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青木

第一次出来骑马,过了中午没多久卢铁石就一定要回家,再三地哄着媳妇,“乖婉儿,时间太久了会颠得骨头疼。”

“不会的!”宁婉也不知为什么,与铁石在一处时间久了她竟越发任性,而她明明知道却依旧如此,“我现在一点也不累,骨头也不疼!”

“明天你才会知道厉害呢,”卢铁石这一次很是坚决,他曾眼见过多少人第一次骑马之后叫疼,哪里舍得媳妇也受苦,“以后我还带你出来玩儿。”

“那就再跑一圈儿!”

“也好,但这圈之后就一定要回家里歇着了。”

宁婉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任性了,因此铁石不管怎么样都纵着自己,就笑着打马又绕了大大的一圈,才到了城门前。此时倒正色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太显眼了?怕会被人背后说嘴,不如下马走回去吧。”平先前她不会骑马,铁石牵着马带她出城倒没什么,现在她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纵马归来一脸的飞扬神采,依旧骑在马上怎么也掩不住的,虎台县里的人看了难免会笑话铁石太宠自己。

孰不知铁石最爱她如今的模样,且若不是怕对婉儿不好,他早就与媳妇共乘了,现在将眼角一挑,“我们就这样进城!”

虽是边城,但女子骑马的并不多,宁婉与铁石并马齐驱进了城,就知道今天晚上满城的人都会议论自己,但是她亦不十分在意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恰恰相反,宁婉觉得自己很是英姿飒爽呢!

到了家里,她依旧十分开心,做着家事时都不禁轻轻哼起了小调,又问铁石,“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铁石见她如此兴奋就苦笑一声,“你还不赶紧歇着?骑了这么久的马,一定很累了!”

“真的不累,我就是高兴!”甚至到了晚上,宁婉闹得更凶,“如今我学会骑马了,倒可以在家里试试。”

铁石就将媳妇按住,“今天还是早些睡觉吧。”可他竟按不住人,且又受不了诱惑,只一会儿就顺了媳妇的意思,“都听你的!”

第二天早上,宁婉醒得晚了,一醒过来就赶紧将被子蒙到头上不出来,铁石就在一旁看着她呢,真丢人!

卢铁石就将被子掀了个角,把头凑过去,“是不是身上疼?”

“嗯,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白天骑马晚上又要闹,不疼才怪呢?

卢铁石知道自己也是有错的,越发温柔,“乖婉儿,让我帮你揉揉。”

宁婉在被窝里吃了饭,又补了一觉方觉,再起来又神采奕奕的了。吃着午饭就说:“下午我们再骑一会儿马吧!”

卢铁石在军中带新兵,每每操练之后看着他们再也爬不起来,就是拿鞭子抽也没用,现在瞧着媳妇一转眼又生龙活虎一般地,又说要骑马,十分赞叹,“你身子还真好呢。”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听媳妇的。”

一时吃好了,白氏将东西都收拾下去。宁婉便将家常小袄解了,又叫铁石,“把外衣脱了吧。”

卢铁石做什么都快得紧,早脱了躺在了炕上道:“来骑马吧!”

宁婉正要拿出门的衣裳要换,一回头见他如此模样气得脸都红了,“我是说去骑马!”

“是啊,我都准备好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件飞来的衣裳蒙在头上,“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戴眼罩?”

宁婉不理他,换了衣裳自顾自地去牵马,过了一会儿工夫铁石才跟了过来,“是你没说清楚。”

“呸!你脑子里都是什么!还有脸说!”

