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旭闻言忙是一笑,握了皇后的手,道:“皇后说哪里话,镇国公乃不可多得的猛将贤臣…”

他正说着外头乔公公又进来禀告道:“皇上,萧蕴在殿外求见。”

皇帝对着皇后早便尴尬难言,闻言双眼一亮,忙冲皇后道:“萧蕴刚从外面游历回京,朕正有心召他前来问话…”

杨皇后本便对朱厚旭没什么感情,也是要告退的,如今见皇帝这般心中更是讥诮,恭敬地又福了福,便道:“臣妾告退。”

“乔公公,你亲自送皇后娘娘出去。”皇帝忙吩咐道,待杨皇后出去他才蹙起眉泱泱的坐回了龙案后。

他将坐定,萧蕴便自外头躬身进来,见了礼,皇帝懒洋洋地喊了起,问及萧蕴觐见的缘由,却听他道:“学生游历至金州,却闻皇上已准了金州官员联名上奏的禁边茶出境的奏章,学生以为此举实为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朱厚旭闻言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诧了诧,却道:“此事乃诸卿家一同商议所决,非朕独断,又是金州官员联名上奏,可见是可行的,又有何不妥?”

萧蕴便又躬身一礼,道:“回皇上的话,金州峻岭环抱,关隘林立,地势险阻,良田本便匮乏,土地又多被世族豪强占去,金州百姓既要交纳地租,还要承担赋税徭役,生活的极为困苦,衣食已是不济,故而才采茶,私贩边茶换些口粮。且贩茶实也只能勉强顾个温饱,这两年来金州多旱,已连着三年欠收,皇上若然再禁边茶出境,臣恐金州百姓会因困窘而生出暴乱来,金州离西藩和南藩极近,金州暴动,两藩趁机作乱,恐会照成不可收拾之局,还望皇上三思。”

朱厚旭听萧蕴说的严重,蹙了蹙眉,这才道:“金州之茶乃我大锦之物,皆朕之所有,百姓拿朕所有之物贩卖至他国换取金钱,此乃不劳而获,实在可恶。既边茶能够赚钱,朕何不准许官府和夷狄直接交涉?如此还可充盈国库,岂不更好?若然金州干旱两年百姓便要谋逆造反,这样的刁民实不可姑息,朕定令国公挥军平乱!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朱厚旭言罢却目光一亮,径自盯着萧蕴,道:“姚四姑娘前日在武安侯府门前当众痛斥谢增明,不知伯约可知此事?”

萧蕴虽早便料想到皇帝不会听他的纳谏,闻言到底微感失望,心生一叹,再闻朱厚旭提起锦瑟,这才重新抬起眸来,道:“学生当日恰好回京,曾远远瞧见武安侯府门前之景。”

朱厚旭闻言登时面色就亮了,道:“这么说伯约是见过那姚四姑娘的?”

萧蕴听皇帝声音都变了,目光闪了下,这才答道:“回皇上的话,学生陪母亲前往为外祖父贺寿便曾在江州见过姚四姑娘。”

朱厚旭当即便从龙案后走了出来,兴冲冲地道:“朕听闻伯约画技出众,一直都未曾一观,来人,奉笔墨来。”

他吩咐罢便又道:“朕还闻那姚四姑娘之母乃当年京城第一美人,想来这姚四姑娘容颜定也不俗,伯约便将这姚四姑娘的面容画下供朕一观,岂不妙哉。”

萧蕴闻言却只一笑,道:“学生并不擅长仕女图,何况那姚四姑娘倾国倾城之姿,学生的拙劣画作只怕是难画出其十分之一的风骨来的,故而请皇上恕学生不能从命。”

朱厚旭听萧蕴说锦瑟倾国倾城之姿,登时便搓了搓手,道:“当真是倾国倾城之姿?”

萧蕴便答道:“岁华摇落物萧然,一种清风绝可怜。不俱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骚魂洒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却笑涪翁太脂粉,误将高雅匹婵娟。学生画技拙劣,唯诗词尚能入耳,但此诗也只勉强能形容姚四姑娘之姿罢了。”

萧蕴言罢,进皇帝反复念叨着那诗,面色微痴,便垂手道:“学生告退。”

朱厚旭闻言只摆了摆手,萧蕴退出大殿眯着眸子瞧着养心殿前空旷的广场蓦然摇头一笑,笑容却有些飘忽的苦意。

他尚未收回目光,便见一位公公急匆匆地自远处奔来,乔公公迎上怒斥他一声,“皇上在里头呢,急匆匆地不要命了!”

那小公公缓了口气,这才道:“乔总管不好了,出大事了,方才…醉酒…后宫…冲撞到了吴婕妤…”

那小公公冲乔公公耳语着,萧蕴听的断断续续却自知发生了何事,见乔公公面色变了,他便回身行了一礼,道:“皇上少不了乔公公,草民不敢劳公公相送,自行告退便是。”

将才那小公公确是禀告说,黄知家的三公子吃醉了酒竟不知怎么闯到了后宫去,还衣衫不整地冲撞了赏景的吴婕妤,将吴婕妤吓得晕死了过去。皇后已闻讯赶了过去,那吴婕妤如今身怀六甲,已是动了胎气,此事太过严重,皇后不敢擅专,这才请人来禀皇上。

这龙凤亭位在前朝的花园之中,便是恐今日前来赴宴的大人和公子无意间冲撞了后宫佳丽,故而今日前庭和后宫之间的永福门处还特意加派了人手,如今这黄三少爷竟然在后宫出现,他万不会是从永福门过去的,只可能是翻墙进的后宫。

翻墙进的后宫,还喝的醉醺醺,衣衫不整,这分明是意图不轨啊!这若是叫百姓们知道有外男冲进了后宫之中,那皇上的颜面还要不要,冲撞了吴婕妤,致使龙胎不稳是大事,这玷污皇帝的女人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乔公公岂能不惊。

