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父皇便是再坚持也是无用,父皇既然将事情做的这般绝,便不该怪他以牙还牙,他会叫他的父皇尝到满腹心事说不出的滋味的!

而锦瑟说的也确实有意思的紧,他不介意替二哥二嫂先讨要一些利息,也尽尽孝道,替他的父皇好好认认清楚心上人。

完颜宗泽想着便拍抚着锦瑟的背道:“睡吧,明日我接文儿入府,文儿那孩子和你投缘,他如今又刚丧母,还得劳你早起照看。”

锦瑟微笑点头,却又道:“东平侯隐忍多年,从未听说过他在外买醉,今日若然没个触动,他当不会深夜独自饮恨出府才对。”

方才外头隐约有传来钟声,那是前方有捷报传来时才会敲响的钟声,故而锦瑟也已知晓安远侯在前方打了胜仗的事,安远侯立功皇帝怎能不想起其妹来,兴许今夜便是皇上造访这才刺激到了东平侯的。

锦瑟的猜测完颜宗泽亦猜到了,他还特意询问了盯着东平侯府的暗卫,暗卫却说除了东平侯离府并未见有人夜探东平侯府,他已令人想法子去查东平侯府,听闻锦瑟的话,他垂眸见锦瑟想来黑白分明,灵动非常的眸子此刻因哭泣和睡眠不足微微红肿,布满血丝,便侧身自枕边一探摸到一个白瓷小瓶来,推开瓶塞,在手心倒了些许透明的膏状物,不待锦瑟反应便用手覆上她的双眸,这才道:“我知道。”

说话间他手掌轻推,轻柔地为她按摩着发涩的双眼,有清凉之感自他掌心传来,神奇地抚平舒散了眼睛的疼痛感和甘涩感,不想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竟还能对她无微不至,锦瑟心一暖,勾起唇,圈住完颜宗泽的精腰安然而满足地沉睡了过去。

两日后,东宫一片素白,玉阶之上铺满了白布,挂满了白幡,各种纸扎或绸缎制作的烧活浩浩荡荡排满了各个角落,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和喇嘛,身着法医,手持法器,跪在灵堂前不断地吹奏诵经,哭泣哀鸣声一波波往外传,气氛悲恸到了极点。

而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太子妃一身盛装静静躺在明黄色的锦被上,神情恬静,便似只是睡着了一般。一排排皇室宗妇,宗女们,还有各府的诰命夫人们按顺序三位三位的上前祭拜吊唁。

太子妃过世三日,今日却是钦天监选出来入殓的吉日,锦瑟一身缟素抱着完颜廷文站在一边,见太子妃的入殓礼极为隆重,一时间思绪微动。皇上有意打压皇后,东宫这已不是什么密事了,按说此次太子妃丧葬,皇帝当秉持一惯的作风继续打压才是,倘使太子妃的葬礼都办的又失规格的话,那些继续观望的大臣们又岂能不动心思,赶紧随圣意而向皇帝表忠心?

更何况,今年好几处都发生了蝗灾,皇帝完全是有借口令礼部一切从简,节约朝廷开支用来赈灾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相反,此次太子妃的葬礼,皇帝特意几次三番地嘱咐了礼部要隆重,而且他还下旨要京城凡七品以上的诰命皆要到场吊唁太子妃。

不仅如此,太子妃所用的棺木更是选用的上好金丝楠木制成,这可是帝后方能享受的殊荣,棺木做好之后,更是足足上了三十八道漆,今日太子妃入殓,皇帝竟然又令礼部在东宫准备了演杠活动。

所谓演杠便是在出殡前令杠夫们按照正式出殡的要求,先抬着一块和棺木重量相同的毒龙木,上面放一碗水,不停地练习,直到走时水洒不出的地步为止,这种殊荣历来都是帝王所独享的,民间倘使有人死后敢演杠,那可是要以谋逆罪诛九族的,可皇帝却赐给了太子妃这个殊荣,虽说帝王演杠需十日,而今日东宫的演杠不过才一日而已,但也足够震慑前来拜祭吊唁的大臣和夫人们了。

锦瑟方才便听有几个夫人在嚼耳朵,说什么皇上对国公府,对太子看来还是恩重有佳的,还说太子妃死于非命,皇帝这是怜惜悲痛,誓要严惩谋逆之人的表现。

锦瑟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帝这样做是良心发现了,是怕太子妃的冤魂会找上他,这才着意弥补。那么皇帝态度这样转变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又在谋算些什么呢?

锦瑟想着目光沉沉穿过众人落在了包裹的严严实实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的东平侯夫人身上,她如今才产后不出十日,可正是坐月子之时,虽是皇上有旨,七品以上诰命皆要前来吊唁,可那些有重病在身的,实在下不了床的,即便不来朝廷也不会不近人情的治罪于人。只是像得病这样的事,病轻病重,能不能下床参加葬礼有时候是说不清楚的,为了避免因此事再被政敌抓住硬要按上个蔑视圣旨,不敬皇室的罪名,京城的诰命夫人们还是无一缺席地皆来了。

燕国是有孕妇产前不能参加丧礼的风俗的,可却没有妇人月子中不能参加丧礼的习俗,相反,妇人月子中倘使父母过世是必须要守丧送葬以示孝道的。即便如此,太子妃到底非东平侯夫人的父母,众人又皆知她是高龄产子且还在月子中,她今日即便不前来吊唁也没什么,可偏偏她来了。

锦瑟早在两日前皇帝下旨时便料想东平侯夫人为了向皇帝表现她的纯良,今日多半会前来吊唁,已早做了一些安排,此刻她目光落在东平侯夫人身上,眼底一丝极寒之色破水裂冰转瞬而逝。

不管太子妃的死到底是皇帝所为,还是东平侯夫人所为,今日这个女人既然敢来此向太子妃的遗体示威,那她便别想轻易走出东宫去!

