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她大声地数着“一、二、三…”数完后立刻就笑:“我可是给过您反对的机会了哦!是您自己没有反对的…奶奶,能这样看到你——真好…”

抬手抹了下眼睛,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好象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低声道:“其实,我很怕去看爸爸呢!我、我,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苦笑着,她站起身来回过头看着正趴在林致远墓前呢喃不休,不知在说什么的林浩峰,一声低叹。

深吸了口气,这才又往那边走去。

林康看着她的背影,又俯下身看了看照片。

忽然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跟上林平安。

“爸爸,我最近很乖很乖的…虽然,我就是再乖,你也不会象他们之前说的一样回来陪我玩了。

可是,我还是会听爷爷和妈咪的话…我不会再让妈咪哭了…爸爸,你知不知道,妈咪那几个月每天每天都哭,哭得我都睡不着了…”声音一顿,林浩峰转过头,看着走近的林平安。

突然咬牙道:“爸爸,我会好好保护妈咪的,绝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好象没有听到林浩峰的话一样,林平安只是垂下眼帘,望着照片上的林致远。

她不知道,生离更痛还是死别更惨。

可是,她庆幸去世的妈妈一直都把最美的笑容留给她。

让她在以后回想起来总是最先想起她的笑容,哪怕是台风夜也会觉得那样温暖。

缓缓蹲下身,她平视着照片中微笑着的林致远。

低声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最喜欢的是白玫瑰…为什么?红玫瑰真的已经变成墙上的一点蚊子血了?”

林浩峰挑眉,有些不大懂她究竟在胡诌些什么,可跟过来的林康却是抿紧了唇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平安。

似乎没有感觉出林浩峰和林康的注视,林平安只是冷冷地望着照片。

然后一字一顿地道:“我——恨——你!爸爸,虽然这样唤着你,但我要你知道,我恨你!我不知道,你在天堂里有没有遇到妈妈,或许,她会原谅你会宽恕你。

可是,我不会!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就那样丢我妈妈、丢下我…”

第二十二章 爱与恨

“我恨你…”林平安声音虽不显凄厉,可清冷中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让人无法不去想她的恨到底有多深。

林康默默地望着林平安,看着她抬手擦着眼角,禁不住在心里一声低叹。

却没有料到一旁的林浩峰突然发出一声大叫,竟然直接扑到林平安身上撕打起来:“收回你的话!收回去!不准你这么对爸爸说话!我不准…”

也是没有想到林浩峰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被林浩峰打得疼了,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要推开他。

可是才要动手,目光却对上男孩充满愤怒的眼神。

心中莫名地一软,她突然间就明白了林浩峰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不喜欢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可到底还是已经在心中认可了她与他的血缘关系吧?正因为已经相信她同样是爸爸的孩子,所以林浩峰才更不能忍受她这样说话。

面对一个想要维护父亲的愤怒的孩子,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在心底低叹一声,林平安推开揪着她的男孩,转身就走。

只是走了两步远后突然又回过身来,拈了一枝散放在墓前的白玫瑰后便往墓园外走。

穿过墓地,来时看到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远远的,可以看到那座墓碑上照片中斯文清秀的女人温柔的笑靥。

向前走了一步,林平安又收住脚步,决然转身离去。

走得太快,她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林康也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远远望去。

走出墓地,她没有往停车的方向走,而是径直往远处的坡道走去。

林康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微闪,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扬声叫道:“平安小姐,我们在下面等你啊!你不用急的,慢慢来…”

没有回头,林平安默然前行。

一路上也不停歇,一直走到最上面的那一行才弯下腰喘了口粗气。

放慢脚步,她一座一座数过去,最后停在那座熟悉的墓碑前。

目光对上墓碑上那张照片中女人灿烂的笑脸,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却还是强压下,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蹲下身去,她把手中的白玫瑰放在墓前,微笑着:“妈妈,我来看你了。

看,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花呢!”

吸了吸鼻子,她俯近身,用手帕细细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

低声呢喃:“妈妈,你知不知道爸、他…也在这座墓地里,离你很近呢!”