听了萧蕴的话忙令小太监送他离开,便慌慌张张地进了内殿,将事情禀给了朱厚旭。朱厚旭虽是个昏君,可对后宫佳丽却是尽心尽力地很,听闻竟有男人闯了他的后宫,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乘上龙辇火急火燎地往后宫赶。

他到时,皇后和丽妃等人皆已在吴婕妤的清风阁中,吴婕妤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而清风阁的花厅之中则聚满了皇帝的妃嫔,见皇帝来了个个哭哭啼啼,楚楚可怜地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告着状。

“皇上,后宫之中怎会闯进贼人来,吓坏臣妾了。”

“皇上,还好您来的早,那贼人也发现的早,还不曾…不然…不然臣妾们可还如何活啊…”

“是啊,只是可怜了吴婕妤妹妹,听说还被那贼子抓了个正着,连绣鞋都给抓掉了呢,臣妾若是婕妤妹妹这会子已以死明志了…”

“皇上快快惩治那恶贼,臣妾们惶恐难安啊!”

今日参加皇后宫宴的皆是嫔位以上的宫妃,如今后宫发生这种事,皇上亲临,众佳丽自然齐聚一堂,她们多是平日不得宠的,如今好不容才见到皇上,自是个个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楚楚可怜,见到皇上便一个个娇若拂柳地围了上去寻求安慰和依靠。

她们对吴婕妤能不能平安根本就不关心,自抓紧机会厮缠皇帝,也不忘狠踩那倒霉的吴婕妤一脚。

丽妃见众佳丽一起拥上去围着皇帝告状,双手握起,面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而皇后却只悠哉悠哉的吃着茶,全然没有阻止宫妃们的意思。

丽妃见此心中更加惊忧,她怎么都不明白,明明她安排了黄立标去毁姚锦瑟的清白,怎么她带着人到那园子时,园子中却空无一人,别说是姚锦瑟了便是连黄立标的人影也不见了。她令宫女去寻,竟连花容和刘公公也没了踪影,她正心中惊诧,便听闻了后宫被闯,吴婕妤受惊一事,当时她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匆匆赶来便见到了被太监们五花大绑,形容狼狈的黄立标。

丽妃这会子根本就不明白黄立标怎会出现在内廷之中,已然出了一手心的汗水,她见皇帝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众佳丽,便冲皇后道:“娘娘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也不向皇上请安见礼,一个个只知厮缠狐媚皇上,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便坐视不管?!”

皇后闻言却是一笑,冲太医吩咐了两句,这才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妹妹们六神无主,担惊受怕,寻求龙体庇护也是人之常情,本宫若然责怪于她们,便太过无情了。”

丽妃自知皇后的意思,这会子宫妃们越闹,一会子黄立标便会越惨,丽妃无法确定皇后是不是早便知道了她的谋算,这才将计就计将黄立标弄到了后宫来,故而也不敢再多言,只捏着拳头忐忑不安地坐着。

那边皇上安稳了众佳丽片刻,皇后才上前见了礼,将皇帝从一众香影中解救出来,皇上听闻吴婕妤已经无碍,当即便怒声道:“那冲撞吴婕妤,私闯后宫的贼子如今身在何处,还不给朕带上来!”

朱厚旭说着便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吓地丽妃身子一抖面色更加难看了。而黄立标已被两个太监押了上来,他显然已被吴婕妤的宫人又打了一顿,面上鼻青眼肿,已不成人形,皇帝见他外衫破损多处,衣衫发髻皆已散乱,登时便气的脸色发绿,抬手就将茶盏扔了过去直砸在黄立标的眼角上,鲜血蜂拥。

丽妃见状忙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磕头道:“皇上息怒,黄立标吃醉了酒,这才误闯后宫,皇上念着在神志不清,从轻发落啊。”

丽妃言罢,便闻一个尖锐的声音自内殿中传出,“婕妤娘娘!快拦住婕妤娘娘!”

皇上闻言一惊忙和皇后一道进了内殿,却见两个宫女死死拉着吴婕妤,而吴婕妤正赤脚,流泪地欲往柱子上撞,一面还哭喊着,“你们放开,我再无颜见皇上了,让我和我腹中的小皇子一起去吧,死了倒也干净,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爱妃这是何必,朕不准爱妃如此自伤!”

那吴婕妤不过怀胎三个月,尚未显怀,又因孕吐被折磨地好不清瘦,她本便长的清丽,如今瘦了一圈,两腮含泪,好不楚楚动人,皇帝见状,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忙上前怒喝一声。吴婕妤扑倒皇帝怀中便万般委屈的哭喊了起来,说话间又要以死谢罪,皇上搂着她颤抖的身体,恨不能将那黄立标碎尸万段。

吴婕妤的宫女忙跪下道:“皇上,娘娘今日好容易有了些精神,见雪停了,便唤了奴婢等人在园子中赏景,谁知正瞧着一株红梅和奴婢们说笑,便有贼人自一旁的灌木丛中爬了出来,欲抓娘娘,当时奴婢们都在,自然立刻冲将上去制服了贼子,那贼子当场便被奴婢们抓下,并未近娘娘的身,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啊。”

宫女言罢,吴婕妤便哭着道:“虽是并非近身,可难保宫中其她姐妹和宫人们不会听风是雨的乱言,臣妾贱命受人诋毁便罢了,可万不能因臣妾而累及皇上英名,皇上还是让臣妾以死明志吧…”

“爱妃怎如此痴傻,朕信爱妃便是,爱妃且放宽心,好好休养,朕还等着爱妃给朕多添一个皇子呢。”

“皇上子嗣不多,唯大皇子和二皇子承欢膝下,妹妹若因一些流言蜚语便置龙脉于不顾,那才是大不衷,妹妹好生休养,后宫之中若然有人乱嚼舌根,本宫定然严惩不贷!”

