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摇头,面色沉重,“不能。通天丹虽灵力足够,但冲力太大,为突破之物,怕会将还成形的金丹立时冲散。”虚,不受补,类同此理。

“没用的。师尊想了诸多法子,为今之际,只有七品行益丹才可解。可七品丹,整个玄东也不见得有一颗,还得是行益丹。便是有,也必在化神大能手中,师尊已经托了门派的清逸道尊,可惜……”

行益丹,堪称修真界的万金油。

便是快断了气的,有这颗丹药吊着,只要后续能寻到对症的法子,这命也能活回来。用来救治一个金丹出问题的金丹修士,未免大材小用。

“师姐,行益丹我这里有。”

傅灵佩手一覆,掌心一个白玉瓶子盈盈有光,里面便是一颗七品丹——正是从傅心绫那得来的那颗。

若非当初她死的太快,又没有旁人护持,否则,有这颗丹在,也死不了。

灵犀虫微动:“凌渊,这颗丹,我有用。”这颗丹是两人得了的,虽放在傅灵佩这,但用了总还需得到另一人同意才是。

丁一看向她,狭长的凤眸里全是笑意,“去吧。”

傅灵佩心中微暖,一旁的秦绵却“啪”地就站了起来,因惊讶手还抖个不停,“真的是七品行益丹?!”

“是。”傅灵佩笑,她真正庆幸当初与那云秋霜的交易没有成功,也或者,冥冥之中,魏师兄的运气还是极好的。

“太好了!魏师兄有救了。”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绵拉着傅灵佩,风风火火地就要跑出去,连丁一都顾不得招呼,却被傅灵佩按住了,她将白玉瓶重新收入玉戒:“不急,等师尊那边谈好了,我们再去。师姐你先坐下,陆师妹呢?怎么也不好了?”

…………当初两人分别之时,她还好好的啊。

秦绵这回倒是没之前的苦涩了,大声笑道:“陆师妹这回啊,是害起了相思病。”

“相思病?”

傅灵佩奇道,她与丁一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莫语阑。“什么相思病?”

“你是有所不知,三年前,归一派的莫语阑来我们天元做客,这一住就住了两年多。”秦绵见时间不急,便也将这事娓娓叙来。对这事,她知道的不少,毕竟陆篱姝藏不住事,一有心事便要与她来说上两句。

莫语阑来天元做客,后头还拖了个尾巴,陆玄澈。

不过这陆玄澈平日里也不大出来晃,只莫语阑时不时跟个开屏孔雀似的,摇着玉扇轻薄儿似的在陆篱姝身边晃,偏他那张脸俊俏温雅,本事不小,惹得许多天元女子都倾心于他。

陆篱姝心中不舒畅,便想折腾折腾他。两人欢喜冤家似的一个追一个跑,身后还缀着一串,倒也成了天剑峰一景。

“陆师妹说,他两个就是露水烟缘,谈不上什么感情。孰料莫师兄门派来人将他叫了回去,陆师妹反倒不舍得了,每日里魂不守舍的。”

“你是说,门派来人,将莫师兄叫了回去?”

丁一自打来了秦绵这处,便一直只管做个悠哉喝茶、听风不语的君子,突然插了这么一句,反让秦绵吓了一跳:“是,确实是归一派的,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元婴修士,将莫师兄请了回去。”

傅灵佩不禁皱起了眉头。

若是门派叫人,发个召集令或是传讯便可,为何还偏偏来两个元婴修士将莫师兄请了回去?

“那陆玄澈呢?”

“说来也怪,莫语阑此行,明摆着是心喜陆师妹来追求的,偏那陆玄澈不同,镇日里都修炼个不停,不像个做客的模样,莫语阑回去,他也就跟着回去了。”

“他也回去了?”那便不是来寻自己的了。

“恩,回去了。”

傅灵佩沉吟不语,耳边却响起了丁一的声音来:“静疏,一会你帮我问一问你那陆师妹,莫师兄走时可有留下口讯来。”

她轻轻颔首,“莫瞎猜,兴许不是你想的那般。”

伸手无意间碰到丁一,却发觉他的指尖冷得出奇。傅灵佩轻轻将手覆了上去,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此间事,好似又纠结繁杂了许多。

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处破局。

秦绵不知这二人心事,仍天真烂漫:“陆师妹这犟嘴的劲儿,回头你也该劝劝,她平日最听你的了。”

傅灵佩苦笑,看着眼前不知忧愁的秦绵,竟起了丝羡慕来,没心没肺若此,倒也松快。

“是,我劝劝。”

她叹气。秦绵像听到什么,倏地站了起来,双眸发亮,“傅师妹,走走走,师尊那边召唤了。”

傅灵佩顺势站直,丁一打起精神一并站了起来,立时露出了牵在一块黏糊的双手。秦绵眼珠一转,大笑开来:

“师妹啊师妹,就这么一会,你们都还牵着呢?”

