车,让人拖着她去大觉寺。

那赶车的人看她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好心提醒她:“老婆子,那大觉寺是皇家寺庙能去上香祈福的人,要么是有封爵的勋贵,要么是有品级的官员,或者是有封号的内眷。一般无品级的平民老百姓,如你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进去的。——你还是不要白花铜板了。”说着,要将那两个铜板还个裴舒芬。

裴舒芬愣了一下将铜板推了回去,道:“多谢小哥提醒。你尽管送我过去,就算不能进去我在外面的山门那里磕个头,也是好的。——小哥你不知道,外面的菩萨,没有大觉寺的菩萨灵验。”唠唠叨叨地,装得真的跟个碎嘴老太婆一样。

那赶车的便不再推辞,笑嘻嘻地扶她上了驴车,道:“那你坐稳了,我就送你过去吧。”便赶着车送裴舒芬去了大觉寺外面的山门那里。

裴舒芬下了车,又给了那赶车的五个铜板,道:“你去山下等着,等我磕完头,你再送我回去。”

裴舒芬不知道在这大觉寺附近,她能不能自由进出自己的琅缳洞天,只好未雨绸缪,别让这车走了。到大觉寺的人,都是非富则贵,都有自己的马车,一般赶车的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裴舒芬可不想靠两条腿走回去。

那赶车的人应了,赶着驴车往山下的小道行去。

裴舒芬躬着腰,来到大觉寺的山门前,四处看了看,似乎没有人,就要往里走。

还没有踏进山门一步,一个和尚突然钻出来,站到她面前,双手合什道:“女施主请留步。此乃大齐皇家寺庙,请问这位施主是何品级封号?”

裴舒芬不虞地道:“我乃大齐百姓,此处是我大齐皇家寺庙,为何不能让我大齐百姓进去参拜?”

那和尚笑了笑,道:“就算是大齐百姓,也分三六九等。请问施主是哪一等?”

裴舒芬张了张嘴,本想跟这和尚理论一番,却从眼角缝里,看见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心里一凛,不敢再粗声大嗓,忙点头哈腰地道:“小师傅莫怪,是老妇人僭越了。”一边说,一边佝偻着腰,蹒跚着离开了山门,往山下走去。

只听后面传来那几个官差同那知客僧的对话:“持戒师傅,可有见过可疑的人?”

那知客僧道:“未曾。刚才下去的,是一个老妇人,年岁对不上。”

又听见官差的声音:“你们方丈说,今日要看紧山门,以免有逃犯逃到你们庙里来,给大觉寺招祸。可是我们等了这半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裴舒芬的脊背硬了硬,便将腰弯的更狠了,略微加快了步子,往山下走去。

来到山下,那赶车的还在那里等着。

裴舒芬便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带她回到先前上车的地方。

那赶车的将裴舒芬送到宁远侯府外面小巷子口的时候,才刚刚到午。

裴舒芬谢了那赶车的,转身走进小巷子。

等到了宁远侯后院附近的地方裴舒芬四处看了看,见没人跟踪她,便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裴舒芬又在琅缳洞天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在宁远侯楚华谨外院书房里面的隔间里面现身出来。

她刚一出来,便听见外面的大门那里似乎有些淅淅簌簌的声音。

裴舒芬心里一动赶紧从隔间的门帘缝隙处往外看居然就看见两个穿着灰色和尚袍子的人,正在楚华谨的外书房里四处探头探脑地看,还在不住翻寻,还四处在墙上壁间敲打,似乎在寻找暗格密室的样子。

裴舒芬吓了一大跳。她知道楚华谨将很多机密东西都藏在书房隔间罗汉床底下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眼看那些人在外面搜寻不到,应该就会搜到里面的隔间里。

裴舒芬一时着急,便钻到罗汉床底下,从松动的地砖那里,将里面放着的一个小匣子取了出来带着到琅缳洞天里面去了。

楚华谨在后院陪着大觉寺的高僧方丈念经做法事,末了,又陪着方丈在外院各处转了一圈,都持诵了一番,特别是他的外院书房那里,待得时间更久。

等大觉寺的方丈带着自己的和尚们好不容易做完法事,楚华谨又陪着方丈用了一桌子素斋,才命人送上五百两银子,给大觉寺的执事带回去。

柳梦寒等在自己的慈宁院里,并不敢出去见人。

听说大觉寺的高僧们走了柳梦寒赶紧叫了人过来细问,看看有没有进展。却听见来人回报说,那方丈也没有说话,只是念经持诵,就是在侯爷的外书房待得时间长一些。

柳梦寒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莫非侯爷的外书房,有密室?