“做都做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呸!呸!”宁婉连呸几声上马走了,“我再不理你。”

什么不理的话其实就是假的,还没片刻工夫呢,两人已经说笑着并绺而行了。再过了两三天宁婉的马已经骑得很好了,当然这话要在卢铁石听来也许又是另一重意思。

初学时总是兴致最高的,特别是铁石已经放手让宁婉自己骑,她的兴致就更高了,只要有机会就要到城外跑一圈。

这一天方出城宁婉就说:“我们去看看婆婆去吧!”自过年后铁石事情多,宁婉杂事也多,回老宅的时候就少了,现在有了马,自然方便。

卢铁石见媳妇比自己还想着娘,自然是高兴的,又因婉儿的潜移默化,他虽然还是在许多事上不赞同娘,但却更加能容忍娘和安平卫那边了,就像婉儿说的,把娘当成小孩儿哄,只要她开心,其余的就不必在意,因此就笑,“这还不容易!”

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卢家老宅,到把婆婆惊了一跳,“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

宁婉就笑,“婆婆,铁石教我骑马了!”

不想婆婆却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学骑马多危险啊!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铁石当年就是摔过的,婆婆自然心有余悸,宁婉赶紧笑着解释,“我骑的都是特别温顺的马,没事的。”卢铁石更是灵机一动,“婉儿学骑马其实是为了回家看娘方便呢,她才学会了就先来家里了!”

婆婆没有什么主意,且她只执着于一件事,对别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气,宁婉敢把骑马的事告诉她,就是有把握将她哄好的,如今又有铁石的帮助自然更是容易,笑眯眯地讲道理,“婆婆,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学会骑马用处可多了…而且铁石在军中,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去下面的千户所,到时候我就骑马跟着他去,正能好好照料他呀!”

要说除了丈夫,吴老夫人惦记的不过是儿子了,只听了为儿子好,就是先前有几分不快就都没了,就笑着说:“你们学骑马也好,只是不必常回来,我都好着呢。”又絮叨着嘱咐儿子,“军中的事情多着呢,铁石你一定要用心啊!”又告诉儿媳,“要好好照顾铁石,他自己什么也想不到…”

宁婉就都答应,又拣婆婆爱听的说了些,看她开心了才与铁石告辞,“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回过老宅,又见长辈过得不错,夫妻俩儿心情更是轻松,打马在城外跑了一大圈,铁石又顺路去了烧砖厂看了看,正要回城,突然一个人跳出来拦住他们,用生硬的语气叫着,“铁石将军!铁石将军!”

原来竟是个夷人,身着光着皮板的羊皮袄子,身材高大,方脸浓眉,髠发髭须,颇有些怪异。铁石见了也不吃惊,下了马上前与来人相互在肩上拍了一拍,很显然是熟悉的。

宁婉记得梦里的铁石最恨夷人,而夷人也最怕他,现在虽然听说铁石曾经收了许多户夷人在多伦耕种,但亲眼见了他也夷人来往还是吃惊得怔在马上。不想铁石与那夷人说了几句话却向她一招手,“婉儿,你过来。”

宁婉就下马走了过去,却不知如何招呼,见那夷人手按在胸前向自己弯腰行礼也赶紧蹲下身去还礼,又将目光落在铁石身上。

卢铁石就说:“他叫青木,东夷人的一个首领,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个忙。他们有一大批羊皮想卖出去,可是却进不去城里。我想着正好你不是开了一个皮毛铺子吗?就将青木的皮子收了吧。”

宁婉虽然对皮毛生意也略通一二,但是眼下看不到皮子还真难以估价,但是既然铁石肯帮这个青木,那么自己当然要答应,就笑着说:“他有多少皮子?只要我的铺子能收得下,我就都包了。”

青木听懂了宁婉的话,就赶紧又行礼道谢,用手比着说:“我带了一千张皮,卖一百贯!”

一百个钱一张羊皮,可要比平日里便宜许多!恐怕皮子不会太好吧。宁婉原是看在铁石的面上帮忙的,因此也不讲价,“好!只是怎么送货付钱呢?”

