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怔在了原地,原本愤恨的神情褪去,神色茫然,像是被眼前一幕刺激了般,呆呆的傻傻的。

傅灵佩朝一旁的傅漕使个眼色,示意他将周围非傅家之人带走。

“诸位——”傅漕领会,连忙出列,对着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众人道:“傅家今日尚有家事处理,诸位不如先行离去,改日我等再登门拜访,如何?”

众人心中可惜,不过话已放下,若再继续呆着,便是得罪傅家,更不能再厚着脸皮继续看下去,只能慢悠悠地往门外走。

“你不走?”

沈清畴神色平淡地看着眼前滑稽的一幕,听到傅灵佩的催促,才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才慢慢地走了出去,雪白的袍袖像是晴空下的碧洗,亮得晃人。

傅灵佩这才转过头来。

今日之事已无法幸免,傅家家主的丑闻,必定会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全城,傅家声望必然大降。

傅元霸被身下硬硬的地面一冻,才恢复了些许神智。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怒气蓬勃的傅元茂:“元茂,你怎么在——”

此时他才看清周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口,涩声道:“我——”

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只问你一事,傅锦鹏,究竟是不是我的种?”傅元茂看也不看地上的傅元霸,几步走到床前,看着苏媚,神色狰狞:“是不是?!”

苏媚忍不住一抖,仿佛眼前再不是对她千娇百宠的夫君,而是一头狰狞的恶兽,嘴唇抖得几乎不成调:“是,是……”

“我再问一遍,是或不是?”

“我,我不知道。”苏媚顿时崩溃了,抱着头嘤嘤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哈哈哈哈!”傅元霸仰天大笑一番,看着地上犹自症愣的家主,幽幽道:“怪不得今日你一身红衫,怪不得你要亲自取名。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耍?”

“二弟,是不是上我的妻子特别爽?那身皮肉很舒服?不然你怎么能这么一睡再睡呢?”

傅灵佩不能多言,只静静地与傅青渊和廖兰站在一处,心内五味陈杂。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向敬仰的家主,曾经为她舍命的族伯会做出如此毫无廉耻之事。

傅元霸:“……”

他略缓了缓,慢慢地拿过之前脱在一旁的衣袍,把披风也系上:“你不用再逼媚娘,这一切是我的错。”

“媚娘?媚娘!叫得这般亲密!”傅元茂双拳攥得极紧,恨不得一把将眼前之人打扁:“那傅灵越呢?我的宝贝大儿子呢?”

傅元茂神色扫过傅二苍白的脸,略闭了闭眼,似有不忍:“那他又是谁的种?”

“也是我的。”傅元霸缓缓道,眼睛不再看向任何人:“我与媚娘一见钟情,不过那时她已经嫁于你为妻。我一时情难自禁,便……”

“此后便一直如此了。”

“傅元霸,你究竟还有没有一分廉耻?”傅元茂神色凄狂,指着眼前之人:“奸逼兄妻,你这个家主当得可还安稳?!傅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自该下台。”

“你所求的,不就是如此么?”

傅元霸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一步一步连环计,将我绕进这个陷阱,身败名裂,这一切不都是你的安排么?”

他顿了顿又道:“你给我敬的那杯混有合欢散的酒,到丫鬟不小心泼洒了,再到引人安排神智不清的我到苏媚歇息的房间,这一环一环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就连这个喜宴,也是你一力要设的,前前后后你一力承办,不就是为了我这个家主位么?”

“不过,我好奇的是,一向鲁莽的你,又是如何想到这般连环计的?”

傅元茂神色一瞬间僵住了,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若是你日日年年,都被这桩耻辱压着,不得翻身,整日整日都琢磨着怎么报复,你也能想出来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连傅灵越都不是我的儿子!”

“原来你知道的这般早,我倒是低估你了,这么能忍——”傅元霸缓缓道。

“我若是早早嚷出来,岂不是被你们这对奸夫□□直接捏死了都没人知道。”傅元茂神色诡异:“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家主,只要你身败名裂,丢了这家主之位,一向爱面子的你,如何忍得?”

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们——”傅二眼睛瞪得几乎要爆出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脚一步一步往后退,摇着头。

终归是疼过这么多年的儿子,傅元茂张了张嘴,但是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傅元霸兀自垂头,不知如何面对这便宜儿子。

“哈哈哈哈!我傅灵越自问顶天立地,不料这根便错了!妄生为人,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傅灵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咳嗽,似乎是呛到了。

笑声凄厉,傅灵佩傅三等人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三人都极端自私无耻,唯独无辜的,便是傅二和那小婴儿了。

“枉我一向自豪,母亲贤惠,父亲慈善,未料都是一副恶毒无耻心肠!今日,这父精母血,我都还给你们!”傅灵越灵力一动。

傅灵佩大感不妙,灵力一弹便想阻止,人直往傅二那边去。

傅灵越早就料到会有人阻止,脚步往后一错,便躲了开去。同时溅出的,还有一大篷血。

“你——!”