“宁安侯老夫人,承平侯夫人,东平侯夫人上前祭拜太子妃。”

一旁主持吊唁的礼部小吏高唱完,东平侯夫人便满脸哀戚之色地推开搀扶着她的两个婢女,和另两位夫人一同躬身进了灵堂,锦瑟冲一旁伺候高香的丫鬟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跪~一叩首…”

随着小吏再度唱声,东平侯夫人落泪跪倒,哀切而恭敬地朝着棺木跪拜,见她面上神情竟半点都不见异样端倪,锦瑟唇角微抿,凝寒如冰。

“起~”小吏喊罢,东平侯夫人正欲起身,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令人惊异的意外。

东平侯夫人只觉有股酥麻凭空打在她的腿弯上,接着她便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半起的身子一下子失衡往面前太子妃的棺木撞去,她本能地抬手去撑棺木,谁知她刚刚稳住身子,松了一口气,便发生了令她惊惧地差点心脏猝停的一幕。

棺木中本静静躺着的太子妃竟在此刻突然就弹坐了起来,她一张脸就停在东平侯夫人面孔的寸许之处,唇角竟然也猛然勾起一抹阴冷冷的弧度来。东平侯夫人甚至能感受到一股阴测测的风吹拂在了她的面颊上,那是死气,是阴气,是太子妃找她索命来了!

她本就心中有鬼,如今见太子妃竟当众诈尸,惊惧之下便出现了幻觉,好似看见了太子妃猛然睁开眼睛冷冷的盯着她,又好像太子妃马上就会从棺木中跳出来抓住她以命抵命。

东平侯夫人吓得尖叫出声,大喊着道:“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不是我!你走开,别找我,滚开啊!”

她说着抬手便猛然推了太子妃一把,太子妃的身子便重重的又倒了回去,而东平侯夫人已尖叫着疯狂挥舞着双手跌滚在地,满脸惊惶害怕,六神无主,面色惨白地往灵堂外爬去。

也就在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尖叫者有之,腿软跌坐在地者有之,可众人的反应却都没东平侯夫人那么古怪激烈,而锦瑟已带着完颜廷文扑向了棺木,摇着太子妃道:“二皇嫂!二皇嫂你醒醒,醒醒啊,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们你有冤屈,想告诉我们谁是凶手啊,二皇嫂,我们都知道你去的冤枉,必不会放过那害你之人的!太子妃显灵了!大家快看,太子妃显灵了啊!”

二百二四章

太子见太子妃突然坐了起来,面上竟还露出笑意来,一愣之下,猛然扑向棺木将太子妃拉进来抱着晃着,大声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太子妃却没了半点回应,他不由泪流满面,道:“你是怪我不顾念自己,放心不下文儿吗,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完颜廷文也跟着哭道:“母妃你睁开眼睛看看孩儿,你醒醒,醒醒啊…”

众人原本被吓得失魂丢魄,几声尖叫之后鸦雀无声,此刻听闻锦瑟和完颜廷文的哭喊声,又见棺木中再没有了半点反应,又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万不是阴鬼出没的时候,便皆也觉得是太子妃显灵了,一时间噗通通的跪了一地人,灵堂内外哭声震天。

“你推我母妃,你这个坏女人,是你害了我母妃!”

完颜廷文突然扑向滚趴在地上尚未回过神儿的东平侯夫人,又抓又拍起来,此刻众人才回味起方才东平侯夫人的古怪举动来,虽有些人觉得任谁瞧见方才情景都会惊慌失措,可东平侯夫人系出安远侯府,左氏又是皇帝的母族,不可能在夺嫡之中置身事外,再稍稍联想朝廷上的局势,东宫太子妃是东平侯夫人谋害的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啊。

更何况,为何别人拜祭的时候太子妃不曾显灵,偏偏东平侯夫人一上前太子妃就突然显灵了呢,鬼神之事历来都是极具传播性和煽动性的,什么事沾上鬼神一说那便再难弄个清楚,只这会子功夫众人瞧东平侯的神情便有些不对起来。

并且太子妃方才经东平侯夫人那猛力一推,太子妃繁杂的发髻撞上了棺木,头上别着的发钗步摇等物咣咣铛铛地落了下来,太子妃遗容被冒犯了,不光如此,方才东平侯夫人大喊着要太子妃滚开,这话在此的众人可都听的清清楚楚呢。

这会子完颜廷文小孩子不懂事自然以为东平侯夫人没安好心,是害他母妃,冒犯他母妃的坏女人,众人瞧见东平侯夫人片刻间已被完颜廷文抓破了脸,抓乱了发髻,狼狈非常,只静默看着,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完颜廷文发泄一阵,锦瑟才上前将他拽开抱在了怀中,太子将太子妃的长发抚顺,轻轻扶她躺下,一步步缓缓走向东平侯夫人,在她身前停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他的目光比腊月的寒冰更冷更沉,东平侯夫人感受到,不由抬头瞧了一眼,生生被惊地回跌两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哭着磕头,道:“臣妇一时惊惧,竟冲撞冒犯了太子妃,臣妇有罪,太子万望看在臣妇一片至诚之心前来拜祭太子妃的份儿上宽宥臣妇。”

太子闻言只静静盯着东平侯夫人,可那样幽静清寒的目光映着太子深陷的眼窝,他苍白消瘦的容颜,却令东平侯夫人似又瞧见了太子妃的那双锁魂眼,她明白自己此刻应该镇定,必须镇定,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明明死了三天的人会突然坐起来,会突然睁开眼睛冲她冷笑。要说这是有人故意害她,可这众目睽睽的,根本就没有旁人靠近棺木,而且太子妃的脸就在她的眼前,她明明动了的,除了太子妃显灵,真要找她索命,东平侯夫人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可能了。

此刻她虽已回过神来,可她惊魂未定,总觉着太子妃还在这灵堂中,还在她的身边,随时都会扑上来,她费尽了力气才能不东张西望,不尖叫求饶,冷静自持,这会子却是真做不来。

“一时惊惧?东平侯夫人何故惊惧?”

太子幽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自头顶传来,东平侯夫人狠狠地握拳,这才跪禀道:“事出突然,臣妇一时想不到是太子妃显灵欲告知臣妇真相,太子妃信任臣妇,委臣妇以重任,臣妇却因胆小而惊走了太子妃的英灵,臣妇有罪,臣妇悔之晚矣。”

她说着又爬了两步冲着太子妃的棺木又是重重的几声磕,哭道:“臣妇愚蠢,太子妃心有记挂,心有冤情,还请太子妃再给臣妇一个机会,今夜托梦于臣妇,臣妇必定潜心领会太子妃之意,呈禀于皇上和太子殿下好为太子妃报仇雪恨,平复冤屈。”

见东平侯夫人竟这么快就恢复的镇定,而且将太子妃向她索命之举生生说成是显灵欲托冤于她,锦瑟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的应变。

太子见她如是却冷声道:“本殿之爱妻,即便有冤也只会显灵托梦于本殿,东平侯夫人莫以为如此强辩便可抹去你冲撞太子妃丧礼,冒犯太子妃遗容的大不敬之罪!来人,将东平侯夫人拖出去先杖三十以安太子妃在天之灵!”