铁石就说:“你不必管了,我明天让洛大哥出来收货,再给你送去。”

宁婉点了点头,等铁石与青木交待了几句回来不免问:“你怎么能与青木认得?而且还很熟悉的样子。”

“那次我带人深入大漠,在夷人首领的帐篷里遇到了他,当时他正被首领捆在柱子上,我就顺手将他掳了回来。到了多伦,他跟我说要将自己赎回去,我想想也就放了他,他回了部落就按夷人的规矩送来些财物赎身。对了,那些东珠就是他拿来的。后来,我们也有过几次往来。这一次他想卖皮子却没有钱贿赂虎台县的官吏,怎么卖不出去,又不敢到军帐前,因此就在这里等了我几天,今天才遇到了。”

夷人想进城是要通过县衙的,而这时一定会收他们许多钱才能放行,而这些钱真正交给县衙里的没有几个,都被县里的官吏们分了。当年赵家每年都能从这里得到不少银子,这也是宁婉维持赵家的一个重要支柱。

赵家虽然有庄子有铺子,而且收益还不错,但是家里开销却更大!人情往来、日常用度本就不少,赵国藩又似一个无底洞,赚的钱怎么也不够用。因此宁婉每接了分来的银子从来都是极开心的,也曾用这笔银钱买了贵重的东西穿戴。

现在想到青木为了交不出这份钱,只得在城外守了好几天求了铁石卖皮子——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怎么熬的,无怪他身上的羊皮袄脏得不成,又满面灰尘的。宁婉脸上就有些发烧,“他的部落一定很小吧。”

“是不大,只有几千人,时常被那些大部落欺负。”

“无怪你帮他,真很可怜呢。”

“你以为我是可怜他才帮忙?”卢铁石一笑,“我之所以要帮青木,是要扶持大漠上弱小的部落,让他们成长起来,与那些大部落抗衡。”

宁婉先前从没听过铁石与青木认识,原以为只不过是自己不知道而已,现在听了铁石这一番话,立即明白青木的出现一定是因为铁石变了。

先前的铁石,见了青木可能直接就杀了,再没有接下所有的事情。那时的他对夷人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他杀了无数的夷人,在夷人心中留下了最可怕的记忆,因此他和夷人之间,除了血海深仇并没有别的!

但是现在的铁石,他不再以杀夷人为目标,而是想到了更多,“夷人是杀不尽的,我们要想更多的办法。”

道理自然是对的,但是宁婉早有一事想说,现在倒正是时机,“夷人还会南下的。”

“只要有强大的夷人部落出现,他们就会蠢蠢欲动,我们尽力阻止,但毕竟还有阻止不了的时候,”铁石说着就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剑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要比他们强才行!”

第221章 死心

青木的羊皮第二天送来了,宁婉好奇地到铺子里看了看,原以为是比较差的皮子,结果每一张都是上等的好皮子,又大又厚,明显是精挑细选的。

想起铁石说他先放了人,然后青木才带着财物来赎自己,越发觉得青木真是个纯朴的人。但是,他这个人如果在自己的部落强大了之后,会不会也要南下呢?

先前没有与铁石说起夷人南下的事时,宁婉心里总是不安。虽然算着时间还早,而且万一她的梦也未必准呢?毕竟已经有许多事情变了呀!如果谎报了军情,自己丢人不算什么,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但是昨日听了铁石坚定的话语,宁婉的心立即就定了。是啊,就算夷人还要南下,但是有铁石这样的人早想到了前头,他保住了多伦百户所,又将它强大起来;尽力制衡夷人各部落,避免一支独大生出野心;现在他又在修缮虎台县的城墙,就像自己曾经知道的,他一直做到了最好,而现在比过去还要好。

那么自己就如虎台县里所有百姓一样,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就算这个青木将来强大了,也要带兵南下,她也不怕,毕竟铁石会比他还要强!

放下了心头大事,宁婉再看铺子的帐本,开心就像一串串的泡泡一般向上冒,就拉了铁石的胳膊说:“当时你只说要帮青木的忙,我只当青木的皮子不是太好,宁愿亏本也收了呢,不想我们铺子这次可赚大了!”

“青木如今的处境是艰难了些,但是他怎么也不敢来欺骗我,故而那皮子一定是上好的。”

“原来你早知道我会赚的!”

