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显已中了重伤,闻言昂头,未言唇角已溢出一口血来,他喘息一下,金依朵却已翻身下马,逼近那黑衣人,追问了一句,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是谁令你们来杀害姚姐姐,为何你们要杀她,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金依朵一口一个姚姐姐,锦瑟听在耳中着实不怎么舒服。她虽不清楚这金依朵具体的身份,可是她竟然能在此时跟随大军来到南方,又能随意就带着这一队伍人前来此处,而且还敢在完颜宗泽面前如此放肆,可见定然是个出身不凡的。

英雄原便不会少人倾慕,尤其是像是完颜宗泽这样的,既身份高贵,又相貌俊美的少年英雄,他在燕国当很受闺秀们追捧喜爱才是,锦瑟原便知道此点,然而此刻突然冒出一个觊觎他的姑娘,她却依旧气闷不已。

而那黑衣人闻言却抬起头来,竟是盯向了锦瑟,道:“她挡了别人的路,该死!”

完颜宗泽闻声,昂坐马上的身躯便为之一挺,浑身骤然被一股肃杀之气寒霜般笼罩起来,他目光锐利迸现,盯着那黑衣人却陡然抬手轻轻遮住了锦瑟的双眼。

也是在这瞬间,他的左手只轻动了两下,便有两片寒芒自他修韧的指缝中如流星射出,直逼那黑衣人的双眼。

寒刃嗤的一声直进那人眼窝,血光飞溅,那人凄声惨叫,在影七的钳制下扭曲着,全身都因那痛意如虫般蜷缩在地上蠕动。

金依朵便站在那黑衣人身旁,她万没想到完颜宗泽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会瞧见这么恶心惊悚之景,甚至那黑衣人眼珠四溅的鲜血还飞落在了她的脖颈上,温热的黏稠的…令人欲呕。

金依朵虽弓马娴熟,也曾弯弓射人,亦跟随父兄到过战场,可她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她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的,她所看过的情景,也许血腥可却绝对谈不上惊悚,说到底她也只比一把女子胆子大些罢了。

如今骤然瞧见此景,她心脏一缩,吓得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可她抬眼便又瞧见了马上的锦瑟。此刻完颜宗泽依旧用双臂将锦瑟整个圈在怀中,他的脸色依旧冰冷凌厉,盯视着那黑衣人的目光犹如能破水裂冰的利刃,然而他的手,左手正轻柔地盖在锦瑟的双眸上,那右手却正拍抚着她的脊背。

金依朵不由得抬手摸了下颈边的血迹,低头只见指端一片猩红,那猩红也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令得她死死咬牙,半响才目光哀怨地盯向完颜宗泽,然而完颜宗泽竟连个眼神都不吝于她。

只因他怀中锦瑟已将他的手拉下,抬头轻声和他说着话,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锦瑟的身上,竟然瞬间因她的话融了浑身冰冷,扬起唇角来,那那双蓝眸也因笑意翻起波纹来,如清风过海,澄澈有光。

丽阳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柔光之中,仿似将他们和众人隔离了开去,他们的世界那么小,只能容下彼此。而她却独身处在冰寒之中啊,彻骨寒冷。她岂能甘心,岂能任由这突然冒出来的大锦女子占据她自小便倾慕之人的心?!

金氏在燕国意味着尊崇,只因完颜是帝族,而金氏却是仅次之的后族,这后族不光是如今燕中宗一朝一代,而是上数四代,燕国的皇后必出自金氏。自她的祖辈帮助完颜宗泽的高祖父起兵建立燕国,后有在燕国入关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金氏作为燕国的后族便已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之事。

如今完颜宗泽的二哥,太子完颜宗熹的正妃便是她的嫡亲姐姐,金氏此辈中女儿极少,便只有她和姐姐,三妹妹是嫡出,姐姐能入主东宫她一点都不羡慕,只因太子身子一向单薄,在她看来根本就没有燕国男人的气概,也只有六哥这样的伟男子,才配金氏最美丽尊贵的女儿委身承欢。

她从小便在为此而努力,她不辞辛苦地练习骑射,练习弓马也皆是为他,如今她怎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心中眼中都装着别个女子!

金依朵嫉意翻涌,而那边锦瑟却正握着完颜宗泽的手低语,道:“你学会怜香惜玉了,我却已没那般胆小了…”

她这话是在安抚完颜宗泽说自己并不害怕,可也是因想起了两人初识之事完颜宗泽令海东青啄食那崔公子双眼之事。彼时她被吓得几日都没个好胃口,有情无情,却原来是如此的不同。

锦瑟因完颜宗泽对她的体贴而心身熨帖,方才一直萦绕心头的那股烦闷便也去了,倒是有些同情起那金依朵来。爱上对自己无情的男子,只怕心中也不大好受。

完颜宗泽因锦瑟的话而笑,那地上蜷缩颤抖的黑衣人却猛然昂头做了个咬牙的动作,影七一瞧便知他口中定然藏了东西,手出如电,一边扣住那人肩头,一面却捏他的嘴巴。

然而他显然错了,那人趁着他注意力全在他面上之际,竟然飞快地抬起另一只未被钳制的左手来,他那臂上竟是绑了一支精致的袖箭,箭发如光直逼马背上锦瑟的咽喉而去!

袖箭靠机括运作,原本速度便极快,又因那黑衣人本就跪在完颜宗泽的马下,距离锦瑟甚近,众人显没想到黑衣人竟会有此一招,登时皆惊。

完颜宗泽目光骤眯,其间寒意陡深,一面抬起手臂护在锦瑟颈前,一面拽着她往后仰倒,然而预期的短箭却并未到来,却突闻一声女子的痛呼传来。

完颜宗泽护着锦瑟,自然明白那短箭绝对伤不到锦瑟,故而听闻这痛呼声传来,他不过挑了下眉,揽起锦瑟凝眸去看,却见金依朵跪倒在地,右臂的肩头赫然插着一支短箭,不过这瞬间功夫,她已痛的出了一头虚汗。

“不好,箭上猝了毒!”