有了皇上和皇后的劝解,那吴婕妤这才委委屈屈地应了,皇上自内殿出来面色便又难看了数分,见丽妃还和那黄立标一道跪在地上,对她袒护黄立标这淫贼之举便十分地不满,连带着看丽妃的目光都有些厌恶和阴寒。

朱厚旭再度坐下,怒气腾腾地盯着黄立标,道:“说,你是如何进的后宫,又意欲何为?!”

黄立标撞上吴婕妤时实际上是刚被疼痛折磨醒,他本能地往有人的地方爬,想要求救,哪里知道刚爬出灌木丛便被吴婕妤的人一顿好打,此刻他被押到皇帝面前,早已知道闯了大祸,整个人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听皇帝问话,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最后的记忆便是锦瑟的那一笑,心知定然是锦瑟害的他,可这会子他无凭无据不能宣之于口啊,便是他将锦瑟咬出来,也只能是罪加一等,锦瑟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将他弄到此处来,这别说是皇帝和众人不会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啊。

故而黄立标也知晓,此刻只有说自己是吃醉了酒,不知怎么到了后宫,兴许有表姐求情,瞧在大皇子的面上,皇上方能网开一面。

他有苦说不出,只能磕头道:“皇上饶命,小臣吃多了酒,实在不知是怎么离的席,又是怎么到了后宫,小臣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后宫娘娘们有不敬之心啊。皇上,小臣无心之过,皇上您网开一面啊。”

皇后闻言却道:“皇上,这黄立标所言不实,臣妾已叫人了解过,黄立标乃是被丽妃身边贴身婢女花容带着离席的。有宫女曾见两人在花园中喁喁私语,丽妃妹妹可知此事?”

丽妃不想皇后的枪口直接对准了她,当即便是一愣。若然叫皇帝知晓她叫黄立标去毁锦瑟清白,不仅皇帝会恨她,皇后也会治她一个为非作歹,纵容黄立标祸乱宫闱的罪,如今既锦瑟之事无人提及,丽妃自然不会主动说起。她料想皇后看重锦瑟,定然也不会和皇上说起此事。

故而丽妃便忙回道:“臣妾舅父近来身子抱恙,臣妾忧心,确实叫花容前去传表弟到花园中问话,可臣妾在花园中等候许久都不见表弟身影,如今才知他定然是酒醉没能寻到臣妾,这才误闯了后宫,他酒醉误事,婕妤妹妹又不曾出事,皇上万望开恩啊。”

皇后闻言冲身旁莲蓉使了个眼色,莲蓉便溜进了内殿,片刻那吴婕妤竟被宫女扶着出来哭喊着跪下,道:“皇上后宫守卫森严,怎会误闯,分明是有人对臣妾有孕之事耿耿于怀,恐臣妾和腹中小皇子挡了路,这次欲毁臣妾清白,此事关乎臣妾和后宫众姐妹们的清誉和安危,还请皇上务必将事情查个分明,为臣妾们做主。”

吴婕妤分明便是指骂丽妃指使表弟害谋她,丽妃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忙连声喊冤,见皇帝竟然面带狐疑,便指向吴婕妤,道:“休说你腹中孩子还未必是个皇子,便是皇子本宫的大皇子如今已快及冠,又怎会忌惮一个刚出世的婴孩,吴婕妤无凭无据,你这是含血喷人!”

吴婕妤闻言便道:“姐姐,这黄公子毕竟是姐姐的血亲,他如今被当场抓住,认账并获,怎么便是无凭无据?姐姐又怎能说是妹妹含血喷人呢!”

丽妃气得双手发抖,一脸怒容地瞪着吴婕妤,吴婕妤却是换上一脸惊色,竟抚着肚子又呻吟了起来,皇上一惊,忙令宫女将吴婕妤扶下去,对丽妃就又多了两分猜忌。

皇后见此,便叹了一声,道:“丽妃妹妹是宫中老人了,待众妹妹一向是宽和的,对大皇子更是一颗慈母之心。大皇子如今已过十四却还住在丽妃宫中,由丽妃亲自教导,无一日懈怠。皇上子嗣不丰,二皇子又身子不好,体弱多病,难得大皇子俊伟不凡,又被丽妃妹妹教导的文武双全,皇上便是看在丽妃妹妹这份功劳上,也该对她多一份信任。只是…后宫出事,臣妾便令宫人加强了戒备,却发现丽妃妹妹的大宫女花容和养心殿的刘公公在花园中偷情,臣妾令人搜查了刘公公的宿处,寻出了花容的贴身衣物,宫中严禁宫女和太监对食,皇上看此事…”

皇后这话明着替丽妃求情,实和吴婕妤是一个意思,都在说丽妃残害吴婕妤为大皇子清除障碍。后面的话更是叫皇上知晓自己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丽妃听的浑身发冷,却因黄立标在后宫出现还刚好冲撞了吴婕妤一事而百口莫辩。

她正焦虑,皇帝已是满面怒色地开了口,道:“既已查明,便该按宫规处置,将两个贱奴乱杖打死!”

皇后闻言应了,这才又道:“依臣妾看,此事今日也难查出什么了,不若先将这黄立标收监,令宗人府慢慢的查,定能将此事查明,还丽妃妹妹和吴妹妹一个公道。”

皇帝闻言当即便怒声道:“这等不忠贼子还有什么好审的,便是误闯内廷也没容起活在世上的道理,来人,将他拖出去!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黄立标闻言吓得当即两眼一翻就又昏了过去,丽妃更是面色惨白,皇上这般处置黄立标显然是信了吴婕妤的话!

太监上前将黄立标拉下去,丽妃才哭喊着道:“臣妾是冤枉的啊!”

