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王爷,曾经也是真心相爱过的。二十多年前,她也是穿着凤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轿,从冯家一路被抬着到燕王府的。

“是儿子多言了。”沈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有些过,便朝侧妃请罪道,“请母亲责罚。”

冯侧妃却是笑起来,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罚你什么?你做的这一切,娘不能说你有错。只是,还是得给你提个醒,那位小娘子毕竟是嫁过人的,而且身份太低,你想护着她,且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娘猜得不错的话,这回进京去,说不定太后已经在京城给你指了一门婚事。到时候你父亲带着懿旨回来,你敢抗旨不成?”

沈浥面冷如霜:“她还想安排几个姓曹的来燕州,想在我身边安插奸细,也得看她老人家有没有那个手腕和本事!”又说,“甜珠的事情,儿子会安排,不劳您操心了。”

“这就要走?”见儿子说完话就要走,冯侧妃喊住他说,“你与香儿儿时关系那般好,现在香儿回来王府有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你多来与她说说话。你应该知道,过完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沈浥却说:“将来有的是机会常常见,现在见不见,不是那么重要。”

这会儿提到沈馥香,沈浥面色冷厉,虽未明说,但是言语间的敌意,也是分外明显了。冯侧妃觉得不对劲,起身来拉儿子,却扯到沈浥背后的伤口,沈浥“嘶”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冯侧妃关心道,“昨天去狩猎,伤着了?”

“这事娘还是去问阿姐吧。”沈浥没有多言,只是拂袖而去。

冯侧妃觉得事情不对劲,忙往旁边的正屋去。沈馥香正坐在窗户前喝茶,什么事情也没干,就是望着外面的天。

“香儿,浥儿昨天狩猎受了伤,这是怎么回事?”

闻声,沈馥香看了眼自己母亲,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很淡漠。桌前煮着茶,她稍稍动了下身子,伸手去够茶壶,倒了杯后才说:“很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娘让阿浥自己小心。”

……

昨日狩猎沈浥被暗器所伤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为。而沈浥这边也已经探得,突厥的两位王子,如今也是身在燕州城内。

燕州城守卫一向森严,沈浥更是时不时会去城门口查看情况,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让会异装异服又长相明显与中原人不同的突厥人混迹进城来。沈浥思来想去,便只想到了自己的阿姐。

若说机会的话,那么阿姐回城那日便是机会。

沈浥觉得,如果不是阿姐从中帮忙,那些人想混进来,根本不会那么容易。而那日他亲自带兵去城门口接人,目的就是防止有人想浑水摸鱼,在他那般严格的监视下,还是叫人给混进了城来,沈浥知道,自己阿姐肯定也是这件事情的帮凶。

现在敌在暗,自己在明处,沈浥表示事情极为棘手。

燕州城防营的兵,素来是督军府和燕王府同时在管。如今燕王沈禄与陈督军都不在城中,城防营长官自然是唯沈浥命是从。沈浥让张骥也领兵去增援,叮嘱其势必不能出半点错误。

议完事后,沈浥留几位副将在府中吃了午饭。之后,沈浥思虑再三,便还是踱步往甜珠东厢去。

甜珠昨儿劳累过度,今天身子实在不舒服,匆匆起来吃了点东西,之后又睡下了。沈浥负手走进东厢房的时候,甜珠正睡得香,整个东厢也安安静静的。

黄杉带着几个丫鬟过来请了安,而后说:“夫人还在午休,要不要去叫醒了。”

“不必,我自己去看。”说罢,沈浥伸手撩开珠帘,轻步往内室去。

甜珠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她穿着身崭新的桃粉色中衣,这样鲜亮的颜色,更加衬得她双颊绯红,似是二月桃花。甜珠睡得香,胸口上下起起伏伏,睡态娇憨,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轻轻翘起,自带三分笑意。

沈浥弯腰在床边坐下,替她掖好被子,而后就坐在床头看着她。他昨天夜里风驰电掣的,今儿一早又起来处理些庶务,也需要休息。怕上床去会将人吵醒,所以直接歪身靠在床头架子上睡着了。

甜珠醒来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头顶上那张英俊的脸。

沈浥素来警觉,一有点动静,他就会惊醒。甜珠只是稍稍动了下身子,沈浥就惊得睁开眼睛。他也是没有休息好,面带几分倦容的样子,倒是显得不那么严肃威严,倒像是一个被吵了好觉的孩子。

“您怎么睡在这里?”甜珠轻轻爬坐起来,靠在床头,拍了拍床说,“你可以上来睡。”

沈浥望着甜珠,轻轻皱了下眉,而后问:“身上还疼吗?”

