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母亲失策,没料想到那姚锦瑟竟然狡猾至此,叫她逃了,可母亲定会再想法子为我儿出气,你快莫闹了,你大哥这两日笼络住了你父亲,将他糊弄的高兴,我们母女该小心过日才是,仔细一会子叫你父亲听到风声又要教训于你。”

“母亲这么一闹,姨母肯定更不喜我,人家心里难受还不能说两句吗,父亲就是偏心大哥,我和二哥难道就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吗?大哥都要杀了二哥了,父亲还念着他,要我说便该将他赶出侯府…”

江淮王刚进屋便听里头传来江淮王妃母女的说话声,他停了脚步,听了这两句登时就火冒三丈起来,虎目圆瞪地一甩门帘进了内室,怒喝一声道。

“闭嘴!”

江淮王妃自江宁侯府回来半天都心气不顺,谁知被下人劝解了两句刚刚好些,柔雅郡主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跑来闹她,她心火未去,又耐着性子哄柔雅郡主,自然便有些口不择言。

哪里知道就这么疏忽一次,竟然就叫江淮王听了个正着,瞧着满脸怒容突然出现的江淮王,她的脸当下就白了,而柔雅郡主更是吓得捂住了嘴,一脸惊恐。

一百一九章

江淮王乃大锦开国功臣之后,如今京中勋贵之家手握兵权的已不多,故而江淮王自视甚高,常以门风严谨而自诩,他对儿女的教养看的是极重的,这也是当年亲眼目睹大儿子冲小儿子挥剑,他会怒不可遏埋下心结的原因,一来是失望太过,再来也是不能允许自己家里有那等兄弟相残之事。

江淮王虽极疼爱柔雅郡主,可他却也是一位严父,加之脾气又暴躁,故而柔雅郡主也是极害怕这个父亲的。这些年江淮王妃没少动心思和手段这才能将严峻这个先王妃留下的世子爷赶出王府,如今好容易站稳了脚跟,岂料严峻又回来了,而且在军营中俨然得到了历练,人也老辣了不少。

这些天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她添堵,而且因上次他救柔雅郡主于蹄下,又不知在江淮王面前说了什么,最近两人的父子关系明显已在回暖,江淮王妃本便为此事着急上火,哪里想到如今她和女儿说话竟然又叫江淮王听了个正着。

她此刻瞧着江淮王圆瞪而烧红的双眼,直吓得手一抖险些就打翻了手中端着的燕窝粥,而江淮王已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原当你是个贤淑温厚的,却原来都是做戏给爷看的!我说峻儿原是宽仁良善的孩子,怎会变成嗜血杀弟之人,说!是不是你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设局害他?!”

江淮王妃闻言慌地直接从美人榻上滚了下去便跌坐在地上哭着道:“妾身虽非王爷的结发妻子,可也和王爷同床共枕多年,还养育了这一双儿女,妾身没想到在王爷眼中妾身竟是那样的不堪之人!妾身若真是那等阴毒之人,难道这做戏能一做就是十数年吗?峻儿虽非妾身亲生,但妾身心系王爷,又知王爷和故去的姐姐感情深厚,姐姐临终还拉着王爷的手求王爷多疼惜峻儿,妾身敬重姐姐,更心疼王爷,那里有不好好待峻儿的道理?王爷,您好好想想,妾身那些年是怎么对峻儿的,便是后来有了锐儿,妾身也不曾慢待了峻儿啊…”

江淮王妃说着哭得好不凄切和伤悲,哽咽了下这才又道:“可峻儿又是怎么对待我那锐儿的,锐儿险些就死在了大哥剑下,妾身的心也是肉长的,天下母亲疼孩子的心也都是一般的,这怎叫妾身心中无怨。便是因为早先太过疼爱峻儿,才会失望怨怪,才忍不住说了错话,这是妾身的过错,妾身认错也随王爷处置,可当年妾身着实一心疼爱峻儿,未曾谋害过他,王爷便是打死妾身,妾身也是不会认的。”

江淮王妃方才的话已经叫江淮王听到了,脑子转了转,已哭着认了罪,只想以此来消除江淮王心中的怀疑,果然她说罢江淮的面色便好了一些。可他听到妻子竟在说大儿子的坏话,并且还挑拨的他女儿也不敬兄长,这般离间他们闫家人的关系,他又岂能轻易消气,见江淮王妃扑过来扯他裤腿,当即一脚便飞了出去,直将江淮王妃踢的撞在美人榻的脚踏上,这才指着已吓呆掉的柔雅郡主又怒喝道。

“你瞧瞧,好好的一个女孩叫你教养成什么模样了!丢了人还不反省,反倒整日耍脾气,拿丫鬟出气!她这样子已后可如何嫁人!你这蠢妇不知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反想着算计于人,手都伸到了别人的府邸,你可当真是能耐,是谁给的你这个胆子!”

江淮王是习武之人,这一脚踹上,虽不在要害,也疼的江淮王妃喘息不过,嘴唇登时就白了,柔雅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忙扑过去扶住她,哭着道:“爹爹要打要骂都冲着女儿来吧,祸是女儿闯下的,母亲不过是疼惜女儿,这又有什么错?难道说一颗慈母护子之心也是错的?!呜呜…自打大哥回来,爹爹本便不再疼女儿和二哥了,是女儿心中有怨,这才和母亲念叨的,爹爹要怪便都怪我吧。反正女儿已丢够了人,亲事也没指望了,便叫女儿死在爹爹脚下吧!”

柔雅郡主哭喊着,模样好不凄切悲愤,她这样子倒不是做戏,实是这些日子真不好过,如今悲从中来哭的就更凄惨了,江淮王瞧着抱在一起痛苦的母女两人,再想着历来知礼明义,又饱读圣贤书极为上进的二儿子,到底没了火气,坐在椅子上叹气。

他一时恼怒,暴躁脾气起来当着女儿的面儿便发作了出来,如今也觉有些没脸,又觉对不住妻子,半天没说话待柔雅郡主两人哭的累了才道:“来人,送郡主回去!”