皇帝却只一脚踢开丽妃,道:“冤不冤枉,朕相信皇后娘娘自会查明。大皇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即日便搬出翊清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教养。丽妃自今日起禁足思过,吴婕妤生产前不准踏出翊清宫一步!”

皇上言罢便甩袖去了,皇后见丽妃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地上,便冲宫女道:“扶丽妃娘娘回宫。”

丽妃被宫女扶起来却锐眸盯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好算计!”

皇后闻言却只蹙眉,道:“如今皇上正在气头儿上,丽妃妹妹还想罪加一等吗?”

丽妃银牙紧咬,这才不甘地福了福身离去,皇后又安抚了众佳丽几句,待众人离开,又去瞧过吴婕妤这才坐着凤辇往凤亭赶。

黄立标会在后宫出现自然是坤宁宫的孙嬷嬷带着宫女们所为,这主意却是萧蕴所出,孙嬷嬷也是知晓吴婕妤今日去了园子中赏景,这才将昏迷的黄立标扔在了灌木丛后头。而孙嬷嬷等人做这些事情时,皇后正在养心殿,丽妃却正带着她的宫女前往捉奸,自想不到她要找的人已被皇后的人偷偷弄到了后宫。

皇后是自养心殿出来回凤亭的路上才得知此事的,她匆忙赶到后宫时,锦瑟已换好干净的衣物回到了凤亭,一切都安排的刚刚好。

而皇帝回到养心殿却觉烦心无比,乔公公自外头捧了新茶奉上,见朱厚旭的神色不佳,将茶自托盘上小心搁在龙案上换走那凉茶,见皇帝的面前摊着一张纸,上头正写着将才萧蕴所念的诗,乔公公便瞧了眼朱厚旭,躬身道:“皇上若然想见那姚四姑娘一面却也不难…”

朱厚旭闻言当即便抬起头来,道:“你有法子?!”

乔公公笑着道:“奴才已使人打听了,姚四姑娘今日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梳着朝云髻,一会子凤亭那边散了,夫人小姐们是必定要从六福宫外的宫道上乘车离开的。老奴叫抬姚四姑娘的宫人在路过乾坤殿时假作轿坏,停驻片刻,待姚四姑娘下了车,皇上站在乾坤殿前的台阶上隔着宫墙自能瞧见姚四姑娘,虽有些距离,可瞧清楚姚四姑娘的容颜已是足够了,倒也略可解皇上相思之苦,又不会叫皇后娘娘得知,即便皇后娘娘知晓了此事,皇上也可说是缘分使然…”

朱厚旭闻言当即便目光一亮,哈哈大笑,抚掌道:“妙极,妙极,到底还是你最可朕的意儿,快快,朕这便摆驾乾坤殿。”

乔公公却笑着道:“皇上莫急,奴才这就叫人去瞧着,待皇后娘娘那边散了也不迟。”

此刻凤亭中,锦瑟已换了一身淡紫色绣缠枝杏榴花的斜襟褙子,和一条藕粉色镶深边的褶子裙,头上规矩的梳着个不起眼的双螺髻。插着一对双如意点翠长簪,原先那套华丽的步摇已被莲蓉包了起来。

她正和廖家姐妹说着江州的趣闻,皇后自后宫过来见凤亭中众夫人们席面已吃的差不多了,又说了两句便叫众人都散了。锦瑟被请到了皇后身边,她刚欲行礼便被皇后亲自扶起,道:“今日是本宫的疏忽叫你受委屈了。”

锦瑟闻言忙道不敢,皇后见她面色红润,目光清亮,显然已恢复了精神,这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这身衣裳你穿着倒比本宫那时要好看的多…”言罢却趁着抚锦瑟耳边碎发之际冲她耳语两句。

待她退开锦瑟羞赧地自谦两句,便告了退,出宫她却是和廖家几位姑娘上了同一辆车架,车子由四个太监拉着缓缓地在两边皆红墙黄瓦的宫道上行驰,行了一阵便感车子一个猛然颠簸,外头太监果便道车子出了些毛病,令锦瑟几人下车稍后,锦瑟扶着廖老太君和廖书敏三人下了车,接着扶廖老太君的当,人也转到了后头,微微低着头。

此刻朱厚旭就站在高墙那头乾坤殿高高的台阶上,正瞪大了眼睛往这边瞧,乔公公见锦瑟几人下车,忙指着那穿红色衣裳梳朝云髻的姑娘,道:“皇上快看,姑娘们都下来了。”

朱厚旭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穿石榴红衣裙的姑娘,当即便认定那是倾国倾城的姚四姑娘,他细细去瞧却见那姚四姑娘穿着一件石榴红镶紫边儿的儒裳小袄,同色的马面裙,梳着朝云髻,带着赤金蝴蝶头面,小脸略施粉黛,身段窈窕,腮凝新荔,俊眼修眉,虽五官姣好,可却形容尚小,只能算的上是中上之姿的小美人,和萧蕴那首诗根本就不沾边,更别说什么倾国倾城了。

朱厚旭当即面色就跨了,露出失望和怒色来,道:“这般丑陋也谈倾国倾城!”