傅灵佩唰的一下一直从脸红到了脚底。

被熟人看见,她还没那么放得开。傅灵佩条件反射地想抽出来,却被丁一反手握紧了,示威似的晃了晃两人,唇勾起眸弯弯:

“我们感情好。”

秦绵脸瞬间垮了下来,感情好了不起啊?她不由想起闭关多日未出的朱玉白,突觉得往日这温馨的小楼也变得冷清下来。缩着肩,迅速地跟在前面相携而行的一双人影身后,出了房间。

元婴修士的步子极快,不过十息,便已到了楚兰阔的洞府门口。

似乎是感应到他们的到来,门前法阵很快便向两边拉出了一条路,傅灵佩当先便走了进去,丁一和秦绵次之。

“拜见师尊。”

楚兰阔回身,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徒弟,一身气息越发凝练,忍不住颔首赞道:“不错!此番回来,你大有进益!”

修为已到了元婴中期顶峰,若有机缘,随时冲击后期皆可。

傅灵佩笑意盈盈:“师尊说的是。”

丁一在一旁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神温柔,楚兰阔扫了一眼过来:

“凌渊真君此番,所为何来?”

第318章 312.311.

说到丁一, 其实楚兰阔是有诸多不满的。

长得太俊, 桃花太多,惹麻烦的功力亦是一等一——因此即便丁一是整个玄东界唯二能将剑道修到第四境的剑道天才,楚兰阔也不大想将自己的小弟子嫁给他。

何况后来又出了那么几档子事,虽然楚兰阔不太相信在经历过他小徒弟这般的人才之后,丁一还能看上别人, 可惹出那些纷纷扬扬的绯事的总归是他, 还带累了傅家上下,甚至于他还得辛辛苦苦地帮忙搬家。

——这样一来,不满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楚兰阔如今还能好好地站在洞府中央, 用堪比万年寒冰的冷意试图冻住丁一, 已算是他自制力过人了。

丁一也感到了秋风萧瑟万物萧条的冷意刮过。

他整了整袖子, 鸦青色的袍子衬得他一张飞扬绝艳的面容都有了沉稳,他语含感激、歉意,甚至是一丝恳求:

“凌渊每回来,都只为一个目的,或者说,一个人。”

“望师尊成全。”

他深深地躬了下去,背几乎弯成一座桥,轻薄的衣料下,甚至能看得见偾起的两扇肩骨,瘦而挺。

楚兰阔沉吟着,所有的冷语和不满都仿佛被眼前这瘦条的身子给击散了。他摆了摆手,“罢了,你先起来吧。”

丁一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多谢师尊。”

楚兰阔此时已无意再纠正他的称呼,他无从猜测眼前男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让好好一个勇武的剑道修士瘦成这般嶙峋的模样,只视线在他面上刮了刮,才道:

“你二人之事,我便不再多管。只自己惹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莫再牵累旁人。”这旁人,自然指的是那无辜受累的傅家众人了。

“自然。”丁一眼亮了亮,知道自己这回是过关了。

秦绵在一旁也为他们高兴。师尊的性子,她早就摸透了,虽外面厉害些,但对自己人,那是没的说——只向来面冷了点。

楚兰阔见傅灵佩乖乖地也未插话,声音不由软了软:

“一月后便是元婴大比,刚刚穆掌门过来,便是与我商议此事,静疏,为师已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至于玉白,他才元婴初期,去了也无用,就没让他参加。你可有异议?”

“多谢师尊。”

傅灵佩打蛇随棍上,灿烂笑开,那份明媚晃得楚兰阔眯了眯眼,“怎么?这表情莫不是还有旁的要求?”