一百七十章

影七言罢,锦瑟细观果便见金依朵的唇色变了颜色,自红转白,接着竟迅速转青变黑,她大惊,复又苦笑,暗道女子一旦为情爱而痴,果然疯狂,可为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做到如此,身心皆伤,用尽心机,却又是何必。

只是这金依朵对自己竟也能如此之恨,倒是令锦瑟暗自心惊。而完颜宗泽显也没想到金依朵会有此举,眼见她瞬间已变了唇色,便知那毒极是厉害,登时便蹙了眉,沉喝一声,“自找死!”

完颜宗泽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显然已动了怒火。金依朵这般做不过是为了叫完颜宗泽念她一份情,一个女子为了倾慕之人,甚至不惜去以身保护他在意的其她女子,这该多么叫人动容震惊。然而完颜宗泽显然是铁石心肠,他瞧向金依朵的眼神冰冷中甚至透着一份厌烦,显然非但不领情,还恼恨起金依朵的多此一举,嫌她给他徒惹麻烦了。

“得赶紧吸出毒液才成!”锦瑟禁不住急声道,倒不是她心肠软,心灵美,别人觊觎她的爱人还能贤良大肚地容人,实是她虽不知金依朵的具体身份,可也知道真叫她在此出了意外,完颜宗泽只怕不好处理,她也会惹来大麻烦。可她冲口喊罢便后悔了,只因此刻这里全是男子,谁来为金依朵吸出毒液来?!

金依朵的身份在哪里摆着,寻常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接近她,原本永康在这里时,他是太监,来吸毒倒还合适,可是方才完颜宗泽已令永康带着一队人前往他们的遇袭之地处理伤兵了。放眼一望,这里最合适的莫过于她,再来便是完颜宗泽…

可她即便不喊这声,便是傻子也知道要尽快将毒箭拔出来,将毒液吸出来的。这会子她如不帮金依朵吸毒,便是金依朵能安然无恙,此事传出,她也要落得个恶毒自私,残忍狠毒,不知感恩的骂名来。再来,与其让完颜宗泽来,惹来一堆后续麻烦,倒还不如她自己受点罪呢。

锦瑟转念思虑起这些来,便狠了狠心,暗道罢了,便算是替白芷还恩了,她念着,便欲翻身下马,道:“扎住她手臂,我帮她吸毒!”

她人没跳下马背,完颜宗泽搂着她腰身的手却骤然一紧,锦瑟抬头正迎上他不悦的目光,接着他方带着她翻身下马,锦瑟只当他妥协了,正欲迈步却又被他抓住手臂,竟是道:“临关招降还得靠你,这会子谁都能出事,唯你不能有丝毫闪失,站着!”

完颜宗泽的口气强硬,锦瑟站定挑眉,目光含着一丝讥诮和警告盯着完颜宗泽,分明在说:我不去,难道你来啊?你是不是想借机偷香窃玉啊?!你要真敢那么做,哼哼!

迎上锦瑟的目光,完颜宗泽亦挑了下眉,神情却瞧不出他的想法,偏此时金依朵抬起头来,目光哀切地瞧着完颜宗泽,低低地又分外无助地颤声道:“六哥…哥,好…冷…”

金依朵的面色也已微变,完颜宗泽到底松开握着锦瑟柔荑的手,上前两步,那些兵勇们连带着影七便都自动地转过了身去,锦瑟蹙眉,凝眸盯完颜宗泽。

却见完颜宗泽在金依朵身前停步,却只盯着她,道:“影七,为郡主吸毒!”

影七闻言一愣,金依朵明显没料到她都这样了,完颜宗泽竟依旧半点情分都不讲,竟让一个侍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碰她,燕国的姑娘虽约束不及大锦,可也没宽容到可以和男人随意发生肌肤之亲的,这事传扬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有什么颜面立足?!

金依朵方才舍命去挡那箭,便是想感动完颜宗泽,亦叫锦瑟不得不欠着她,若她受了伤,完颜宗泽总是要照顾着她的吧,到时候也能给锦瑟填填堵,这情人之间,一次两次不愉快没什么,可若总是因外人外事而不愉快,那么便是感情再深,再喜欢彼此也是没用,两人也得生出间隙来,不愉快更会随之而越来越多,直至感情破裂,而她要做的便是在他们之间撕裂一个小口,然后慢慢地拉扯,等着那声撕拉之音发出,将他们彻底分开。

更何况,依着她的身份,完颜宗泽若帮她吸了毒,继而迎娶她那也是水到渠成,想来祖父和姑姑都会赞成此事。

金依朵打算的好,岂知完颜宗泽根本不顾念金家,她为他而伤,他竟还能如斯冷漠,冷情,叫一个侍卫来碰她!

金依朵面上的哀切,楚楚可怜龟裂开来,眼泪一下子拥了出来,眼见影七在她跟前跪下去撕扯她的衣襟,她热泪滚落,因怨愤而挣扎着,目光直盯完颜宗泽,然而完颜宗泽却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接着便只给她留下个挺直的脊背,听到她的哭泣和挣扎声,他甚至不耐地沉喝一声,“你若想找死,大可继续撒泼。”

撒泼?!她为他守着贞洁,连手都不曾被男子碰触过,她这般的坚持,在他眼中竟然就是撒泼?!

金依朵身上因那毒液而阵阵发寒,可却都抵不过心中的冷,她不由瞠目欲裂地盯着完颜宗泽的背脊,挣扎着道:“我是…金氏嫡女,岂可令低贱侍卫亵渎…”

在金依朵心目中,这里除了完颜宗泽,根本没人配碰她,她心神俱裂,言辞便也过激,却不想这话落在影七等兵勇们耳中会如何。

完颜宗泽闻声却只淡声道:“事急从权,本王的手下出血出力本该皆使在战场上,浪费在你这里,本王倒还嫌委屈了属下呢。”

他言罢,影七便撕裂了金依朵肩头的衣衫,金依朵面若死灰,闭目间落下羞耻和愤恨的泪水来。再睁开眼,她的目光却只逼锦瑟而来,锦瑟神态平静地站着,对上她的血色眼眸,她目光幽深,不曾有一丝波澜,直等金依朵咬牙扭开头,锦瑟方垂下了眸子,微微翘起了唇角,她的男人防狼意识很令她满意呢。

待影七给金依朵吸出毒血,却不知道她是太过羞愤装晕了过去,还是因毒性蔓延真晕了过去,完颜宗泽只令影七抱她上马,便搂住锦瑟翻身上马,此时完颜宗泽派去四下搜寻线索的陈参将才带着一队人回来,只陈参将却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张口,便又忍不住瞧了眼坐在马前的锦瑟,完颜宗泽便沉声道:“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陈参将这才取出一只金漆刻字的乌木牌子来呈上,又道:“属下们在山头发现了这个。”