甜珠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脸红了下,而后摇摇头:“已经好很多了。”

沈浥轻轻握住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不会再有下次。”

甜珠一愣,随即问:“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沈浥表情十分严肃:“甜珠,我是说,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除非……”沈浥是想说,除非等他有确定的把握,实力足够强大到可以与京城中太后匹敌。

等他父子兄弟几人再无需受牵制于任何人,到那时候,他想做什么就都可以。

但是这些话说出来,未免就沉重了些。再说,前程险阻,他自己都不敢保证,那条路将会是成是败。

“说些开心的事情吧。”沈浥自己转了话头,想起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来,他面色好了些,伸手揽过甜珠让她靠进自己怀里,他则说,“说来也是奇怪,昨天梦到了你身披凤冠霞帔,一个男人背着你从一座府邸出来。他把你交给我,我又背你上花轿。只是可惜,梦里那个男人的脸,我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甜珠没把他的话当真,只以为他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说的玩笑话。

但是沈浥说的这些,却是字字都是真的。他现在做梦,已经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和甜珠两个人,他会梦到别人,梦到别的场景,只是醒了后能够记住的,依旧只有甜珠一个。

……

离过年越来越近,这两天,也是天天下大雪。沈浥除了忙城防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他也有一直放在心里。

他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法子。这日从城防营回来,路过徐府,沈浥翻身下马,上前去敲徐家的门。守门门丁认识沈浥,见到人,连忙请了安,而后主动请着人往里去。

徐夫人听说沈浥来了,以为是他带着平安过来呢,忙亲自迎出来。可当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徐夫人脸色稍稍变了一变。正因为桃芝母女那件事情闹的,她如今是见了沈浥就有些怵,总怕不经意间,又有谁惹了什么祸事。

第31章

沈浥依旧候在徐府前厅等徐夫人,徐夫人进来的时候,沈浥正负手立在窗下。他是刚刚从城防营那边过来,身上铠甲还没来得及脱下,此刻一身戎装,腰间还挂着一柄剑,英姿挺拔立在窗下,气势凛然,徐夫人乍一看到这种穿戴的沈浥,心不自觉又拎了下。沈浥警觉性高,徐夫人脚才踏进门来,他便转过身子来。

与往日不同,这回沈浥亲自大步朝徐夫人迎过去,行了个礼。

徐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担不起,忙微弯腰虚扶了一把说:“二王子这是折煞我了,这么大的礼,实在担不起。”见人直起腰来后,徐夫人道,“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吧。”

沈浥与徐夫人两个,谁都没有坐在上位,东西两边各自坐下后,沈浥直接说:“今天贸然过来找夫人,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那就是说,是王府有求于徐家?见不是又出了事情,徐夫人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面上气色也好了些。

“二王子言重了,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只要我能够做得到的,一定做。”徐夫人是一直记着沈浥对她姮姐儿的恩情,所以,此刻不管是什么不情之请,只要她办得到,一定会办。

沈浥也不拐弯抹角,知道此刻候在徐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亲信,便也没让打发人离开,直接说:“说出来,也是不怕夫人您笑话。小王看上了一个女人,有心想与之厮守,只是那女子出身有些低,便是小王续弦,她的身份,也是有些不够。今天说的不情之请,就是想请夫人您收那女子做义女,给她一个高点的身份。”

沈浥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徐夫人倒是吃了一惊,她心中猜测了许多的可能,万万没有猜到是这个。

沉默了许久,徐夫人才缓缓开口问:“那个姑娘……是谁?”徐夫人第一反应就是甜珠,因为她那日在王府看到甜珠了,身后跟着两个一等大丫鬟,她不管穿戴还是打扮,都是贵妇人的模样。

看那样子,也是日子过得很好的。

徐夫人的确有些私心,她怕沈浥续弦后,填房夫人会亏待平安。虽然说相信沈浥的人品,他说了会善待平安就一定会,但是他平时鲜少留在府内,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呆在遥城御敌的。他的后院,到底还是女人跟孩子相处的机会多。续了弦后,新夫人万一待平安不好怎么办?