“要求自是不敢,”傅灵佩嘿嘿嘿道,“就是有个小小的请求。丁一的名字是由归一派报上去了,只他这番不与他师尊一起去,后天与我们一同可好?”

楚兰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无奈应了。

“这回大比的规模不小,光报名的元婴修士就有三十六位,多数在元婴后期,你们可要做好准备。”

“三十六位?”

傅灵佩显然被这数字吓了一跳,按她原来估计,每个门派选出五六个顶天了,这回的人数竟然是翻了一番,他们玄东何时竟冒出这么多元婴修士来?

“这数字确实无疑。”

“这回云昬界下来之人放宽了条件,不拘三大派,整个玄东界只要对自己有信心的元婴修士,皆可来报,此前败了的,也可再参与。只主持权利还在三大派手中。不过你也别担心,这等扩大规模的,每隔个几百年都会出现一次。光我天元,除却那些实在对自己放弃了的,元婴修士满打满算都有八个了。”

“莫非各峰峰主也参与了?”

天元峰主都是积年的老牌元婴修士,若是他们参与……

“……此回算得几百年内的盛事了。如紫脩峰峰主、天体峰峰主都还年轻,自是要参与的,还有些比较低调不大出面的,我派也有那么几个,都报名了。元婴大比与各个门派能得的资源息息相关,三大派哪个派选中的元婴修士多,资源就多……这亦是为了门派的百年计。”

楚兰阔难得这么耐心地将大比之事详述了一番,就连秦绵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傅灵佩“哦”了一声,若照这么算来,“师尊您也报名了?”

“自然是报了。”

傅灵佩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此回元婴大比的情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往届淘汰的也能参与,不算那些积年的老牌元婴,这些人手头都有些压箱底的绝活,让人防不胜防,光天元一派能人就辈出了,更别提战力向来强悍的归一一派,更甚者,能修到元婴的散修除了那些踩了狗屎运的几乎各个都是在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不容小觑。

她初成元婴不过短短四十年不到,真的能在此次比赛中脱颖而出?

傅灵佩第一次不那么确定了。

若是第一回便是淘汰制,对上师尊这样的,她还真没什么信心——傅灵佩第一次在心里给自己唱起了衰。

楚兰阔似是看出她心中怯意,顿生恼怒:“怎么?我楚兰阔的徒弟,岂可未战先怯?便是对上师尊我,你也不该胆怯才是!”

“可……”

傅灵佩抬头欲语,耳边响起暮鼓晨钟似的巨响,丁一以胸腔清啸直接带动了灵犀虫,一声又一声,让她倏地清醒过来。

拨开迷雾,方见清天。

傅灵佩一阵后怕,这短短一瞬间,她竟然让心魔侵入,对自我产生了怀疑,忙挺直背脊,振声道:

“师尊所言极是!”

“便是前路荆棘满布,强敌环伺,吾辈亦当手执利刃一路冲杀才是!”

楚兰阔冷峻的眉眼倏地展了开来,如春风化雨,整个洞府内,萧瑟冷肃顿时一扫而空。他突地朗笑道:“甚好!”

“这才值当我楚兰阔的徒弟!”

秦绵在一旁早看呆了——这哪里还是她那个冷淡寡言的师尊?

她第一回发觉,师尊这一笑,与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凌渊真君相比,竟也差不了多少。只更疏淡,更刚硬罢了。

傅灵佩也扬起了唇,视线转向丁一传音道,“多谢。”

丁一微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你师尊,很好。”语声里带着数不尽的疲倦,甚至傅灵佩能听出那一丝的……羡慕。

她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确实,她的师尊,好到不能再好。前世对她无微不至,谆谆善诱;今世也不时点拨,但凡在天元,师尊总会时不时拎着战一场指点一番的。与她比起来——

丁一,实在太孤独了。

好在,以后还有我。

——傅灵佩心想。

她翘了翘唇,转了个话题:

“师尊,只不知这一月后的元婴大比,到时候是个什么章程?”

楚兰阔神情淡定无比,他拂了拂袖,施施然坐下,半天才慢悠悠答了两字:

“不知。”

傅灵佩几乎忍不住扶额长叹——她本以为师尊摆了这么个架势,是要将此事掰碎揉烂了说上一回的,不料……

果然底气足的人,就是不一样。

楚兰阔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今回人多,赛制改了。为公平起见,要当日才知晓。”

“原来如此。”傅灵佩憋了一句出来,秦绵却等不及插了一句:“师尊,当日可否将我带去观摩观摩?”