乔公公自知皇帝瞧的那个不是姚四姑娘而是廖四姑娘,可他奉了皇后之命,本便是在诓骗皇帝,此刻闻言便道:“皇上,其实这姚四姑娘也却是个美人坯子,只是无法和皇上的后宫三千比罢了。那萧蕴听说是个不懂风情的,想来也未曾见几个大家闺秀,更不曾见识过后宫娘娘们的仙女姿容,惊为天人也是难免。”

朱厚旭闻言又不死心地瞧了瞧那车旁站着的几位姑娘,见几个姑娘虽各有姿色,但却都未有那诗词中形容之一半姿色,当即便索然无味。见有个女子缩在廖老太君身后,瞧那身影还是个小姑娘,便连瞧的心情都没了,直接便挪开了视线,冷哼一声,愤怒地转身甩袖而去了。

乔公公见此勾了勾唇角,心中想着,其实廖家几位姑娘皆是美人,可萧蕴那诗实在将姚四姑娘捧的太高,以致皇上他期许甚高,如今瞧见廖家几位姑娘姿容自便不觉美,反而生出失望来,以后想来皇上便是再从哪里听到姚四姑娘姿容不凡,倾国倾城,有了今日之事他也只会以为是讹传,不会再相信了。

而即便到时候此事被翻出来,乔公公也是不怕会遭处罚的,只因今日姚四姑娘进宫时确实穿的是石榴红的衣裳,而姚四姑娘这会子也确实站在下头的甬道上,只是皇上他自己认错人,没瞧见,和他乔公公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九十六章

锦瑟几人重新登上车,在车中坐定,她微微掀起一角车帘仰头去望了下乾坤殿的方向,高耸的朱红宫墙挡住了目光,可她却似依稀瞧见了明孝帝失望而去的背影。

锦瑟一直都知道自己容貌不凡,前世时谢少文会待她那般多半也是因她的容貌,彼时她刚进京便被抬进了武安侯府,作为一个妾室甚少出府,幽居内宅之中,自然不会有什么美名传出。而今世却不同,刚入京她便在武安侯府门前闹了那么一场,这两日凤京之中就当日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伴着对武安侯府的谩骂和谴责,她的美名和贤名也在传开。

想来不久宫中便也会有耳闻,那明孝帝以广收天下美女为乐,若然听了这些话岂能不动心思?故而今日便不是云嫔暗中动了手脚,早晚也会有这个麻烦。

如今有萧蕴的那首诗将她夸的倾国倾城,明孝帝又认错了人,自感失望非常,等听到流言时也便不会相信了。现在已退了亲,她也不会再做那抛头露面之事,过些时日流言自会淡去,想来明孝帝也就不会想起此事了。

锦瑟想着舒了一口气,但觉手一暖,回过神来却正迎上了廖老太君关切的目光,锦瑟忙往她的肩头靠了靠,撒娇地唤了声,“外祖母…”

锦瑟因怕廖老太君担忧,故而在宫宴后遇到的事情回到凤厅后是半句也没提,只装作无事的照旧和廖书敏几个闲话。宫中规矩森严,后宫闹出丑闻来,半点风声都未传到前头来,故而廖老太君对宫中之事便一无察觉。

可她总觉着锦瑟自离席回来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如今见她恍惚,神情沉黯,便以为她是不愿和姐妹们分开,想着她虽懂事可到底是个孩子,便怜惜非常,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安慰着锦瑟,道:“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早日劝服你大舅母…哎,到底还是委屈了你们姐弟。”

“微微妹妹且放心,大伯母最疼我了,我也会帮着祖母劝说大伯母的。”廖老太君言罢,便问廖书香欢声道。

廖书香长的酷似四夫人王氏,言辞间冲锦瑟眨巴着眼睛,好不可爱。

她一言,廖书晴也道:“其实大伯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时候大伯母拿微微妹妹当亲女儿般疼惜呢,如今定然也不忍妹妹和茂哥儿一直住在外面。”

廖书敏也道:“是呢,到底是剪不断的血脉亲情,等妹妹进府,咱们便又能一块读书画画了。”

锦瑟见几个姐姐皆是真心实意地想她进府,一时心中漾起暖暖的酸酸的滋味来,压了压情绪,这才冲廖书敏道:“二姐姐今儿得了皇后娘娘称赞,明儿求亲的媒人一准儿要踏破尚书府的门槛了,二姐姐怕是马上就要忙着绣嫁衣,学管家了,哪里还有功夫陪着妹妹我读书画画呢。”

廖书敏闻言面上一红,廖书晴两个便也跟着排揎起她来,引得廖书敏红着脸一径地往廖老太君怀中钻,嚷嚷着要老太君为她做主收拾锦瑟几个不敬姐姐的小皮猴。

廖老太君被几个如花的孙女们闹得笑不拢嘴,见廖书敏羞恼了,这才道:“你们二姐面皮薄,快莫闹她了。”

锦瑟几个应了,嘻嘻地又笑了一阵,廖书晴才道:“祖母,镇国公府会和首辅府结亲吗?今日那万小姐得到的赏赐可真不少,皇后娘娘和镇国公夫人好似都极喜欢她呢。”

廖老太君闻言便道:“别人家的事你倒上心!”

廖书晴便吐了吐舌头,道:“我就是替微微妹妹可惜,万小姐那书法明明只是端正些罢了,若是微微妹妹,以脚踏鼓,随乐而舞,尚能一手作画而一手写字,那才叫厉害呢,定然能艳惊全场,那些柔雅郡主,刘小姐之类都要自行惭秽。”

廖老太君闻言面色一变,忙道:“你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

锦瑟已掀开车帘瞧了眼外头,见甬道上几辆车相差甚远,这才垂下车帘,笑着道:“三姐姐怎知人家万小姐不是在藏拙?我看万小姐那字法度严谨,笔力险峻,力透纸背,倒似出自男子之手,可见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而且她指上生有厚厚的茧,显是常年抚琴所致,琴技一定了得。再说,我那时踏歌弄墨,乃小孩子好玩之举,一心三用,手忙脚乱,还弄得舞也跳不好,字更写不好,画便更不必说,还被大舅舅骂了一场,这会子真要当众施展,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三姐姐就是疼我,这才瞧着我什么都是好的!”

