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所有,都串了起来。初见之时的无忧无虑,再见之时的心如死水,后来他试图从一片绝地里走出一道生路,却在此时,为了自己……

她不自觉地抹了一把脸,才发觉已是一片濡湿。

不该继续软弱,在此伤春悲秋毫无意义。傅灵佩心揪成了一块,想到此时他还生死不知,便疼得厉害。

与他比起来,自己将要面对的,要小得多。

丁一要抗衡的,是站在整个玄东界金字塔尖之人,他甚至只是被当做一个容器,一个无知无觉无生无死的死物,以血肉盛养,最后也终将被遗弃。所以他被天道所不容,因为他的存在,就是悖逆。

所以,初时他不敢,才有那百年之约。直到了沧澜,才似被解开了束缚,偷得一夕欢愉。原本,他挣扎了那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因为她,灵力暴动,不得不仓促结婴,结果道纹禁锢,还惊动了那人……

其实只需要再忍耐忍耐,也许……就会成功了。

这次被带回去,也不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傅灵佩在须弥境内麻木地坐了一日,直到心境慢慢稳下来,才决定出去。不论如何,事来了,总还要想办法解决才是。

伤春悲秋,没有任何意义。

灰兔子和娇娇也就在一旁陪了一日,心里惴惴,不知老大究竟是怎么了。

她觉得时间差不多,重新拍拍衣衫,站了起来。看着身旁一兔一狐,勉强绽了个笑:“你们就在此修炼罢。”

“老大……”娇娇担忧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子盛满了关切。

傅灵佩抓了抓她脖子上的一圈软毛:“不必担忧,只是……一时激动罢了。”

娇娇巴住她的腿:“老大,带我一起出去!”老大这样子,她怎么放心让她一人在外面嘛。

傅灵佩瞥了眼灰兔子,弥晖乖觉地将娇娇搂到身前拍了拍,她才满意道:“真当你老大我是纸糊的?谁没有点烦心事呢,放心罢,你且安心修炼,等你强大了,才能帮到我。”

娇娇不干,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何况要修炼哪里不能修炼,一把扯着傅灵佩的腿鬼哭狼嚎。

傅灵佩没办法,只得带着娇娇一同出了须弥境,留下弥晖一兔兢兢业业地帮她打理灵草。

才一落地,娇娇便忍不住嗅了嗅。

“怎么了?”

“好似,有同类的味道;啊,不对,是沾了一点,不是同类。”娇娇疑惑地用爪子揉了揉头,娇憨可爱得不行。

傅灵佩恻然地看向丁一之前躺着的地方,却愣了一愣。

地上是一串奇怪的符号,若不是之前在沧澜界碰到过,她还认不出:“飞,妖兽”。因为写得太过匆忙,字斜得厉害。

“飞,妖兽”?

她突然想起之前娇娇的话:“你是说这里有同类经过?九尾天狐?”

带走丁一那人,若她没猜错,是正宗的人修,不会是妖兽。

娇娇疑惑地挠挠小脑袋,拱了拱鼻子:“又好像不是?哎呀,说不出来,浅浅的,像又不像。”

傅灵佩杵着下巴,那丁一留这话是提醒自己,最近不要找傅灵飞麻烦,救她之人是妖兽?

若是化了形的,怕不只是元婴,而是化神了。

自己要真对上,便是以卵击石。

想着,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傅灵佩紧紧捂着胸口,只觉得里面像是被什么东西搅过一番,又疼又酸。

……即便到了最危险之时,丁一他仍想着她,生怕她因冲动鲁莽枉送了性命,在最艰难的一刻仍勉力留下讯息。

“老大?”娇娇担忧地转头看向她。

傅灵佩一把抹过脸,费力地笑了笑,重新迈起步子,往外走去。

这一刻,脚步郑重而坚定。

仙路漫长,虽不平,吾往之,却之,立之。

她想,丁一生就孤独,生恩不在,养恩不慈,一身悖逆,却仍执着向前,也是如此。

只是不知,此一番,再见如何了。

但,总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的,傅灵佩心想。

在此之前,她需要蛰伏,慢慢蓄积力量,等风浪来临之时,她才不会手足无措。

第178章 177.176.1.1

傅灵佩回营之时,已是深夜。

值夜修士见是她,愣了愣才拱手道:“傅真人。”