“可以,每个元婴修士都有两个名额可带人,你不说,师尊也会带你去的。只可惜了圆儿……”楚兰阔面色闪过怅然,魏圆算是他第一个徒弟,养得精心,不料如今竟……

秦绵不忍见师尊如此感伤,便将傅灵佩带来行益丹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兰阔。

楚兰阔倏地睁大了眼,一向疏淡的面上第一次露出真实的喜意,他再坐不住站了起来:“当真?!”

“当真。”傅灵佩手一托,白玉瓶便奉了上去。

楚兰阔激动不已:“好,好,好!静疏你可真是大福星!圆儿这回,可是有救了!”他将白玉瓶一收,人已直接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傅灵佩讪笑:“师尊这人,向来比较随意。”

秦绵也笑笑附和,丁一伸了个懒腰,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长出一口气道:“无妨。随性而为,才是大自在。”

那些虚礼,方是束缚。

傅灵佩见怪不怪地瞥了他一眼,“师尊估摸着一时是回不来的,你就在这呆着?”

丁一一愣,这才站起,走到她身旁,旁若无人地牵起傅灵佩手,“夫人不嫌弃的话,不若带为夫去你如今的府邸一游?”

秦绵在旁喂了一声,不料这两个人就这么完全无视她晃晃悠悠地走了——此时,她真觉得,格外的萧瑟。

~

青竹小楼阔别三年之久,终于迎回了她真正的主人。

傅灵佩将丁一的灵迹打入防护阵,确保他能随意出入,才领着他进入了小楼。

楼内的涤尘阵一直运转着,一切依然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傅灵佩带着丁一转了一圈,才转身不无得意地道:“如何?”

在分开的那几年里,她一边修炼一边炼丹,但凡想起他时,便会对小楼重新布置。时间长了,这小楼便不复原来模样,竟越来越贴合丁一的喜好,大肚雕花落地铜炉,雪白到无一丝杂色的地毯,檀香圆木桌,等等,无一处不熨帖,无一处不细致。

丁一很受用,转而赞叹地看向她,凤眸里尽是缱绻,“喜欢,极喜欢。”

他忍不住低头,做了这几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吻她。

所有的暗流涌动,不安,猜测,对未来的不安,全都化在了这一吻里。傅灵佩婉转嘤咛,伸手环住他,在他背后轻抚,仿佛在告诉他,这些,她都知道。

丁一的眼眶湿了,他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些年里他假作无意,假作潇洒,可身心仍是累极了的。

他放纵自己,第一次这么不带欲望地吻她,将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渴盼都倾注在这一吻里。

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温柔。

丁一极尽了所有的耐心,直哄着她丢了好几回,才肯略加冲刺泄了出来。事毕揽着她久久不语。

傅灵佩懒懒躺在他怀中,如只餍足的猫儿般,微阖着眼享受着此时的静谧,不再去想关于任何修炼大比之事。

第319章 312.311.

落日的余晖穿过半开的窗棱透了进来, 落到房中雪白的绒毯上, 床脚苍青色的纱幔也浮上了一层碎金,为房间平添了一丝温暖。

傅灵佩醒了过来。

丁一还沉沉地睡着,微鼾的鼻息喷在她脖颈间,引起她微微的□□。青年男子双眸紧闭,睫毛长而翘, 齐刷刷跟把扇子似的在眼下留下一小块阴影。抛却醒时的顽性, 丁一此时反倒跟个孩子般,显出十二分的稚气和乖巧来。

傅灵佩轻轻挪开他搭在腰间的手,轻手轻脚地起床,丁一睡得很沉,竟是一点都未醒。

她一哂, 从玉戒中取出衣袍, 一件一件穿戴起来。

浅绿掐花小衣, 素白里衣,鹅黄素纱长裙,素色绫绦纤腰一束,旖旎风流,傅灵佩随意绾了个堕髻,就这么下了楼。

青竹小楼外,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傅灵佩出楼迎了上去。

“魏师兄!可大安了?”

魏圆憨憨一笑,郑重行了个大礼,一揖到底:“大安,大安!今次真是多亏了师妹,往后师妹但凡有所差遣,师兄我绝不推辞——说指东绝不打西,让追狗绝不撵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