来不及了。丹田已破,神魂尽毁。父精母血甚至是这世生命,他都干干净净地还了。

谁也无法阻止一颗死灰的心。

傅二一向单纯澄澈,行动超前,这是他的优点,今日,却成了他致命之处。

他无法承受自己的出生是这般的污浊,无法接受自己亲生父母的无耻无廉,更无法接受一直养大他的父亲这般的冷酷。

“小五,还是你好。”

傅二灿然一笑,双眼静静地看着头顶的雕栏,仿佛看到了最澄澈的蓝天,再也不动了。

傅灵佩似乎又看到了玉树花前的那个朗朗修士,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的。

她手脚抖着连塞了五六颗极品离震丹,没用,还是没用。

“二哥,二哥……”傅三趴在傅二身上哀哀哭泣。

旁观者不由鼻酸。

傅灵越天资不错,本该是傅家另一顶梁柱,不料却毁在了今日,性子过分纯粹,一旦遭遇污点,便是破裂的结果。

“你们满意了!”傅灵佩神色恼怒,看着傻愣愣的三人。

苏媚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衣不蔽体地爬过来,抱住傅灵越的身体哀嚎,再也没有之前的楚楚可怜,涕泪横流:“越儿,你醒一醒!越儿,你醒一醒!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一边说,一边摸着傅灵越的脸。

傅元霸和傅元茂此时都怔在了原地,怎么也不明白事情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的儿子,死了?!

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愣愣地看着躺在冰冷地面的傅灵越,原本便清秀的脸,苍白晦暗。

“你们满意了?非得这样么?”傅灵佩神色恼怒:“傅元茂,这是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他的性子你不知道?为了你的一时快意,你满意了?!”

“你们就这么逼他?”

傅灵佩一腔愤恨不知往何处撒。

看族人还各自默默地站着,神色莫辨。

傅灵佩略整了整情绪,他们都垮了,她还不能:“今日各自散去,明日重开宗祠,另选家主。”

“谁?!”

傅灵佩冷不丁呵斥一声,人便如离弦的箭往外射去。娇娇也紧随其后,一紫一白,奔地飞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帘。

一道黑影滑过,速度极快。

傅灵佩紧追不放。

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急欲找到发泄口。

傅二,绝不能白死!

第87章 16.5.6.11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

黄昏的雾霭慢慢地笼罩着大地。

除了听见自己细微的呵气声,和身后娇娇偶尔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周围静地吓人。他们已经行到了一片空旷的白原地,四野无人,便是跟踪也极难。

傅灵佩神识紧紧锁定着前方黑衣人的身影,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远远地缀在那人身后。

黑衣人身形壮硕,人高马大,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衫,连面布都拢着,形容鬼祟。金丹前期修为,一身轻身功夫殊为不弱。

傅灵佩静静地缀在他身后,轻烟步使得炉火纯青。

自她升入金丹以来,比之筑基,轻烟步更少了份烟火气,浸入这沉沉的雾霭里,似是天然的屏障,无声无息,几不可见。

出乎傅灵佩意料的是,娇娇在一旁跟着她,似乎仍然犹有余力;这对于一个筑基期的离风狼而言,实在不可思议。四蹄落地,身形优雅,甚至比之她更隐蔽,一呼一吸自成韵律。

黑衣人显然是个谨慎之人。

他数度停留,并专往那平原之地或四处无遮拦之处而去,十分小心,防追踪的经验十足。可惜傅灵佩不是一般人,轻身功夫远胜于他,便是跟得太远了,略提一下也追上去了。

黑衣人再三确定没有追随之人,脚步一转,便往西南方向而去。身形更是快如闪电,行动间气息悠长,看来是专门练过的。

傅灵佩也随之转弯。

紫衫融入无边的黑夜,浸得她漫过一丝寒凉。她按捺住心中十分的怨愤和惊怒,安静地缀着。

今日事发太巧,绝对有人推波助澜。

傅灵佩需要找出真相。而这黑影,是唯一的线索,她不能轻易放弃。

许久。

便是连傅灵佩都感到吃力了,以她可媲美金丹中期修士的灵力竟也感觉有枯竭的时候,那人还在不眠不休地跑。

她连忙往口中滴了一滴石钟乳,以免一会事发突然,躲避不及。

平原广袤,一轮弯月静静地悬在半空。

一株鸦青色的云松下,一身鹤衣的八卦道人负手而立,背影正对着傅灵佩,面目看不清,一身修为如渊沉海。

黑衣人垂着头,拱手而立,似在汇报什么,一边说还一边点头。

八卦道人静静地站着,蓄势待发。

傅灵佩不敢离得太近。

她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子,连忙把神识收拢在身侧,不敢透出一丝一毫,眼睛也不再直盯着中间二人。并示意娇娇也跟着学,一人一狼敛息凝神,蜷在半身高的草丛里。

似泥雕木塑,等了许久,才看到那八卦道人转头。

傅灵佩忍不住瞪大双眼——吴云道君!

