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佩十分遗憾地准备离开。

耳边的火曜玉坠却无风自动起来,急切的情绪一览无余。

须弥境?

傅灵佩不由疑惑起来。须弥境自到她手,便一直安静如死物,毫无波澜。今日如何会有这般反应?莫非,这苗圃有古怪?

神识扫过,毫无异样。

她随着感应,一寸一寸地挪,直到东侧的一个角落,耳坠才动得更厉害,若非它没有手脚,按这激动的样子怕是要自行飞去了。

于是傅灵佩干脆当起了真正的泥腿子,取出火漓剑,勤奋地挖起土来。

未避免弄坏里面的东西,她的动作不敢太大。火漓若有灵,看到主人这般对待,怕是要当场哭死过去。

“你在做什么?”

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却是傅灵佩此时万万不想听见的。

丁一略侧着头,好奇地看着眼前拼命挖土的女修,神色犹带天真。

傅灵佩却万万不敢真的当他天真。

一路行来,丁一行事有章有法,谋定而后动,此时她这番作态,被其收入眼中,怕也是料到一些事了。

也罢。

“此处有一物,于我有大用。”傅灵佩无奈地摊摊手,放下火漓剑,神色坦然。

“哦。”

哦是什么?

傅灵佩愣了一会,见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做,不由挑眉问道,“你不好奇吗?”

丁一神色间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眸光沉痛,只看得人心头一软。

这次他动用了灵犀虫,磁性的声音在傅灵佩心间回旋,“无妨。”

无妨。

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欲对人说之事。

傅灵佩窒了一窒。自她有生以来,视线所及,所有人都在用亲身经历告诫于她,不可轻信他人,机缘到时,各凭手段,如有必要,死生不论。

此时丁一的不探究,却让她震动。常年冷硬的心,悄悄被撬开一个缝,暖风呼呼地刮进来。

丁一,果真与这世上之人不同。

她微微笑了起来。

绿意蔓延,黄泥遍地。

即便此时她白袍染土,双手沾泥,却依然灿若朝霞,美艳不可方物。

丁一忍不住眯了眯眼,似是被眼前盛景所刺,负手转过头去。

“我在草庐等你。”

他走了,傅灵佩不由长吁了口气,自在了许多。手中加快速度,在火曜的越加激动之下,“叮——”地一声,挖出了一个蓝盈盈的宝石。

宝石不过小指尖那么大,除了蓝的格外纯粹外,看上去毫无异样。

傅灵佩也认不出这是什么,见火曜玉激动地从略摇一摇到不停摆动,便知于它有用。索性也就不再探究,直接往须弥境一投。

须弥境自那蓝宝石投入的一瞬间,便云烟翻滚,不断地震动起来。内里如移山倒海般的震动,却撼动不了傅灵佩。

她一无所觉地来到草庐。

丁一仍然在细细端详着眼前的那幅画,连她走到近前也未察觉。

“可有发现?”

丁一略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

却把傅灵佩弄晕了。

“画中应有出路,就在这儿。”丁一点了点女修的衣摆处。

“只是——”他一脸神色赧然地看着傅灵佩。

傅灵佩顿时秒懂。

衣摆处若不细看,确实看不出有一处细微的花型有疏漏。花型虽然简单,却画法清奇,若来个愣头青随便画上那么一笔,怕是前路便被堵了。

这在远古时代是很流行的小游戏,俗称“补眉”,本从闺房意趣而出,后有些恶趣味修士也会设下此法为难下后人。不过后世不知什么时候便没落了。

这丁一看似十项全能,但在这等画画识字方面,却……

不过,她会。

傅灵佩忍不住挑眉,朝丁一得意地一笑。

丁一无奈地默默鼻子,认下了。

傅灵佩在储物袋内略找了找,才意识到今世因疏忽许久,连个眉笔都未得。笔么,更是一支没有。一时愣在了那里。

旁边默默递来一支笔。

——眉笔?