完颜宗泽瞧见那乌木牌目光便微微一闪,他将那乌木牌捏在手中,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宁仁宫”三字,指端蓦然一用力,那乌木牌便自中折断,他这才迎上锦瑟沉静的目光,道:“宁仁宫是后母的宫殿…此事我会查个清楚,定然会给你个交代。”

锦瑟方才瞧见那宫牌又察觉到完颜宗泽的神情不对,便有所悟,如今闻言并不吃惊,只是心中却有些不确定。这一队黑衣人能逃过燕国在湖州的驻兵,无声无息的在此突然出现,又皆用如此精良的武器和战马,更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死士,手笔如此之大,又直取她的命,锦瑟不是笨蛋,怎可能不去怀疑金皇后。

然而此刻瞧见这枚乌木牌子,她却动摇了此念,金皇后能将完颜宗泽送到大锦为质,便说明不是一般庸人。她要对付自己,有千万种手段,何必如此的心急,又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来。倘若她真死在这里,金皇后还要不要完颜宗泽这个儿子?她这和逼儿子于她反目成仇又有何异?!

金皇后当真会如此愚蠢,如此沉不住性子吗?!更有,她还刚刚救了完颜宗泽的姐姐,金皇后便一点不感念?!当然,金皇后也可能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可锦瑟却不愿意这么想,只因她觉着一个母亲的心,不可能会那样冷硬。

“你怀疑自己的母亲?”锦瑟感受到完颜宗泽浑身肌骨僵硬,不有抬手轻抚他僵直的手臂,柔声道。

完颜宗泽这才渐渐放柔了身躯,驱马往玉城方向赶,半响没吭声,待锦瑟抬头瞧他,方道:“若不是她,那人便其心可诛,若是她,我也必会与你个交代。此事是我的大意,竟没顾全你。”

他因思念锦瑟,这才寻了个由头,带着兵马到了这里,只想早一日见到她,可万没想到竟会刚好救了她,若然他此次没能前来接她,是不是就要追悔一生?!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忍不住手心冒出汗来,阵阵后怕。

完颜宗泽的声音有些艰涩,锦瑟闻言挑眉,只因她发觉完颜宗泽对他的母亲似并不像一般母子那样亲昵无间,想了想她却道:“你不该怀疑自己的母亲。”

完颜宗泽闻言竟低哼了一声,他显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只低头为她紧了紧裹着的斗篷,道:“若我方才真碰了金依朵,你会如何?”

锦瑟放在完颜宗泽腰间的手便忍不住掐起他一块皮肉拧了一下,完颜宗泽失笑,方闻锦瑟道:“其实也不会怎样,大不了我便也去寻个男子亲上两口和你扯平就是。”

一百七一章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便变了面色,紧在她腰间的手一个狠力,低声在她耳边咬牙道:“我的女人,我看谁敢叫你亲!”

锦瑟听他语气霸道,不由轻声道:“真狂妄,只是你方才那样对待金姑娘果真无碍吗?”

完颜宗泽见锦瑟好容易有了些精神,心里一松,才道:“不那样又该如何?难道真叫我为她吸毒不成?我若真那么干了只怕某个丫头的眼神便能将我凌迟成碎片。”

锦瑟听他取笑自己,便哼了一声,完颜宗泽方才朗声而笑,复又低头用下巴磨蹭着她柔软的头顶髻发,道:“对我那么没信心,该打!竟还想着为她吸毒,置自己于险地,更该打!”

锦瑟不由闷声道:“我又不知道那金姑娘的身份,还不是怕她来头大,真出了什么事,你会为难…若不然,我才不会理她死活。”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而笑,却道:“笨蛋!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尊贵总不能越过我去,自古以来尊卑有别,没有尊者为卑者驱毒冒险的道理,此话便是到了金家外祖父那里也辨不出个二话来。她金依朵坚持叫我为她驱毒方是僭越,不懂事儿。”

锦瑟闻言嘟嘴,却道:“你老实交代在燕国还有多少女子像金姑娘这样倾慕着你?”

完颜宗泽听锦瑟声音闷闷的,一股子吃味,心中一甜,面上好不得意,却低头轻啄她红软小巧的耳垂,低声道:“那可就多了,微微要是连这等飞醋都吃,以后却有的忙了。”

锦瑟听的一堵,完颜宗泽却声音微沉道:“那萧蕴到现在还不肯大婚,却是为着什么?我可听说义军的军师,叫什么杜知章的,极为听微微的劝,却又是为何?微微要不要也和我老实交代一下,像他们这样的到底还有几何?”

锦瑟听完颜宗泽声音沉黯,说到最后牙关已是微咬便噗嗤一声笑了,接着却又沉下脸来,道:“你休要给我胡扯,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儿。再说,萧大哥至今未婚乃是因他那未婚妻尚未过门便香消玉殒了,于我何干?杜先生会听我的劝,也不过是因我说的话有道理!”

完颜宗泽扬眉轻哼一声,锦瑟便道:“反正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的人你的心我都要霸占到底,等百年之后,你也等和我同椁同穴躺在一起!”

完颜宗泽因锦瑟的话冰封的面色骤然消融,笑着在斗篷下寻到她的手,握住,方道:“微微,你说了这话可不准反悔,我们现下便击掌立誓!”

