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给我杀了他。”傅灵飞一字一句,坚决道。

莫语阑神情一凛,几步便站到了傅灵佩身旁,拱手道:“晚辈归一派莫执真君嫡传弟子莫语阑。”

“晚辈驭兽宗岫岩真君嫡传弟子洛樱。”

“晚辈散修盟盟主嫡传弟子沈清畴。”

三声几乎是同时发出,傅灵佩一怔,心内却是一暖。

他们这时站出,亮明身后之人,便是为保她。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对方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手杀了,可他们四人齐上,背后所代表的师承和门派,慕九便不得不重视,除非他不想在玄东混了。

除非他能保证出手没有任何痕迹,可修真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谁能保证杀了就能将线索湮灭干净了?

……可傅灵佩算漏了,这世上有在规则之内生存的,必然就还有那规则之外求存、最不耐烦约束的随性之人。

慕九不是唯一,却是其中之一。

他冷冷地瞥了四人一眼,转过头问:“你确定要杀了……她?”他手指转向傅灵佩。

“本君已经救过你两次,现下你只有一次机会了。你确定要将这次机会用在此处,让本君替你杀人?”

傅灵飞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尖叫了。

她缓缓地走向前,环佩叮当,清脆悦耳,明明一副娇柔模样,偏偏一道血痕贯了左颊,反显得更为狰狞。一双眼还怨毒地盯着傅灵佩,见她容颜比之往常更盛三分,体内的恶念和嫉妒再禁不住,通通冒了出来。

“确定!再确定不过。”

“我要你将她扒皮拆骨挫骨扬灰受尽世间苦楚再死,让她恨不得从未来到这世间!”

“毒妇!”莫语阑忍不住跳了起来。

“毒?”傅灵飞不自觉抚了抚破相的左脸,笑了起来。

“我这位好姐姐可也不是什么善茬。左一个男子爱她,右一个男子喜她,若不是她平日里太正经,我还以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咯咯笑得很欢。

傅灵佩却全然不在意这些,只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灰袍男子,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危险,若他真听了傅灵飞的吩咐对付她,今日这关,怕是难了。

从一剑不由握得更紧,身子绷得紧紧的,不论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

“不不不,小丫头你搞错了。”慕九摇摇头,双手背着:“本君可以杀人,却从不会折辱人。”

话还未落,宽大的袍袖瞬间鼓起,一股浑厚的土元之力当空便向傅灵佩压来,平静的湖面瞬起万丈波澜。

傅灵佩原本就高度警惕,一个提气,直接纵身躲了过去。

慕九也不急,掌心随手一摆,比之前更精纯的土元之力更快更重地压了过来,恰似一座厚重的山岳,怎么躲也躲不过去。

慕九的攻势并不急切,甚至可以说和缓,可傅灵佩的大脑却不断地在朝她示警,让她一刻不敢放松。

越是危险,越是冷静。

从一剑起,傅灵佩心与剑合,再一次进入了心之镜。

寂灭与生机相伴,火灭风静,从一的琉璃色也几乎与这无处不在的长风水气融在了一块,平平无奇,却奥义无穷。

平平一剑出。

慕九忙不迭后退,凭直觉让开了这一剑,手却被“撕拉”化开了一道。

他新奇地看了看手臂上的血口,道了声:“有趣。”究竟有多少年没有人能伤过他了,不料今日却在一个小金丹那破了功。

“有趣。”他再次道了声,看向傅灵佩的兴味更浓。

“再来!”

傅灵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一剑已是她生平所能使出的最大招数,却只给慕九造成了一道血口子,还很快就愈合了。

愈合?

她不由蹙了蹙眉,脑中似乎滑过什么,但慕九的攻势又到了。此次他再没有留手,似乎想看看这小金丹能再带给他什么奇迹。

莫语阑从旁迭出的一剑被慕九的袖风甩开,洛樱的灵兽和长鞭也不顶用,沈清畴的拂尘却破过袖风,轻轻一转,卷着傅灵飞飞了出去。

傅灵佩全身心应付着慕九的招数,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洛樱却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沈慕远!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搭理这么个破烂玩意儿!”