静默片刻,她又问:“你现在还恨他吗?更或者…你现在恨的人是我…”垂下眼帘,她的笑容苦涩而幽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好象不过是睡着了,醒来之后却仍是没有醒…我不知道这一场迷梦还要做多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可,无论是林平安还是沈晴,记忆都在,感情也在…就算你是恨我的…妈妈,我爱你…”

泪水滑过脸颊,她伏在墓前,无声地哭泣着。

从前的沈晴,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车祸而死,甚至对父母连记忆都没有。

年幼的她被小姨带到了香港,两个人相依为命。

好不容易等她熬出了头,小姨还没享几天福就又离她而去。

所以,她是最了解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凄楚与深情的人。

总觉得许梦芸同她的小姨一样,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只是她的小姨被男人伤得更深,所以才会一生都没有结婚甚至临终前还留下遗嘱,把骨灰撒入大海。

那时候,她还不能完全明白一个女人为情所伤会决绝到什么地步,所以对小姨那一句“既然说了永世不见,那就是死了,也要相隔天涯海角”,只觉得心凉。

可是现在,同样是为情所伤,她才能深切地体会出小姨那深深的怨与强烈的爱恨。

没有爱就没有恨,要曾经多么深爱才能有那么深的怨恨呢?

“这世上,最易受伤的总是女人,可是最坚强的也是女人…妈妈,不要恨我。

不管我是谁…我知道,你不稀罕林家的钱,可我现在做不到那么清高…”叹息了一声,她坐直身擦干了眼泪,又坐了会儿,才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虽然好走,可她却走得很慢。

和林康汇合时,她已经平稳了情绪,脸上再也看不出半分异样。

回林家的路上,林浩峰一直愤愤不平地瞪着她。

林平安只装作根本没有看见,不声不响地稳坐如山。

哪怕是回到刚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任芷盈,她也是照样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陪着任芷盈说话的是桑青。

只不过从任芷盈的细微表情来看,敷衍的万分更大。

想来也是,对任芷盈这样的豪门贵妇来说,哪怕桑青已经是实质上的长辈,却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看到林浩峰,任芷盈似乎是松了口气。

在林浩峰扑进她怀里仰着笑欢笑的时候笑问:“听说你去看爸爸了,怎么样?和他又说了什么悄悄话啊?”说着话的时候,又抬眼望向林平安。

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林平安一笑,也不打招呼,反倒是自行和桑青说笑。

桑青目光微闪,也没有拿长辈的架子逼着林平安叫人。

任芷盈脸上的笑便有些发僵。

她自忖身份,冷落林平安是一回事,可林平安当着人面根本就是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却是她不能忍受的。

别说任芷盈脸色难看,就连林浩峰也是阴着脸瞪林平安。

又转过头去拉着任芷盈的手笑道:“妈咪,我在爷爷家住,那我的家庭教师怎么办?也来爷爷家吗?我好怕自己几天没学习,也变成没有礼貌不知道礼节的粗人了!”

瞥见林浩峰看似示威的一眼,林平安不禁失笑。

这种话里有话,指桑骂槐的把戏实在不适合男人,哪怕只是个小男孩也让人觉得怪怪的。

只是身为人母的任芷盈却好象并不象林平安一样作如此想,反是抚着儿子的头,大有感动于他为自己出头的意思。

如果不是林康正好走进来,她大概真的要抱着儿子好好夸上几句了。

看到林康,任芷盈就露出笑容,比刚才对桑青还多了几分真诚。

只是这笑在林康笑着打了招呼,直接出声相问时便有几分收敛。

“老爷叫我推荐老师,我又怎么敢怠慢呢?你放心,老师我已经找好了,从礼仪到骑术教师,都是我们任家之前就用过的,不单只教得好,做事也是极有分寸的。

就算是…”突然收声,她抬眼看了一眼林平安,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不过林平安不用想也知道想必要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中听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既然任芷盈没有说出来,她也就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地面色如常。

林康却是对着她笑着劝道:“平安小姐,三少奶奶是为你才特意过来了…”

虽然只是说了半句,他脸上又带着笑容,丝毫没有勉强的意思,可林平安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林康是什么意思。

也就顺势做出不情不愿的模样,勉强地笑着道谢。

任芷盈也就势说了两句客气话,一时间倒显出几分亲切之意。

桑青收回望向林康的目光,掩去心底那一丝不悦。

笑着拍手:“正该如此,若是从户籍上来说,平安可是该叫芷盈作妈咪呢!”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原本似有缓和的两人脸色立刻就都变了。