他说着五指分开骤然和她五指交叉紧紧一扣,两人掌心相烫,指尖缠绵,锦瑟抬头,目光相对,黏着在一起,便连拂面而过的山风也清爽宜人了起来。

是日夜,玉城的城守府中,锦瑟端坐在白芷的床前,用巾帕为她擦拭去额头的汗水,眼见她趴在床上气息微弱,心中便一阵阵的泛沉。白芷背上的伤早已处理过,军医说火箭被拔出来白芷既挺了过来,那便算是命大,其后若然伤复原的好,不再恶化,活命的机会还是有的,可一旦伤口恶化,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她了,只因她那伤口实在太过骇人。好的是如今正值冬日,于伤口愈合还是有些益处的。

完颜宗泽已令人去寻最有效的烫伤补血之类良药,锦瑟更是自到了玉城便守着白芷,白芷一直都未曾清醒过,迷迷糊糊说着梦话也是令锦瑟快跑,锦瑟听在耳中犹如针扎。想着已经去了的蒹葭,更是不住在心中祈祷老天一定要保佑白芷。

“白芷,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啊,不然你叫我该如何自处啊…”锦瑟握着白芷的手,倾身道。

“姐姐,姐姐!”伴着两声唤,亮子小小的身影撞进屋中,转瞬便奔至了锦瑟身边,扑进了她的怀中,见锦瑟低头轻抚他的面颊,眉眼间难掩疲倦和忧郁之色,他便也抚着锦瑟的手,道:“姐姐不用为白芷姐姐担心,娘说过,好人都是要有好报的,好人会得到月庇佑,白芷姐姐一定会平安的。”

四岁的小男孩如此懂得察言观色,锦瑟怜惜之下便笑着将他拥进了怀中,亮子也乖巧地任她抱着,只抬头眨巴着眼睛冲锦瑟笑。经过调理,他已长了个子,原本发黄而消瘦的小脸也圆润粉嫩了不少,身上穿着紫貂皮的小儒服,头上身上饰品无不精致玲珑,较之锦瑟初次见他时已判若两人。

“白芷便交由下头人照顾吧,姚姑娘今日也受了惊吓,明日又要早起赶路,还是早些去休息方是。若因惦念白芷而伤了身,白芷定然躺着心中也不安宁。”却是已更明阿月的含裘随着亮子进来,劝锦瑟道。

完颜宗泽将其姐姐的事情报回圣城,金皇后很快便为女儿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那便是在玉城经营珠宝香料生意的大商人李泷的妻子。这李泷原便是燕人,其妻和含裘长的有三分相似,要让含裘不着痕迹地替代李泷的妻子,对金皇后来说并不难做到。虽说商人之妻,说出去也不大好听,但是总好过舞姬。

只等金皇后将阿月接回皇宫,便会令阿月和李泷和离,燕国原便对女子二嫁,三嫁无甚约束,等阿月恢复了公主身份,想来金皇后一定会为女儿好好筹谋一个未来。而金依朵这次能来玉城,真正目的自然是想来大锦寻完颜宗泽,而她所用借口却是陪伴阿月,金皇后也是担忧女儿多年流离在外怕她会惊惧害怕,这才允了金依朵前来玉城。

而金依朵自从来了玉城便费尽心思地照顾阿月和亮子,可也不知为何,亮子就是不喜欢她,反倒日日在阿月面前念叨着锦瑟,这也使得金依朵越发嫉恨锦瑟了。

随阿月进来的尚有两位嬷嬷和两个丫鬟,那年长的嬷嬷已上前接过了锦瑟手中帕子,锦瑟便也站了起来,道:“姐姐莫再唤我姚姑娘,直接唤我名字便好。”

阿月闻言赧然一笑,却道:“那我便随着阿朗唤你微微可好?”

阿朗却是完颜宗泽的乳名,锦瑟闻言面上微红点了下头,阿月见她不好意思便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以前不知微微和阿朗的事,我便想微微这样的女子哪家能聘到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真没想着这有此好福气不是旁人,竟就是我的弟弟。”

锦瑟闻言面色愈红,忙道:“姐姐可是怪我当时隐瞒了一切?我…”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廊下,阿月站定瞧着锦瑟摇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当日真若说明一切,我只怕要日夜难安,我这点是非好歹还分得清,当时若非牛管事将我们母子从那种地方救出来,我和亮子未必能撑到阿朗寻到我们。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以后阿朗若是欺负了你,你只管和我说。”

“小舅舅欺负了姐姐,姐姐和亮子说,亮子帮姐姐打坏人!”亮子却也抓住锦瑟的手抬着头道。

锦瑟和阿月闻声便都笑了,几人正笑闹,却闻廊子尽头传来完颜宗泽的笑声,“亮子,过来!”

亮子极喜欢这个和自己眼睛一般模样的舅舅,见完颜宗泽来了,几步跑过去便被完颜宗泽抱了起来。他大步到了门前,却指着锦瑟冲亮子道:“以后不能管她叫姐姐,要叫舅母才对。”

锦瑟闻言臊的面皮发红,用盈盈的眸子去剜完颜宗泽,可他却只瞥着她歪唇一笑。

亮子却道:“为什么要改叫舅母,亮子喜欢叫姐姐。”

锦瑟失笑,完颜宗泽却指着阿月道:“亮子说这是谁?”

“母亲啊。”

待亮子眨巴着迷茫的眼睛回了,完颜宗泽方道:“对啊,你看母亲是亮子最亲的人对吧,这舅母也带着母字,亮子喜欢姐姐,改叫了舅母便能和姐姐更亲近了啊。”

亮子闻言一喜,当即便回头脆生生地冲锦瑟唤了一声舅母,听着阿月的轻笑声,又被完颜宗泽促狭的目光盯着,锦瑟面颊涨红,偏亮子见她不答,又紧追着唤了三声。

锦瑟羞得不行,到底轻应了一声,却见完颜宗泽的唇角扬的更大了,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

院子中欢声笑语不断,一墙之隔的院中,金依朵站在墙影下听着那头发出的笑声,恨得面色都狰狞了。丫鬟见她气得身子发抖,不由劝道:“郡主,您身上的毒还没消尽,快莫生气了,你若气坏了身子,那边那狐狸精岂不是更高兴了?!”