东平侯夫人听罢一惊,此刻外头却传来众人的跪安声。

“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锦瑟望去,正见皇帝匆匆而来,目光分明在地上跪着的东平侯夫人身上扫了一下。而他的身后跟随着众妃嫔,众大臣们。

皇帝自然是听闻这边太子妃显灵一事这才匆匆赶来的,他眉宇拧着,步履威沉地进了灵堂,锦瑟便忙拉着完颜廷文上前跪下,不用她指点,完颜廷文已哭喊道:“母妃是这个坏女人害的,她还推母妃,皇爷爷,皇奶奶为母妃做主,为文儿做主…”

见完颜廷文痛哭流涕,皇帝面露爱怜忙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礼部主持丧葬的官员忙上前将方才的灵异之事以及东平侯夫人的表现细细说了,皇帝亦是心惊,见在场众人皆神情惶然,他便也觉背脊阴冷冷的,东平侯夫人便忙跪着爬了两步禀道:“臣妇冒犯太子妃,臣妇死罪,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方才皇帝没来,东平侯夫人可不曾说这死罪的话,只怕她是恐她真说了,太子会真顺势取了她的性命,此刻皇帝来了,她立马便是一副痛心疾首,急于伏法的模样,这自然也是料定了皇帝不会惩治于她。

东平侯此刻也忙上前跪下,道:“皇上,内子她只是一时被惊到了,绝非有意冒犯太子妃的,她已知错了,皇上,皇后娘娘内子她如今刚生产完,体弱,经不住杖罚啊皇上。”

东平侯夫人却抬头瞧向身旁跪着的东平侯道:“侯爷无需为妾身求情,妾身方才跪下祭拜太子妃,起身时就觉脑中一片白光闪过,接着妾身腿便一麻不自觉倒向了太子妃的棺木,其后太子妃便坐了起来,这分明是太子妃召唤于妾身,有事吩咐妾身,妾身却不明太子妃之看重,竟然惊了太子妃的英灵,妾身有罪,甘愿受罚。”

东平侯夫人口口声声如此说,可她却强调她方才腿突然发麻才倒向了棺木,接着太子妃就显灵了,这分明是在提醒皇帝有人在棺木上动了手脚,存心害她,皇帝听罢沉吟片刻,便道:“太子妃怎会突然显灵,柳爱卿,这可是上天对朕有什么告示?是否是太子妃对此次丧礼有不顺心的地方,礼部,你们是如何操办太子妃大葬的!这棺木可是用的金丝楠木,是不是太子妃对棺木有所不满!”

皇帝不发落东平侯夫人反倒问钦天监监正柳大人太子妃显灵是怎么一回事,这分明就是要包庇东平侯夫人,他又问责礼部,还特意提到棺木,也是想借柳大人和礼部官员的口来查察棺木。

只怕皇帝自己心中也有鬼,急于查清到底是有人动了棺木,还是当真太子妃显灵来了。

锦瑟听的心寒,低垂的目光轻晃,却闻钦天监柳监正道:“皇上,我燕国运正盛,太子妃遇害乃是奸人对皇权的不敬,太子妃显灵正说明邪不压正,我煌煌天国是受到神灵保佑的,微臣启奏陛下,皇上定要严查之下处谋害东宫贼子以极刑方能安太子妃之英灵,安百姓子民之心。”

礼部大小官员也忙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礼部右侍郎叩头道:“皇上将太子妃大葬之事交给臣等,臣等皆按朝廷规制,不敢有丝毫轻慢,这棺木也是按皇上的吩咐,选用金丝楠木打造,足足上了三十八道漆的,昨日才由微臣亲自送来东宫,今早在法事之后将太子妃装殓的,皇上明鉴啊。”

棺木是礼部选的,又是新运来东宫,一直在众目睽睽之处,想要动手脚并不容易,今日东平侯夫人也未必会来,更何况,谁都不知他和左丽晶的关系,要说是有人欲陷害左丽晶似乎说不过去,难道当真是太子妃心有怨恨当众显灵了?

皇帝拿捏不住,目光不由落在棺木之中静静躺着的太子妃身上,只觉一股阴气扑面,他此刻要查棺木到底是不占理的,更何况他因知太子妃死的冤,又心虚此刻已倾向太子妃是显灵一说了。

沉了沉面,皇帝便又道:“一切都按规制未曾疏漏怠慢便好,都起来吧。”

待众人平身,他才又盯向主持葬礼的礼部小吏,道:“方才你可瞧清楚太子妃显灵之景了?她可曾说了什么预示我燕国国运的话?”

二百二五章

小吏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他来,被皇帝威严的目光盯着,他一愣才惊惶地跪下,忙道:“微臣就站在香案边儿,微臣不曾听到太子妃说话,但是微臣…微臣却瞧见…太…太子妃冲微臣们笑了…”

这小吏是礼部不入流的小官,根本不曾面见过天颜,更不曾御前应对过,此刻分明异常紧张,说话间他想到方才瞧见的情景,更是吓得嘴唇都白了,声音也不住颤抖着。

皇帝锐眸盯着小吏,将小吏的惊惧敬畏瞧在眼中,更将众人的惊魂未定看在眼中,他便又道:“你们可是都瞧见了太子妃冲你们笑?”