莫语阑也怒不可遏。

沈清畴的手指像是拂过什么脏东西一般,忙不迭将傅灵飞丢在了一边,伸手一招,拂尘洁白的长毛一卷,就将傅灵飞的脖子给紧紧地捆住了。

“你!”傅灵飞喜转怒,瞪他。

“前辈!你再不住手,这位真人的脑袋,可就不保了。”沈清畴笑道。

可他也料错了。

慕九连眼风都没抛过去,手上的动作完全没停,口中道:“你随意,这第三件事完毕,我与她生死便毫无干系。”

排上倒海的掌力袭来,漫天的山影,傅灵佩击碎了这座那座,却终究还是被击中了。一道浑厚的灵力直接落在了她胸前,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从胸前的衣襟掉了出来,落了地。

傅灵佩不禁闷哼了一声,一口血待要喷出来,又被她咬着牙咽了下去,五脏内腑都绞作了一团,疼得嘴唇发青,竟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若不是有东西挡着,怕是这一下,她就直接见了阎王去了。

——竟然是化神。

傅灵佩苦笑一声,若是元婴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化神……

又一道土灵力发了过来。

慕九连真正的招数都没使出来,只用最基本的术法便将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傅灵佩要提气,丹田一痛,一道灵力都发不出,人不由自主地往下落,竟逃脱不出。不由闭眼,莫不是这一世……到头了。

还未落地,手却一暖,人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傅灵佩睁眼,正好对上丁一精致的侧颜。

紧抿的唇线,挺直的鼻梁,眼若星辰,却带上了不常见的凝重。她一张嘴,一口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将胸前的紫色染成了重紫。

“别说话。”丁一头也未垂,一手怀着她,另一手不断掐诀,意图将那袭来的土灵力消没。

傅灵佩却能感觉到放在她腰后的手掌在微微颤抖,掌心些微濡湿,让她的腰间有些凉。

“丁师弟,你终于来了。”莫语阑长舒了口气。

沈清畴却愣在了原地,一个不察,被傅灵飞挣脱了开来。

“哟?又来一个。”慕九罢了手,落在了地上,视线瞥到地上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灵力一招便到了手中。

四四方方桐木令,牌上一只九尾狐狸,朝天拜月。

他神色一凝:“此物,你是从何处来?”

慕九手一亮,正是之前傅灵佩用来过关的天狐客卿令。

“此,此物是晚辈一个故交所予。”傅灵佩话刚说完,又吐了口血,嘴里被塞进了一粒五花玉露丸。

丁一脸色铁青道:“歇着。”

“没你的事。”

第195章 194.193.1.1

丁一仍然是一身惯常黑袍,仅仅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尖下巴丹凤眸,薄唇紧抿,明明是风流薄情的相,偏看向怀中女子时不经意露出的温柔,让人望之便心颤。

洛樱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丁真人,原来……”原来他们俩,才是一对。她不由嘲讽地看向沈清畴,却见他一抹笑淡漠地挂在唇边,紧握的手掌却泄露了他的内心。

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快意。

莫语阑捋了捋湿漉漉的长发,不由地吁了口气,心落到了实处。

丁一却完全没有他面上显得那般沉静,掌心还在微微冒着汗,于他一个金丹来说,直接对上一个化神大能的压力让他再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

他将傅灵佩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旁,另一手一指,咕噜噜便不知从何处滚出一个人来。众人一看,正是之前半途就失踪了的陆玄澈,头发此时结成了一团乱草,还黏着许多草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很是吃了些苦。

他落了地,龇牙咧嘴地叫了声,瞪了眼丁一,见他不理,便一咕噜滚到了傅灵佩身边盘膝坐了下来。

“看着她。”

陆玄澈嘴角翘得老高,神情别扭:“这还用你说。”

丁一头也没回,也没理这别扭的二世祖,缓缓站到了傅灵佩面前挡住了她,恭敬地拂了拂身:“拜见前辈。”

此时的傅灵飞已经挣开了沈清畴的束缚,人往后跃,落到了慕九身后,神色不定地看着另一边,眼在丁一脸上落了落,又移了开来。

慕九面色不定,看了这几人一眼,突然笑了一声:“……狐九卿。”

傅灵佩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由咳了一声,灵力带着九花玉露的药力慢慢行遍全身,正要说话却被丁一接了话头去:“前辈要真想留下我等性命也是不难,只是不知你那故人要知道你做了这事,还肯不肯见你?”