柳梦寒记得以前老宁远侯活着的时候,在他们西南的大宅院里,也建有密室。难道这宁远侯府里也有密室?

如果是密室的话,人躲在密室里,外面的人是怎么搜也搜不到的。——除非知道这个密室在哪里。

想到这里,柳梦寒便觉得一筹莫展。如果侯爷就是护着裴舒芬,她就算是将密室找了出来,也是徒然让侯爷先烦了她。——她知道楚华谨如今已经对她有些不耐烦了。而她的那些手下,如今也三心二意,总想跑到楚华谨那边去。

幸亏她如今已经没有别的盘算,只一心想着让楚华谨去给宏宣帝添堵,不然看着自己手下纷纷背主,不知有多难受。

柳梦寒坐在自己屋里冷笑了一声,便叫了心腹婆子过来,让她想法子换五百两银子回来。

她就不信,有了白花花的银子,还怕不能收买到中澜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

楚华谨送了大觉寺方丈回来,先回了自己的外书房。他一进到里面,便看见裴舒芬坐在那里,便咳嗽一声,问她:“刚才大觉寺的方丈没有看见你吧?”

裴舒芬笑着摇摇头,对楚华谨道:“这些人哪里知道我的好处?——侯爷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只是侯爷有没有觉得奇怪,今儿来的那些和尚,是不是在外面做法事的时候,少了两个人?”

楚华谨一愣,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到底来了几个和尚。一闭上眼,就是乌鸦鸦地一片灰,笑着摇头道:“我管他少两个,还是多两个,反正都走了就行。”

裴舒芬嗤笑一声,指着这书房问楚华谨:“侯爷不仔细瞧瞧,这屋里头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多了什么东西?”

楚华谨狐疑地看了看裴舒芬,又四处瞧了瞧,摇头道:“不少东西就不错了,怎么会多出东西?”

裴舒芬笑着道:“侯爷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今儿要不是我,侯爷这里被人放进去什么东西,到时候可是跳进青江也洗不清了。”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楚华谨没少做,裴舒芬也没少做。

裴舒芬一说,楚华谨立刻明白过来。只是一时还不能将大觉寺的和尚,同那些探子联系在一起,有些呆呆地道:“今儿来的都是高僧,不会吧……”

裴舒芬叹了口气,起身将那小匣子从袖袋里拿出来,放到楚华谨面前道:“侯爷这东西,今儿若不是我,就被那两个假和尚顺走了。——侯爷忘了我以前跟侯爷说的话?”

裴舒芬以前提醒过楚华谨,说府里头好像有别人的探子。

楚华谨想起缇骑,抿了抿嘴从裴舒芬手里接过小匣子斜着眼睛道:“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人家在我这里搜的,还是你在我这里搜的?”还是一幅不信任裴舒芬的样子。

裴舒芬被气得倒仰,啐了楚华谨一口,闪身回自己的琅缳洞天生气去了。

此时贺宁馨也正在须弥福地里,望着自己三楼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发呆。

只见以前平滑光顺的镜面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冰裂纹,同楼下一楼大厅古画里面菱花镜上面新出来的冰裂纹看上去一模一样。

贺宁馨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往镜子里看去。镜子里面不像从前一样,立时清晰地向她显露出对面琅缳洞天的景象,而是如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会儿,才出现了对面的景象。

顺着那菱花镜边上的刻度,贺宁馨看见裴舒芬在那边担心,生气,自言自语,又摆弄一个小匣子,还从小匣子里拿出了那个玉玺和一个油布包的小册子。

只可惜那镜面的图像有些模糊,连从那边传来的声音都不如以前一样如在耳边那样清晰可闻。

贺宁馨使劲贴近自己面前菱花镜的镜面,才看见裴舒芬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本名册。

裴舒芬在那边见这册子用油布包着,以为就是防水而已,倒没有想多,只是用手托着油布打开那本册子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