一时间众人纷纷跪下,附和着,个个都称瞧的清楚,确实是太子妃突然坐了起来冲大家笑了。

一个人可能瞧错,不可能这里所有人都瞧错了,一个死人突然笑起来,这不是显灵又是什么?!皇帝心惊胆寒起来,总觉站在这灵堂中浑身都忍不住发毛。

柳监正见皇帝面色不对却又叩头道:“吾皇万岁,想来是我国国运必昌,必万代永续,太子妃才会显灵示笑的。”

皇帝听闻此话这才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

太子妃显灵在世人看来那就是她有怨气,死的冤枉,这才会阴魂不去,可在场之人却万不敢如此说,即便有此意也皆是隐晦地说出,这是因为太子妃倘若因冤而灵魂不得安宁,那么燕国皇室的颜面还有何存,连太子妃都蒙冤了,寻常百姓们便更别指望什么朗朗乾坤了。故而柳大人们便只拿太子妃露笑一事做足了文章,非要说这是吉兆,是国运昌盛之相。

此点锦瑟早便料到了,只垂眸静待,肃国公此刻才携金氏的一杆族人们跪下,他老泪横流地道:“皇上,太子妃是服食了毒食而亡的,可那真凶却还能查出,还无法还太子妃一个公道,还请皇上严查此事,也只有严惩了真凶才能扬朝廷之威,安百姓之心啊。”

皇帝那日在东宫说了要亲查太子妃之死,然而却分明是雷声大雨点小,这都三日了什么音儿也没放出,此刻发生了太子妃显灵一事,皇帝便是不愿意深查为东宫做主也非要秉公严查不可。

肃国公言罢,在场的众大臣,贵妇们便纷纷跪下,异口同声地附和着肃国公的提议,皇帝这才沉声道:“着大理寺,刑部,宗人府同审太子妃一案,三日必定要查出个结果来,若有拖延,便说明办事能力不足,将乌纱留下,自告老还乡回去种红薯去吧。”

皇帝言罢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三位大人忙上前领了旨。

“皇爷爷,皇奶奶,是她冒犯母妃,将母妃推地撞上棺木的,她还对母妃出言不逊,孙儿恳请皇爷爷和皇奶奶为母妃做主,重惩她!”

此刻却响起了完颜廷文愤怒的声音,棺木中的太子妃此刻发髻散开,皇帝早已瞧见,他没想到他为保东平侯夫人绕了这半天,最后完颜廷文一句话又将原本的难题丢了回来,便不得不怒目盯向东平侯夫人,道:“东平侯夫人你可知错了?”

左丽晶闻言便哀切地道:“臣妇知罪,臣妇虽是无心之过,对太子妃一片敬慕之心犹如朗朗青天,可臣妇失仪冲撞太子妃却也是事实,不重惩臣妇,不足以显示皇族威严,请皇上勿庸顾念臣妇初产而法外开恩,重责臣妇!”

今日左丽晶会来参加吊唁本便是做给皇帝看的,以示她坦坦荡荡,无惧于当面来送太子妃,谁承想竟会弄巧成拙,此刻皇帝已然有八分相信太子妃是诈尸,对太子妃独独冲左丽晶发作的事岂能毫无想法。

左丽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此刻才连番请求皇帝严惩于她,而且她的话说的极有技巧,一来表明她冲撞太子妃绝非有意,二来又表明她做为产妇前来吊唁本身便是对太子妃的恭敬,更重要的是她说不惩罚她不能显示皇族威严,皇族的威严无非便是皇帝的威严,左丽晶这是在说,我体谅皇上的难处,请皇上莫要顾念于我,便严惩我以安局面吧。

她如此的通情达理,重情重义,态度又是这样的诚恳,皇帝便又不确定了起来,可不管太子妃之死和左丽晶有没有关系,此刻皇帝都不忍心重惩于她,左丽晶言罢便有东平侯和左氏的几位大人夫人相继求情。

容妃此刻也道:“皇上,今日太子妃显灵一事到底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任谁换成东平侯夫人都会惊慌失措的,东平侯夫人又是产妇,若然严惩于她,是否太不近人情了,相信这也非太子妃愿意看到的。”

七皇子和五皇子交好,七皇子的生母亦刚晋封为安嫔,她也是容妃极是投缘,七皇子马上就要迎娶左丽欣为妻,而左丽晶又是安远侯府的嫡女,此刻正是容妃拉拢安远侯府的关键时机,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东平侯夫人被刑罚?

容妃言罢雍王妃便连声附和,而翼王妃也不甘示弱,亦出声求情,接着几位和安远侯府有联系的臣妇们便也纷纷求起情来。皇帝若要重惩东平侯夫人那早便一句话令人将她拉下去了,何至等众人求情,那些看清皇帝态度的大臣和夫人们也跟着求起情来。

皇帝面色稍缓,瞧向皇后,道:“朕看东平侯夫人确实也非有意,皇后看…”

皇后便点头,道:“东平侯夫人今日之举按燕律当处死刑,然她确非本意,又系产妇,处罚起来也不能完全不近人情,依臣妾看便杖五十,罚她给太子妃守灵三日好了…”

皇帝本想着这么多的人为东平侯夫人求情,皇后若是一意孤行非要严惩东平侯夫人难免会落人口舌,皇后当不会如此,只能忍让,可他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将燕律搬了出来。

这里人人都知道东平侯夫人是他的嫡亲表妹,一般人冒犯太子妃自然是可能被处以死刑的,可东平侯夫人却万不会因此就丢了性命。对她来说,杖三十已是严刑了,皇后对此点也心知肚明,可她却偏偏装作不知,就是将律法搬了出来去压东平侯夫人,而且她的话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所谓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皇帝总不能说东平侯夫人出自皇帝母族不用按律条来定罪吧?

既然挑不出皇后言语中的错,相比死刑,五十大板守灵三日已是轻得多了,那便也不能说皇后不给皇帝和太后面子,她确实法外开恩,法外留情了啊。

皇帝被堵的无言,完颜宗泽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方道:“父皇,上下尊卑乃治国安民重中之重,乱了上下尊卑,失了规矩,国将不国,东平侯夫人冒犯太子妃,不惩不足以服众,难得东平侯夫人通情达理,父皇便成全了她吧。”

完颜宗泽言罢自有太子一派和众清流们纷纷赞同,今日东平侯夫人确实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了大错,此刻已不是皇帝想要保护她就保护的了的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实属无奈,被逼之下只能握拳,道:“皇后做主吧。”

皇帝没来的时候太子不过是要杖她三十而已,如今皇帝一来左丽晶以为自己有救了,起码也能少受些责打,可如今非但多加了二十大板,还要拖伤为太子妃守灵三日,她可刚刚生产完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皇帝竟然是专门前来令她失望的吗,左丽晶心中又愤怒又害怕,此刻才忍不住抬眸盈盈地去瞧皇帝,然而皇帝却扭着头并未看她,左丽晶审时度势,知道她此刻再出尔反尔的恳求非但没用,还会令皇帝疑心,当即便再不多言也再不多瞧皇帝,竟是狠了心认了今日之祸。

眼见她被宫人压走,皇帝这才沉声吩咐胡明德道:“你去亲自执刑,万不可叫人徇私捣鬼!”