当年的那个秘密,是不能说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万一新夫人吹了枕边风,他一个没留神,就说了呢?

尤其是在方氏被赶回来后,徐夫人这些日子,天天吃不好睡不着,满满都是对平安的担心。现在沈浥又来说,要她帮这个忙,徐夫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女子,夫人您也认识。”沈浥开了头,后面的话,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了,他严肃道,“说起来跟夫人您也挺有些缘分,之前在府上呆过,还救过贵府四小姐一命。”

沈浥话里话外,都是帮着甜珠说好话。但是这好话也说得恰到好处,捡着些重要的说,并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

甜珠救过四小姐,就是于徐府有恩情。既然有这样的恩情在,那么,徐夫人认下做义女,也不为过。

徐夫人平时行事小心谨慎,为人也是十分通透的。为人处事,自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也是今天沈浥造访得突然,叫她有些措手不及。这事情若是能够容她思虑个两日,她定能给出个答复来,但是现在就需要答案的话,徐夫人有些决定不了。

沈浥也不勉强,只起身说:“既然夫人有难言之隐,那今天是小王冒昧了。”

“二王子且等等。”见沈浥抬腿就要走,徐夫人喊住了他,她到底是不愿得罪沈浥,“这事情来的突然,是否容我考虑两日?认下一个义女,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二王子要我认下她做义女的原因,不得不让我害怕。”徐夫人想说,本来四年前燕王府跟徐家突然的联姻,就已经让太后心生忌惮了,现在若是再娶一个从徐家二房出去的女儿,怕是太后会更加忌惮他们二房。

徐夫人承认自己有私心,但是这件事情不是儿戏,她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夫人多考虑两日,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事关紧急,怕是小王也等不了太久。两日之后,若是不能得到夫人的答复,那么小王便另寻办法,也不再来打搅。”沈浥告手,“今天冒昧打搅,晚辈在这里跟夫人致歉。家里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沈浥拔腿而去,这回,徐夫人没再挽留。

等人走了后,徐夫人身子晃了晃,歪着身子跌坐在圈椅里。这回燕王府,的确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老爷又不在身边,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奶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半饷,徐夫人朝自己奶娘冯嬷嬷求助。

冯嬷嬷说:“夫人觉得,二王子此举这般急匆匆的,目的是什么?咱们家二小姐,去世也有近三年功夫了。前两年太后要给二王子指婚,二王子且还可以说要替亡妻守孝,但是这一天天过去,这个借口,再也撑不住。今年过年,燕王殿下去京城,说不定太后老人家,已经琢磨好了将哪个侄孙女嫁来,二王子之所以这般着急再定一门亲事,不是没有原因。”

“这些我都明白,可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老爷来这燕州做知府,已经六年了,依着他的年纪跟资历,早三年前就该调任回京师去的。咱们徐家,礼部那边又不是没人,如果不是太后她老人家背后做了什么手脚的话,怎么可能老爷一直外放在此。如今又一个三年过去了,这正是关键时刻,你叫我怎么能不提心吊胆的。”

“小姐,您别着急。这种事情,急也没用的。”冯嬷嬷到底担心徐夫人身子,见她着急,便轻轻拍着她背安慰着说,“有些话,我一个妇人或许不该多嘴,但是见夫人着急,我也不得不说了。夫人觉得,眼下天下局势如何?太后她老人家,又还能掌权多久?这些年来,曹家一门做尽惨绝之事,民间不是没有怨言。所谓盛极必衰,曹家风头太过,得意就容易忘形。不说别的藩王,就说咱们燕州的王爷,未必没有那样的心思。”

“早在四年前,二小姐嫁给王子,咱们徐家二房就已经跟燕王府是一道上的了。如今就算夫人不肯答应这件事情,其实也不能改变太后老人家的看法。与其最后把人都得罪光了,不如一条道走到底,赌上一把。”

徐夫人听后,心中细细揣摩这番话,久久没有出声。

冯嬷嬷觉得自己多言了,忙说:“老奴该死,怎么敢妄自议论这些事情。”

“不!你说得对,你给我提了醒儿。”徐夫人想起之前老爷在的时候跟她说过的一些话,说是有些地方因为不满朝廷、不满曹家,民间已经有起义军,只是现在还只是一些小打小闹,成不得气候。

但是徐夫人是念过书的大家闺秀,她到底知道一些历史。那些不成气候的农民起义军,将来或许就会成为哪些贵胄名门夺得天下的垫脚石。

古往今来,农民起义成事的很少,但是哪次的改朝换代不是先由农民发出起义的?