金依朵闻言又跺了两下脚,这才被丫鬟如槐扶进屋中,待她在床上躺好,如槐见她依旧沉着脸,呈上温茶,方道:“郡主既难受,又何必救那狐狸精的婢女。”

金依朵却挑眉讥笑,道:“你懂什么,一个丫鬟的命救不救的值当什么。反是我救了她那丫鬟,她便欠了我人情,以后就不能明着对付我,六哥也会念着我的好…”

如槐闻言忙附和了两声,才又劝解道:“郡主既什么都明白,就莫将那狐狸精放在心上,左右王爷是不可能娶个汉女的,光王爷上心又有何用。太子身子一向不好,东宫小皇孙年纪还小,国公爷一直留着郡主不就是为了等王爷大婚嘛。燕国,唯金氏才是名正言顺的后族,皇后娘娘是郡主的亲姑姑,那么喜爱郡主,有皇后娘娘和国公爷为郡主做主,郡主将来过了门便是正妃,即便那汉女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侍妾,还不是任由郡主拿捏的。”

一百七二章

如槐的话令金依朵面色渐好,可她拧着的眉头却依旧没能松开。

燕国皇后必出金氏,她的姑母金皇后膝下只有太子和完颜宗泽两位嫡子,太子幼时曾中过毒,后来身体便一直不好,倘使太子出现意外,那么完颜宗泽便是唯一的嫡皇子,他又有如今战功,登上太子之位顺理成章。

而她今年已年过十七,燕国的女儿原便出嫁比大锦汉人女子要更早些,她到如今年纪还被留在闺阁,即便祖父和父亲都未曾明言过,可她却清楚,祖父和父亲一直有意将她嫁给完颜宗泽,以备太子之万一。

完颜宗泽的身份确实不大可能娶个汉女,虽是如此,金依朵却依旧不能安心,只因她觉着完颜宗泽对锦瑟实在太过在意了。而完颜宗泽从小到大便是个拧脾性,他要的人要做之事便没不成过,若未达成,必定誓死不休。他又是个不服管教和拘束的,即便姑母的话他也不会尽听。

完颜宗泽若执意娶锦瑟,说不定此事便会生出变数来。更何况,这些年,皇上越发重视汉臣,如今燕国刚刚攻下大锦来,也正是皇上礼遇汉臣,施恩汉人的重要时刻,那姚锦瑟的身份也不一般。

如这次再叫她招安成功,姑母念着她救下阿月公主的恩情上,必定会求皇上赐给她无限荣光,彼时…

金依朵不敢再往下想,她握紧了拳头,眯起双眸,目光锐利起来。

不行,不能叫姚锦瑟立功,可招安这样的大事,由完颜宗泽亲自负责,她是万难动什么手脚破坏此事的,而且她也万没这个胆子从中作梗。那么,也许她可以来个借刀杀人。

若是姚锦瑟招安成功,可义军的头领却出了事,大局已定,世人必定不会公然说皇上出尔反尔,言之无信,却只会将此罪落到姚锦瑟的头上。那义军的头领刘三波听闻是极得义军将领兵勇们拥护的,彼时义军又怎会放过姚锦瑟,势必是要寻她报仇的。她姚锦瑟要立男儿方能立的功勋,她金依朵便叫她惹一身腥,彼时倒要看看史书上将如何评论她姚锦瑟!

她姚锦瑟不是要好名声嘛,刘三波那么受百姓爱戴,他一死,倒要看看百姓们会如何评议姚锦瑟,彼时只怕她就要从活菩萨变成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而不择手段之人。

这样的话,她只需想法子令皇上杀了刘三波便好。而义军如今兵马良多,即便朝廷能够顺利招安也是个很大的隐患,要知道这些都是农民军,对于皇上来说,百姓是比世家更难控制的,因为他们更容易受到蛊惑,更易冲动。皇上对这些义军一定心有忌惮,若他们的头领死了,皇上只会更高枕无忧,所以说,也许她并不用费很多心血便能促成此事呢。

金依朵想着,面上已有了喜色,眸子转了下已有了主意,忙冲如槐道:“去,给本郡主拿纸笔来。”

因燕国大军尚围困在临关,多一日大军便要消耗极为军需,而且如今随着天气乍寒,大军之中兵勇们的水土不服也有加重趋势,疾病散播,更有,镇国公带着大军退守南边,到如今态度还是不明,所以对临关义军的招安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也使得锦瑟虽遭遇了刺杀,翌日一早天未亮,却还是随着完颜宗泽南下了。这次有完颜宗泽亲自护航自是一路平顺,三日后锦瑟便到达了临关,在军营休整一夜,第二天拂晓之刻,完颜宗泽令大军拔营退后三里,亲自带着几人陪同锦瑟一道到了临关之下。

晨光下的临关镶嵌在石青色的险峰间,更显雄伟和威严,城关之上布满了兵士,盔甲长枪的寒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在关墙上,将那上头斑斑驳驳的血迹映的更为清晰,见证着这座险关的厚重历史。

锦瑟坐在马车上,推开车门仰望着高大恢弘的城墙,不由心生敬畏。关门被缓缓打开,锦瑟望去瞧见的是杜知章因喜悦而盛满亮光的面容,他穿着一身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交领襦袍,系着苍青色缀玉腰带,带上别双鱼玉佩和鎏金香笼,乌发用玉冠扣着,晨光下笑容温朗,目光灼亮盯着锦瑟,那翩翩模样和一脸的喜色,立马便引得完颜宗泽眉头大皱。

他翻身下马,见锦瑟已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马车,高大的身子一错便挡住了杜知章的视线。杜知章这才不得不收回视线,见完颜宗泽面色黑沉,盯着他的目光冰寒,杜知章不由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位来招安的武英王会是此种态度,脚步微缓了下,他才带着几个穿戴讲究的义军将领上前冲完颜宗泽见礼,道:“这位便是北燕的武英王殿下吧,我们威宁大将军已在临关之中摆上酒宴迎接王爷,王爷请。”

威宁将军却是早先明孝帝招安刘三波时给他的封号,刘三波一直都未曾打起过这个名号,如今大锦朝廷已亡,杜知章反如此提,而且刘三波竟不亲自出迎,如此的高姿态,皆是要给完颜宗泽一个下马威,抬高谈判的资本。

完颜宗泽自然明白此点,闻言却压下了对杜知章的不快,朗声笑了,道:“怎好劳杜先生亲自出迎,先生之名本王早有耳闻,父皇也曾赞先生有辅国之能,本王很是期待有一日能于先生同朝为官。”

杜知章便道:“王爷少年英雄,武英王之名如雷贯耳,杜某怎敢承王爷如此盛赞…”

两人寒暄客套数句,杜知章方得以去瞧锦瑟,正欲和她说上两句话聊慰相思,岂知他脚步刚落后,完颜宗泽便扶了他的手臂,道:“临关果真乃一雄关也,杜先生可否于本王详细说说这关隘的由来,所经大小战事…”

眼见杜知章被拉走,锦瑟不由垂头浅笑。未走两步,袁虎的媳妇王妞亲迎了锦瑟,道:“柳嫂子已等着姑娘了,本是要亲自来迎姑娘的,姑娘也知…这也都是为了义军兄弟们,还望姑娘莫怪才好。”

