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轻揽住我的肩,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快了,晚上就能到了。”

真暖和,我往他身上挪了挪,换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马车忽然一顿一扬,我…哇,又吐了…

我一定能当选神界年度最孱弱神君榜状元!

墨家并没有我想象中四处透着一种肃杀,自踏进这大门开始,每一个人都对我极为友善,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墨君轻执着我的手,从前院穿过,一直到那大堂。

大堂的椅子摆放的非常整齐,肉眼看去见不到一点灰尘,干净的发亮。抬头看去,一个毛笔挥就的“忍”字印在眼里。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气氛有些变了,变得如我在车上想的那般,死一般的寂静。

墨君轻的手心渗出细汗,看向他时,脸也是绷的极紧。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已经十年没有进这个家门了。偷走了剑现在又回来,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也紧张的要死。

墨家家主出来时,墨君轻简直要把我的手给握断了,疼的我脸色发白。

一个妇人见我如此,已立刻笑的和善:“姑娘不必紧张。”

紧张的分明是墨君轻!

据悉,那家主现在只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但是脸上的风霜和白发,却像个花甲老人。虽然说起话来嘹亮如钟,却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沧桑:“你终于回来了。”

话一出,墨君轻身体微微震了一下,我狐疑的看着他,这种见面的反应,实在是很奇怪。

墨君轻点点头:“嗯。”他又看向我,说道,“

这是我爹爹和二娘。”

我了然,难怪那妇人无惊无喜的,原来是后妈,我欠了欠身:“见过墨门主、墨夫人。”

墨夫人笑道:“真是个乖巧的女娃儿,样貌也讨人喜欢。”

简略的说了这几年的事,便是接风洗尘的晚宴,吃的我一头雾水。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墨君轻只是出去玩了一下,然后带了个媳妇儿回来见双亲,再接着就打算敲锣打鼓成亲了。

大世家果然是大世家,为人处事的方法也别有新意。那派去杀墨君轻反被他杀的人,难道就此带过,什么都不算了?也不提?

“怎么了,小怜。”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

墨君轻不笨,或许他早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说道:“你是不是在困惑我爹娘的反应?”

既然他主动说起,我也不客气的点头:“对。”

墨君轻说道:“你若在我们家待久了,便会习惯。自从大哥死后,二娘无所出,我便成了墨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出逃,他们便是宁可杀了我,也不愿让血脉流落外头。但是现在我回来,他们又能像待我像自家人那般。”

我心头微微颤了颤:“他们一点也不会去想这十年来,给你带来过什么伤害吗?”

墨君轻默然,忽然停了下来,将我拥进怀中,声音极低:“不会,在这个家,就是如此。如果不是大哥死了,我的命更不值钱。”

我低低应了他一声,也伸手抱住他。虽然我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此时他的声音,没有一点谎音在里头。至少这一句话,我是相信他的。

回了房里,熄了灯躺在床上,我便幻出神体,跟在墨君轻后面。

“神君。”追昔从他的手上飘飞出来,跟在我一旁,“你果然早就察觉不对了么?”

我点点头,又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说,你是不是跟墨君轻一起骗我。”

追昔摇摇头:“我跟他并不是心意相通,大多时候,我都不知晓他在想什么。”

“那跟我一起去看个究竟吧。”我掐指算了算,说道,“还有三天,就到七天之约了,你有没有改变要重生的念头?”

“没有。”追昔淡然笑道,“如果神界的人都像神君这么有趣,我倒是想在人间修行三十年,去神界做个小神。” 

我微微敛了笑:“也有些神君心似寒冰的。”

话说完,我便朝廊道外的院子看了一眼,勾魂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映了一个长长的影子,孤寂而傲然的让人难以接近。

见他往这边看来,我收回视线,发现墨君轻又回到了大堂。墨家门主负手站着,看着那个忍字。听见声响,才缓缓回过身,这时我才觉得他像个门主,不怒自威,还未开口,让人胆怯的煞气便迎面击来。

墨君轻开口道:“她已经睡下了。”

墨门主点点头:“祭典在两天后的子时。”

墨君轻意外道:“这么快。”

话一落,一道眼刀就敲来,墨门主沉声道:“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么?你还想再多逃个十年?”