“那当然了,否则我为什么让你来收那些皮子呢!”卢铁石理所当然地说,媳妇那样喜欢银子,自己给她介绍的生意怎么能是不赚钱的!

宁婉鄙夷了一下自己,如果不是对铺子有好处,铁石早自己揽了过去,连说也不会对自己说的,他正是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一时糊涂忘记了,因此就缠在他身上一时舍不得下去。

卢铁石就舒舒服服地将人抱在怀里,“青木的部落虽小,但是牛羊还是有一些的,定期就要卖上一批,下一次他再到虎台县还会找洛大哥,将皮子送到你的铺子里,价钱就按今天的算。”

“哇!”宁婉就叫了一声,立即就盘算了起来,“皮毛铺子还是要再多添几口熟皮子的缸,否则就做不过来了!再有,硝了这么多的皮子,虎台县里未必能卖得了,我正可以告诉德聚丰的那些大客商们,如果谁要往京城带皮毛,就可以在我们家买,到了京城自己用也好,送人也好都是上乘的,就是倒手卖了,也有不少的利!”

卢铁石一向什么都支持她的,就说:“你要去德聚丰,我也陪着你去看岳父岳母。”婉儿对娘好,自己也要对岳父岳母更好呢!

“这事倒不急,”宁婉却没像平时一样,听了要回娘家就喜笑颜开,而是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好了才回家一并说呢。”说着拉了铁石一同骑马去了城外的迷觉寺,安排了些事。

诸事定下后正是清明时分,宁婉陪着大姑、喜姐儿到迷觉寺上香,她有如男人一般地骑在马上走在马车的前头,同行的还有洛冰、洛嫣,以及铁石派给她的两个亲兵。

原来这一次宁婉打算让喜姐儿见高峻一面,因此不许铁石陪着过来,一来怕大家尴尬,二来就是修缮城墙的事情重新开始了,铁石正忙着。但他毕竟不放心几个女眷出门,正好洛冰要带着妹妹给父母亲人办法事,就又拨了两个人让他们同行。

洛冰虽是书生武功不行,但年少时鲜衣怒马骑术亦佳,现在看着宁婉昂首挺胸稳坐马鞍就笑道:“辽东女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我这算什么!”宁婉见过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因此并不觉得自己会骑马了不起,倒是更好奇洛嫣,“你妹妹今年多大了?”似乎洛嫣回京城后没几年就被选为皇子妃,可现在看却只是十分不起眼的黄毛丫头。

“她已经十岁了,只是长得小,”洛冰提起妹妹立即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们家遭了难,轰轰烈烈的一大家子立即就散了,到了流放的时候只有十几口,就这十几口人也各有原因渐渐去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了。”

“还记得母亲只有一口气了,指着只有一只小猫大的妹妹向我说,”洛冰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她把妹妹交给我了,能养大也算是给我做个伴,养不大也别伤心,让我一定想法子活下去,将来给洛家申冤。”

“我背着妹妹到了多伦百户,知道在军营中她活不了,就将她寄养在百户所里一个老妈妈家里,不想她果真命大,竟然一直活下来。这一次我跟着副千户到了虎台县,就把她也带了回来,如今又寄养在谢媒婆家里。”

无怪洛冰后来娶了谢媒婆的女儿,就是成了中极殿大学士也没有休妻!当初洛冰的故事在虎台县里流传时,最浓重的一笔其实不是洛冰,而是谢媒婆和她的女儿。谢媒婆的女儿早年丧夫回了娘家,品行不大端正,相好的不知凡几,后来不知怎么就在洛冰回京城前硬赖着嫁了他,再后来就是洛冰在京城立住了脚还把谢媒婆也接了过去养老!