吴家家主,老牌元婴修士,修为虽停滞在元婴前期不动,但也不是现今的傅灵佩可以对付得了的。前世也灭杀过傅灵佩。

便是须弥境在手,但是在这些元婴修士眼中,仍是有迹可循的,甚至有可能暴露她的底牌却不得成功逃脱,傅灵佩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心内却是如海翻腾,今世与前世有所不同,但是吴楚两家处心积虑对付傅家,却是板上钉钉之事!

那么,今日之事,也是吴家搞得鬼?可是这般隐秘之事,他们又是如何得知?

傅灵佩暗自思忖,声息更是敛得通体不透。

“哟,瞧我看见了什么?”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微凉的寒意。

傅灵佩一个腾身,便待逃跑。不料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灵力涌来,生生把她定在了原地。

又一个元婴修士!

——是楚湘,楚家老祖,元婴初期。

傅灵佩心内急切,脸上却还一副淡然。只默默掐诀,试图摆脱定身。

“一只跳蚤而已,没甚稀奇。”

这一番动静显然惊到了吴云,他双脚一踏便来到了傅灵佩附近。

对了,他们还不认识自己。

还有机会。

傅灵佩强自振作,挤出一张笑脸:“两位前辈,我乃天元门掌门之女穆灵兰,纯属误会,误会。”

“哦,掌门之女?”吴云和楚湘面面相觑,这般身份倒是要好好斟酌了:“可有凭证?”

“有,有,有,可是……”她眼珠一转,示意自己手脚被制。

楚湘挥一挥袖,便解开了眼前之人的桎梏。

一个小小的金丹初期,量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傅灵佩装作在储物袋中寻物,想要寻摸个穆灵兰之物应付应付过去——逃跑是不现实的。

“主人,我这有一物。”娇娇的声音在傅灵佩脑中响起。

她用软软的鼻子碰了碰傅灵佩的双手,口中还咬着一块青玉牌。

“这——”傅灵佩心中大定,认出来这是穆灵兰之物,想来是穆灵兰为方便娇娇常来常往,特意央求执事堂做的副卡,这等副卡,刻有铭牌身份,除了不可用来储存贡献点或者交易贡献点外,相当于另外一个身份玉牌了。

便是自己的洞府娇娇也有一张。她抛去个赞扬的眼神,便将这青玉牌递了过去。

灵光晕晕,上刻穆灵兰身份所属峰头修为。

这十多年的时间,穆灵兰也结丹成功了。

“晤——”楚湘略点头,却是如此,青玉牌不可伪造,不过,主卡呢?

“主卡何在?”

傅灵佩不由羞赧地笑了笑:“主卡因爹爹怕我胡乱花销,扣起来了。”

这也说得通。

特别是一些女修,手中留不住灵石,何况门派贡献点这般重要之物,实在不宜胡乱花费,有长辈帮忙看着也是常有之事。

“你看到什么了?刚才?”

“因见到前辈再此训练晚辈,灵兰便不敢上前了。”言下之意是,那么远,便是神仙也听不到。

吴云这才满意了,挥挥手让她自便。

傅灵佩对这两位前世今生的大仇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挺直背慢慢地离开,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来。

“留下她!她便是傅灵佩!”突地,身后传来一道宏亮的声音。

傅灵佩不由暗啐了一声,转身便逃。

正是黑衣人!他赶了上来。在傅家探听消息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见过这位傅家将来的顶梁柱。

此时正值争分夺秒之际,招出包子来也无济于事。她轻烟步一使,打算能逃一点是一点。

两个元婴修士联手的力量又岂是她一人能承受得来的?

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身后传来,便是傅灵佩有所防备,灵力罩盖得跟乌龟壳似的一层又一层,还是“噗噗噗——”直接碎裂开来。

她直接被打飞了出去,胸口热辣辣地疼,一口血溅了出来。

对方也掉以轻心,不过区区一个金丹初期修士,只出了几分力,反倒留得傅灵佩一命。

傅灵佩感受了下全身,不由苦笑。

虽然伤势不算重,不过经脉有随时破碎的可能,对方的灵力侵入体肤,进入经脉,便是她天雷淬体,还是无法直接与元婴修士抗衡,何况一来便是两个?

若是动用灵力,便会经脉尽碎。

傅灵佩不由暗呼自己大意。孤身追击,固然是怕错失良机,更是为了枉死的族兄,她心内愤恨,一时犹豫便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点。

她心念电转,打算动用须弥境,先应付过去此前难关——否则,若是命都没了,无法修炼,留着须弥境又有何用?

“很坚强嘛——”楚湘摸了摸下巴,玩味地笑了笑。

挥袖再一拂,像是要拂去一只碍眼的蚂蚁,一股比之前更强大的灵力向她压了过来。

“嗷嗷嗷——”

娇娇猛地窜出,背弓得像是一把弦,白毛根根竖起,元婴期八层的力量全部往她身上砸去。

她轻身一卸力,咽下口中喷涌的鲜血,长长的尾巴一收一放,便开始夺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