他言罢,皇后却也冲身边的闵嬷嬷道:“你也去瞧着,另唤了太医侯着,一旦行完刑便立马给东平侯夫人诊治,万不可怠慢。”

胡明德和闵嬷嬷领命而去,皇帝怎能不知皇后是叫闵嬷嬷去盯着,她今日是非处置东平侯夫人不可,一时他心中当真是又恨又恼,又心疼憋屈。皇后和锦瑟都知道仅凭今日之事不可能要了左丽晶的性命,真若动手,皇帝只怕今日就会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五十大板下去,就算执行宫人有意放水,那也足够刚生产完的东平侯夫人喝一壶了,何况事后她还得来为太子妃守灵,三日后她还能不能撑着一口气回去那便看她的造化了。

东平侯又哭求了两声,眼看着东平侯夫人被拉出去,他垂下头唇角已忍不住勾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东品侯夫人受刑自然是勿庸在众目睽睽下的,她被带到了东宫专门处置犯错宫人的邢房,纵然有胡明德的吩咐,可皇后身边掌宫嬷嬷却也在盯着,行刑的太监并不敢太过徇私,那板子却也是实打实地都落在了东平侯夫人的身上,虽都没伤及筋骨可也是道道见红,二三十下打下去,东平侯夫人便晕了过去。

胡明德见次一惊忙上前焦急地唤着她,道:“夫人?夫人?”

他叫了两声东平侯夫人都半点反应也没,一张脸更是惨白的吓人,皇帝派他来就是要他照看好东平侯夫人的,东平侯夫人要是有个长短,胡明德自认承受不起皇帝的怒火,忙道:“夫人已昏了过去,都停手,洒家看还是先将夫人扶下去诊治,等夫人缓过劲儿来再继续执刑吧。”

他言罢太监正欲扶下东平侯夫人来,闵嬷嬷却道:“胡公公,杖责五十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共同决定,这会子才打了二十七下,这刑怎能就停了啊,皇上和皇后可还等着咱们行刑完去回话呢。”

胡明德便道:“皇上是要杖责东平侯夫人五十,可也没说要一口气打完吧。”

闵嬷嬷寸毫不让,也道:“胡公公,皇上也没说中途可以歇上一歇啊,敢问公公,那刑死刑的可否砍半头歇一下再继续砍?”

胡明德听罢气得面皮微抖,冷声道:“闵尚宫莫欺人太甚,须知东平侯夫人若是真有个长短,太后娘娘问责下来,只怕非但闵尚宫吃罪不起,你那位主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闵嬷嬷却软硬不吃,亦冷声道:“这便不劳您胡总管费心了,皇后娘娘乃正宫之主,母仪天下,太后最重规矩,岂会为此事为难于皇后?!行刑!”“慢着!好,好!洒家这便去禀了皇上皇后拿个主意,洒家不回来,你们谁若胆敢再动侯夫人一根指头,洒家便叫他立刻五马分尸!”

胡明德扔下狠话,转身大步而去,闵尚宫见等的就是他离去,见他走的远了,她冷冷一笑,上前一把拽住太监手中握着的廷杖,那太监拽着不松手,闵尚宫便道:“放心,不用你们为难,本尚宫亲自动手,一会子但有问责,本尚宫决不连累于你们便是。”

她言罢硬生生夺过廷杖,抡起来便往东平侯夫人的身上狠狠地打了两下,她是宫中的老嬷嬷了,行刑这点子小把戏她岂能不清楚,这两下打下去,两旁的小太监便立马白了脸,惊出一头冷汗来。而东平侯夫人被那彻骨钻心的疼痛折磨的身子剧烈得自庭登上弹起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惨叫一声,接着她身子便又一抽如同一张破布垂落在了凳子上。

二百二六章

而此刻的灵堂上已是另一番情景,只因这会子功夫已惊动了左太后,且她亲自驾临东宫了,皇帝忙领着众人迎了太后进来,恭敬地道:“母后怎么来了?母后快坐。”

宫人抬来梨花木雕刻铺松香色绒垫的太师椅来,太后却摆手,并不落座,道:“太子妃是个好孙媳,她去的冤枉,哀家怎能不来送送,更何况,听说太子妃当堂显灵,哀家便更不能不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上便道:“母后仁慈。”他自然知晓太后是为左丽晶而来,是来救场的,他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太后却能做到,他本就惦记左丽晶,此刻太后提了个头,他便忙将事情说了一遍。

太后当即便满脸怒容,道:“皇后和大臣们相信是太子妃显灵倒也罢了,皇帝你贵为真龙天子,怎也全然相信?!你是天之子,上苍真要对你有什么指点也预示也该托梦于你,又怎会借助于太子妃。太子妃显灵固然是有可能的,可太子妃是遭奸人所害,谁又此次太子妃显灵是不是那奸人安排要利用此事掀起风浪来。”

太后言罢,见皇帝垂头不言便又道:“皇帝,毕竟显灵一事太过少见,百年都不闻一件啊…”

太后倒是认准了此事是有人刻意安排陷害东平侯夫人的,她倒是比皇帝和东平侯夫人要看的清,面对太子妃显灵一事也要镇定的多。锦瑟不由抬眸去瞧她,却见太后显得极为年轻,头发还是黑的,唯两鬓微霜,面旁微丰,却更显富贵,相貌和左丽晶又三分肖,果真和那翼王一瞧便是一对祖孙。