她不懂这些,但是她想,燕王府里的人,不可能不懂。这或许,也就是二王子为何急着要定下一门亲事的原因,他不想在关键时刻,让太后在他身边安插一颗棋子,从而坏了他好事。

徐夫人一旦想得通后,心下就已经做了决定。

“今天晚了,等明天一早,我去王府见侧妃娘娘。这件事情,还是我去找侧妃说的好。”

……

第二日一早,徐夫人前脚才踏进王府大门,后脚便有人将此事告诉了沈浥。而此刻的沈浥,正陪着甜珠一起坐在书房里看书。

书房里烧着火盆,暖和得很。还如往常一样,沈浥捧着册书看,甜珠则陪在他身边,认认真真练习写大字。时不时的,沈浥会瞄上两眼,觉得写得好了就夸几句,觉得写得不好,他会夺过她攥在手里的毛笔,皱着眉再一笔一划写给她看。

沈浥绝对不算是一个有耐心的老师,但是甜珠,的确是个最认真的学生。

甜珠从小吃过很多苦,小时候家里穷,哥哥们都没钱上学堂,更别说她了。其实甜珠挺想学写字的,现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而且又有人肯手把手教她,她肯定得认真学。

甜珠专注做事的样子,很可爱。沈浥看书看得有些分心,甜珠察觉到他三五不时的在偷偷看自己,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沈浥搁下书卷说:“差不多也歇会儿吧,书是看不完的,回头别再看坏了眼睛。”

甜珠笔被夺下,她也的确觉得手酸,于是就转了转手腕,沈浥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甜珠喝完后说:“我渐渐识了些字后,现在觉得书里的很多东西都很有趣。难怪你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捧着本书看。还有许致也是……”甜珠是想说,许致也是一样的,总爱看书。但是话才说出口,甜珠就后悔了。

沈浥冷着脸,语气却是有些满不在乎的样子:“以后在我跟前,就别提你那个前夫了。小王再不济,也不愿与他相提并论。”

甜珠忙点头说:“我知道了。”

要说吃味儿,心中的确是有那么些在乎,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生命中,还存在过另外一个男人。但是沈浥孤傲得很,在他眼中,他觉得许致那种品行的人,根本都不配他去吃味儿。

甜珠喝了水又吃了几块点心后,想着趁吃午饭前,再多写几张大字。

外面,黄杉敲门说:“爷,侧妃那边派人来请夫人去蘅芳院。”

甜珠立即看向沈浥,神色明显有些紧张,但沈浥却淡定从容得很,只对外面说了声:“知道了。”

“侧妃娘娘喊我过去?”甜珠此刻脑子里也闪过很多种可能,但是没有一种可能是好的,她心里还是挺有些害怕的。虽说侧妃娘娘人很好,但是这里毕竟是王府,规矩森严,大家都守着本分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是例外。

现在王爷和王妃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她。

第32章

甜珠心里紧张,沈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跟前去。甜珠走过去后,沈浥抬手替她将衣裳整了整,而后抬眸看着人说:“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不必紧张。侧妃也不是那种会刁难人的人,她喊你过去,就是有话想跟你说。到时候,她老人家问你什么你好好回答就是。实在回答不上来的,或者不想说的,你就不说,也没人会怪你。”

“遇到事情别慌,凡事还有我在。”

有他这样一番话,甜珠心稍稍安了下。其实甜珠挺想沈浥也跟着一道去的,有他在身边,就算她回答不上来什么,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应该会帮自己圆场。只是听他这样说,好像并没有要一起去的意思?

“您不去吗?”甜珠期待地看着他。

沈浥笑:“侧妃喊你过去,又没喊我过去,我何必巴巴往她老人家跟前凑?再说,你不是也知道吗,今天徐夫人过来找她老人家说话,你们一处说话热闹好了,我就不去了。”

沈浥不去也是有原因的,既然徐夫人亲自去找了侧妃,说明这件事情她是想跟侧妃谈。而昨天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徐夫人既然答应了这件事情,那么他必须表示信任。此番跟着去,好像不放心她老人家似的。

“去吧,别让侧妃跟徐夫人久等了。”沈浥说罢,微微扬声拔高些音量,冲外面说,“替夫人拿件斗篷披着。”

“是。”黄杉应着声,随后就让绿萝去拿衣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甜珠不好再矫情地缠着他一起去,只能朝着人福了下身子,而后自己出门。沈浥目光一直追随着人而去,直到门打开又再次合上,他这才收回目光来。

心情好了不少,继续翻着书看。

这个决定虽然有那么些荒唐,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沈浥觉得他不会后悔。而且现在当务之急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父亲回来前,赶紧将这门亲事定下。

等他有了未婚妻,看那老妖婆还想说些什么。想塞一个他厌恶的曹氏女在身边,她做梦!