柔雅郡主欲言,江淮王妃忙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走,柔雅郡主这才没再吭声,爬起来低着头快步出去。江淮王妃捂着心口站起来,见江淮王不说话,面色还阴沉着,就垂泪道:“妾身说错了话,王爷恼了妾身,妾身无话可说。只是王爷也容妾身分辨两句,妾身已知自己做错了事,也知不该因疼爱女儿便纵容她,还糊涂地做下今日之事来。可王爷想想,女儿是妾身捧在手心长大的,又怎能忍心叫她受那么大的委屈,叫她日日以泪洗面?还有,这回峻儿回来人似长大了,待妾身很是有礼,对锐儿更是亲厚,还救了雅儿一命,妾身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又因雅儿之事心烦意乱,这才会口不择言,妾身心中却从未想过要离间峻儿和锐儿三个的兄妹之情,王爷定要明察啊。”

江淮王见她面色苍白,额头起了一层冷汗,双唇也发白发抖,手捂着心口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便道:“先坐吧。”

江淮王妃闻言便无声落了两行泪,浮起一个虚弱又委屈的笑来,这才缓缓坐下,便闻江淮王道:“今日之事我念在你是护女心切便不再追究,只是江宁侯府你需亲自去一趟给人赔礼致歉,雅丫头如今成了这般也是你素日太过骄纵她之故,本王已为她请了一位教习嬷嬷,近日便能进府,等教习嬷嬷到了,便将雅丫头送到庄子上去,一来随着教习嬷嬷好好学学规矩,再来,也叫她反思自身,什么时候事情淡了,规矩也学好了再接回来。”

江淮王妃一诧,却不敢反驳,只问道:“王爷从哪里请来的教习嬷嬷?”

江淮王便道:“是峻儿关爱妹妹,特意留心的,这教习嬷嬷姓邱,如今正在忠勇伯家教导府上的八小姐,早年还是宫中的女官,颇有能耐,原靠着俸禄便是过活,是无需给人做教养嬷嬷的,只因忠勇伯家对其有些恩惠,这才做了府上教习。峻儿和忠勇伯家的四公子交好,听说八小姐年后便要忙着备嫁学着管家,邱嬷嬷这才闲了下来。峻儿已厚着脸皮求了刘四公子替问问邱嬷嬷,而邱嬷嬷已经答应,这是好事,有邱嬷嬷调教将来雅儿的亲事也好办些。”

江淮王妃早便觉着今日江淮王好巧不巧地撞进来,又不准下头人通报有些蹊跷,一准儿是严峻耍了些手段,上了她的眼药,如今听了江淮王的话更是肯定。想着严峻安排这嬷嬷来定是要名正言顺地收拾女儿,她心中火急火燎,偏又说不出二话来,还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这样脸上的笑就有些发僵。

江淮王见此面上就又有了疑色,道:“你可是不信峻儿?”

江淮王妃忙摇手,不跌地否认,又道:“只是心疼雅丫头,总怕她去了庄子会吃苦。”

江淮王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哼了一声道:“慈母多败儿,再莫提这个!还有件事你要上心,那便是峻儿的婚事,如今他年纪已不小了,此事我已有了主张,眼瞧着廖家的二姑娘极好,廖家是清贵之家,老太君又出身名门望族,二姑娘的父亲乃宁勇年间的庶吉士,其母胡氏也是,那二姑娘听说在皇后寿辰宴上表现的有礼有度,模样也齐整。娶媳正该娶这样的姑娘。廖家子侄中也没那纨绔之辈,廖老太君更是清正不阿,就该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这是为江淮王府选未来的江淮王妃,半点不能马虎!此事你要速办!”

江淮王妃闻言登时就呆住了,且不说这个噩耗给她多个震惊,便是江淮王口口声声说要选未来江淮王妃的话已叫她打击不小,这几年她苦心经营,江淮王对严峻已极为不满,连外人都说他有另立世子的打算了,怎到头来严峻一回来,这一切就都成了虚幻?!

柔雅郡主的事江淮王妃还能忍住不吭声,这事儿却是万不能由着它发展,她心思一转,便道:“老爷,上回在宝珠楼和我们雅儿起争执的便有这位廖二姑娘,这二姑娘的性情…是不是还要再看看,姐姐就留下峻儿这一线血脉,他的亲事又多番波折,妾身不想再因不慎而误了他。”

江淮王便道:“不必再瞧了,上回宝珠楼的事儿本王知道的很清楚,不怨人家姑娘,如今你又对人家表小姐做出恶事来,本便该登门致歉,若是能结为姻亲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廖二姑娘是母亲看重的,万不会有错,你只管为峻儿筹备便好。”

江淮王妃闻言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她自然知道江淮王口中的母亲说的乃是严峻的外祖母,先江淮王妃霍氏的生母吴国夫人,想到吴国夫人非但插手了严峻的婚事,还将她这个正经嫡母给越了过去,这怎能叫她不气恨着恼?!

可显然江淮王已做了决定,言罢竟然不再听她多言,只交代她两句便一甩袖子摔帘去了,屋中彻底静下来,江淮王妃才力气不支地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美人榻上捂着胸口的疼处落起泪来。

一百二十章

江淮王府和江宁侯府中一切归于平静,而武安侯府里却因娇杏被送官府一事惊起了风波来。谢增明听闻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指骂锦瑟,后被廖书意送到官府审问一事,当即就惊地从梨花木的座椅上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长条桌案上,怒道:“这个蠢货!贱婢!”

正是因为当日退亲一事乃是圣上旨意,加之各种人证物证都表明是万氏在设计陷害姚锦瑟,所以武安侯府丢了大人,谢增明却也无法在此时上挽回,甚至不能为自己鸣冤。他不敢做出有违圣上旨意的事,就是怕被政敌以此攻歼,弹劾他不敬圣上,不服圣意,没想到如今事情竟就坏在了一个丫头身上。

谢增明听了管家的话,恼恨地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两圈,这才怒道:“去,还愣着做什么!去叫世子过来!”

娇杏是谢少文的丫鬟,谢增明此刻只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谢少文叫她这样做的,他心中火急火燎谁知管家去了一圈却又独自一人回来,见谢增明瞪来,便忙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老爷,世子他今儿身子不大好,还…还躺着呢。”

谢增明闻言便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一张红木八仙桌,怒道:“孽障!逆子!为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寻死觅活的,我谢增明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管家见他气得面色紫青,便劝道:“世子年纪还小,经受这些事情总是要缓一缓才能精神起来,世子是侯爷的亲骨肉,侯爷傲骨铮铮,世子定然也不会总这般消沉的。”

武安侯府被迫退亲,受尽了京中百姓的指点和谩骂,先头两天还有百姓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等秽物不住往侯府门上和墙里扔,简直是防不慎防,也捉不到人,谢增明卧病在家每日烦不甚烦,又闻江州来信说谢少文身子不大好,他心中念着女儿已毁了,儿子可万不能再出意外,这便匆匆忙忙地连夜出了京。

到江州时果然原先风流倜傥的儿子竟如干枯的树干一般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已是病重多日,加之身上更是多处骨折,简直是惨不忍睹,他着急地为儿子延请名医,好容易抢回来一条命。

念着宫中也同样情形堪忧的女儿还有武安侯府未曾收拾的一堆烂摊子,他自然不能在江州久待,忙又携子归京,却将妻子留在了江州。万氏到底和他夫妻一场,又为他育下一子一女,他不忍杀之,已做下决定,将万氏幽禁在江州别院,她不回京过两年事情便也淡了。