“咳!”宁婉想说洛冰还真是没眼光,竟把妹妹放到谢媒婆这样的人家寄养!可是她又及时闭上了嘴,谢媒婆和女儿再不好,洛嫣将来也成了尊贵的皇子妃。

可洛冰是多聪明的人?立即就说:“我初到虎台县的时候,举目茫然,又无法带嫣儿去军中,副千户要我将嫣儿送到吴夫人处,我怎么也不好打扰,正好遇到谢媒婆,且她不嫌弃我的身份,就将嫣儿托给她。”

洛冰是罪人,他甚至比不得最贫穷的庄户人,卢铁石能将他自多伦带到虎台县就费了许多波折。而他的妹妹洛嫣自然也是一样,果然能有人容下她就不错了,洛冰哪里还能挑拣呢?宁婉赶紧点头,“其实你妹妹能长到现在真很不容易,你对得起你母亲的托付!”

“我多少次担心她活不了了,好在她现在虽然长得还小,但也平安地到了十岁。”洛冰充满信心地说:“等她再长大些就能更好了。”

马快车轻,还不到巳时,一行人就到了迷觉寺的山门。一路见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他们轻车快马的到得很早,寺里人还不多。两个兵士留在山门前看守马和车,宁婉和大姑陪着喜姐儿到大殿上香,而洛冰带着妹妹到另一处做法事。

排着队进殿,宁婉抬眼见满目慈悲的菩萨,深深地行下礼,梦中之时她特别相信迷觉寺,有了难事都要过来求菩萨,许愿、还愿、上香,一年总要来上几次,与寺里的主持都熟识了。如今她虽然来得少了,但虔诚的心却没有变过,上前向菩萨诚心祈祷。

拜了佛后,宁婉站起来,突然又想,“迷觉”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但愿喜姐儿从此就觉悟了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捐了香油钱。寺里的和尚见如此大方的施主十分欢喜,请她们到殿后尝了寺里烹的好茶,又送三人到后山,“小寺此处颇值得一看,女施主们不妨转转,待午饭时分寺里还有素斋,领了再回去亦不晚。”

宁婉点了点头,她本也要到后来来呢。原来高峻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山贼被打断了腿,正是在迷觉寺下面的大路上,后来被和尚们发现了抬回来治伤,即便高家的人来了,也因为他伤了腿一时无法移动,就留在迷觉寺里养伤。

宁婉正要借上香的机会来探望高峻,她早与高家留在此处的一个仆妇说过了,眼下请她带喜姐儿进了里间,自己拉了大姑说:“我们就在外面转转吧,高家的仆妇我早打点好了,能替我们照应着。”

大姑也知道自己不好在眼前看着,虽是不放心,但也只有跟着宁婉在附近走走,这里古木参天,别有一番景致,而寺里的和尚又早将地面打扫干净,又设了些石桌石椅,正是踏青的好去处。

宁婉倒还好些,大姑哪里有心思看景,坐也坐不宁,站也站不住,悄悄与宁婉嘀咕,“我打听过了,那高峻没娶过妻,现在落下残疾,万一答应了喜姐儿娶她,我们可怎么办?”

宁婉握了她的手,“大姑放心吧,高峻定然不能答应的!”不比大姑没怎么见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宁婉可是深知他们的德行,在外面风流放荡时可以任性不羁,但真到了娶妻的时候,可就要讲门当户对、家族联姻的。高峻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却不是喜姐儿那样的痴情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喜姐儿,尤其是喜姐儿还曾是他的表嫂。

大姑担心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一会儿高家借住的院门就开了,那仆妇扶着喜姐儿出来,向宁婉招手,宁婉过去将一对银镯子塞在她手里,与大姑扶着喜姐儿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坐下,“你愿意哭就使劲儿哭吧,再别犯傻就行了!”

喜姐儿原用帕子塞着嘴,哽咽得浑身都在颤抖,现在果然放声大哭起来,“他骗了我!”

看着大姑要劝,宁婉就拉住她,“让表姐哭个够就好了。”

喜姐儿从嚎啕大哭慢慢到只剩下轻轻的抽咽,宁婉才与大姑上前扶了她,“过去的事情就都忘记了吧,吃了素斋回到家里好好睡一觉,再起来一切全重新开始!”