锦瑟忙拉了她的手,笑着道:“怎会,我都明白的。”妞子如今已有孕六个来月,早已显怀,锦瑟不由又关心起她的身体来,说话间到了花厅,柳莲心忙迎了出来,锦瑟见她竟也大腹便便显是也有了身子,少不得不是一阵寒暄热闹。

她们说了好一阵子话,却有丫鬟匆匆来禀了柳莲心,道:“夫人,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杜先生将武英王一行引进待客厅已吃了两回茶,将军他…还没过去呢。”

刘三波这是在凉完颜宗泽呢,锦瑟念着,却闻柳莲心面带愧色地道:“我也不瞒姑娘,在姑娘来之前,镇国公世子便曾亲自到过临关,具体却不知和刘三波谈了什么,后来还是刘三波亲自将人送出关的。刘三波这没良心的东西,自听说姑娘随军前来招安,便不肯和我多谈义军之事。今日一早还特避了出去,我这都不知该拿什么脸来见姑娘你。”

锦瑟今日进关,直至现下还未曾见到刘三波便心明此点,她当日为义军出主意,刘三波能听的进她的话,固然是因她对他有恩,可更因为她的建议皆有利于义军。如今情况不同,她要代燕国朝廷招安义军,所站的乃是义军的对立面,义军即便要接受招安,势必也要有许多条件要提,刘三波不可能因她对河古村的村民们有恩便一切依着她的意思来,会避着她也是未免尴尬,在所难免之事。

柳莲心言罢神情有些忐忑,而妞子已是道:“为这事,柳嫂子都和刘大哥僵了几日了,不过姑娘放心,俺当家的却说了,姑娘对俺全家的救命之恩他是一定要报的,姑娘说能相信燕国皇帝,俺当家的和俺便都信,左右姑娘是一定不会害了大家。”

如今反抗势力便只剩下义军,镇国公和疆毕王的大军,以及原汝南王对新朝廷态度不明,这三股势力中,镇国公和疆毕王的兵马最强。而且凤京失守前,镇国公便将镇国公夫人和杨松之的妻子晚晴乡君都送到了疆毕王的番地。杨建这般做,他到底是何打算还真不好说。

义军是归顺燕国朝廷还是和镇国公联手,对如今局势来说至关重要,倘使义军归顺了朝廷,朝廷便可全力攻击镇国公和疆毕王,那么他们面临的压力便大了,汝南王迟迟不表态,只怕也是在等临关的消息。

故而锦瑟听闻杨松之来过临关也不惊异,只笑着拉了柳莲心的手,道:“刘大哥能得义军兄弟们拥戴正是因为他真心为兄弟们好,义军非是刘大哥一人之义军,能有今时今日都是兄弟们流血牺牲换来的,刘大哥如今避着我,正正说明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我岂会因此而生气。柳姐姐为此事而见怪他,却是姐姐的不是了。我知姐姐待我好,可我这次来不过是表个态度罢了,真正能做主的还是武英王,我是不会干涉刘大哥他们和朝廷谈条件的,更不会阻碍刘大哥他们选择。”

一百七三章

锦瑟一直很清楚,此行能否招安义军,并不在于她,而在于燕皇给予义军了多少,能否说服刘三波和义军将领归顺那是完颜宗泽的任务,而她不过是增加了完颜宗泽的分量,有她在,刘三波等人便能对完颜宗泽多倾斜一些,也多信任一些。而对于招安来说,能否获得义军的信任也是成败之关键所在。

柳莲心听了锦瑟的话面上方有了笑意,欲言又止,终究是道:“姑娘说那武英王果然可信吗?朝廷不会哄骗咱义军,只等义军打开关门接受朝廷整编,便又突然对义军下手吧?”

锦瑟闻言却笑,面上微微一红,目光却灼然,道:“柳姐姐,此刻他能单枪匹马地和我一同到临关来,那是因他信我,敢将他的命交到我的手中。柳姐姐,他此刻能来临关已是对义军最大的诚意了,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允诺给义军的事定然会做到。我不信朝廷,更不信燕皇,但是却信他,用我的命信他,亦如他信我一般。”

此刻镇国公和疆毕王随时都有可能竖起反燕的大旗来,谁也不清楚义军是否已和镇国公的军队联合。若然义军已投向了镇国公一方,无疑,完颜宗泽作为燕军统帅此刻进关便等同是送死。

肃国公前些时日和杨建交手,因战伤已被送回圣城,如今完颜宗泽才是整个大军的主帅,他一旦出事,燕军必定大乱。他是因信任于她,这才随她一起前来临关的,锦瑟对此感动之余,却也并非一点都不担忧的。方才柳莲心说杨松之来过之事,锦瑟面上虽不显现,心中却着实漏跳了一拍。此刻她将自己和完颜宗泽的关系挑明,对完颜宗泽也应多些保障。

柳莲心虽在锦瑟身边一年,然而她却并不知锦瑟和完颜宗泽之事,如今骤然听锦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怔了一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虽不知完颜宗泽,可却知锦瑟心中早已有人,如今算是都明白了,却是笑着握了锦瑟的手,道:“这位武英王我虽不曾见过可却早听了他的威名,如今他能只身前来临关,我便想传言不假,这武英王果真极具胆识,可也和传言有所不同,似乎有些鲁莽,倒不想其中还有此缘故呢…怨不得姑娘瞧不上杜先生,便是萧公子那般人物也…”

柳莲心说着见锦瑟面色绯红,神情尴尬方知说漏了嘴,不觉一笑,站起身来,道:“有姑娘这话,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姑娘且坐着,我这便去寻当家的,说什么也没有自家人凉着自家人的道理不是?”

柳莲心这一去两盏茶功夫方回来,却冲锦瑟笑着道:“武英王果不是寻常人,当家的没去,他竟几句话激地袁虎将他带去了练兵场,不足一盏茶功夫便撂倒了袁虎几个,那校场边儿上几枚红衣大炮早便因修不好闲置许久,却不知他怎么鼓捣了两下竟就都又能用了,这会子袁虎几个和兵勇们都服了,只道怨不得燕国大军那般神勇。当家的如今已往校场去了,姑娘且放心。”

锦瑟闻言便垂眸笑了,刘三波要冷着完颜宗泽,连着给他下马威,定不会想到完颜宗泽没乖乖在厅中等候他,而是去了练兵场反将了刘三波一军,也给了义军一个下马威。他这般震住了那些兵勇将领们,他们在是否归顺一事上岂能不心怀忌惮而多一层考虑?