可岂知他携谢少文刚船行两日就从江州传来消息,说万氏服毒自尽已被救了回来,他闻讯自是又惊又痛,他何尝不知老妻是被人冤枉,可怪只怪他们夫妻过于轻敌,竟然皆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中。得知此讯,他和谢少文又回转江州,却查出万氏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毒害,查来查去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崔家。

事实是很明显的,就是崔家见万氏已被武安侯府抛弃,便欲杀其为崔梁报仇,谁知万氏命大,被发现的及时竟捡回了一命。官司打到江州府衙,那江州知府也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得了什么人的好处或指示,竟然油盐不进,一心地袒护崔家,到最后这官司也是无头公案,草草了结。

崔家是江州的地头蛇,他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其发生了这种事便也不好将万氏再留在江州,他只得带了万氏回京,而万氏虽是捡回命来,可因毒药入腹却被毒哑了嗓子。

万氏已经是武安侯府的包袱已经不可能再当武安侯夫人了,故而她哑便哑了,可令谢增明难过焦虑的是,自打他在江州见到儿子,谢少文便一副消沉低迷的模样,每日沉默不言,放肆行尸走肉。

云妃没了门牙已完了,武安侯府全靠谢少文来撑起,可如今儿子成了这般模样,任他打骂也无半点用处,这岂能不叫谢增明烦躁气堵?

听到管家的话,谢增明沉哼了一声大步便出了书房,一径往谢少文的院子里去。他进了院就见两个小丫头正凑在一起坐在厢房门前的小杌子上嘻嘻哈哈地打闹,登时心头的火气就又往上冒了冒,将对娇杏的怒气尽数发在了这两个小丫鬟的身上,怒喝一声,“没规矩的,拖下去狠狠的打!”

他言罢那两个小丫鬟已是吓得跌坐在地,接着便忙跪在地上使劲求饶,而谢增明却看也不看那两个小丫鬟一眼,一甩袖子就自挑起门帘进了屋,而他刚进屋便又听到内室传来的一男一女两声轻笑声。

“世子爷莫压着人家,嗯…爷轻点,捏疼芳歌了…”

“疼?哼…不愿意吗?那这样呢,是不是很舒服?嗯?”

“啊!疼,不,舒服…世子爷怎样奴婢都愿意…”

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谢增明闻声面色变了一变,险些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身子晃了下,这才怒气腾腾地大步绕过碧纱橱进了里头的暗间。

他瞪眼瞧去,就见靠墙的床上,谢少文正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他衣裳敞开着,露了一大片胸膛来,手臂上和肩背上的夹板还没拆下,半个身子都缠着厚厚绷带,即便这样竟还白日宣淫。

谢增明气得直喘气指着床上的谢少文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叫芳歌的丫鬟倒先瞧见了他,惊吓地满色惨白,忙低呼一声,“侯爷…”

芳歌说着忙自谢少文身下滚了出来,直跌下床来跪在了地上,谢增明瞧去,但见这丫鬟双手被一条凌缎带子束着,身上只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小绸衣,襟口被扯开,里头肚兜的系带儿也开了,半挂在脖子上,松松垮垮地落下来根本遮不住胸前风光,而她那脖颈上和半露的丰乳上满是被抓捏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底下穿着的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脚踝上分明还留着被牙齿撕啃过的血印子,瞧见他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痛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和个泪人一般磕头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谢增明这会子已是再没力气发火,只瞪着谢少文,芳歌吓得瑟瑟发抖,跟着进屋的管家冲她打了个手势,她才忙爬起来慌慌张张跑出了屋,管家也忙垂着首退了出去。

屋中,谢少文只在瞧见谢增明那一刻面色变了变,接着便换上了一副麻木神情,用完好的手理了理衣裳,这才下了床,汲上鞋给谢增明行了礼,道:“父亲。”

谁知他言罢,身子还没站直,谢增明就两步上前一巴掌甩在了他的面上,谢增明力气不小,谢少文又没个防备当即就被打得站立不稳,倒退两步直接又倒在了床上,脸上已浮现了五个火红的五指印。

“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和丫鬟厮混,你可真有出息,你想气死为父吗?!”

谢少文被打的双眼发花,闭上眼半响才坐起身来,瞧着怒气腾腾的谢增明竟道:“我没指使娇杏去江宁侯府闹事,父亲若是来问这个,儿子已经答了。父亲若觉儿子不孝,任凭处置便是。”

“你!你!”见谢少文竟一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谢增明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怒火高涨,谢少文却已淡声道:“父亲此刻不该赶紧去凤京府疏通关系,去赵尚书府寻求支持吗,怎到儿子这里来了,若是耽搁了功夫那娇杏被逼供可就更不妙了!”

谢增明闻言来回地吸气吐气,这般两下才怒道:“逆子,你给为父跪到祠堂去!”

“是,父亲。”谢少文闻言起身应了,依旧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情。

谢增明显然已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一甩衣袖快步出了房,直接出府而去。而屋中谢少文抬手抹了抹嘴角血迹,又坐回床榻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却也不知想着什么。

两日后黄昏,位于京郊的一处宅院的亭子中,夕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将石桌上摆着的一副黑白玉石的棋子照的盈盈发光,完颜宗泽修韧的两指捏着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引得他对面的人抬眸一看,道:“不下了,今日王爷分明是有心事,再下也是无趣。”

这和完颜宗泽对弈之人穿着一袭青布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做文士打扮,相貌清隽,说罢便将手中棋子放在了一旁的棋盒中。

完颜宗泽闻言也未多言,随意地将手中捏着的黑子扔入棋盘上,站起身来。他行至亭边仰望着远方明辉晚照山林的景致,感叹道:“江山如画,夕阳晚照,一腔青葱血,已化晚霞飞。乘长风,越千山,对天歌,对地唱,落日辉煌不须悲。仰天长啸为谁醉?待等明朝风雨来,漫天飘洒英雄泪…这大好山河,不知孕育了多少英雄,只说这大周一朝至如今的大锦便有数不清的风流人物,单单圣明之君便比李朝历代都要多,可唯今这些俱成往事。大锦几代皇帝皆是平庸之辈,明孝帝更昏聩无能,致使大锦偏安一隅,却仍不思休养生息,富国强民,皇帝骄奢淫逸,使得贵族大臣们由上而下奉行享乐,只知坐享安逸,民生凋敝至此,当真叫人可叹可思。”

他言罢见那青袍文士默不作声,只望着远方青山出神,便道:“余先生,你是汉人,余氏更是江北丰州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祖上不知出过多少英杰,可余氏却也是最早向皇考投诚效忠的汉人世家之一,这些年北燕能立稳江北大好山河,离不开像先生这样的汉人智者。皇考,父皇也皆信任汉臣,重用汉臣,可我素知,汉人,尤其是文人向来颇具风骨,宁死不折,圣人宁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先生和祖上又是出于何故会在早年便一心一意地跟随皇考攻打大锦呢?”