傅灵佩自觉递出手腕,紫环一经带上没有特殊手段是取不下来的。值夜修士验了验,见无异常才退开身,让出一条道来。

这营地就是如此,出去容易,进来难。

她与丁一两人趁夜出去,无人会管,阵法亦是开放,但若是要进,就只能从一个入口进来。

傅灵佩身披夜露,怀中搂着个已经睡着了的小狐狸,慢慢地往住回走,心里是空彻彻的一片寒凉,整个营地都陷入了沉睡,似乎多一人少一人,根本没有影响。

她经过正中最显眼的英雄榜时,停了下来。

名单又换了一轮,丁一金灿灿的两个大字已经落到了后面,沉寂了下去。

傅灵佩数了数,三十位,一位不多,一位不少。莫语阑,沈清畴,朱玉白,刘非白,洛樱……从上到下依次轮下去,第二十二位,才是自己。不过一日功夫,可见这竞争的激烈。

她一哂,收回视线,摸了摸怀中的娇娇,旋身走了。

披风一角滑过石碑,像情人柔软的手,拂过两字,留恋般停了停。

傅灵佩将紫环一侧往洞府门前贴了贴,待无形的灵力罩往两边一分,就跨步迈了进去,脚步轻若无声。

她不意惊动秦绵的。

傅灵佩可惜地拉了拉嘴角,看着放下双脚,恢复正常坐姿的秦绵:“秦师姐。”

秦绵自昨夜起就没见过小师妹,虽知修真者独立自在,除了道侣外原本就没有日请夜报的道理,可此处艰险不同别处,她仍不可免俗地担忧,就算是打坐修炼也极容易惊醒。

她正要打趣一番,却被傅灵佩的脸色吓了一跳:“师妹你……”怎么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傅灵佩的脸色白得吓人,腮边的几绺发丝还紧紧贴着腮,像是受了一番磋磨似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还从没见过那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小师妹这般失态的模样。

傅灵佩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师姐,没什么,就是……眼里进了点沙子。”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了。”秦绵讷讷说道,她一向讷于言辞,不太会安慰人,几步下了塌,抓耳挠腮地走来走去,又不敢轻易询问人的伤心事,闷得几乎要将地砖都踏破了一般。

欲走到傅灵佩面前,又似眼前是个易碎的琉璃。

傅灵佩见其神色,反倒心里松了一松。

秦绵这一副炸猴模样,发髻也被她自己抓得乱糟糟,颇有几分滑稽。

“师姐不必担心,只是师妹日前被一丑物吓了一跳,才有些失态。”傅灵佩将娇娇轻轻放到塌上,在旁边盘腿坐下:“晚了,师妹有些累,就不陪师姐聊天了。”

说着,双眼阖上,真正打坐修炼起来。

秦绵向来是个粗枝大叶的,见傅灵佩这么说,就这么信。再瞅了两眼,见无异样,也大跨步上了塌,重新修炼起来。

一时间,室内除了偶尔飘过的小狐狸打呼噜声,静得连根阵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傅灵佩真正心无旁骛地修炼起来。

夜安凉,人初静。

无形的灵力在室内静静循环流淌,汩汩地流入打坐的身躯。

等第二日天明之时,她才从入定中醒来,惊讶于此次自己进入修炼状态居然那么快,修炼效果也比平时好了许多,精纯的灵力溢满全身,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非但不曾影响她的情绪,反倒给了她更足的动力,推着她不断向前。

本该如此,原该如此。

修真者切不能因一时失意而颓唐,否则,翻盘的机会永远落不到头上来。

“早安,小狐肆。”傅灵佩点了点娇娇挺翘的鼻头。

乌发被高高地绾成一束,自然垂落下来,露出清晰的眉眼和光洁的额头,平白多了丝飒爽和利落。

娇娇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地望着傅灵佩,见她又恢复了原来模样,才叹了口气,故作老气横秋道:“老大,我差点以为你被美男子甩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傅灵佩:“……”

忍不住狠狠地敲了下它脑袋,什么时候这只臭狐狸修炼出这种一箭穿心的技能了?这种正中红心的感觉,还能不能好了!