傅灵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莫非,他已有定情的道侣?不然怎会随身携带这等物事。

傅灵佩内心纷乱。

第65章 16.4.1

草庐内。

傅灵佩随手接过眉笔,细细地在一旁描补。很快女修裙摆处,花型渐渐成形。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原本纷乱的心,在这一笔一划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学阵之初,这笔用来描画却是极妙。”丁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听着不知怎么有点别扭,“你们喜用的笔头太软,我……用不惯。”

傅灵佩恍若未闻。

待她最后一笔描完,便顺手将眉笔递了回去。

指尖一触即分。

眼前原先还是静态的画,却似活了一般,画上的女修几乎要透纸而出。

“咔咔咔——”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草庐地面上冒出了一个黑黢黢大洞。

莫非是还要再钻一回洞?设计者想法甚是奇妙,傅灵佩心中腹诽。

丁一重新拿出那个咔哒咔哒的小傀儡,扔了下去。

洞下极深,过了许久小傀儡才回转过来。

丁一点头示意了下,便当先跨了进去。黑色的斗篷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分碍事,丁一早就脱了下来,一身黑色劲装,宽肩窄臀,冷峻硬朗。

洞口不算太大,其下是个地道,一级一级的小台阶。两人走得极为小心。

莲灯温柔的光重新照耀着前方的路。

黑色小道内一时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夹杂着偶或的呼吸声,规律而静谧。

“小心!”前方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傅灵佩情急之下抓住了丁一的袖子,将他一把扯了过来,手中一道火球瞬发而至。

黑影“唧”了声便倒伏不动了。

原来是只硕鼠。

傅灵佩吁了一口气,却正好撞见丁一回转的视线,黑眸深深浅浅,似是有什么压抑着要爆出来。

“你——”傅灵佩才要开口,一片黑影便压了过来。丝滑的绸缎轻轻地覆在她的面上,微凉轻软。

丁一十指紧紧扣住傅灵佩的后脑勺,因太过用力指骨骨节都突了出来。他猛地压了过去,带着十二分的狂态和势在必得的决心,往那微微张开的樱唇吞了过去。

略贴了贴,柔软馥郁,芬芳甘甜,一如料想的那般,他直接沉醉了进去,忘却了今夕何夕,不愿轻易离开。舌尖微微一撬,带着风卷残云的气势勾住了那条俏皮的小舌,狠狠地缠住不放。

傅灵佩在他靠近的一刻便呆住了。身子被紧紧地揽住,贴在身前遒劲的肢干上,滚烫的热度似要把她烤熟了一般。

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心,此时更是乱成一锅粥,搅也搅不清。

“这里还有些灰,你没擦掉。”丁一的声音呢喃着在耳边响起,似要让人酥软了般,轻轻地吻过眼前娇嫩的肌肤,蜻蜓点水,眼神专注,仿佛上天入地,唯有一人。

傅灵佩忍不住嘤咛了一声。齐刷刷的睫毛颤抖着,像蝴蝶般撩过那人温柔的眉眼。

不,不对!

傅灵佩突地一把推开了丁一。

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平日的沉郁,一双眼波含媚,柔得似是要滴出水来。此时还未清醒,正茫然地看着她。

傅灵佩略闭了闭眼,身体的温度渐渐褪了下来。

不,这是不对的,她告诫自己。

面颊微热,不过,却是恼的。

“你——”她张了张嘴,把即将出口的指责收了回去,毕竟她未拒绝在先。傅灵佩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才压抑着道,“对不起,我不是你身边那些花红柳绿,也无意成为她们。”

说罢,便晃过丁一,径直前行。

丁一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他蓦地轻声笑了笑,“怎地?吃醋了?花红柳绿——”他嗤了声,“我怎么不知道?”

“那便当我出口无状,对你不起。”

“我并不是玩笑话。”傅灵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莲灯静静地停在她上方,黑暗中五官照得极为清晰。她郑重地说道,“此生,我无意于情缘。你若无意,那最好。若有意,那只能说声抱歉。”

丁一的神色却半隐在阴暗里,一时分辨不清。

傅灵佩说完,便继续前行,态度极为坚决。

空气一片死寂。气氛绷紧的似要随时断裂。

半晌,才听到丁一的声音,低到几乎微不可见,“也罢。”神色间这几日生出的欢快又沉寂到了深处,再不可见。

傅灵佩虽有察觉,却终究不愿深究。

此世重生,一为家族和师尊命运,二只为修仙长升,情之一物,她曾经沉溺过,唯有苦涩。今世却是不想再轻易涉猎了。

还是做朋友,更好。

洞底虽长,终有尽头。修仙者脚力惊人,不过小半日,便已经到达了另一处。

此次傅灵佩执意先进。她不愿再依附任何一个人,也无意再成为谁的短板。

还是一座大厅,穹顶极高。四壁挂满了飞天人物像,看得出仍是同一人。只是这里的画里,那人已经回过身来。起居一静一动皆充满了神韵,即便是傅灵佩这个女修也看呆了。

“闭眼。”丁一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他动用了灵犀虫。“此处邪门,壁画有惑心之术,不宜久看。”