完颜宗泽言罢,余庆诚却半响未答,接着才道:“王爷在大锦生活多年,依王爷看如今的大锦若再出圣祖那样的明君可还能起死回生?”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凝眸瞧着远方深思片刻便笑了,道:“一个国家,一个王朝,除非是短命,否则皆不可避免陷入老化,便是人,一旦长期在一个环境中生活久了,就会僵化而失去活力。一个王朝执政久了,也不可避免地开始衰退,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开创之初,无不是人才济济,到了盛年更是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可盛年一过便会如人一般变得力不从心,一旦年老,更会陷入老朽不堪,不堪负重的局面,不管王朝多么强大,不管帝王多么英明,都不可避免老年的厄运,因一个王朝执政久了,便会滋生腐败,一个帝王在位久了就会失去活力,守成有余,而再难突破。朝政老朽本身就是罪恶,是倒退,会令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也是每个王朝到末世都会变革的道理,若然平历朝时平历新政的变革能够彻底,兴许大锦还能回光返照,可惜平历皇帝驾崩,勇乾太子英年早逝,慈安太后和新皇并不支持新政,使得力持革新的柳乘元一干大臣只得卸甲归田。其后大锦三位皇帝皆平庸之辈,如今大锦早已病入膏肓,即便如圣祖那般的明君也无法左右这溃烂的王朝,不能使其起死回生了。”

余庆诚闻言便道:“王爷说的是,大锦仍居于江北时其实已朝政腐败,各地匪患不断,暴乱时有发生,为臣的高祖父供职大理寺时,登州发生了水患,当时有个赖头和尚曾言这是亡国之兆引得人心惶惶,彼时仍是大锦文肃帝在位,肃帝也算半个明君,然其收到谍报竟传令杀登州两县百姓来堵悠悠之口,更自那时便颁下诏书禁止百姓议论朝政,违令便要斩首。肃帝这份圣意,竟然就传了下来,如今已历时五朝。反观当时的北燕,虽尚未入关,然已有开明的谏言制度,使亲王以下直至无品阶的文士都可献讽喻朝政得失的诗篇直达天听,乐师更可献反映民情的乐曲,史官更要献可资借鉴的史书方算称职,百官皆可直接进谏言,近臣要进行规谏,同宗亲属要补察过失,太史要负责教诲,师、傅等年长者要经常告诫…彼时高祖父便曾喟叹,泱泱大锦不复在矣。”

完颜宗泽听罢叹了一声,这才眯了眯眼,眸中射出锐色,道:“若先生这次推测的对,那不久之后大锦南岭一带便会地陷,三川皆震,阴阳失序,这是亡国之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王倒要看看,明孝帝这回还如何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只可惜…父皇尚未做好南攻的准备,北燕的西北和东北疆宇也不大安稳,不然这次…”

完颜宗泽说着蹙起眉来,神情有些烦闷急躁,这次他会带着余庆诚等人匆匆离京,却是因为余庆诚用浑天仪测出大锦南岭一带将会发生地陷,完颜宗泽是和他一起到南岭查探了,到时果便见有许多的反常之态。每个王朝末代无不是天灾人祸不断,若然不久后南岭当真发生天灾,大锦必定大乱,要是北燕能趁此攻打大锦,必定能一举攻下凤京,只可惜北燕如今边疆不稳,到底还没做好南下的准备。

见完颜宗泽神情不愉,余庆诚自然知道他的心思,闻言便笑着道:“王爷何必心切,据下臣计算,眠江每七十年便会有一次大患,可如今眠江虽近百年水灾不断,却未有大患,依微臣推测不出十年眠江必将会有一场大的水患,皆时圣上一定已做好南攻准备,如今大锦已然没有救灾的能力,北燕南下解救万民于水火,正是扩大疆域,收复民心的好时机!”

完颜宗泽却一径地摇头苦笑,喃喃地道:“十年…太久了,六年我都等不及啊…”

余庆诚未曾听清他的话,靠近了一步这才问道:“王爷说什么?”眼见完颜宗泽年轻的面庞上隐有焦躁之气,便道:“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北燕雄踞江北已三十余年,何况圣上如今才方五十,正是年富力壮之时,何怕再等上这十年!”

完颜宗泽闻言却一脚踢在亭边儿朱红柱子上,闷声道:“父皇等得及,本王却等不及,要打便该真刀实枪,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肆意厮杀,大丈夫行事便当光明磊落,就算马革裹尸,也算英雄,如今这般…实是叫人憋屈!”

余庆诚闻言却是摇头一笑,道:“王爷错矣,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能屈能伸,知变通懂进退,不拘泥于行,方成大事。”

一旁的影七原只默默站着听两人说话,实也插不上什么话,如今听了余庆诚的话倒是想起自家王爷每每爬墙入室,偷香窃玉的事情来,便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见完颜宗泽二人一起看来,却也不惧,冲余庆诚保拳一礼,却道:“以前影七不知先生是智者,如今听闻先生一席话当真是受益匪浅,先生所言甚是,影七也觉大丈夫行事是当不拘泥于形式,方能终成大事。”

他说着还含笑地瞥了眼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哪里能不知这厮在想什么,竟禁不住面色一红,上前两步便扣住了影七的肩膀,道:“好几日未曾练枪了,这些日整日骑马骨头都僵了,来来,小七子,于本王切磋两场。”

影七登时面露苦色,人已被完颜宗泽拎出了小亭,谁知两人尚未走两步就闻不远处传来喧嚣声,依稀更有女子的吵闹声,这声音却是从一旁的府邸传出来的。完颜宗泽松开影七,冲影七使了个眼色,影七便跳过围墙去了,完颜宗泽又回到亭中坐下,刚和余庆诚用了一盏茶,影七便回来了,却报道:“这北墙挨着的竟是江淮王府的田庄,方才是江淮王将府上的柔雅郡主送到了庄子上,柔雅郡主似不大服管事嬷嬷的管教,因一些小事闹了起来。”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问道:“可知道柔雅郡主是因何故被送到庄子的?”