他就不信,老妖婆还敢逼他也贬妻为妾不成。沈浥已经隐忍蛰伏了多年,这些年来他眼睁睁看着妖婆掌权当政,而他们这些沈家的皇室子孙,只能忍气吞声养精蓄锐蓄势而发。现在曹氏一门自毁前程早已引起天下百姓的愤怒,中原各地,不少地方已经有农民因为吃不饱饭而悄悄举起造反的大旗。

燕州顺应局势,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等到时机成熟了,他自当会劝父亲起义,到时候打进京师,夺了他那个烂怂皇叔的天下。

沈浥越想越觉得这盘棋一定要好好下,万不能走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可就是满盘皆输。这样的一盘棋输了,那么他们燕州的父子兄弟,估计谁都活不了。

沈浥将手中书册丢在一边,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前阻碍他们父子脚步的有两个难关,第一是督军府陈家,陈督军是曹太后派人监视他们父子的,若是想起事,必须快而准地拿下陈督军的人头夺下他的兵马。第二个,就是北边的突厥人,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腹背受敌,若是他们领兵攻京师,而突厥人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他们也没有精力去与之周旋。

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两大敌军一一击破。但是想攻破这两大难关,不是容易的事情,沈浥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

徐夫人陪着冯侧妃一起在暖阁里说话,冯侧妃这蘅芳院,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冯侧妃今天还挺高兴的,她与徐夫人算是旧识了,以前都还待嫁闺中的时候,一起做过诗词。

只是冯侧妃平时深居简出的,而徐夫人也因为身子不太好不常出门来,所以,两人平时就算同在燕州,也很少见面说话。

今天为着甜珠的事情,倒是凑在了一块,说起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情。徐夫人跟冯侧妃两个,年轻的时候都是京师里有名的才女,论长相,在众多贵女中,她们也是个中翘楚。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年轻气盛,曾经私下暗暗较量过,谁都不愿输给谁。后来各自定下亲事后,就不怎么出门了,安安心心呆在闺房中待嫁。

现在回想起以前那些往事来,冯侧妃脸上都是笑容。

“其实论起来,徐夫人要比我好很多。当年我就是自命清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闹出不少笑话来。”冯侧妃笑笑,为当年的稚嫩感到羞愧,当然,对于过去的那些时光,她也是万分怀念的。

因为在她最美好的年纪,在她十五六岁人生最是美丽多彩的时候,她遇到了王爷。那段时光,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冯家当初在京师,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冯家是从她祖父那辈开始入仕的,她祖父她伯父和她父亲,都是清廉之人,冯家可谓是两袖清风。偏她自命不凡,觉得自己读了些书,就瞧不上许多人,穿着半旧的衣裳去参加那些贵小姐举办的诗社,她也是下巴昂得高高的,眼高于顶。

其实那个时候她还是自卑的,心里也很敏感,就怕人家说她穷,穿不起当下时兴的漂亮裙子。她门第不算太高,但是当年的燕王殿下,在诸位王爷中是最丰神俊朗的一个。

论才论貌论品德,都是一众封王的皇子里最耀眼的一个。她是怎么都想不到,燕王殿下会点中她做燕王妃。

皇宫里的圣旨颁发到冯家的时候,她随着祖父祖母还有一众长辈一起跪着接圣旨,至今她都记得那公公尖又细的嗓音。宣读圣旨,跟唱戏似的,好玩得很。

等宣读完了圣旨,她娘压着她脑袋让她磕头谢恩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她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像是做梦一样。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皇宫里的人弄错了,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她看起来清高,其实心里还是自卑的。

不过,婚后她跟王爷也的确过了一阵子甜蜜的日子,王爷也是真心喜欢她。她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见男人待她好,渐渐的她也就释放出本性来,她天生就不是乖巧的性子。