丁一说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

他在告知莫语阑“门”所在之处后,便去寻那陆玄澈,以五行数术寻起人来要比漫天找人容易得多。

原来陆玄澈终究是化神大能之孙,有一些压箱底的宝贝,强撑着硬是没被送到吞天草心处被吞噬,却被丁一寻到了,一路拖了过来。到底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跟着莫语阑一路留下的暗记跟了上来,却是比傅灵佩要晚了一会,但通关的客卿令还是看明白了,这里又见慕九神色不对,便明白这令牌主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不论是情还是仇,总有可利用之处。

果然慕九的脸一怔,突然嘴角又露出个嘲弄的笑:“见我?他怎肯……”

“慕前辈!你答应过的!”傅灵飞眼见双方竟然聊起天来,心中顿生不祥之兆,猛然打断道。

“前辈一诺千金,怎可轻易毁诺?”

“小丫头,我还未说话,你怎知我要毁诺?”慕九话音未落,一道浑厚的张力凌空祭出,正中傅灵飞胸口。

傅灵飞“砰”的一声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她不信地抬头,看向慕九:“前辈,你……”

“本君生平最恨两种人,数典忘祖为一,颐指气使为二。很不幸的是,小丫头你都占了。”

“放心,本君答应过的,不会不作数。”说着,他转向傅灵佩,明明面目模糊,偏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注意全在她身上。

“丫头,既你是故人之交,便自我了断吧。”

丁一冷不丁笑了声,一只脚倚在另一只脚上,手拈了一根草在随意地转着,闲适的样子仿佛眼前不是一位大能,而是最寻常的一位家翁。

“小子,你笑什么?”

“前辈莫不是以为,你让人自裁,两害相权取其轻,你那故人就不会怪你了?”

慕九沉吟了会,也不急着动手,便背着手好笑道:“那照你的意思是不杀了?想得挺美,可惜……”

“本君既不想做违诺之人,却也不想得罪我那故人,小子,不若你告诉本君,有何好办法?”

丁一嘴角含笑,眼里却不由地泛上了一层光,这光让他一身黑袍都浸润得熠熠生辉起来。

“既是如此,不如交由天定。”

“怎么说?”

“据晚辈所知,前辈不久前得了一面镜子,此镜为上古失传已久的上品灵宝明世镜。”

“大胆!竟敢窥伺本君!”慕九惊怒交加,一挥袖子,漫天的重重峰影当空便压向丁一,看起来是动了真怒。

对于任何一位化神,他的游历和所得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叫破了,岂不是太失败了些!

不过索性他还记挂着丁一说的两全法,没有尽全力。

丁一没有动,直挺挺地立着硬受了这一击。他苦笑地擦了擦嘴角,忍住胸口有如大风箱在鼓吹的剧痛道:“前辈!请听我一言!”

慕九见他乖巧不动,心里的气不觉消散了些。

“讲。”

“此事由来,还要怪你身边这位女子。”

丁一下巴点了点傅灵飞,嘴唇泛白,唇间的血渍未完全擦净,更显得一张脸有种惊心动魄的瑰丽来。

他见傅灵飞愣愣地看着,便有些厌恶地转过头来:“晚辈的一个友人,偶然间从这女子口中得知她救你时,你手中有一面镜子不肯放,此镜照不出人影,却面有荧光,晚辈由此推断而出,能让前辈如此宝贝之物,必然只有传说中的明世镜了。”

此言一出,傅灵飞立刻便白了脸。

将他人隐秘随意宣扬,在修真界乃是大忌。虽然她不记得有这回事,可这等情况下,她完全无从辩驳,不然丁一又如何知晓?