廖书晴历来是个藏不住话的,她话一出口便知闯了祸,被祖母教训也只嘟着嘴闷声不语,如今见锦瑟替她解围忙笑着道:“明明是祖母觉着微微妹妹什么都是好的,我才为讨祖母欢心也这般以为的。”

廖书晴这话酸溜溜的,倒是引得廖老太君不好再恼火,笑着拧了拧她鼓鼓的右腮。待到了宫外,车停下,锦瑟扶着廖老太君下了车,见廖老太君往那几个拉车的太监手中各塞了荷包,这才笑着和廖书敏几人辞别,又亲自扶着廖老太君上了廖府马车,眼见马车滚滚而去才登上自家马车回到姚家。

如今眼见便是年关,姚择声自是要赶回江州去过年的,自给锦瑟退了亲他便开始忙自家在京中的生意,料理好生意便打算乘船回江州去。许是见廖府这两日时常来人,连廖老太君也亲往姚家一趟,姚择声已猜到锦瑟二人有留在京中过年的意思,故而这两日并未叫下人吩咐他们姐弟收拾返乡行李一事。

锦瑟自马车中下来,刚巧便撞上了从铺子中归府的姚择声,她忙上前见了礼,姚择声见锦瑟身后白芷手中捧着两个精致的紫檀盒子,他又知今日锦瑟是进宫给皇后娘娘拜寿去了,故而也便知晓锦瑟定然是得了宫中贵人的赏赐,面上笑容便愈发慈爱了,道:“宫中规矩大,只怕一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锦瑟福了福身谢过,一面跟着姚择声往府中走,一面笑着道:“太叔公也知晓,小女想开一间药材铺子,可小女年纪小又不懂经营之道,要开个铺子着实是难,小女听说太叔公在六彩街上便有一间药材铺想要盘出去,太叔公不若便照顾照顾微微,将那铺子卖给微微可好?”

姚择声闻言止步瞧向锦瑟,却见锦瑟眉眼弯弯,正眸光若星般瞧着他。

他在六彩街的那间药材铺子本来生意还好,可自前街的连王府将府邸扩建,直将王府后墙推到六彩街前,那原先可以并排跑两辆马车的六彩街便成了一条狭窄的弄巷,他那药材铺子又在巷子最里头,因买的都是名贵药材,而马车出入弄巷不便,生意便越来越不好,如今便只能将店铺盘出去。

锦瑟开铺子大可寻那好铺面,她这么相求分明是有意示好,只怕是担心他们留在京城过年,江州再有人兴风作浪。

姚择声想着,瞧了锦瑟两眼便笑着道:“以前太叔公和族老们对你们姐弟疏忽,以后再不会了。太叔公在六彩街的那铺子,位置不好,施不进马车去,会耽误了看病,开其它铺子倒还勉强,药铺却不合适。太叔公昨日听崔老爷说他在九华街那药铺准备转手,不若太叔公代你问问价钱,若然合适那铺子倒是极好的。”

锦瑟闻言却是一笑,道:“太叔公也知,我开铺子只是想将那笔聘礼用在可用之处,既是十日一义诊,铺子便是偏僻些也无关碍,还能免了那些有钱人前去滥竽充数,我那铺子本便是着意给穷苦人家开的,这穷人是用不起马车的,所以那巷子便是施不进马车去也没关系,既是这般,我倒觉着太叔公的药铺更为合适呢。”

听锦瑟这般说姚择声便摇头一笑,道:“罢,罢,回头你叫刘管事去寻姚掌柜详谈便是。”他言罢,又走了两步才道,“可是决定要在京城过年了?”

锦瑟便笑着道:“我和弟弟离京多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已见老迈,我姐弟想留在京城替母亲略尽孝心,过两日外祖母会亲自拜会太叔公,还请太叔公能体谅我们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一片儒慕之心。”

姚择声便道:“总归是血亲,没有生疏了的道理,你和茂哥儿自管留在外祖家中,只是也要记着江州才是你们的家,莫忘送信儿回去才好。”

锦瑟忙笑着应了,待辞别姚择声回到院子,却见文青已是翘首以盼,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蹙眉道:“姐姐,你怎换了衣裳?”

锦瑟心知文青定然担忧了一日,闻言面上笑意便荡了起来,道:“不过是不小心弄污了衣裳。”她拉了文青的手,触手微凉,知晓他定然在外面站了一阵子了,目光便越发柔地如静水微澜。

两人进了屋,说了一会子话,锦瑟才送文青出来,到了廊下,她亲自给文青系上斗篷,一面问道:“前些日姐姐给你寻的书可都看完了?”

文青微微仰着头由着姐姐给他将斗篷系带打了个漂亮的结,笑着道:“姐姐于我的都是好书,只那些经史子集读起来最是费劲,在船上时倒瞧了两本,这两日却有些散漫。”

锦瑟闻言见文青小心翼翼地瞥着自己,便笑着顺了下他肩上的毛料,道:“姐姐知你用功,不是催你,劳逸结合是极好的。若来不及全看,便先读读那本《通鉴纪事本末》,来日许会派上用场。”

那本《通鉴纪事本末》却是西柳先生所著,上头还有不少当年父亲所留的批注。听锦瑟这般说,文青想到之前锦瑟和他说过的话,登时眼睛一亮,当即便凑近锦瑟,盯着她,双眸亮晶晶地道:“姐姐,可是西柳先生到了京城?”