三人正要向寺里去,宁婉眼尖,就见一棵大树后面露出毛绒绒的头和两只晶亮的眼睛,才要出声,洛嫣已经跑了过来,乖巧地笑着,“夫人、姨姨、姐姐,我大哥让我来找大家吃素斋呢!”

第222章 敲打

大家转到寺里的五观堂,寺僧们已经为香客们摆上了素斋。宁婉带了大姑、喜姐儿和洛嫣坐在一处吃了素斋,洛冰因为是男子,却在另一处。

迷觉寺的素斋一向有名气,但是第一个喜姐儿什么也吃不下,勉强吃了一个素饺子就放下筷子,大姑见状便也不想吃了,宁婉虽然对迷觉寺的素斋颇有兴趣,倒也不好大吃,只好每样都略尝了尝,一眼瞧着洛嫣,只喝了半碗清粥。

无怪她现在看着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长得高!

大姑一向是爱管事的,今天虽然心里不自在,但毕竟又不同前些天事情悬着,而是已经尘埃落地,且一切都如婉儿所说,倒更放下心来。因此就给洛嫣夹了一个素包子,“小孩子吃这么少可不行。”

洛嫣就又乖巧地道谢,“谢谢姨姨,我吃不下。”

“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吃什么都没够的,怎么能吃不下?”大姑不信,哄小孩子一般地劝,“你吃就是了,今天多吃个包子明天就能长高一寸。”

大姑的嗓门一向有些大,听起来有些强硬,洛嫣就赶紧听话地把包子塞到了嘴里,咬了半天终于勉强吃下了。大姑就笑,“怎么样?我说小孩子不能只吃那么少的吧。”

大家吃罢至少斋方要向外走,洛嫣突然肚子疼了起来,急忙去如厕,回来之后小脸越发白了,精神也不足,可还强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

大姑见了目瞪口呆,十分过意不去,大家下山时再三向洛冰说:“我是好心,可怎么就这样了呢!真是对不住了。”

“不怪别人,是我忘记交待了。我娘身子本就弱,怀她的时候年纪又大了,生下来就小,可还没断奶家里就遭了难,在监里混了一年多,出来一路跟着我们北上,后来在别人家寄养,先天不足加上后天有失调养,就这样了。”洛冰轻轻地又叹了一口气,妹妹非常像母亲,天生就是雪为肌肤花做肠的娇弱女子,辽东这样苦寒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宁婉其实也没想到,无怪洛冰说洛嫣能活下来就算幸运了,她这身子还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但是她却不担心,洛嫣没事的,她会长大,还会成为皇子妃,命大着呢!

那边大姑让喜姐儿和洛嫣先了车,却停下向洛冰说:“女儿出了赵家,心里不自在,倒让你们见笑了。”

喜姐儿一早出来时满脸笑意,穿着一件织金双色缎子袄,百花不落地刺绣裙子——正是前些天新买的料子赶制的,现在因为揉得不成样子已经换了自己备的一件衣裳,颜色大小都不合适,又哭得两眼像桃子一般,谁不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大姑是想解释一下,其实要宁婉说根本不必,喜姐儿出赵家大家都知道了,又过了些日子,说是为了这事怎么样也讲不通的。更何况洛冰是个通透的人,就算猜出来几分也不要紧,他不会说的,这也是她能同意让洛冰同来的原因。

其实眼下更应该担心洛嫣才是,宁婉万万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如此聪明有心机,无怪老人们常说心眼儿多坠着不长个子,如此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她向车子瞄了一眼,果然见洛嫣那双眼睛正滴溜溜地在车帘子边上,自己一看过去刷地一下又消失了。

宁婉就在心里笑了一下。

到了虎台县里,洛冰自车上抱下洛嫣,拉着她与宁婉告辞,宁婉又细细地打量着她,头发黄黄软软的,勉强梳了小小的双丫,连朵花也插不住,巴掌大的小脸雪白雪白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可能还没有长开并不觉得有多出色,眼皮总是垂下来的,嘴角一直露出讨好的笑意,让人一见就觉得十分老实听话,其实她真正睁开眼睛正与洛冰一样十分明亮清澈,却又多了一丝狡黠。