影七闻言摇了摇头,道:“大白天的属下没敢四处打探,倒不清楚。”

完颜宗泽便摆了摆手,道:“再去探。”

影七领命而去,完颜宗泽却扣着青石桌面出起神来,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些隐隐不安,他总觉柔雅郡主被送到田庄只怕和锦瑟是有些关联的。

那日他对锦瑟说了不少话,回府后自己却也心思烦乱的很,又恰逢余庆诚寻来回事,他便想着叫锦瑟冷静一下也好,这便带着人离了京,如今几日过去,可莫发生意外才好…

一百二一章

影七这一去却至夜深才回来,原来他在江淮王府的田庄只查到柔雅郡主是因和王妃一起说世子的坏话被江淮王正好撞到这才被罚送到这田庄的。

而这事似乎和江宁侯府的宴会有关,听说侯府宴客时出了一场大热闹还和姚家姑娘有关,但是这热闹具体是怎样的,因着江淮王发怒令江淮王府的下人们禁口,故而影七施了下手段也没能打探到,他又恐回来后会被完颜宗泽骂,索性便驰马奔回京城探听了一翻,这才又匆匆回来。

完颜宗泽听闻影七回报了江宁侯府当日发生的事,神情便阴厉了起来,便听影七又道:“可巧属下今日去探查江宁侯府那府中便有两丫鬟说是得了风寒,一起没了,尸身刚好被运出来草草掩埋了。属下跟过去,就听那埋人的婆子烧着纸钱,说叫那冤魂莫追着她不放,要怪也只能怪她们自己个儿拎不清事情,吃力扒外地帮着外人去害姚姑娘…属下还打探到,这两日江淮王妃日日登门拜访江宁侯夫人,可侯夫人却称是病了叫那江淮王妃连番的吃了闭门羹。”

完颜宗泽闻言便知当日之事一准是江淮王妃暗中动的手脚,倒有些后悔当日不该没忍住出手教训了柔雅郡主,只怕那江淮王妃会这般痛恨锦瑟那日之事也有关联。

影七瞧自家王爷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果然就听完颜宗泽嘟囔一声。

“是不是给她惹麻烦了,莫又恼了我…”

影七闻言在心中不停点头,要知道当日他就不赞同王爷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街头,总觉虽是贴了大半张脸的大胡子可说不准还是会被认出来,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麻烦就大了。只可惜他家王爷压根就听不进劝,一心只想跑过去讨得美人欢心外加一亲芳泽。王爷自己玩的高兴,又随便的通知那江淮王世子买了个人情于他,倒累的人家姚姑娘遭了秧,姚姑娘有是那么个气性大,心眼小的,嘿嘿,依着影七看,王爷这回又得哄人了。

影七腹诽着,完颜宗泽却已回过神来,道:“这宅子倒是有趣儿的紧,两府之间竟然就一墙之隔…”

完颜宗泽如今呆的京郊宅子却是在吴王朱厚望的名下,这里本来连带着一旁的江淮王府别院在内都是一栋宅子,皆属吴王府,只是后来吴王又在京西的温泉山那里又建造了美宅,因急需银两购置名石名花,这才欲将此处的别院卖出去,因当时江淮王府银钱也不充足,两家商定后江淮王府便只买了别院和一部分的良田去,因吴王府在这边还剩下小片良田,若没了别院便不好打理,便干脆将别院划出了两个小院子来还归吴王府所有,这也是今日完颜宗泽能在园子中听到江淮王府别院有吵闹声的道理。

如今影七听了完颜宗泽的话便知他有事吩咐,果然便闻完颜宗泽道:“既然那安南伯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王瞧着那柔雅郡主模样还瞧的过去,江淮王妃欲给人做姻缘,又瞧着安南伯世子好,那便令他去给江淮王府当姑爷吧,也算成全了江淮王妃一番心愿。”

影七闻言唇角抽了抽,道:“王爷,这事儿不好办啊。”

完颜宗泽本已低头瞧起文信来,闻言抬头瞟了影七一眼,诧道:“先毁柔雅郡主清白,再令安南伯世子逼婚,不怕江淮王府不服软,若江淮王死不承认,不是还有宫里太后呢。再来闫峻一定也会喜欢安南伯这个妹婿,而这柔雅郡主出身不错,长的也人模人样,给了安南伯世子当妻子想来他是极乐意的。这主意可是江淮王妃想出的,手段也是人家用过的,本王不过是叫你依葫芦画瓢,又有何难办的?你若是连个女流之辈都不如,趁早给本王滚回江北去。”

影七听了完颜宗泽的话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一是要给姚姑娘出气,二是要送礼给闫峻,影七自然也没漏掉完颜宗泽提到的太后,三来嘛,完颜宗泽自然是想叫江淮王对明孝帝生出不满来。

他明白了这几重意思才知如何行事方能办好差事,忙应声道:“属下去安排便是。”

完颜宗泽这才低头翻起文信来,影七眼见他无事吩咐诧了一诧,又站了一瞬这才悄声退下,只他还没出屋就听完颜宗泽又道:“备马!”

影七听罢撇撇嘴,就知道王爷一准耐不住要回京,早便备好了马,偏王爷以为他那点心思人都瞧不出吗,还装模作样地瞧文书…

完颜宗泽回到京城天已蒙蒙亮了,他和影七驾轻就熟地摸进廖府,却见府中已有扫洒的婆子四下忙碌,两人好容易躲开人到了夕华院,影七打头探明了情况回报了完颜宗泽,完颜宗泽才如一只狸猫般越墙而入。

而此刻锦瑟却还没醒,完颜宗泽瞅好时机,见白鹤抱着一床锦被出了正室,进了厢房,他便一个海底捞月身影一滑已推开窗户跃窗而入。

今夜是白鹤守在外头,白芷刚刚来换下她,眼瞧着白鹤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出去,白芷悄步进了内室想瞧瞧锦瑟是否已经醒了,谁知正好就瞧见完颜宗泽横空跳入的情景,白芷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张大嘴正欲喊,完颜宗泽未落的脚尖已在临窗的长条桌上勾起一只青瓷茶盏踢飞了过去,那瓷碗好巧不巧地刚好就嵌进了白芷张大的嘴巴中,登时将她的声音尽数堵了回去,也吓得白芷再不敢动作,眼眶已是微红。

而完颜宗泽这边已落了地,一面目光炯炯地盯着床上熟睡的隐约身影,一面冲白芷低声道:“白芷吧,你们姑娘应该于你提过本王,本王也曾在江州船上见过你。”他说罢这才勉强移开目光瞧向白芷,见白芷面色飒白,依旧张着大嘴噙着那茶盏,一双眼泪眼汪汪的,这才道。

“你不喊,本王也不会…那茶盏你自取出来便是,给本王倒杯水来。”

完颜宗泽说着已大步往床边儿去了,白芷这会子才惊过神来,那茶盏飞过来虽力度极妙并未伤到她,可她不得不张大嘴,嘴巴却是疼的,牙齿更被震的微微发麻,这些不提,只完颜宗泽突然跳进来又飞她这一脚,已将白芷惊的不轻,如今再闻他的话当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完颜宗泽平日使唤人惯了,他的好脾气一向也只对锦瑟一人罢了,哪里会顾及白芷的感受,言罢就一径地往床边走,而白芷偏又是个有气性的丫鬟,性子也是锦瑟几个丫头中最泼辣的,她原本便对完颜宗泽很不满,如今惊过神来,当即将嘴中茶杯取出来就往完颜宗泽脑后扔。