林浩峰更是直接把任芷盈一抱:“妈咪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咪,别的人都别想抢。”

饶是桑青立刻就笑着哄他说什么“多个姐姐不更好”“不是抢妈咪而是又多了个人疼”,林浩峰仍是不给面子地紧紧抱着妈妈的腰不肯放手,甚至连看都不看桑青。

桑青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可眼尖的林平安却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一抹精光。

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浅笑。

在任芷盈站起身来告辞时,她立刻跳起来:“阿姨特意为我费了那么多心思,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该亲自送您一程的。”

不理一脸警惕,忠犬一样瞪她的林浩峰,林平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哪怕是被他愤怒地甩开手,也仍笑容不减:“浩峰乖啊…”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让任芷盈微微眯起眼来。

“浩峰留在这里。”

低声吩咐一句,任芷盈当先往后走去。

显然也是知道林平安应该是有话说才要送她了。

走出主屋,林平安笑着跟在任芷盈身后。

眼看远处的白色雪弗莱正在驶近,她才突然出声:“你恨我!”

任芷盈脚步一顿,回眸相看,显然没有想到林平安竟会如此直接。

看着她,林平安笑得纯真,可目光却是闪烁三分寒意:“你恨我,是因为你恨我妈。

可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你凭什么恨我妈?难道当年我那个负心的老爸不是抛弃了我妈娶了你吗?这世界上,就没听过取得最终胜利的人反倒去恨一个手下败将的。

难道,当年的事另有别情?任阿姨?!”

第二十三章 贵族学校

坐在豪华的劳斯莱斯房车里,林平安把脸贴近窗子,默默望着道路两边飞速闪过的楼宇。

可脑子里却是不断地回想着昨天任芷盈那张压不下惊慌的脸。

当她质疑喝问前,心里原本并没有想那么多的,可任芷盈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怨恨却让她突然之间有了些别的想法。

“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恨过你妈妈,我只同情她!同情她…”

她不知道,如果不是林康突然出现,任芷盈会不会还说得更多。

可是现在,她却对过去曾发生过的她并不清楚知道的事情有了其他的看法。

不管当年林致远是多么负心又是如何抛弃妻女重回豪门,另娶了大家千金小姐的,但可知的是他与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幸福。

王子与公主,虽然之前曾有过波折,却仍拥有着童话般的爱情与生活。

可惜的是,当那层华丽的面纱被轻轻揭开后,人们或许就会惊愕发现原来童话真的就只是童话而已。

就象戴妃从来都不是灰姑娘一样,任芷盈的幸福来自她的苦心经营与外人的臆想连篇。

林致远最爱的大概始终是白玫瑰,就象每个男人心底都会有一个聂小倩,因为无法永远,所以才永世难忘。

曾经拥有过的爱情,哪怕期间同样充满了争执与苦恼,可失去之后,成年累月的回味中,到最后每次一想起来,都是烟花璀璨,绚丽得象一场美梦。

突然之间觉得任芷盈的怨恨不是没有道理的,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去怨恨一直占据了丈夫心的那个女人吧?

那样的哀怨,不是不可理解。

可是,哪怕如此,林平安却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很多时候,当你站在远处,你尽可以去感慨去同情,可当你成为当事人时,总是自然而然地去从你自己的角度考虑整件事了。

就算林致远心里一直是有着她们母女又如何?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回过头。

哪怕是妈妈死去后,仍然由着她在儿童院里度过漫长的十年。

那段有泪有痛的日子,虽然她并不觉得多苦,甚至无比珍视期间的欢乐,可此时此刻,却难免把成为孤女这笔帐算在了已经死去的林致远还有任芷盈乃至林家的头上。

是啊,她是说过人不可不劳而获,单凭血脉便想得到别人的财产是可耻的。

可是,叫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至少,现在她的存在就已经叫很多人心中不快了不是吗?