娇娇委屈地揉了揉脑袋,心道:“哼,果然之前觉得老大漂亮是错觉!还是只母夜叉!”

傅灵佩自是不知她心里如何想,看看周围秦绵已经走了,显然先去了分理处,便也抱着小狐狸走了出去,很快便到了分理处。

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秦绵打了声招呼,傅灵佩自去排队不提。

执事们依然效率很高,那日得了傅灵佩签字的刘玉见到傅灵佩更是笑开了花:“傅真人!”

傅灵佩抱歉地拱了拱手:“昨日一日有事耽搁没来,不知是否耽误事?还有我那些队员们……”

“无妨无妨。”对于傅真人这绝对支持者的刘玉来说,只要看到傅真人安好,他便觉无大事了:“昨日一日,正好你的队员有三人从缺,正好又给你补齐了三人,只是……”

刘玉为难地看了眼傅灵佩道:“昨日从门派传来消息称,孙宇的魂牌已碎,他师尊找上门来,硬要真人给个说法,可不幸真人不在,这不,”他下巴朝一旁伮了伮,道:“等在这呢。”

傅灵佩将紫环验了验,重新接了任务,从从容容地转身,正见到一人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

还是个熟人。

仍然是一身脏兮兮皱巴巴的灰袍,吴江正面色不善地瞪着她。

傅灵佩不由扶了扶额:“居然是这人。”

许久不见,吴江已经晋阶到了金丹后期,身为天器峰峰主田波光的嫡传弟子,显然他还是过得不错的,如果不算上外表的不修边幅。

“吴前辈,好久不见。”傅灵佩仍然秉持了旧时称呼。

“晤。”吴江眯了眯眼,恍然一悟:“原来静疏真人是你。”

显然是刚刚才认出她来。

对于常年沉迷炼器之人,最钟爱之物便是各式各样的炼器良材,至于美人还是天才,那便似泥塑木雕,过眼不过心。若不是从傅灵佩手中得了冷元法,让天器峰的炼器术更上了一层楼,他也不会记得。

想到这,他面色缓了一些。

傅灵佩见此,忙道:“前辈若要交代,今日酉时晚辈在此,前辈自可前来一会。”像吴江这般的炼器大师,是不需要去前线打打杀杀的,只需在门派里炼炼器,定时交出定额法器即可。所以,他的时间是很充裕的。

当然,傅灵佩其实也可向门派交代自己的炼丹师品级,这样也能用丹药代替带队出巡,可如此一来,她便被困在室内,这般好的一次锻炼机会就会白白丧失,她自是不愿。

对傅灵佩而言,她并非纯粹的剑修,但唯有战力和修为,才是她考量的第一位,丹道品阶,不过是为了她的修炼做辅助,她不会去做那捡芝麻丢西瓜之事。

吴江明白她的顾虑,既已找到正主,他就不急了,何况此人虽面貌美艳,却眉眼清澈,一看就不是那作奸犯科之人,便也点头同意这个提议,拢着袖子慢吞吞地走出了帐篷。

傅灵佩这才吁了口气。

不论如何,她现在不想将心思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上。

肃着脸,走到了队伍面前,看了眼三个新添的生面孔,任他们自我介绍了番,也不多言便转身领队,出了帐篷。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互相装起了鹌鹑。

吴天霸更是干脆缩着脖子走到了最后:看样子,今日队长的心情不爽利,看那眼中的杀气!