她的眉眼间有着常年吃斋念佛而积攒的慈爱和祥和之色,猛一眼望去就像个临家的富贵老奶奶一样无害慈祥,然而她话中意思却饱含锋芒,分明是要皇帝严查太子妃显灵一事。

皇帝因为心虚又顾念面子不好当众搅太子妃的葬礼,然而此刻听闻太后的话,他却醒了过来,也觉显灵之事太过灵异,当即便道:“母后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皇后也不知太子妃显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是突闻消息这才赶了过来的,不管如何,若叫人搅了儿媳的灵堂她这个做母后的做姑母的都心有不安,闻言她正欲出生阻止,太后却拉了皇后的手,道:“哀家也和皇后一般疼爱太子妃,只是她蒙冤而去,若是再叫她去后还不得安宁被奸人利用,那么我们也太是对她不住了。所谓怪力乱神,在这里瞧见始末的众卿家自然相信是太子妃显灵,可外头的百姓们却不知道啊,此事传来传去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儿呢,查个清楚,倘使真没人动什么手脚,这一来是可以给太子妃一个交代,再来也可以安天下百姓之心,若真是太子妃显灵,那再多做几场法事超度于她便是,哀家也会亲自为她抄经念佛祈她原谅。”

若查无实据,太后要亲自为太子妃超度,这是在堵世人的嘴,有了她这话世人便不会再觉太后是在苛待太子妃,她也是在堵皇后的嘴,皇后一时难言,却闻锦瑟道:“母后,二皇嫂本便是遭人谋害而去的,此事却不该再叫她蒙受冤屈,任人摆布,儿臣以为查查也好。”

皇后原便是担忧锦瑟在其中做了什么,此刻听她如是说,这才放心,福了福身道:“一切都听母后的。”

却于此时,胡明德匆匆进来,见太后到了他心中一喜,忙见礼禀道:“禀告太后,禀告皇上,东平侯夫人受刑一半晕厥了过去,瞧样子侯夫人她初产,身体虚弱,只怕经受不住剩下的廷杖了。”

左太后闻言一惊,在她心目中左丽晶这个嫡亲的侄女才应该是她的嫡亲儿媳妇,而不是叫金家的女儿霸占着皇后正宫,她心中恨透了皇后,面上却依旧慈善,道:“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晶娘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她又孝顺于哀家,这些年哀家在深宫之中多得她陪伴尽孝,皇后看是不是给哀家一个脸面这刑先放一放?”

太后的话听在别人耳中便好似皇后这些年都没到她面前尽过孝一般,且她态度放的如此之低,金皇后又岂能忤逆,闻言只得道:“母后说的是。”

皇帝听罢刚松一口大气,岂料此刻闵嬷嬷却进了灵堂,禀道:“奴婢回太后,皇上皇后的话,廷杖五十已全部刑完,东平侯夫人已抬下去由太医诊治,奴婢回来复命。”

胡明德闻言便知自己一时情急上了闵嬷嬷的当了,不知东平侯夫人已经被打成了什么样,他一时面色煞白。刚才胡明德进来明明说行刑一半东平侯夫人昏了过去,此刻闵尚宫却报已行刑完毕,这分明就是闵尚宫借着胡明德离开动了大刑,皇子和太后自然也想的明白,皇帝当即便没忍住怒声道:“东平侯夫人已晕厥了过去,是谁允你继续行刑的!”

闵尚宫这才满脸惊惶失措起来,忙磕头诚惶诚恐地道:“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奴婢全是按皇上的吩咐做的啊,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听的眸充血色,还欲发作,太后却已收拾了神态,道:“她也是奉旨行事,这样的小事不足皇帝费心,还是先查察太子妃显灵一事吧。”

皇帝这才令刑部两位大人亲自带人查验棺椁和太子妃的遗体,自己便和太后一起坐在堂上等着。太后压根不相信太子妃真能显灵,认定了是皇后等人布置的陷阱,左丽晶受刑如今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太后只寄望于刑部官员们察出究竟来,顺藤摸瓜挖出真相,好狠狠地惩治皇后等人。

而刑部众官员和仵作围着太子妃的棺木敲敲打打,又将太子妃请了出来,好一阵细查,刑部尚书却复命道:“回皇上,太后的话,臣等已细查了棺木和太子妃的遗体,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皇帝本见皇后听闻太子妃显灵一事神态全然瞧不出一丝不妥来,太子等人更是毫无破绽,又念着太子对太子妃感情极深,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爱妻的棺木和身体上动什么手脚的,故而他才会认定是太子妃显灵,可到底是不是真有显灵这样的灵异之事,他还是有两分存疑的,此刻听了刑部尚书的话,他算是彻底相信了,一时手脚冰凉。

太后全然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的,登时愣住,接着才道:“没有不妥便好,没有不妥便好,这样哀家也便放心了。看来当真是太子妃显灵了,皇帝要再请些得道高僧来,这法事和大葬要再隆重一些才好啊!哀家这便回宫为太子妃潜心抄经念佛超度于她。”

这里查不出事来,太后心里也泛起嘀咕来,置身灵堂自然也觉凉飕飕的,事情已毕,已没她发挥的余地,她这会子更是急于了解左丽晶的情况,自然不会再多留,她言罢皇帝也起了身,道:“儿臣送母后回宫。”

太后和皇帝前后离去,锦瑟安置了完颜廷文,亲送皇后出来,行至无人处,皇后才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方才见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细细查验了棺木并未发现不妥便也曾想太子妃是真的显灵了,可后来细细一思方才太后欲查棺木时锦瑟的话,便又觉她若非知晓查不出什么来,万不会那么说话。

锦瑟闻言手在袖中轻轻一动,掌心竟突然多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老鼠来,那老鼠显然是经过驯化的,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只咕噜噜地转着眼睛扭着头,却不动不叫。锦瑟左袖又一抖,袖囊中便又多出了一个拧成一团竹编细篾。

见皇后不解,锦瑟却道:“我平日爱看些杂书,曾在书中看到,人死后胸中实还留有一口气,若遇雷电天,有猫狗鼠类之物蹿过尸身,它们的皮毛便能激起尸身的阴极,使得尸身面容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诈尸。民间所说诈尸之事,死人能在夜里突然坐起来,甚至能在控尸人的召唤下走动,其实诈尸现象是会有的,但人死了又岂能活动?不过尸身在一定因素下发生尸变,面部抽搐却是可以人为做到的。”