她至今都还记得王爷对她说过一句话,说就喜欢看她吃瘪却又无能为力的可爱模样。

他说他老早前就关注她了,是他求了父皇赐婚。她当时听他说这些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再没人比她更幸福了。

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先帝驾崩,曹后掌权,再之后整个京师就是另外一番光景。而曾经对他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的男人,也渐渐开始冷落她,从起初的不得已冷落,到后来心甘情愿呆在含芳院。

按理说她应该恨曹王妃,但是偏偏曹王妃又不是那种阴险狠辣的女子,她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是太后老人家手里的一枚棋子。而且,自从嫁来了燕州,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情来。她不但没有帮着太后传递情报,还一心帮着王爷,她说她会永远站在王爷这边,她不管什么家族荣辱兴衰。

这么好的一个妙人儿,纵是王爷再硬的心,也有被柔化的时候。

徐夫人见冯侧妃似乎有些不对劲,心里也有些猜得到为什么,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恰好,外面的丫鬟也走进来说:“齐夫人来了。”

“快叫她进来吧。”冯侧妃面含微笑。

甜珠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按着规矩给两位长辈先后请了安。冯侧妃冲她招手,示意她到跟前去坐着。

徐夫人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是从此刻开始就需要将甜珠当做闺女来看的。她细细打量甜珠,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看越觉得甜珠与她的姮姐儿相像。

徐夫人不得不又多想了些,她总觉得当年沈浥愿意娶姮姐儿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二王子跟你说过了吧?”徐夫人笑望着甜珠,“昨天傍晚的时候,二王子去我府上说了这事情。我对齐夫人印象好,也是有缘分,当初还是齐夫人救了我嫣姐儿呢。现在我能跟你做母女,这也是莫大的缘分啊。”

沈浥并未跟甜珠说过这事情,所以此刻徐夫人提起来,甜珠都是愣愣的。

冯侧妃笑:“浥儿应该没跟她说,估计她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浥儿就是这种性子,既然徐夫人来找我了,估计浥儿不会再插手此事。”

徐夫人说:“也是二王子看得起我,这才让我收齐夫人为义女的。我看齐夫人也是越看越喜欢,一夜都想着这件事情,实在等不及了,所以今儿一早就赶着过来了。”

甜珠听懂了她们说的话,但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沈浥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冯侧妃说:“我做回见证人,从今儿开始,你便喊徐夫人一声娘了。再过些日子,你就跟着徐夫人去徐府上住。虽然事情有些急,但是规矩还是得守的,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不过一切可以从简。”

“我与侧妃的想法是一致的,不需要铺张浪费,但是该出的嫁妆,我们也会出。另外,择个好日子,请个喜婆来合下两人的八字吧。”徐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在安排了,她知道沈浥对此事很着急,所以她若是想平安将来日子好过,她需要比他更着急才行。

冯侧妃说:“这眼下就要过年了,先把能办的事情办了。至于别的,等过完年再说不迟。”

“那今天甜珠就先给我磕头敬茶认我做娘吧。”徐夫人倒是也爽快,“甜珠,给我磕了头,我就是你娘了。”

甜珠忽然又想起离开徐家的那日,她一直都觉得徐夫人是个好人,当时她就想,如果能够留在她老人家身边做事该多好。而现在,她竟然要认下自己做义女,甜珠只觉得不敢相信。

冯侧妃说:“甜珠,你不愿意?”

“不是。”甜珠忙说,“我只是有些激动,有些不敢相信。我这样的人,怎么敢奢望做徐夫人您的女儿,觉得像做梦一样。”

徐夫人说:“甜珠,其实我初次见你,就对你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现在既然是一家人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你与我那姮姐儿,还真有三分相似之处。现在我们做了母女,我想,应该也是姮姐儿在天有灵,是我们的缘分。”

甜珠低着头说:“能与夫人您做母女,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说罢,甜珠在徐夫人跟前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头。

有丫头奉上茶水来,甜珠接过来,亲自给徐夫人递上去。

徐夫人喝了点茶后,亲手将甜珠扶起来:“我既然喝了你的茶,就是你娘了。不过我也知道,你在青桐县那边还有自己的老母跟家人,这件事情虽然办得急一些,但是也需要告诉她一声。马上也要过年了,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便安排个人驾车去青桐县接人来,请你母亲一起来过个年。”