完颜宗泽察觉身后有异,转身接了那茶盏,面色露出诧色来,白芷自然知道她打不住人,不过是要拖延下完颜宗泽罢了,就这一拦,完颜宗泽再回身时白芷已几步跑到床前,伸出双手护在那里,瞪着眼睛盯着完颜宗泽,那模样极是明显,就是不叫完颜宗泽靠近锦瑟。

这会子已天亮,完颜宗泽是摸清屋中只有白芷一个这才闯进来的,现下情况可不允许他再将白芷给敲晕,见白芷一脸英勇挡在身前,蹙眉愣住了。

而锦瑟睁开眼睛醒过来时瞧见的正是完颜宗泽和白芷对峙着大眼瞪小眼的情景,她也愣了愣,这才坐起身来,白芷听到动静又瞪了眼完颜宗泽这才回身,匆忙取了搭在衣架上的外罩回身伺候锦瑟穿上,又帮锦瑟理了理头发,这才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还凑近前将扯的微微发红的嘴角指给锦瑟看。

完颜宗泽先是被白芷挡了路,如今又眼瞧着白芷当着他的面告起状来,登时充分明白了那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谚语,却听锦瑟低声和白芷嚼着耳朵,道:“他这会子来许是有事,你…我和他说两句…也好让他早些走…免得…”

锦瑟的声音极低,完颜宗泽虽没听清楚,可也知道自己是被锦瑟主仆给嫌弃了,好不气闷的哼了哼,那边白芷听了锦瑟的话这才将帷幔挂起来,很不情愿地退了一步,却依旧站在床边守着不走。

白芷退开,完颜宗泽才瞧清楚锦瑟,进她也目光盈盈地瞧来,眸中显有一丝笑意,心情一下子便又飞扬了起来,勾着唇冲白芷道:“方才是本王的不对,劳烦白芷姑娘出去守着,本王和你们姑娘说几句话便走。”

白芷闻言这才翻了翻眼皮,见锦瑟掩唇瞧来,冲锦瑟低头福了福快步去了,完颜宗泽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这丫鬟怎和你一个气性,当真胆大。”

锦瑟抿唇笑,道:“谁叫你拿茶盏扔她,我这丫头模样好,我还指着为她们好好筹谋下婚事呢,你若敲掉白芷的牙,我便第一个不绕你。”

完颜宗泽那日走后心中一直忐忑,生恐锦瑟会不理自己,如今见她没拒人千里,蓝眸便晶灿了起来,笑着道:“我哪能那般没个准头,再说便是真敲掉了,我赔给她一颗便是。”

锦瑟闻言倒是一诧,听完颜宗泽不似浑说,便道:“这牙掉了你怎生赔!?”

完颜宗泽回身给锦瑟倒了一杯温水,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又行至床前,道:“这有何难,我们北燕便有大夫懂着补牙镶牙术。”

锦瑟听罢脑中灵光一闪就笑了,一面接了完颜宗泽递来的水,一面问他,这镶牙是怎么个镶法,镶过之后可否和以前以往。

完颜宗泽见她对这个感兴趣,便索性坐在了床沿儿上,细细地和她说了,才道:“镶的牙齿和原本的牙齿自然不能全然一个样儿,只若是北燕太医院的刘医正,却也能做到以假乱真,以前皇祖母掉了一颗牙便是刘医正费心镶的,不细瞧倒真能以假乱真。”

近日因娇杏之过,惹的许多大臣联名参武安侯谢增明对皇上不敬,意有所图,这其中除了镇国公府出力之外,廖府的几位老爷自也没少出力,可惜那娇杏身份太低,用一个丫鬟去攻歼个大臣实在分量太轻,而且娇杏竟对武安侯府极衷心,未曾吐露半句对武安侯府不利的话来,锦瑟因关注着此事,自然知道的清楚,凭借此事怕是难以令武安侯府获罪。

可她也已听说了万氏之事,心知和武安侯府的仇结的太深,她秉承着踩人便一定要一击而中,并且要一鼓作气将人一下打倒,令其再难翻身成为后患的原则,这两日锦瑟正在思量着如何加重罪证将武安侯府的后患一举除去的法子。可巧如今听了完颜宗泽无意中的话,这主意便有了。云嫔如今缺了两颗门牙,如今谢增明只怕正为此事着急火大呢…

锦瑟想着便明眸流转着道:“你近日可能寻到这于人镶牙的大夫?也勿庸技巧多高镶的以假乱真,只要懂此术的便成。”

完颜宗泽早便猜到锦瑟是在动武安侯府的歪心思,听她这般说又见她眸子清澄明净,因心思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越发惹人喜爱,他微微凑近,这才道:“你要用什么人,我给你找来便是,只一样,这世上可没白捡的便宜,我那六年之约,微微到底应不应我?”

一百二二章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面上满是期待,眸中也色彩晶灿,如宝石如星辰地紧紧盯着自己,再想到那夜那个令人恍惚的吻,锦瑟心跳了下,面上微红,却淡淡转开了眸子,被完颜宗泽瞧的不自在,如玉的樱唇才轻轻开启,只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吧,我自过我的日子却不会应你什么六年之约的。”

完颜宗泽听罢见锦瑟神情冷淡,可面颊却浮起红晕来,虽还是未想他一般喜欢着他,可那语气分明带着丝无奈和妥协,好坏她是不再对他拒之千里,愿意他靠近她了。这样已是有所进展了,完颜宗泽面上微喜,心中却有些沮丧,实在不明白锦瑟小小年纪怎就这般冷情,这若是一般的姑娘被个男子死缠,不该早早芳心鼓动了吗?!

而现在的情形却是自己越发地身陷情网,不可自拔,而锦瑟却仍置身圈中,不过是往高墙外探了探头罢了,可完颜宗泽也不敢将她逼的太紧,反将人再惊回去,星眸闪了闪便凑上前去,道:“这样是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了?”

锦瑟尚未答,外头已响起了王嬷嬷和白芷低声说话的声音,而随着天光放亮,院子中下人们的走动声也渐渐频繁了起来,锦瑟也不说话只瞧向完颜宗泽又美眸流转地瞧瞧窗口,那眼神却很明显,意思就是:你该走了。

完颜宗泽哼了一声,可也知道再不走,一会子园子中的下人忙碌起来便不好再走,而且锦瑟一直不起,白芷又守在外头不动,也会叫人生疑。他见锦瑟绯红的双颊细腻如粉白的桃花花瓣般柔美,禁不住想凑上去啄上一口,岂知锦瑟却似早察觉了他的用意,抬手便捂住了脸,完颜宗泽外唇一笑,扑上去就在她洁白柔腻的手面上狠狠吸允一下。

只他刚挂着得意地笑脸移开嘴巴,便觉嘴中蔓延起一股奇怪的味道来,又见锦瑟扑扇着眸子浅笑看来,一时间笑意僵住。

“你手上抹了什么?!”