墨君轻眸子一黯:“原来您也知道孩儿在外面流浪了十年。”

我在一旁听的越发有趣,敢情这十年不是墨君轻在逃,而是墨门主不让他回来。让十四岁的少年一人漂泊在江湖,这做爹的倒真是狠心。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墨君轻的眼眸总是一副神伤的样子。

“你背负家族的使命,完成不了,一世不归,也无妨。”

墨君轻未语,良久才道:“孩儿明白。”末了又说道,“小怜的骨血,未必…真的能毁追昔。”

我一震,追昔也一惊,我们两人相觑一眼,蓦地有了苦意。

我不是笨蛋,早就猜到墨君轻不可能单纯的只是带我回来见见长辈。只是我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答案。

墨门主声音沉重的几乎要磕出血来:“用驾驭追昔者的骨血和追昔一同投入熔炉中,追昔便彻底毁灭于世。一个游方道士这么说,两个游方道士这么说,绝不可能有错。”他又厉声道,“我也不允许有错。”

我默然的看着这个老人,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要毁了追昔这把旷世名剑?按照墨君轻的说法,十年前,他的大哥因追昔而死,或许正是如此,才让他想摧毁追昔?

我对墨君轻的谎言早有准备,只是看向追昔时,发现他眼神漠然,第一次见他的那种清澈,已经消失了,更多的,是疲倦。我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别难过,谁没遇见过几个人渣呢。”

“…”

好吧,本神君又抽风了,不要这么憋屈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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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名剑重生(五)

早上起来,发现屋里没有侍女打好的水,连毛巾也没,我顿时感慨墨家招待人的水平未免太差劲,转念一想,像我这种即将要和祭祀的烤乳猪一起同台的人,照顾那么周到做什么。

我摇摇头,打开门,哈欠才到嘴边,就见门口一排人端着脸盆拿着毛巾捧着衣裳齐刷刷朝我弯身:“怜姑娘早。”

哟,墨君轻这小子不错嘛,还懂得把猪养白白了再杀。

我任由她们在我身上鼓捣,偶尔享受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等她们捣腾完了,我问道:“墨君轻呢?”

“二公子在书房,吩咐我们伺候姑娘您用早饭。”

“哦。”

吃过早饭,我一路打听书房的位置,戳破窗纸往里看去,却不见他在。

我循着追昔的气息而去,走到祠堂下,往上看去,阳光刺的眼疼,清了清嗓子,气运丹田:“墨君轻。”

不见回应。

“墨君轻。”我恼了,凡人能躲得了神仙的追踪吗,想的太简单了。就算你屏气不动,追昔可掩盖不了它的灵气。我站在下面,不出声了。

等了一炷香,终于见到墨君轻探头来看,我眯着眼,从门背后跳了出来:“墨君轻!”

他愣了一下,我仰头叉腰瞪他:“我也要上去晒太阳。”

厚脸皮就是这么练成的。

墨君轻纵身而下,稳步停在我面前,说道:“你会武功?”

“不会。”我心里憋笑,以为察觉不到对方的声响了,那人就走了吗?见他握住我的手腕,一手又揽在腰上,我就知晓他对我有疑,试探武功?就算你掐断我的手腕,也没用。

我环住他的脖子,任他抱着,往上跃去。瓦砾已经被太阳晒的暖暖的,坐在上面虽然有些扎人,但是并不冰凉。

“你怎么大清早跑这里来,侍女说你在书房。”

墨君轻收了收目光:“看的厌烦了,就来这里坐坐。”

我感叹道:“那你回来,肯定很开心。”我笑了笑,偏他不看我,“你是不是想一辈子都过这种生活?有家不能回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墨君轻眼眸又泛起了疑惑,他定然以为我知道了些什么,但是我的表现却偏偏太镇定了:“嗯。”良久才淡淡道,“我厌倦了这种生活,从我十四岁开始

,整整十年,我未曾睡得安稳过,每日都要担心被人杀死。”

“现在不会了,你回来了。”我睁着眼看他,问道,“那你昨晚睡的可好?”