“全凭娘您做主。”

徐夫人望着甜珠,轻轻握住她手来。

冯侧妃难得今天高兴,便留了徐夫人在王府吃午饭。甜珠识趣,知道两位老人家还有话要说,她就先退下去了。

一路上都在想着刚刚的事情,这实在是太出乎她意料了。她没有想到,沈浥竟然愿意给她正妻的名分。甜珠此刻心情有些复杂,她想的是,如果真以徐氏女的身份嫁给他,那么她一辈子都得呆在他身边了。而且,还是以一个替身的身份。甜珠没什么不高兴的,只要她不付出真心来,那么怎样都不会伤害到她。

以后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照着做。至少,有个正牌夫人的名号在,她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

甜珠回到清晖院的时候,院里丫鬟已经摆好午饭。甜珠进屋去,朝着沈浥福身请了个安后,就有小丫头曲身过来帮她脱鞋。

甜珠爬到榻上去,端端正正坐在沈浥对面。

沈浥抬眸看过去,细细打量甜珠脸色,觉得好像跟想象中猜测的反应有些不太一样,于是蹙起了英气的眉来:“怎么……让你给我做填房,倒是委屈你了?瞧你这样子,好像并不是太高兴。”

甜珠可不敢不高兴:“只是有些像做梦,毕竟以我的身份,哪里配得上王子您。”

“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你过于自贬,会显得我很没有眼光。”沈浥素白大手执起筷子,给甜珠夹了菜,“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快点吃吧,吃完饭,还得考你功课,我可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人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甜珠低着脑袋小声嘀咕一句,沈浥没听清,问一句:“你说什么?”

甜珠心里想的是,她觉得自己挺认真在学识字念书了,偏在他眼里她多蠢笨似的,好似丢了他脸。其实甜珠有些时候就不希望他在旁边呆着,她想回自己屋里慢慢练,偏他不让。

他觉得她蠢,偏又要将人拴在身边看着,最后生气了又怪她不好,她真是比窦娥还冤。

甜珠想,若是以后的日子一直是这样,她都觉得不想过了。人都是希望被鼓励的,再笨的人也有自尊心。

不过,甜珠也挺会安慰自己,权当这些是闺房之乐吧。以后任他怎么恨铁不成钢,她都不听好了。

“我说,挺喜欢你教我识字的。”

“识趣!”沈浥黑眸含着笑。

第33章

甜珠将徐夫人说要派人去青桐县接她母亲进省城来的事情说了,沈浥听后点了点头,明显对徐夫人的做法感到满意。眼下到了年关,大雪天气路又湿又滑,跑这一趟得费不少时间跟力气。沈浥打算安排几个人,亲自护送徐府的马车去青桐县,至少保证一路的平安顺遂。

咬唇纠结犹豫了好一瞬,甜珠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道:“这件事情来得实在是有些突然,就这样大张旗鼓去接我娘,怕她可能会吓到。或许,我跟着徐府马车一道去的好。”

“不行。”甜珠话才说出口,沈浥就肃着脸拒绝了,“你放心,徐家的婆子会好好说清楚情况,你跟着回去一趟未必有什么用。另外,一来一回路上就耽搁四天功夫,有这个时间,你能多认识多少个字?”沈浥冷着张脸,浓眉皱起,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现在训斥甜珠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父亲教训不争气的儿子。

甜珠挺烦他说这些的,忙告饶道:“我知道了,我不想跟着一起回去了,我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着娘进城。我饭吃好了,今天不想午休,我先去书房写大字去。”

沈浥其实后面还有一长串教训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见甜珠不爱听,他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有些话本来到嘴边了,没说出来,反而又咽了回去,沈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甜珠穿着鞋子下炕,沈浥目光追随她,直到她出去了,他才默默收回来。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沈浥的不高兴全部写在脸上。

“不吃了。”他曲指敲击着桌面,声音中夹杂着怒火,“把这里收拾干净。”

室内安静得出奇,小丫鬟们都有眼力劲儿,谁都不敢大口喘气。按着吩咐收拾了桌子,该端水的端水,该泡茶的泡茶。沈浥洗了手又漱了口后,着人去蘅芳院外面候着了。

等傍晚时分徐夫人从冯侧妃那里出来,沈浥的人将话给徐夫人带了去,约好第二天一早沈浥的人会去徐府门口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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