锦瑟见他开心地像个瞧见瞧见糖果的小孩,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秀挺的鼻尖上落下五彩的明光,她不觉抬手扭了下弟弟尖尖的鼻头,道:“是呢,是呢,所以要快些将那本《通鉴纪事本末》读熟,来日西柳先生若是考究你的学问,可莫给祖父和父亲面上抹黑。”

文青闻言欢喜地溢出明快的笑容来,当即便兴冲冲地奔下了台阶,道:“我这便回去读书。”跑了两步他却又回过头来扬声道,“姐姐放心,我定然不会坠了祖父和父亲名声的。”

见他笑着跑远,锦瑟宠溺着笑着摇头,王嬷嬷便也笑着道:“小少爷这般聪颖好学,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重振家业,等小少爷顶起姚家门楣,姑娘才算真熬出头了。”

锦瑟闻言笑了笑,想着文青那开心的模样,她心里却有些没底。

当日她本是见文青颓然,这才一个没忍住说出有意叫他拜在西柳先生门下的话来。可那西柳先生早便有不再收学生的话,此事岂是容易办到的?文青对她这个姐姐是一味的相信,她说她会想法子,他便全然地信任,若是她叫文青失望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这西柳先生入京一事还是她今日在宫宴上无意间听几位小姐说起的,他此次携妻进京是为了给妻子治病,少说也要在京城呆上一年半载,听闻丽妃还有意请西柳先生指点大皇子的学业。不管此事有多难,她定要促成不可,兴许可以先从萧蕴那里打听下其师母得的是何病…

锦瑟这边因文青拜师一事而忧心,那边宫宴散后,杨松之却拉了廖书意到德文楼上吃酒,两人虽年纪相差无几,可因杨松之一直从武,而廖书意却从文,故而不过是点头之交。

杨松之今日突然相邀,廖书意便猜到了他所为何事,如今一杯酒下肚,当即便眯着眼瞧着杨松之,道:“世子若是因锦瑟妹妹和茂哥儿之事前来寻我,那便不必多言了。自父亲过世,母亲伤悲难言,性情大变,我不能再往她心窝上捅上一刀。”

杨松之闻言便明了廖书意心中对锦瑟姐弟虽不能释怀却也没多大怨恨,只是碍于其母这才无法面对锦瑟姐弟。若然他来劝说其母,而其母原本心结便未曾解开,再听儿子也向着“杀父仇人”自然会不能理解,反倒更觉伤心欲绝,适得其反。

杨松之也知廖书意的难处,故而便只摇头一笑,道:“我非是因姚家姐弟之事寻你,而是为当日廖伯父遇害一事!”

廖书意本已有起身之意,听闻此话骤然盯向杨松之,双眸中锐意迸现,声音也瞬时透出彻骨的寒意来,道:“遇害?!世子此言何意?”

杨松之闻言却慢悠悠地为廖书意添了一杯酒,这才道:“当年伯父在九云山遇到盗匪而亡命,彼时九云山一带确实盗匪出没,也曾做过几桩杀人越货的勾当,可他们劫的皆是来往客商,而且以掠货为主,鲜少伤人性命。如廖伯父这般有官阶在身的却从未遭遇过抢掠,试问盗匪本便恐惹怒朝廷前去围剿而不敢抢掠官身之人,当年廖伯父又不曾携珍宝巨资在身,何故那些匪盗却伤其性命,还放了廖家下人将其尸首运回京城?”

廖书意听杨松之这般说却道:“当年祖父和几位叔父也皆对此心存疑惑,可后来朝廷出兵征缴了九云山匪盗,那些被抓的匪盗已交代了当日之事,抢掠父亲却为他们所为。”

杨松之闻言却一笑,道:“据我所知,当年官兵围剿九云山时,那山寨贼匪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早便闻讯跑了,当年之事究竟只是意外,还是其中另有乾坤只怕只那下令的两个当家的能说个清楚。”

廖书意见杨松之神情笃定,便眯着眼道:“莫非世子查到了什么?或是世子寻到了那两个当家的下落?”

杨松之却摇头,道:“我所以说的肯定,乃是在江州的所见所闻令我不得不对当年之事心存怀疑,相信廖贤弟听了江州之事也会有所得。至于廖伯父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这本便是贤弟这个为人子该查明之事,我又岂敢越俎代庖。只是不知廖贤弟如今可是已有兴趣听我细说江州之事了?”

廖书意闻言仰头灌下那杯中酒,却执壶又自倒了一杯,杨松之便含笑将在江州所见姚家上下的德行细细地和廖书意叙述了一遍。

他言罢,廖书意的面色已极为难看,杨松之任他沉思片刻,这才道:“若然伯父之死果真是姚礼赫一家所为,那廖贤弟和伯母岂不和姚姑娘姐弟同是受害者,又有着同样的仇恨和仇人?还望贤弟能将这些告之伯母,若然伯父枉死,也莫叫其恨错了人,做出那些令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来。”

锦瑟对杨松之的所作所为却一点不知,她累了一日又在宫中受了一场惊吓,用过晚膳早早便窝在了床上,瞧了会书,便感困顿非常,索性叫白芷将幔帐放下躺了下去。

她刚闭上眼睛,头枕着瓷枕,便想起脑后那个还没有消下去,一抚之下仍微微泛疼的肿起来。那是前日被那虎魄坠子给抵出来的,而昨夜她又在枕下发现了一封完颜宗泽自北燕京城寄过来的信函。

那信不同前两次油嘴滑舌,满满的两张纸写的却都是些琐碎小事,诸如多日未曾归府,他那王府一对稀世宝马下了幼崽,常年在大锦生活,竟已吃不惯北燕的菜肴云云。

许是极是平常之事,他那一手字又着实写的漂亮,倒引得她瞧了两遍才收了起来,心中倒涌起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来。

今日刚躺下,锦瑟念着接连两日床上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来,她便忙翻坐起来,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将床上物件翻腾了个遍,见没有任何异物出现,这才又放心得躺下。

刚仰面躺下却又觉着自己可笑,完颜宗泽如今远在北燕,又逢万寿节,定然是每日被各种热闹事环绕着,忙碌非常,哪有那么多闲散功夫日日派手下来骚扰她这个小丫头,锦瑟想着不觉自嘲一笑。