墨君轻看了一眼追昔:“有它在,或许我这一世,都不会睡的安心。”

我静静的看着他,眼里依旧是那样明亮,看不到一点谎言在里头。我探身去吻他,忘情的吻着。

就好像千年前,我和勾魂在那莲花潭边,相拥一起,忘乎天地。

他的眼睛,跟勾魂一样。深邃而冷漠,冷漠到让人心疼,但是那视线投在自己身上时,却觉得可怕和抗拒。

我压身在上,去扒他的衣裳,想融合他的体温。

瓦砾混合着暖暖的气味传入鼻尖,更让人有种释放感。三月的天虽清冷,但是现在我身体滚热,久未陷入情|欲的我,已经快要掌控不了。

衣服都快褪了一半时,墨君轻猛地将我推起,盯着我说道:“不行。”

我笑了笑,手指滑在他的脸上:“是现在不行,还是以后都不行?还是说,你要等到成亲那天?”我故作惊讶的眯眼看他,“你不会真的不举吧?”

墨君轻眼眸微动,却没有一丝笑意,似乎在努力克制,伸手将我的衣裳扯上,翻身裹住我,嗓音轻颤:“嗯,成亲那天。”

我在他怀里笑了笑,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男人啊,不说谎会死么,会死么?

或许真的会。

*****

江湖气喘吁吁的跑进我房里时,我刚准备沐浴。见他过来,瞪眼道:“下次敲门,不然我踹你到月亮上砍桂花树。”

“重生,我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江湖一脸得意,“墨家的大秘密。”

我心里憋着笑,认真点头:“说吧。”

“其实墨君轻是要把你和追昔剑一起丢进炉子里,想用你的骨血破坏剑的精气,摧毁追昔。”江湖两眼发亮,摇着我的肩膀说,“这个消息劲爆吧,我厉害吧。”

我被他摇的发晕:“啊啊啊啊,厉害啦,简直就是神人。”

“我本来就是神…”他又狐疑看我,“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不早,就在今天早上。”

江湖顿挫道:“重生,你真是一点也不好玩。”他

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是决定暴打墨君轻一遍,还是准备捏死他?”

我想了想,说道:“我决定当着他的面跳进炉子里。”

江湖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多少还是喜欢我的,所以我要让他良心不安,哪怕只是不安个两三天,我也满足了。”我拍了拍手,将桌上的菩提扔了一颗进嘴里,甜的很。一般的火烧不死我,也烧不死追昔。那天正好是七天期限,我让追昔重生,然后我任务完成。

追昔将会彻底消失在这世上,而我也不曾出现过。

江湖摇头道:“重生,原来你也是个狠心的人,以后谁要娶你,我一定告知对方你的真面目。”

我哼了一声,推他出去:“我要洗澡了,你再不走我就到上神那告你非礼我。”

江湖扑哧一笑,往我身上打量:“我会看得上你那两个小笼包吗?”

吾可忍胸不可忍!怒踹之!

祭典很快便到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墨君轻一直没有来见我,我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虽然我好奇如果我去找他,他会不会带我走,但是戏耍凡人过多,真正透彻心扉的话,即便我消失在人世,记忆抹去,那人心中仍会留有影子,若影响了日后命理,我那也算是触犯天条了。

晚上独自一人在房中吃着饭,江湖的神体便飘在一旁说道:“这菜里面有迷药。”

我一顿,抬头问他:“你说我醒来后会不会被绑成粽子?”