她言罢见皇后神情微恍,便又道:“儿臣猜想今日东平侯夫人许是会来吊唁太子妃,故而这两日曾令夫君寻来几具新丧的尸身供儿臣试验,发现了一种混合药草,只要涂抹在尸身口鼻处,再有小动物皮毛磨蹭过尸身,尸身便会被激起阴极,有所反映,可却也只此一下罢了。确实是机括作用才令太子妃猛然坐起来的,可那机括却没装在棺木中,而是放在太子妃的身上,儿臣今日亲为太子妃整理遗容时,便将一个主编的简单小机阔藏在了太子妃的背臀之下的衣服中,机括用一根细绳由伺候高香的碧竹控制,细线如发丝,加之璧竹站香案边儿,远离众人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东平侯夫人起身时,碧竹拉动了细绳,机括便将二皇嫂的身体弹了起来,小白鼠经过驯化太子妃的身体移动它便在此刻也飞快蹿过,二皇嫂面部便抽搐了一下,可历来怪力乱神,这情景瞧在东平侯和众人眼中却是二皇嫂在笑。后来,东平侯夫人推开二皇嫂,是儿臣头一个扑向了棺木,也便顺势取走了藏在二皇嫂衣服下的这个作用之后便缩成一团的竹编机括,又趁机抹除了涂在二皇嫂口鼻上的东西,小白鼠也跳进了儿臣的袖囊中。”

皇后闻言彻底明白了过来,微微喟叹道:“就这么简单?”

锦瑟这才又道:“东平侯夫人祭拜时,碧竹在她身上洒了一些会令人神经恍惚的香料,味道不浓,且药效也一般,散味也快,东平侯夫人原本心中就有鬼,又受香料影响,便难免产生幻觉,只怕会看到一些更惊人的景象,所以她才会大惊失色,吓成那般。刑部官员查察时,不管是东平侯夫人身上的香料早已挥散,他们自然是什么都查验不到的。”

锦瑟言罢,这才俯身,道:“儿臣擅作主张,唐突了二皇嫂的遗体,还搅了她的安宁,令母后和太子还有文儿又伤心一场,后母…”

皇后却拉起了她,道:“你的好意母后明白,太子自太子妃去了便生了死意,这些日放纵自己不吃不喝,只怕他这样是打定了主意,亲送太子妃入葬后,便也要跟着去了。倒是你这样一闹,太子他想着太子妃是责他,怨他不顾自己和文儿,又以为太子妃灵魂一直都在,未曾离开他的身边,反而能叫他激起生存之意来。何况,太子妃在天之灵,看见你整治了左丽晶为她出了气,也是高兴的,你无需自责。”

太子对太子妃感情至深,今日之事太子自然会相信太子妃是真的显灵了,因为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愿意相信自己肯相信的事情,这样确如皇后所说,可以激起他的生存之心来,锦瑟也正是因此才安排的此事。

二百二七章

左丽晶被闵尚宫杖责罢了便被抬进了离刑房不远的一处厢房,锦瑟虽设计令她受了刑罚,但万不会在事后阻拦太医为她医治而落下把柄,故而太医早便等候着了,她的丫鬟芳橘为她上了最好的金疮药。那药洒在伤口上便如在伤口上撒盐一般,疼的她牙齿打颤,一层层虚汗不住往下淌,伤口被处理好她已被疼痛折磨地昏倒醒来,醒来再晕倒地来回几趟。

好容易上好药,她趴在榻上简直便形同一只将要断气的癞皮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她此刻却顾不上这些疼痛,只撑起最后一丝气力令芳橘将太医请了进来,她盯向太医,气若游丝地道:“我这伤…这伤可会留下疤痕…”

方才芳橘将外头被鲜血浇湿的绸裤扒下,她只觉她的整个皮肉都被连带着扯了下来,那闵尚宫可没在她身上少下功夫,她知晓皇后的人此刻还不敢取她性命,可皇后会不会就是打着毁她娇躯的主意呢?这会子落下疤痕左丽晶只恐会影响了大事,要知道皇帝的身子虽是有了病,但少说也还能活个两年,而且此刻也还没到卧病不起的状态,若她身子有损招了皇帝的厌恶,兴许这一点事儿便能成为压倒骆驼的稻草,此刻是关键时候可不容出现任何闪失啊。

太医闻言见东平侯夫人盯着他的目光几乎是哀求的,像是他若说出坏消息来,她立马便会死去一般,他心中不由诧异,女人爱美是正常,像东平侯夫人这般年纪还如此在意容貌,实在是有些叫人好笑。更何况,东平侯夫人此刻该在意的实不该是会不会留疤这样的小事,只因…

念着这些,太医目光不觉滑到了东平侯夫人盖在被中的腿上,道:“夫人虽是皮开肉绽但若伤口结痂之后注意莫乱抓乱挠,待伤疤脱落之后再用两盒玉肤膏想来是不会留下伤疤的…”

左丽晶闻言狂喜,谁知她刚松神倒回到榻上,太医便又道:“只是夫人的右腿筋骨是被打断了,需要趁早续接固定才行。”

左丽晶听罢先是一愣,接着才猛然睁大了眼睛,饶是她不通医术也知筋骨断了再接不易,又见太医神情不对,她心里便咯噔一下,果然便听太医又道:“方才为只是隔着衣衫粗粗为夫人检查了一下,却觉夫人伤的不轻,一会子等医女来了,由她们再为夫人细细摸骨,我才好给夫人治疗。”

见左丽晶已没力气询问,芳橘便代为问道:“大人,我们夫人的腿续接了骨头,能完好如初吗?”

太医闻言却道:“若是长身体的小姑娘,接骨之后恢复的好,兴许还能恢复地和常人差不多,可夫人这般年纪,能接上骨头已是不易,若想恢复如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左丽晶闻言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脑子轰地一下便空白了,胸腔中的空气也似一下子被抽干了,这太医居然说她会成瘸子,更甚至她可能成废人再也站不起来了!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觉着自己就要被这个消息打击地再度晕厥过去时,外头隐隐却传来了请安声,竟然是太后和皇帝都来看她了,左丽晶空白的脑子一个精灵又转圜了过来,一边芳橘却道:“皇上来了,奴婢这就禀告皇上和太后,请他们为夫人做主!”

芳橘说着便欲往外奔,左丽晶却厉声道:“站住!作死的奴才谁叫人自作主张!”

芳橘见左丽晶满面阴厉,五官都因情绪激动而扭曲了起来,映着那散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孔,吃人的眼睛简直宛若厉鬼,她吓得噗通一声跪下。

左丽晶却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我要成残废了,成瘸子了!不行,不能叫皇帝知道,不能!