锦瑟早便恼恨完颜宗泽这时不时就动手动脚的毛病了,这些日少不得动手弄了些惩治人的药草膏来,那药膏就压在她的枕下,方才她和白芷低声说话时便摸出来揉在了手上,如今见完颜宗泽双唇嫣红分明有红肿的趋势,便笑着道:“没什么,自备的防狼药罢了。”

完颜宗泽只觉口中充斥着一股怪味,主要是那怪味过后便火辣辣的发疼法麻起来,他不用瞧也知道嘴唇一定微微肿了起来,想着这样子一会子被影七看到面都没地儿放了,一时当真气恼,可见锦瑟笑得开心,宜嗔宜喜的小模样着实惹人爱,便又使不出火来。

最后瞪了锦瑟两眼,这才嘿嘿一笑,歪着嘴道:“一会子出去本王便叫下头人都来瞧瞧,微微你对本王有多热情,都亲肿了呢…”

锦瑟原便是恼恨这个,每回完颜宗泽都吻的她樱唇嫣红微肿,害的她心虚之下都不敢抬头见人,总怕被人收拾发觉端倪,因这个她才弄了这药膏来,想让完颜宗泽也尝尝其中滋味,哪里想到这人如此皮厚,她闻言先是一怒,接着便知完颜宗泽必也丢不起这个人,不过是在逗弄她罢了,便又勾起了唇角,笑道:“王爷请便,好走不送。”

完颜宗泽又恨恨地瞪了锦瑟一眼,这才转身,隐在窗边查探了外头情况,想了想还是从中衣上扯下一块面巾来系在了脸上,听到身后锦瑟压抑的笑声,倒觉嘴上的火辣滋味没那般令人难受了,回头冲锦瑟挤了挤眼这才一推窗户倏地一下跃了出去。

锦瑟含笑坐了片刻,这才扬声叫白芷进来。收拾齐整,照例先到松鹤院去给廖老太君请安,锦瑟到时廖书晴几个都已在了,正在稍间儿陪着廖老太君瞧几匹凌缎料子,四夫人王氏见锦瑟进来忙笑着上前拉了她,道:“微微今儿可来晚了,快来瞧瞧这几匹缎子喜欢那个花样。”

四老爷一家是在昨日黄昏到的京城,棉岭匪乱,四老爷一家虽躲过一劫,可朝廷却还是要治罪的,四老爷只怕会被革职,故而此次回京述职便将一家妻小皆带了回来。王氏如今不过双十又四,正是好年华,又和四老爷感情极好,故而瞧着颇为年轻,和廖书香站在一起倒似一对姐妹。

她昨日便到锦瑟的夕华院却专门谢过锦瑟,今儿一早将自棉岭带回来的几匹尺头带过来供老太君等人挑选,自也忘不了锦瑟的一份。

廖书敏闻言见四夫人拉着锦瑟好不亲热,便酸溜溜地道:“四婶娘当真是偏心,早先便将那匹颜色最好,花色最美的挑出来留给了微微,如今倒又支着她来挑我们的这些,我可不管,反正这匹烟青色的我喜欢,微微便是瞧上也是不给的。”

廖书敏言罢廖书晴也笑着附和,王氏却只呵呵笑着拉了锦瑟的手指着那放在一边的一匹烟霞色起流彩暗花云锦,道:“婶娘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这匹是婶娘和母亲一起为你选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锦瑟忙笑着道:“外祖母和四婶娘的眼光,微微自然是喜欢的。”

王氏便拿着那匹凌缎往锦瑟身上比,连连笑着赞赏,道:“微微长的像华妹妹,华妹妹便是最衬烟霞色,穿上这烟霞色的衣裳直叫人看直了眼睛呢。”

众人闻言皆道好看,正热闹就见尤嬷嬷自外头进来,冲廖老太君禀道:“老太君,江淮王妃前来拜访…”

当日在江宁侯府的事情,廖老太君和几位夫人心中都清楚明白,尤嬷嬷当日也跟着去了侯府,自然也一清二楚,故而她面色有些微沉。屋中欢声笑语一下子去了,廖老太君沉下脸来,廖书晴已是诧着道:“她来做什么?!还打上门来不成!”

三夫人瞪了眼廖书晴,她才嘟嘟嘴瞧向锦瑟,锦瑟面上却也有诧色,唯廖书敏面色有些古怪,便闻廖老太君道:“行了,来者是客,她既敢来,我廖府反怯了不成。”

言罢却也没叫人去迎,只端坐着吃起茶来,锦瑟几人见状便纷纷辞了,待从松鹤院出来,锦瑟和廖书敏一路回院,却见她神情恍惚,倒似心中有事。偏锦瑟问她,她又敷衍两句摆手跑了,锦瑟狐疑地瞧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摇头笑着自回夕华院。

而她人还没走回去便又被老太太身边的春棉给追上,却闻春棉道:“江淮王妃带着不少礼物,说是因江宁侯府之事心中有愧要当面给姑娘赔礼…”

锦瑟闻言一诧,只是既然人家江淮王妃突然通情达理起来,锦瑟倒也想去瞧瞧她在搞什么鬼。她再次到松鹤院时,却见屋中江淮王妃坐罗汉床旁的高背太师椅上,下头海氏几人陪坐着,众人神情都极为冰冷,空气中透着一股火药味。

锦瑟进来,那江淮王妃却也未有表现只端着吃茶装作未见,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嬷嬷突然轻咳了一声,江淮王妃这才面色变幻一下抬起头来,接着便装出一副刚瞧见锦瑟的模样,笑着道:“姚姑娘来了,快到我这里来瞧我好生看看。”

锦瑟见江淮王妃皮笑肉不笑的冲自己招手,又见她端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虽不明她何故如此却也一阵爽快,只却未听话的上前,只进前两步福了福身,见了礼。

江淮王妃手都伸了出来,锦瑟却根本不应她,她已多年未曾受过这样的冷遇,面上青白交加起来,可想到身后站着的魏嬷嬷乃是闫峻的乳娘,而此次她到廖府来又是奉了江淮王的命,一会子回府王爷一准会叫了魏嬷嬷过去问话,她若被抓了明显的错处,王爷一定会越发认定她苛待闫峻,不愿给闫峻说成廖府这门亲事,到时候她一准没好果子吃。

江淮王妃便又忍辱挂起笑容来,道:“姚姑娘不必多礼,闺名是唤锦瑟的吧…呵呵,前些日雅丫头和你们姐妹在宝珠楼起争端的事儿,我都弄清楚了,皆是雅丫头的过错,王府就这么一个姑娘,难免金贵娇养一些,谁知便纵了她的性子,有些泼辣了,如今我已将雅丫头送到了田庄,还给她请了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锦瑟可莫和她一般见识,江宁侯府的事也是我误会了锦瑟,你看在伯母一片疼女之心的份儿上,莫气伯母才好。”

江淮王妃这样的高姿态哪里像是道歉,倒更似施恩,锦瑟听罢便只面露茫然地笑道:“夫人说的我怎都听不懂呢,小女前些天是在郡主有些不愉快,可小女并未放在心上,实无需夫人这般重视,还特意前来道歉。至于那江宁侯府的事,这却不知说的是什么事儿啊,小女怎不知在江宁侯府和夫人闹过误会吗?”