江湖白了我一眼:“…你干脆问会不会关进猪笼里直接投河得了。”

事实上那迷药下的并不是很多,估计他们也是怕我一直睡着,影响了骨血。迷糊中听见进来几个侍女,将我洗的干净,换上衣裳后,便又进来一个人。

墨君轻。

眼缝里看到那一抹白,还有那布满雾霭的眼,便知道是他了。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墨家成百上千的人,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却听不见一点声响。果真是个盛大的祭祀活动,他们等这一刻,也等了足足十年。旁人尚且如此期盼,那更何况是身在其中的墨君轻了。

墨君轻的步子一提一落,似乎是在走着阶梯。我微微睁眼看着他,想开口,声音却堵塞在喉中。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见一丝响音:“墨君轻。”

身体一僵,只是犹豫了片刻,那步子便又迈开了。停下来时,我已经能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溶剑的火炉。

墨君轻俯身将我放下,手要离开的那一刻,耳边传来他似天穹飘来的哑音:“对不起。”

我心里冷笑,三个字就能换一条命,你以后做杀手得了。

追昔此时已经躺在我腹上,依旧是寒气逼人。墨君轻离开时,追昔化作烟雾,伏在我一侧,与我一同看着那被火焰照亮的夜空:“神君,再过半刻钟,便是第七日了。”

“嗯,我的任务也快完成了。”

然后我们两人便默然不语,等那月上了柳梢头,那围观的千人中,才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当年墨家十世祖得到追昔剑,下令墨家世代供奉此剑,不许私生异心。老夫之过,吾儿偷得追昔,私自练剑,终因走火入魔,剑在人亡。老夫痛心不已,立志找寻能解追昔魔性之人,如今终于寻得。子时一到,老夫便将人剑合一,世上将再不会有追昔,以慰古往今来,剑下亡灵。”

那墨家老头说的字字珠玑,有的只是对天下因追昔死的英雄豪杰痛惜之情,却全然不顾这祭祀高台上,有个人正躺在滚滚火炉一旁。

追昔的眸子黯然,却笑的无比释怀:“其实并不是墨家长子偷我去练剑,而是墨门主将我暗地赠给大公子,企盼有朝一日,他能驾驭我,成为天下人人畏惧的剑客,让墨家长存武林。”

我听后,也蓦地微冷一笑,什么正人君子,武林魁首,都是糊弄世人的玩意儿。亏他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着众人说这些话,我一直觉得自己演技不错,看看人家,那才是金马奖影帝的料。

恐怕这次要摧毁追昔,也是他见墨家无人可驾驭,却又不想旁人得到这柄利刃吧。

我回到凡体上,缓缓坐起身来,抱着追昔,站了起来,清冷的看着他们。

似乎谁也不曾想到我会突然站起身,原本在高谈的墨家门主,也惊讶的顿住了音调。墨君轻也吃了一惊,脸上的神情顿时绷了起来。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淡淡的在脸上漾开了笑,吐气道:“你们以为,我是笨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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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名剑重生(六)

我说完这句话,便见勾魂远远站在人群中,幽深的眸子望来,看的我极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在他眼中只是个爱玩闹的孩童,而他就是那个随时可以把我教训的一无是处的人。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向墨君轻。 也不开口,就这么定定的看他。

墨君轻终于先出了声,仍旧喑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天前。或者说,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我笑了笑,腿还有些酸软,也不知道那迷药什么时候能完全退散,“你真当我是傻的么?你逃亡十载,衣着却不曾差过,所住的地方,也都是客栈。又为何会毫不痛惜钱财,初次见面便要为我赎身。墨家在江湖上被誉为墨家天下。他们如果真正要抓一个行踪经常暴露的人,并不难。”

勾魂出现,恐怕也是为了勾走他的魂魄,墨君轻长达十年的精神重荷,恐怕早就想死了。这也是为什么勾魂那天会一直看着墨君轻吧。即便是想通了,我的心还是会有些疼痛。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墨君轻,也不是因为他背叛了我,而是心疼他的人生,讨厌他那种眼神。

墨君轻眸子微垂,似又染了一层沧桑:“既然你知道这些,又为何要跟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