宁婉就猜洛嫣早将喜姐儿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瞟了她一眼,却向洛冰说:“洛大哥,今天我们就是来上香的!”她其实是在敲打洛嫣。

但没想到平日里机敏至极的洛冰再没有猜疑到妹妹身上,只点头说:“弟妹只管放心,跟着来的两个都是粗人,根本想不到。”

人就是这样,总是最看不清自己的亲人,妹妹的小心机哥哥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就好。”宁婉点头头,又看一眼洛嫣,见她在哥哥的身边一动不动乖巧极了,只有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了扇,让宁婉窥到了绝代风华的一角,突然心就软了,这孩子若是没有这些心机,恐怕也长不大吧。就告诉洛冰,“我听人说粥油最养生了,就是熬了粥放上一会儿上面凝出来的那层皮,每天给嫣儿喝了,许是身子能好些。”

“粥油?”洛冰既然在军中做饭,自然是见过的,只是他从没有在意,如今就兴奋地道:“这个容易,我以后每天早上让她喝一碗粥油!”

宁婉点点头,一抖缰绳要走,洛冰就拉住马头低声道:“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弟妹拿这话劝一劝令表姐。”

有多少人说女子失贞就是一生的污点,再也洗涮不干净,从此就再也瞧不起她了,也正是为此,失贞的女子难有好的结果。宁婉固然不服,但世情就是如此,高峻就算残了,将来也能结一门不错的亲,喜姐儿可就难了。这也是她一定要想法子替喜姐儿瞒住的原因。

谁想洛冰一个读书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把失贞当成寻常的错,只要改了就好呢?他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非但没有仇恨整个世间,反而却更加宽容大度。

也是如此,他就算不情不愿地娶了谢媒婆的女儿,富贵时却没有抛弃她,一直将她当成妻子看待,又肯将孤身一人的岳母接到京城养老。

宁婉颇为震撼之余又十分感激,“我会好好劝表姐,让她重新开始。”回去了自然将洛冰的话掰开了细讲给大姑和喜姐儿听。

一则喜姐儿的事瞒得不错,赵太太很给情面,除了赵家那边,只有宁婉、大姑、大姐几家人知道,二则就是喜姐儿对高峻死了心,因此这一次倒没有消沉许久,过了些日子就缓了过来,每日开始帮着家里做事。她虽不愿出头露面,但厨房里的活计却十分肯干,一点也不嫌累嫌脏。

但尽管如此,也难免有些喜欢嚼舌头的人常提起喜姐儿的事,就连弃了典史之职的赵家也跟着被人说了不少闲话儿。总之,不论赵太太、赵国茂还是喜姐儿,都成了大家的笑谈。

宁婉再是聪明,一时也无法,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明明于他们并无什么好处,可就是愿意说三道四,其实就是闲的。不料才过清明,又有奇闻出来,顿时压过了喜姐儿之事,整个虎台县的人都被吸引了。

许千户续娶了,娶的是周指挥使的女儿,听说还是烟花女子生的女儿,这本就是一桩好笑的事,但更吸引大家的却是羊百户家跳出来争婚。

原来许千户先与羊家说定了亲事,正是羊百户的二女儿,虽然是妾生的,但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也与大小姐一样养着的。本定好只待许千户的前房过世满一周年,就接过去做续弦的。

但不想许千户去了一次安平卫,就带着新婚夫人回来了。

羊家本在许千户手下,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先是没打算揭出来,偏羊大小姐是个要强的,直接打到了许家,将许千户打伤了!

一个五品武官竟被一个姑娘家打伤了,这样的大笑话还不算什么,因为人们更感兴趣的是羊二小姐哭着说她有了许千户的骨肉了!

宁婉听了颇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这些贱人如今不待别人发现,就一个个蹦出来将自己的丑事一一表白,不只替喜姐儿挡了些风言风语,更能让她看个热闹!