众人:“……”

傅灵佩刚刚迈出帐篷,便见莫语阑带着身后的队员同样走了出来。

两人眼神一碰,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走吧。”

傅灵佩刚刚走出几十米,便见沈清畴一身如雪长袍,身姿如竹,正静静地看着她,唇间一抹笑,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

“你倒是……”沈清畴掀开唇,正要说话。

却见傅灵佩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带着一行鹌鹑似的队员,留下他难堪地撇下嘴,半晌又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他敲了敲手中的拂尘,看着湛蓝的天,兀自笑了起来。

傅灵佩自是没兴趣搭理这个在她看来有些无聊的搭讪的。

时间紧迫,她既要为门派挣得那英雄榜第一人,更要为自己增加砝码,以至将来丁一之事真正爆发,门派会站在她这一边。

今日的任务,是继续之前路线,再往外推十里,交上地形图。

这次没再出什么幺蛾子,队员们更是乖得出奇,傅灵佩这救火队员毫无用武之地,干脆取了一株五百年路萱草,放到了她选定的低洼里种着。

这路萱草种子她很久前自一散摊得来,见其效果奇特,便留了下来,种在了须弥境内。五百年的路萱草,对修炼毫无益处,却唯有一个用处,饱腹——对妖兽而言,会催发出诱人的香味,将千里内的妖兽吸引过来。

但路萱草与清嗅草的不同之处在于,路萱草要温和得多,不会引起暴动,只对特定的一些妖兽有用。

这不,来了。

傅灵佩看着三三两两跑过来的妖兽,抿了抿唇。

从一剑起,轻烟步使出,瞬间混入了兽群,杀了个酣畅淋漓。

除了一些三阶妖兽需要费些时间和心力,低阶的妖兽基本上一剑一个,在不使用南明离火剑诀的情况下,灵力支出与恢复是基本持平的。也就是说,傅灵佩打了半日,灵力也只费了十之一。

这既得益于傅灵佩修炼之始,服用的通脉丹打通经脉,金丹期重塑,更得益于天凰血脉的第一层改造。

这些让她的灵力恢复速度,远超寻常修士。

娇娇在一旁护着路萱草,时不时地凑过去闻两下,露出陶醉的笑容——对于下面这些没开灵智的妖兽被杀,她完全没有感觉,甚至连一丝怜悯之心都不曾有。

对高等妖兽而言,这些灵智未开的妖兽,除非是同族,不然不过是些蠢物罢了,不值一提。而物伤其类这个说法,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存在。

天峰山营地内。

一些轮休之士中,修炼修累了,出来看榜之时,便见到一个惊人的现象。

昨日还排在二十名开外的一个名字,每隔半个时辰,就往上跳一跳,简直是不停歇地在刷兽,完全不带休息的!

真正是大猛士也!

再看,便是第一日昙花一现的天元派傅静疏!

我人修,除丁一之外,又出一名猛士也。

可这不停歇的速度,还是让人质疑了。

毕竟修士的灵力有限,若要不断刷兽,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灵力不够之时,必定需要打坐恢复才行。可看这猛士的样,这一日下来,还真完全不带歇的,到申时末,这跳跃的名次才停了下来!

第十名!

堪堪到了金榜前十末!

在这般激烈的榜单上,人人不歇的情况下,竟然跳了十二位。照这个趋势下去,便是重回第一,也是在望之事。

自然是有人不信不服的,可是即便他们说破了天去,傅灵佩在日日地刷兽中,还是慢慢地爬回了前五,堪堪将洛樱压了一位。

再往上的榜,就比较难了。

毕竟,其他人也一日不歇地在刷兽,便是十来分之差,便是一名。

不过,傅灵佩不急。

毕竟,她有一年的时间,只需赢了那个赌约就好。

第179章 178.177.1.1

傅灵佩收好钟眉交来的玉简,让队员们都各自散去,便溜达着去交任务了。排除掉那三人,剩下的队员连到后来的几个,都难得的省心。这三日里,她不过第一日去救了一会急,后来两日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了。

三人小组在不断地磨合中,出手越来越默契,对战妖兽也不再手忙脚乱,甚至有一人还在战斗中突破,整体取得了极大的进益。

傅灵佩见此,亦十分满意。

一个省心好带的队伍,对现时的她来说,再好不过。

天元派分理处竟然又见到了吴江。

傅灵佩一边将玉简递给刘玉,一边朝吴江打了声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

吴江勉强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脸色虽然仍是沉郁,却比第一日好多了。孙宇虽是亡于傅灵佩之剑,但实际却是他先撺掇同门在前,听人引诱在后。他既痛惜亲自看着长大的徒弟早年夭亡,却也不能因此胡乱怪罪他人。

不过,怨怼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