锦瑟说着见廖老太君冲自己招手便过去依在了她的身边,倒不是锦瑟得理不饶人,实在是瞧不过江淮王妃那副姿态,而且这是廖府,若在廖府中江淮王妃这般嚣张,她们还能无动于衷地轻易放过她,那廖家人的体面又该如何。

江淮王妃本就是得了江淮王的命令为江宁侯府一事来赔罪,更为求亲一事来的,可她不好意思直言,这才拿当日宝珠楼的事来说道,谁知锦瑟竟敢这样对待她。

她堂堂王妃给个小姑娘赔礼已是颜面尽失,竟还当众被小丫头给甩了一巴掌,她本就知道今日来是找难堪来了,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刻却还是有些受不了,两个鼻孔都快冒出烟来了。

她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半响才笑着道:“还是老太君会调教人,锦瑟这孩子不仅模样好,人也伶俐讨人喜欢,我那雅丫头却是个嘴笨人笨的…”

她言罢,见满屋子的人竟没一个应声的,便干笑两声,瞧着廖家人这是非要逼着她说出当日之事来才肯给她两分颜面,实在也没了法子便硬着头皮道:“当日江宁侯府宴会,是我误会姚姑娘在先,这才生出一场风波来,回去后我们王爷已责罚了我,我也已知道犯了大错,老太君和姚姑娘瞧在我一时糊涂的份儿上,万望海涵一二才好。”

锦瑟见江淮王妃竟能忍成这般,倒更惊异促使她这样做的理由了。

而江淮王妃这会子已将恨意都转移到了闫峻的身上,若非他瞧上廖家姑娘还不知施了什么手段令自家王爷也同意了此事,她又刚好被王爷抓了错处,如今又怎会来受这样的屈辱!

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若是廖家不想和江淮王府结成世仇便没再端着的道理,加之江淮王和廖老太爷同朝为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故而廖老太君便沉着脸道:“我家的姑娘们虽比不得郡主金贵,可也是家人的心头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姑娘的名声比命重要,瞧王妃对郡主就能明白了。”

江淮王妃闻言咬牙却还是点头,干笑两声应了两声是,廖老太君也不愿在她虚与委蛇,便直接问道:“王妃这次来想必不是只此一件事吧?”

江淮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廖老太君神情冷淡自知廖家人心中是未曾原谅她的,她心中反倒更为高兴,念着这样闫峻的亲事就成不了,闻言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魏嬷嬷,这才端坐了身子,一整面色笑着道:“是有一门好亲事想和老太君商量…”

锦瑟闻言更诧,可听了这话却只得站起身来悄然退了出去。屋中江淮王妃已将事情原委说了,道:“实在是府上姑娘被老太君调教的好,吴国夫人在皇后宫宴上见了二姑娘便很是喜欢,直接便寻到了我们王爷面前儿,老太君想来也是知道的,我们王爷重情义,先王妃虽过世多年,可却依旧将吴国夫人奉为母亲,听了吴国夫人的意思,这便吩咐我前来问问老太君和二夫人的意思。”

江淮王妃将事情说的详尽不过是想叫廖家人知道,结亲乃是吴国夫人的意思,却非她和江淮王所愿,廖书敏若嫁,去的可是江淮王府而非霍家,吴国夫人再喜欢廖书敏也是白搭,帮不上什么忙。

一百二三章

江淮王妃言罢,屋中气氛就又是一阵凝滞,廖老太君和二夫人胡氏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江淮王妃是来提亲的,不过很显然江淮王妃并不想说成这门亲事,今日来一准是被逼无奈之举。

而那吴国夫人乃霍家的老太君,霍老太爷本是先帝时的阁臣,早已过世,如今大老爷任着工部右侍郎。按理继室在先王妃的牌位面前是要行妾礼的,霍侍郎府才算是江淮王府正经的姻亲,可江淮王妃自恃身后有魏王府和镇国公府以及皇后撑腰,单单凭借着吴国夫人定然不至叫她如此行事,只怕这门婚事并非像江淮王妃所言仅仅是吴国夫人瞧上了二丫头,江淮王一定也是极满意这亲事的。

转瞬间,廖老太君和胡氏便都想到了这一点,此刻江淮王妃呷了一口茶,已又脆声道。

“我们府上的世子想必老太君和二夫人也是见过的,长的是一表人才,虽早先和孙家的姑娘订过亲事,后来那孙小姐临迎娶了反香消玉殒了,使得有些人传了些不好的流言出来,可相信老太君和二夫人是不会相信这些谣传的,什么天煞孤星,分明便是那孙小姐自己没有这个福分,身子不好的缘故,怎么能无缘无故就怪在我们峻儿的身上?说起来我们峻儿和孙小姐的亲事乃是姐姐在世时所定,两个孩子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孙小姐去了,峻儿难过的什么似的…到如今每逢孙小姐忌日还要偷着为其烧些纸钱,可见峻儿是个长情的。”

江淮王妃言罢顿了顿,笑着捧了茶吃了一口,她这一股脑地说了半天,听着却都是在为闫峻说好话,可她来说亲,偏提闫峻克妻一事,又说闫峻心里还念着故去的孙小姐,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她身后站着的魏嬷嬷闻言只抿了抿唇,却也并不着急,而江淮王妃放下茶盏已是又道:“峻儿也绝非外头传的那般嗜血残暴,那都是讹传。府上的二小姐若能嫁给峻儿那才是福分呢,别的不说,这京面儿上像我们峻儿这样年岁却不沾女色,屋中连个通房都不收的可不多见啊。老太君和二夫人说说,这么好的孩子怎说个亲事竟难成这样,如今都双十年岁了亲事却一直没个着落。哎,这知道的是被流言毁了,不知的还以为我这当母亲的不用心呢…我可实是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