她翻了个身,目光一晃却觉捕捉到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定睛去瞧果见床顶帐幔的隐蔽处挂着一串盈盈发亮的珠子。锦瑟的心竟蓦然一紧,这才发觉将才没有寻到东西时,她竟然是有些莫名失落的。

她因这个发现微微蹙了下眉,复又晒然一笑,坐起身将那珠子取下来,却见那是一串流转着七彩光泽的碧玺珠串,每颗珠子颜色皆不相同,由无色、玫瑰红色、石榴红色、至蓝色、绿色、黄色、黑色,串成能缠绕手腕三圈的手钏来,颜色齐全不说,难得的是珠子的颗粒饱满,且大小出奇的一致,倒也算件稀罕物。

她瞧着那莹莹透亮的珠子,但见其间尤以蔚蓝色的珠子最为晶莹剔透,那蔚蓝色中又放肆流动着墨蓝,手指拨动珠子,蓝光深浅不一地变幻着色彩,恍惚间倒似完颜宗泽那碧色的眼眸。

锦瑟睫毛颤了下,将珠子自手腕上取下便随手塞进了床内放着的大腰枕下,又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翌日她刚醒来,柳嬷嬷便匆匆进来,道:“姑娘,小少爷一早便来了,这会子正在花厅吃茶侯着姑娘呢。”

锦瑟闻言忙起身进了净房,待移步明间儿果便见文青正逗弄着窝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兽王,见她出来便笑着道:“姐姐,你这兽王怎越养越懒怠了,海东青便不该养在女人手中,更不该养在深闺,真是暴殄天物,不若姐姐把它送给我吧?!”

锦瑟见兽王对文青的逗弄爱答不理,唯见她出来才扑扇了两下翅膀,她想着被她收进妆奁盒的那碧玺珠子和虎魄坠儿来,再看懒懒地躺在那里俨然已被她视为“家人”的兽王当即便打了个冷颤。

完颜宗泽若当真一日送来一样东西,不出一年功夫她身边必定处处都能瞧见他的痕迹,他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锦瑟想着这个,面色都变了,文青察觉到她的怪异,诧地抬手在锦瑟眼前晃了晃,惹得锦瑟睫毛扑扇着瞪了他一眼,道:“你若能叫它任你为主,自将它带走便是。怎这么早便到了姐姐这里?”

文青闻言这才收回探究的目光,肃然地道:“姐,春晖从江州回来了。”

九十七章

锦瑟此次携文青进京,将寸草带进了京城,而春晖却留在了江州。锦瑟只吩咐了他一件事,那便是守着那下狱的白狗儿。

当日白狗儿向锦瑟姐弟的马车放冷箭,此事查到最后竟得一个陈家香料商寻仇的结果便草草了结,虽然吴氏因捧杀受刑,可锦瑟却不能就此甘心。若是不能将那幕后藏着的那只黑手彻底揪出来,她是怎么也不能安心的,总怕在无防备时被人再捅上一刀子。

那白狗儿非姚家奴才,犯了事儿自然是要移交官府的,后来便入了江州大狱,锦瑟早便知晓那幕后人是万不会留白狗儿性命的,故而早便嘱咐了人盯着大狱,可那幕后人竟然十分谨慎,这么些时日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锦瑟入京,便留了春晖在江州继续盯着白狗儿,如今春晖这么快便也上了京,那便说明那幕后人果真如她所料放松警惕对白狗儿动手了!

那人既已露出狐狸尾巴来,锦瑟料想只要顺藤摸瓜,定然能将那隐在吴氏背后的黑手给揪出来。

此刻她听闻文青的话当即便目光一亮,披了件灰鼠皮的斗篷便抱着手炉和文青一起往他所住的院子去了。

春晖早便侯着了,见锦瑟进来忙见了礼,待锦瑟和文青落座便自觉地回事,道:“小姐和少爷不过动身三日,便有人买通了牢头儿给那白狗儿饭食中下料。属下按小姐的吩咐未曾惊动他,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属下查出那人便住在江州西城的虎尾巴巷子里,名唤邓三双,平日便在漕运上混饭吃,倒有些武功底子,人称邓老虎,倒未曾发现他和姚家有什么关系,不过小姐和少爷但请放心,属下已叫人盯紧了他。”

锦瑟听罢微微扬眉,本以为白狗儿这边但凡有动静便能查出端倪来,倒不想那人竟谨慎至此,不过那邓三双既然是为姚家某位主子办事,那早晚他们必会有联络,总是能寻藤摸瓜寻到源头所在的。

“辛苦你了,那白狗儿可安置妥当了?可带他见过这邓三双了?”

听锦瑟问起白狗儿,春晖笑了一下,这才道:“小姐所料一点没错,这邓三双正是当日掳走白狗儿妻小,并深夜前往胁逼白狗儿的那人。邓三双只以为白狗儿已被毒死,瞧着白狗儿的尸首被扔到了乱坟岗,便安枕无忧地离开了。可他却没想到小姐早料到他们会杀人灭口,早便令属下做了安排。属下将诈死的白狗儿带回,令他隐在暗处细瞧了邓三双的身形容貌,白狗儿已将他给认了出来。属下进京,已将白狗儿安置在了妥当的地方。”

锦瑟这才有了些笑模样,吩咐白易去取来笔墨,却令春晖细细地将那邓三双的五官容貌说来,春晖说着锦瑟画着,不过片刻功夫纸上便有一个大胡子中年男子显现出来,锦瑟令春晖看了,春晖指着那纸上人道:“这眼睛…眼角再耷一点,鼻头再宽一些,这块胎记再往下一点。”

锦瑟按春晖的意思又画了一张再叫春晖来瞧,春晖当即便双眼发亮,目露钦佩之色,道:“这上头之人和那邓三双起码九分相像,小姐未曾见过邓三双,却仅凭着属下几句话就能画出其容貌来,此等神技,实在叫属下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