抿唇浅笑,她摇下车窗,任风吹乱了她的短发,笑得灿烂无比。

已经是下半学年,又临近暑假,可是这丝毫影响不了她入学求知的脚步。

林家为她安排的学校,在香江是绝对贵族中的贵族。

哪怕是她这样的小孤女,都久仰大名。

英罗学校,英国著名贵族学校的分校,以严谨的治学方针,严格的入学制度,贵族化的校园生活方式,完全的精英自制管理模式而闻名于世。

据说,自从该校成立后,香江大半的豪门子弟和精英子弟都就读于此。

就连特首都曾经说过:香江的未来,就在英罗。

不过对于林平安来说,那些毕竟都是太过遥远。

就目前来说,对于英罗学校唯一真正看清楚了的就是现在穿在身上的这套校服。

不同于一般学校的校服多半是纯白或是天蓝的衬衫、短裙,英罗的校服极具英伦风格。

红白相间的格子短裙,白色的衬衫、领带,深蓝的西装外套,胸前用金线绣着“英罗”的标志: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和一把闪烁着寒芒的宝剑。

布料柔软,做工考究,那些细腻的针脚明显就是出自于手工制作。

就象双胞胎嘲笑:贵族可从不穿带牌子的衣服。

如今的林平安,衣柜里有一半都是明显手工制作的,就连脚下穿的小羊皮平底船鞋,也是意大利一个小作坊里手工制作的。

是前世今生,她穿过最舒服的一双脚。

可是,哪怕这些东西穿在身上舒适无比,可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

的确是享受,可如果真有哪一天,她穿上买来的牛仔裤、衬衫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那她还是原本的她吗?

香江的土地并不多,可英罗学校占地却是颇大。

哪怕是在屯门,圈出这样大片的土地都算是一桩令人惊讶的事了。

从马路拐进去,尚有百米的景观大道。

宽敞的马路两边是茂密的广玉兰,虽然已经是夏季,却尤有几株晚开还未谢的玉兰花以一种优美而雅致的姿态吐露芬芳。

浓郁的香,仿佛可缠绵数里,缭人情思。

虽然景观大道颇宽,可此刻却仍是拥挤无比。

一辆辆豪车接踵而至,什么保时捷、宝马、奔驰、阿斯顿马丁…一色的名车让这条入校大道仿佛停车场一样。

感觉出车速渐慢,林平安便坐直身轻轻敲了下前面司机的座位靠背,笑道:“不用再开进去了,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

年轻的司机阿山很是机灵,听了她的话立刻就笑着应了。

车子刚一停下,林平安也不等阿山下车过来开门,已经自己打开门跳下了车。

可是她才关上车门,还不等站稳身,就觉一阵狂风卷来,一道黑影风一样刮过她的身边,直冲前方。

被劲风带得仆在车门上,在跳下车来的阿山紧张地连唤了几声后,林平安才回过神来。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是一辆重型机车擦身而过。

因为大道上车子太多,声音太杂,以至于她根本没有留意到。

如果再差上个几分几毫,说不定那辆机车就会直接撞在她身上了。

一意识到这个,林平安立刻怒从心起。

且不说这里是入校大道,就是前面的马路上都有标志提示“前方有学校,请减速行驶”了。

怎么刚才那辆机车居然还敢保持那么快的速度驶过?真是太过嚣张也太过可恶了。

想到前世的沈晴就是出车祸死亡,林平安越发对那个机车骑手痛恨非常。

冲着被吓得脸色发白的阿山摇了摇头,林平安淡淡道:“我没事,你回去也不用和林管家说这事儿,免得他训你。”

其实,她知道这句话就算她不说,阿山也不会傻乎乎地把这事去和林康说。

既然这样,她倒不如主动把这话说出来,也搏个好感了。

果然,她这样说完,阿山望着她的眼神便更多了几分温善。

行了个礼,他笑着提醒道:“平安小姐,林管家叫我提醒您:学校是个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的好地方,您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哦,”林平安微笑,点点头就提着单肩背包往前走去。

其实那句话林康当着她的话也曾经说过,没想到阿山居然又来借花献佛。

看来,阿山也是个聪明人,以后他们相处得会很愉快了。

穿过有些拥挤的车道,林平安无意间转过头,在一辆雪弗莱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文静而斯文的少女,仿佛最优雅的淑女般的举止。

就那样稳稳坐在后座上,半垂着头默默地看着漆上的书,垂下的柔顺长发半遮住了她的面孔,让人看不太清面容。

可大概正是因为看不清表情,她才觉得自己感觉到了她的寂寞。

忍不住停下脚步,轻轻叩响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