傅灵佩依言闭上了眼睛。之前隐隐所觉的不对劲感这才远离了她。

“也是阵法?”傅灵佩不由问道,灵犀虫在这种情境之下果真好用。

“是,也不是。”说着,丁一的声音沉吟了下去。他徘徊了一周,才轻声道,“倘若我没猜错的话,此处应该是门派传承之地。”

“传承之地?”傅灵佩忍不住睁了睁眼,又闭了上去。不过就这一会,也足够看清丁一的神色,如果他没有怔怔地看着她的话。

“此话何解?”此处全是美女像,哪里像是神圣的门派传承之地。

“这美女壁画是障眼法,需要先破除才能正式进入传承之地。”丁一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设下此阵之人,心内必是极为珍爱此女,才能将其描画得这般栩栩如生。你看,坐卧起居,俱有描摹。就像是生活在此处,静静地陪伴他一般。”

“所以他应该不想我们破坏这些画像。倘若我们暴力突破,想必会直接失败。”傅灵佩拍了拍手,明白了丁一言下之意。

这邀月遗宫,在之前大手笔的奖励之中,就能看出,此门派非同小可,应该是上古时期的修仙大派,不知什么原因被埋在了这个秘境里。或许是门派迁移,也或许干脆灭了门。

有得到一个古修门派传承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可是,这障眼法怎么破呢?这些画明明是真的。

傅灵佩只想到了一个火烧的办法,但是这火一烧,障眼法是破了,可画也坏了。

她忍不住拄着脑袋想道,重生果真不是万能,也没给她带来过人的头脑。譬如,比之眼前之人便大有不如。

丁一神色从容。

只脸上却一副笑模样也没有了,气息郁郁,黑眸暗沉,似乎又回到了她曾经所见的样子。

傅灵佩心搐了搐,便不再看过去。

“你打算以阵破阵?”傅灵佩只想到这个可能。

“是。”

丁一显然兴致不高。他摸出四象罗盘针,不断地摆弄,好一会,才停了下来。下颔收得极紧,薄唇轻抿着,形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他手中抓着一把阵旗,唰唰唰几下,东南西北一大块地便插好了。再在边边角角放了一些傅灵佩认不出来的灵材,拈指连弹,一会一阵劲风袭来,似是有气流暗撞,恍惚间有什么破了般。

四处看去,画也还是老样子,不过那隐隐的魅惑感已经没了。

这就好了?

傅灵佩有些不敢相信。

这般轻松?她都有些想去学阵法了。不过想到自己那糟糕的算阵天赋和让人头大的复杂计算,她还是决定好好在炼丹这条道路上混下去。起码,炼丹还有出头之日。

“走吧。”

丁一静静地侧身等待,一双目光沉沉地向傅灵佩看来。

前方有座大殿,连着这座大厅。一路娟纱飘扬,翘壁飞檐,精美绝伦。

傅灵佩静静地跟了上去。

“哟,又来了两个小家伙。”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带着愉悦的笑意。

一道颀长身影,穿着一身样式奇特的长衫,浑身绣满缠枝花,长发披肩,正静静地负手站在大殿中间。眉目俊秀,唇红齿白。

神识?

能够幻化身体的一抹神识?这该多么强悍,以现今修真界的最高修为,怕是做不到此步。

傅灵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再次看去。

果真如此。

她不由看了丁一一眼。两人都得到了肯定。

“嗯,今日居然进来了三个小家伙。”那声音又悠悠响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甚好,甚好。”

三个?

傅灵佩这才看见角落中蜷缩成一团的傅灵飞。

她显然伤势尚重,神色凄婉,正怨毒地看向傅灵佩。

“拜见前辈。”傅灵佩和丁一施了个后辈礼。

“晤。”那抹神识十分不耐地挥了挥手,神色诡异,“两女一男,甚好甚好——”

说着,便张狂地大笑了起来。

傅灵佩顿觉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都没猜对眉笔的缘由~~

烤肉刷都粗来啦,脑洞太大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