此刻的议事堂中,完颜宗泽已将朝廷开具的条件尽数告知了刘三波等人,刘三波含笑点头却只道:“朝廷给义军的条件是很优厚的,王爷能不辞辛苦到临关来也是对义军最大的诚意,只是归顺一事关乎兄弟们的生死存亡,我等还要细细考虑,望王爷勿怪。 ”

完颜宗泽朗声而笑,却道:“那是应当,本王听闻镇国公世子也曾到过临关还和刘将军相谈甚欢,想来镇国公也允了刘将军及各位极多优厚条件,各位将军自然是要比较一番才好拿主意的。”

刘三波闻言一惊,杨松之来临关极为隐秘,便是在座的数位将领也只数人知晓而已,他一来没料到此事完颜宗泽竟然会知道,惊叹于燕国的情报网,再来也因当众被提起此事,被数位不知情的将领用复杂的眼光盯着而略感尴尬。

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在离间他们义军将领之间的信任,刘三波暗道这位武英王果真不简单。可他另一方面却也因完颜宗泽的话对其更加高看了一眼,他原当完颜宗泽不知杨松之前来临关一事,这才敢单枪匹马地进关,可他既知此事却还要前来,那这等胆量可绝非一般人能有的,也充分说明他对姚锦瑟果真是以命信之的,既如此姚锦瑟对完颜宗泽的担保应也是可信的。

刘三波想着,心便又提了提,道:“王爷说的是,两边儿条件都很优厚,在下也正是想着有了对比方好将事情尽数告知兄弟们,大家也好做出选择,我刘三波定然是遵从兄弟们的共同决定的。”

完颜宗泽听刘三波解释,微笑点头,呷了一口茶,复又道:“本王到临关来招安乃父皇亲允,方才本王所说条件也尽写在黄卷圣旨之上,而那镇国公世子行事却躲躲藏藏,只怕和将军的约定也多是口头之约,这哪边更有诚意更堪相信,想必众将军们一定都有所悟。”

完颜宗泽言罢见刘三波但笑不语,神情不置可否便放下手中茶盏,忽而起了身,几步便行至了议事堂一边的沙盘图前,指着那沙盘图笑道:“如今镇国公的残军和疆毕王的军队合并一起不足八十万退守沽宁一带,此处虽则山川险峻,密林丛生,几乎自成一体,可暂时立足,以待反攻时机,然这沽宁之地却也并非能长久立世之处。我燕国雄兵百万,加之大锦降兵足有两百万之余,兵器利刃无数。近几年燕国难得丰面,米粮充足,国库丰盈,军资军备将源源不断。反观沽宁,偏安一角,虽近期能够自给自足,然而一下子拥入这么的兵马,若然华安道被封,朝廷困了沽宁,其地必定粮食短缺,相信各位将军必定比本王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吧?更何况,镇国公所率兵勇多是自中原腹地所征,这些兵勇在沽宁之地必定会水土不服,短期尚能稳定,可一旦长期据守沽宁,兵士们必定因思乡情切而军心大乱。”

完颜宗泽轻挑起眉梢,目光在厅中巡了一圈,方才又指着临关所在道:“如今临关和沽宁之地的位置可谓唇亡齿寒,义军若归顺朝廷,沽宁之地险矣,镇国公自然要给将军最大的好处,以求用义军来牵制阻拦朝廷大军。将军可曾想过,若将军当真和镇国公联合,我大军攻来,义军必将作为先锋军首当其冲,镇国公这是将义军当做了攻朝廷大军之矛,坐收渔翁之利,他何乐而不为?且不说镇国公和疆毕王如今偏安一角,想要反攻何等苦难,便说杨建最后能成大事,义军已然元气大伤,他可还会兑现如今对将军的承诺吗?鸟兽尽而良弓藏,相信这个道理将军定然极为清楚,而就我所熟知,杨建此人虽有大才然却并非心胸宽广之人,相反他乾纲独断,是极不能容人的。”

完颜宗泽说罢,刘三波的面色已然微变,厅中众人也都默不作声,神情沉重,气氛有些沉肃。完颜宗泽却转身大步归座,只待刘三波沉思之态渐转,他才又道:“如今大锦已亡,百姓皆已归顺新朝,皇上雄才伟略,朝廷大臣们恪尽职守,已在商议与民休养,赈灾等事,百姓期待已久的太平眼看有望,这个时候若镇国公再起风浪,便是为私欲而致民于水火之热的罪人,刘将军和诸位若然甘愿成为他手中的刀,令这片热土再起烽烟,可曾想过,百年之后百姓们和史书上将会如何评议众位?”

完颜宗泽的话可谓句句敲打在了刘三波等人的心窝上,见该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完了,想必刘三波此刻心思也是烦乱,完颜宗泽方才最后道:“将军们当初举起义旗来,不过都是为了推翻鱼肉百姓的腐朽大锦朝廷,为大家争上一口饭吃,如今这些愿望都满足了,父皇还允了众将军们光宗耀祖,功名利禄,将军们此刻在跟着杨建冒险,为杨家打天下,实属不智。相信,在座的将军们皆是文武双全的英杰,万不会去做此蠢事的。”

刘三波闻言和袁虎等人交换了眼神,这才笑着道:“王爷所言我等皆已体会,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跋涉想来定也饥寒交迫,是在下招呼不周,酒宴已摆下,还请王爷先入宴,也令我等可略尽地主之谊。”

他言罢众人纷纷附和,态度却比初时要热情一些,完颜宗泽神情依旧随刘三波起身携手而出。

十日后,临关关门大开,刘三波带着义军统领亲迎关外,完颜宗泽一身戎装,金甲在身,率领燕国军队进入临关。随后在议事堂中,刘三波接受燕皇册封为孝南王的圣旨,杜知章,袁虎等人也皆有封赏。