何况她的第三次机会已经用了……

果然,慕九看她的眼神便像是在看死人。他“晤”了一声,示意丁一继续。

“众所周知,明世境内自成一方小世界,入此不得脱者十之八九,前辈大可将我等投入这方幻世里,此后死生由己。若得脱,便是我等命大,而不得脱,也是本事不如人,怪不得旁人。”丁一缓缓说道。

若是让化神亲自出手,十死无生,可若用这明世境,却还有一二分的逃脱可能。

慕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的计较,心里却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丁一将这阳谋摆得明明白白,反倒让他没什么为难的兴致。

这样一来,就算是那人前来,也怪不得他。

“极是。”慕九颔首,五指一招,一个铜镜的镜把便落到了手中,与他五大三粗的手指对比看起来颇为违和。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指尖一点处,原本还盘膝而坐的傅灵佩瞬间被一道灵力一扯,直接便被拉入了镜中,只有眼波处残留的一点惊讶被丁一收入了眼中。

“前辈……”丁一垂头,掩住眼底弥漫的血色,道:“求前辈赐我一道。”

“师弟!”莫语阑不赞成地喊道,却只换得不管不顾的一个后脑勺,陆玄澈也要跳起,却被丁一轻轻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痴儿。”

慕九静静看了他一眼,才道:“既你执意,我也成全了你。”指尖一点,丁一只觉一道柔和的灵力拂过,人便被拉扯着往境内去了。

洛樱默默地看着事情发展,见沈清畴无动于衷,不由道:“你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

他缓缓地走了出去,一声白袍如青竹翠松:“晚辈愿往。”

“便是你不去,我也得让你去。”慕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还没有谁,能威胁于我,还是用……”

他将脸转向傅灵飞:“用这么一个玩意威胁。”

傅灵飞一凛,她再不会看眼色,也明白慕九对她动了杀机,不由动了动嘴,急中生智道:“晚,晚辈愿与沈真人一块前去!”

“哦?你也要去?”

“是!晚辈愿去!”傅灵飞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急道:“何况前辈原本答应要将傅灵佩杀了,却只将她丢入了明世境,这诺言只兑现了一半,另一半不如就将晚辈也丢入明世境,以此作抵消如何?”

慕九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傅灵飞没明白,旁观的几人却看明白了。

若说这明世境的威名,在座中大概也只有傅灵飞不清楚了。

内里自成幻境,真实的让人完全分辨不出虚幻。许多人入了这明世境,便再也脱不出来,最后纷纷化作了这明世境的养分。

而最终能脱身的,寥寥无几,却无一不是意志坚定之人。

傅灵飞的福缘是有,可要说意志,那是真只有一丁点,要进了这明世境,脱身就是妄想了。

所以,她当做救命稻草的稻草,实际上只是飘于海上的浮萍,只要扯着,便会一路坠到底。

慕九这人的脾性,这一会旁人也看明白了,狂妄孤拐,但若是不主动惹他,也不会将别人如何。

“既如此,你二人也不同去了吧。”

他一挥袖,两人纷纷化作一道轻烟,直入了明世境,再看不见。

洛樱冷眼看着,却发现心里再无一丝波澜。莫语阑却哭丧着脸,蹲下身子直嚷道“完了完了”,见陆玄澈呆呆地看着,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就拍到了他脑门上。

“你们……”慕九正要说话,一阵地动山摇之感便从上而至,两道身影从上而下,立在了静湖中央。

一道白袍杳然而至,面上的媚意全化作了森然,斜挑的眉眼怒意滔天:“好你个圭耀!居然将我大荒儿郎做了这般模样!”

一道灵力卷着一只虎头猪往地下一掼,溅起了一地的尘土,由此可见其怒意。

青色的身影眉眼如万年的冰雪不化,视线落到三人身上,蓦地开口道:“我的小徒儿呢?”

慕九全然不理他,手一挥,去了障眼法,露出了一张脸,剑眉斜插入鬓,唇略厚,小麦色肌肤,却另有一番粗犷美。他欣喜地看着狐九卿道:“你……来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圭耀!”

“你身为玄龟一族护法,却干此勾当,该当何罪?”

圭耀脸上的笑垮了下来:“你来此,便是为了向我兴师问罪?”

“不然,该当如何?”狐九卿的怒意让他眉眼的媚意去了三分,却多了分凛冽之美,让其余人不由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