回想当年,小周夫人嫁给铁石时,她的真实身份并没有被揭开,因此颇有下嫁的意思,且县城里的人都觉得铁石不通人情,冷酷乖张。如今她嫁不成铁石,想在安平卫找个好归宿,身份立即就被人掀了出来,只能匆忙间跟了宁婉最瞧不上的许千户,而且还有一个怀了身孕的羊二小姐要抢她的丈夫,看她还觉不觉得下嫁了!

至于羊二小姐,这一次坑不成姐姐,就让她尝尝世人无情的目光吧!

唯一看起来有些倒霉的羊大小姐,在宁婉看来其实也一点不倒霉,她不必再嫁给许千户了,多么幸运的事!一个在夷人南下时勇于站出来守城的刚毅的女子,面对着丈夫带着小妾弃城而逃,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如果让羊大小姐自己选,她一定会选不嫁的!

因此宁婉见羊大小姐来找自己,就体贴地将点心盒子给她端来,“上次你说我家的点心味道好,正好我昨天又做了些,你多吃点儿。”又倒了茶水放在一旁,只怕她像上次一般吃快了噎着。

羊大小姐拿了块绿豆糕没精打采地啃着,“许千户太不经打了,我其实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稍一用力就将他推倒了,才摔到了额头。”

宁婉完全相信,羊大小姐的功夫比起寻常兵士还要高上一截,一贯不勤于武事的许千户哪里是她的对手?因此点了点头,又告诉她,“你不必再为你妹妹找许千户打架了,她是争不过周夫人的。”

“凭什么!”羊大小姐不服气,“她是什么人?烟花女子生的!安平卫那边早传开了!倒有脸嫁到虎台县里来!再说许千户可是千与我妹妹定了亲的!就算周指挥使官大,也要讲道理!”

“可是周指挥使就是不讲道理,你们家又能怎么样?”婆婆的事就在前头,周家也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了,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宁婉就提醒羊大小姐,“你别忘记了,娶则为妻奔则为妾,周氏再不好,也是许千户明媒正娶进门的,你妹妹再有理,她也是自己跟了许千户的,只要许千户肯将她纳进门也就罢了。”

第223章 顺便

羊大小姐早已经被卢夫人折服,又知她是个最讲道理的人,得了这句话无可奈何地道:“我爹我娘还有我姨都这样说,只是我妹妹整日哭啼啼的,所以我才去找许千户算帐的!”

后来就出了那样的结果!

其实就算羊大小姐不去找,还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把过去瞒着的事公开了而已。

因两人越发熟了,宁婉瞧瞧羊大小姐终于问:“你果真不生你妹妹的气?”

比起外面来的周氏,宁婉其实更瞧不起羊二小姐。周氏也许后来做的不好,但是此时她还没错什么,只是出身不好,可是谁是她的娘又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但是羊二小姐就不同了,她是羊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她生母唯一的孩子,长得比姐姐好,也比姐姐会说话儿,一向十分得父亲的宠爱,羊夫人把她与亲女儿一样看待,羊大小姐更是将她当成嫡亲的妹妹,但是她竟能算计姐姐的亲事!

而羊大小姐呢,从来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处处维护妹妹!

可是今天,羊大小姐却垂下了头,“其实,其实我也生气。可是,我长得不好看,大家都不喜欢我而喜欢她,我也习惯不跟她争,事事都让着她了。”还不待宁婉说什么,她已经抬起头来,撸了撸袖子,“我想好了!我不嫁人了!不必他们瞧不起我,我还先瞧不起他们呢!整个虎台县军中,能有多少人胜过我!”

过去羊大小姐会武功的事一直瞒着,宁婉也是在夷人南下的时候才知道。现在她将许千户打伤的事一传出来,先前就因为长相平常的她更是没有人愿意娶的母老虎了,特别是那些忖不是羊大小姐对手的人提起她就是一脸的不屑,而羊大小姐也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