临关招安顺利,捷报直达天听,燕皇大悦,当庭便御笔亲封招安使姚氏女锦瑟为清嫣郡主,令得满朝皆惊。旨意八百里飞传抵达临关,锦瑟含笑接受封赏,宠辱不惊,心下却知,这郡主之位不光是因她招安有功,多是因她对阿月公主的恩情方有此圣宠。

又半月,临关形势渐稳,完颜宗泽留下臣继续整编安置义军,做收尾工作,自己却携刘三波、袁虎、杜知章等几个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头领赶赴圣城金殿谢恩。

而锦瑟因受封一事,也是需随着完颜宗泽一行同去圣城谢恩的,归途之中再过玉城时,阿月和亮子已离开玉城被送回了圣城,而白芷早已清醒,仍旧留在玉城中休养,她的背伤皆已结痂,虽身体虚弱地紧,到底是抢回了一条命。

锦瑟令人重新改制了马车,又铺上厚厚的毛料毯子,一路和白芷相伴而回,时已至隆冬,队伍走的慢,倒不妨白芷养病。路过凤京,白芷被送回廖府,柳嬷嬷和锦瑟的另外两个大丫鬟白茹,白蕊却陪同锦瑟一起上京。

越往北天便越寒,锦瑟两世皆长在南国水乡,一路见识了北方山川之雄状,雪原之辽阔,虽则冬日跋涉辛苦,兴致却极高。

这夜,大队路过江宁城,见天色已黑便歇在了江宁馆驿之中,夜半时分却忽有军报传来,竟是离江宁城十里之远的小壶口军营因将领虐待降兵发生了哗变,完颜宗泽闻讯带人连夜赶赴军营。锦瑟也被惊动,又躺下便辗转再难入睡,索性便挑灯读起书来,谁知又过了不足半个时辰馆驿中便又是一阵的嘈杂。

锦瑟眼前这会子外头已有天光便起了身,令丫鬟去打听,很快便知,竟是皇帝派了三皇子禹王前来慰问迎接他们一行。锦瑟听闻此事便微微诧了下,直觉有些不对。

一来是小壶口军营的哗变有些生的蹊跷,从前并不闻燕之将领虐待降兵一事,怎偏完颜宗泽在江宁歇夜,离此不远的小壶口竟就出了哗变一事。完颜宗泽带兵南下治军可是极严的,而且更是三令五申严禁燕国兵勇将领们对百姓和降将,归顺官宦之家骚扰侵犯之举。便说那马思忠在廖府中撒野,他便不请皇命就一剑结果其性命,这小壶口的统领如今听完颜宗泽路过此地,该更注意此事才是,又怎会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呢。这哗变一事早先听了并不觉着怎样,如今禹王这一来,便怎想都透着股怪味。

二来,这江宁距圣城还远着的,万没有迎接到这里的道理啊,更何况,完颜宗泽此次招安又立功劳,皇帝便是派人来慰问也万不应派这个和完颜宗泽一直都有过节的禹王才对。禹王此行,怎么瞧怎么不对味儿。

锦瑟不觉微笼烟眉,悄悄令白蕊和白茹都去打听馆驿中的动静,自己也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柳嬷嬷收拾起来。待她梳好长发,穿戴整齐,白蕊两人已回来,却是白茹禀道:“奴婢瞧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事,那禹王一到便令大厨房上准备酒宴,说是要请孝南王等人吃席,一来相互认识一下,再来也是要替皇上慰问他们,这会子厨上正忙碌着此事呢,禹王等人也已在那头主院中就席了。菜品已上,只怕姑娘的早膳今儿倒要因此事而晚上一些了。”

锦瑟闻言心一跳,几步行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扉,冷风灌入,驱散了屋中暖而闷的火炭气儿,冬日寒风肃杀,卷得院中枯叶乱飞,已露鱼肚白的东边天空似压着黑沉沉的乌云,不见清明,蕴着暴风雪前的低黯。

面颊被冷风一吹,彻骨寒冷,锦瑟头脑也蓦然一清,转身便往桌案,白蕊几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锦瑟神情便知必定有故,也不敢打搅,此刻见她走向书案,白蕊便忙研墨,白茹铺纸,递笔。

锦瑟蘸墨,却冲柳嬷嬷道:“嬷嬷去唤兽王过来,这信得快些送出馆驿,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柳嬷嬷闻言忙应声而去,锦瑟自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禹王至,鸿门宴。

她写罢吹干墨迹,只闻扑棱棱几声响,窗台上便多了兽王雄健的鹰姿,雪白的羽毛在淡淡的天光下油亮的似会发光一般,越发显得独一无二。

锦瑟将纸条装进竹管,亲自绑在兽王身上,这才抚弄着它的羽毛,道:“去吧,寻雷音去。”

兽王却没动,只哼哼了两下竟是躲开锦瑟的触碰,抬着脑袋用眼睛斜瞥锦瑟,锦瑟见它闹脾性不觉好笑,笑道:“知道你是神鹰,不该将你当成信鸽来用,可这信非同一般,兴许一会子还有人拦截于你呢,你便勉为其难的当回信鸽可好,姑娘我还等着你救命呢,事情办的好,我带你去捕猎,可好?”

那雷音却正是完颜宗泽所养雄鹰,兽王听闻这话,又见锦瑟满面讨好,这才啄了两下她的指端直冲长空。

锦瑟裹了斗篷还没出房便闻两声清锐的鹰啸传来,显是兽王受到了阻击,她目光一寒,待到了廊下,遥望天空却只瞧见兽王飞掠而去的剪影,显是没有受伤,锦瑟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这几年她在江州别院长大,倒是能将兽王带在身边,三年多前,完颜宗泽离开大锦时许是怕锦瑟不懂养鹰之道,会把兽王给养废了,还专门送了个驯鹰师来江州。

“姑娘还是先回屋吧,那边真有什么事,姑娘一个女儿家也难帮上什么,那孝南王几个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定能安然无恙等到王爷回来的。”

柳嬷嬷跟随锦瑟已久,遇事已沉稳了许多,多少猜到些,见锦瑟目光深寒盯着远处天空,不由劝道。

锦瑟闻言却摇头,道:“这些时日王爷对刘大哥他们礼遇有加,只怕刘大哥他们早已失了防备,难免一时大意啊。天还没亮禹王便来不及要设宴,他费尽心思诓了王爷离城,怎会等到王爷归来方动手?只怕等不到王爷回来了…嬷嬷,随我也去主院凑个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