她内心惊恐地嘶喊着,血色的目光便也盯向了太医厉声道:“关于我的腿你万不可告诉皇上和太后!”

她言罢见太医愣住半响不语,便又压着声音尖声道:“你听到没有!”

太医只觉她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他好歹也有官职在身,她东平侯夫人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他大吼小叫的,故而闻言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道:“欺君之罪,在下可担不起!”

左丽晶这才察觉失态,忙哀求地急声又道:“方才我一时激动情急,王大人见谅,王大人也知道我被惩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太后会来东宫是何意王大人也该明白,若太后知道我的腿好不了了,岂不是要见怪于皇后,王大人难道是想叫太后和皇后不睦吗?!”

王太医不明白左丽晶为什么非要遮掩此事,她难道不该由着丫鬟去告状,然后再讨要公道吗,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了呢。只是左丽晶既然不肯他透露此事,他也不愿搅合进太后和皇后的那些破事儿中去,闻言便没再吭声。

东平侯夫人有伤在身,皇帝自然是不好进来探视的,也不合适,他是借着陪伴太后而来,太后进了厢房,皇帝却移驾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中,他到底放心不下令太监请了王太医来,王太医得了左丽晶的劝,便道:“夫人到底是女子之身,微臣不便细查,已用最好的金疮药由丫鬟为夫人处理了伤口,也把脉给夫人开了些补血治伤的药,只是夫人产后体虚,本就失血严重,现下更是元气大伤,只若细细调理,当还无碍性命。”

皇帝听罢这才放下心来,隔壁厢房之中左丽晶却正满面委屈和伤心地瞧着太后,道:“姑母怎也这么想,倘使太子妃真是被侄女所害,侄女今日又怎会拖着残体前来亲自吊唁?何况那陈公公是太子的心腹又怎是侄女能驱使的了的?侄女实在是不知太子妃为何要向我发怒,兴许她是怨侄女生下凡儿,令太子失宠于皇上,早知如此,侄女当年应该就守着东平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凡儿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胡说!凡儿是哀家的好孙儿,是将来唯一有资格继承大位的天之子,你即便是他生母也无资格说此等话。今日被人捏住把柄,动了重刑你怎就不知教训,还是不分上下尊卑!”

太后疼孙儿左丽晶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也是知道不管太后怀疑什么,只冲着她是她最疼爱的孙儿的生母这一点,太后便什么都能不计较,原谅与她,故而她才会说出方才那些话来,此刻被太后斥责,她心头一松,咬唇道:“晶娘错了,姑母教训的是。今日晶娘冒犯了太子妃,皇后娘娘大怒要惩罚晶娘,原是应该,更何况皇后娘娘已法外开恩,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绕晶娘一命了,晶娘以后岂能不受教训,一定改改这直性子。”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还把她打成了这个样子,左丽晶这是在说皇后根本没将太后放在眼中。太后自然也听的出左丽晶是在挑事,令她不喜于皇后,然而今日皇后强势处置左丽晶的行为也确实令太后觉着皇后不敬于自己,着实很不喜,她不由冷声道:“行了,你好好养伤,今日你冒犯太子妃,太子妃是皇后的嫡长媳,又是她的嫡亲侄女,她发作于你原是应当。”

左丽晶闻言便惶惶的垂头,不敢再言。然而她心里却清楚,太后嘴上的都不过是场面话,心中只怕已对皇后起了打压之心。太后不喜皇后原便不是什么秘密,当年金家所出的母后皇太后在世时处处压她这个皇帝生母一头,皇后也不将她放在眼中,只敬母后皇太后这个嫡母,这一直都是左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今日皇后又不将她放在眼中,太后又怎能不怒火翻涌?

太后一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而聪明人往往是不会令人窥探半点心思的,像她这样言语挑事在太后这里不过是小孩玩的把戏,太后听了非但不会怪她,反而会认为她好操控,越发喜欢她,而她的话自然也会起到作用。左丽晶在太后面前一向便扮演着这样一个有点小聪明,但却仅止于此的角色。

而左丽晶出世时太后已进宫多年,侯府出了个性情偏执的嫡女,这样的事安远侯老夫人自然是不会告诉太后的,故而太后自以为熟知左丽晶这个侄女,实际上左丽晶却一直都在藏拙。

太后见她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言,又见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映着那张惨白的脸可怜的很,和皇后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心中舒坦,又怜惜于嫡亲的侄女,便又道:“给太子妃守灵一事便等你伤好以后再说吧,皇后那里哀家去说。”

左丽晶闻言大松一口气,且不说她如今伤势,守灵的话必定要将半条命搭在东宫,只她此刻心中的惊惧和害怕便叫她无法在东宫多呆半日,在这厢房中她已觉着阴森可怖,战战兢兢了,更何况是去太子妃的灵堂守夜?

她是亲眼瞧见太子妃显灵许她索命的,原本还猜疑是有人陷害于自己,可现在得知太后和皇上令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过太子妃和棺木什么都没发现,她便越发肯定太子妃的冤魂是真的没走,守灵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太后慈悲,谢姑母体恤晶娘。”左丽晶真心谢恩,她言罢却又道:“姑母,晶娘如今被打成这把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凡儿…”

太后听闻她的话眸色一闪,道:“你是担心皇后察觉了什么才会这般惩处于你?”

也许他们的秘密皇后和太子等人已经知晓了,太后和皇帝还不曾怀疑此点,是因为他们不知她的伤势情况,只以为皇后仅仅是让她受了些皮肉伤,皇后历来疼爱太子妃,太子妃惨死,而她却冒犯了太子妃的遗体,皇后恼恨非要如此惩治她泄愤那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左丽晶自己却清楚,她还受了内伤,她的腿再也好不了了,皇后倘使不是知晓了什么,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姑母相信晶娘,晶娘最胆小,怎会又怎敢做出谋害太子的事情来?今日之事晶娘实在是遭人陷害的,太后也知道,晶娘最是胆小,所以才会失态冒犯太子妃。晶娘虽不知刑部和大理寺为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查出来,可晶娘心里坦荡啊。太子妃的死和晶娘无关,太子妃没道理吓唬晶娘,一定是皇后知晓了什么,这才故意陷害于我,我如何都没关系,可他们若是对我的凡儿下手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