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知道的,奴婢绝对听二爷跟二姑娘的话。”香草站起身子来,头依旧低垂着,匆匆朝林玥兄妹行了一礼,就跑了出去。

“这丫头是谁?可靠吗?”待得香草出去后,林晖蹙着眉心问。

林玥摇头叹气:“不过是我房里一个三等丫鬟罢了,蠢笨得很,看她就嫌烦。”她摆摆手,不想再提这蠢笨的丫头,只望着林晖道,“哥哥,我真是恨毒了那死丫头,恨不能杀了她再鞭尸。”她咬牙,明显十分激动的样子,“说来真是不公平,为何她就那般好命,而我却这般低贱?为什么她打从出生开始就有那么多人疼爱,老侯爷老太太疼她,那薛家一家也疼她,可我有什么呢?我除了费尽心思讨爹爹喜欢外,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林玥自诩才名样样胜她很多,偏偏就输在出生上!哥哥,要我是太太生的,我就不用这般算尽心机地过活了。”

林晖自当疼宠妹妹,他点头道:“总之,有那丫头在一天,你我兄妹日子都不会好过。”他忽然眸光变得凶狠起来,粗糙的脸上,有着猥琐得意的笑,“妹妹,总之你我如今已然这般了,怕是再难有翻身之地。可就算我们死了,也不能便宜了她……哥哥倒是有一法子,虽然冒险了些,可只要得逞了,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哥哥打算怎么做?”林玥眼睛亮了亮,转头望着林晖,见他笑得奇怪,不由蹙眉,转而似是明白过来,面上立即露出得意的笑来。

“哥哥,虽然你我如今处境艰难,但也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必冒那必死的危险。”林玥思忖着道,“这事情不必哥哥亲自出手,你大可去市井百姓中找一些地痞流氓来,给些银钱,让他们去做。完事之后势必要斩草除根,省得日后平添麻烦。”

林晖一拍大腿道:“妹妹放心吧,哥哥知道怎么做了。”又道,“今儿是那丫头的生辰,她不是得意吗?哼,我就叫她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已是站起身子来,迫不及待想要去做。

林玥唤住道:“哥哥,万事以自保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林晖回头来,冲林玥轻轻点头,然后朝门外去。

040

今儿是林琬十四岁生辰,如往年一样,中午是在家吃席面,晚上则跟外祖薛家一起过。

老太太早早就吩咐了下去,让厨房准备了她最爱吃的菜,然后将家里头几个媳妇姑娘都叫到上房去,一起简单吃顿饭,也算是为着林琬做个生辰了。

林三娘如今被休回家,既然是女眷都在的场合,她自当不会放过。

自打上次与林琬一起合谋扳倒林玥后,林三娘倒是越发喜欢起林琬来,她总觉得这丫头跟以前她认识的琬丫头不一样了。在她眼里,以前的琬丫头简直就是一根木头,空有好的出身,却是没什么才名,更别说是当家做主的手腕了。

她看中林琬背后的势力,却是瞧不中她这个人,所以对讨林琬做媳妇本来也不是十分满意。在林三娘眼中,自个儿儿子就是全天下所有儿郎当中最好的,谁能做他媳妇,那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丫头,竟然一再拒绝!不免气糊涂了些。

可如今瞧着,只觉得这琬丫头越发好了,不免又动了心思。

老太太送了生辰礼后,从大太太平氏开始,都给林琬送起生辰礼来。

大太太平氏送的是一整套金饰的头面,三太太樊氏则要小气一些,只送了一对玉镯子。林琼瞧见自个儿母亲这般小家子气,心里有些不爽快,娘又不是没钱,干嘛不给姐姐送些好的东西,只送这等货色。

林琬倒是十分开心,笑着收了礼物,又谢了两位长辈。

轮到林三娘了,她命身后的丫鬟端出一个锦盒来,然后亲自将锦盒递到林琬手上。

“三丫头,你且打开,瞧瞧姑姑送给你的礼物。”林三娘眼里泛着光,说罢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背,连下巴也抬高了些。

林琬笑着点头,然后打开锦盒,就有些呆住了。

“呦,这等好东西,三姐姐是从哪里弄来的?”樊氏望着锦盒中的那颗项坠,不由瞪圆了眼睛来,嫉妒道,“莫非是当年娘给你的嫁妆?”

林三娘没有理睬她,只对林琬道:“琬丫头,这可是鸡血石,珍贵得很呢,来,姑姑给你戴上。”

林琬神色一滞,随即合上锦盒,递送回去。

“姑姑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琬儿承受不起,还是还给姑姑吧。”

林三娘稍稍愣了一会儿,又说:“姑姑知道,琬丫头平素钗环首饰多得很,自当是瞧不上姑姑送的这点薄礼。不过,怎么说今儿也是你的生辰,你既收了你伯母跟婶娘的礼物,怎生只拒了姑姑的礼呢?琬丫头,莫非你还在生姑姑的气不成?”

“琬儿跟姑姑是亲姑侄,姑侄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琬儿不敢的。只是这礼物实在贵重了些,琬儿受用不起,姑姑若是疼惜,只送一些平素用得着的东西就好。”林琬语气软,拒绝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林三娘当即脸色就不好起来,她觉得这丫头是故意不收的,就是想叫她难堪。

老太太见状,有些头疼,只朝林琬抬手道:“琬丫头,既然是你姑姑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再说了,今儿是你生辰,她是你亲姑姑,就算送些贵重的礼物也是当的。好了,你们都别站着了,坐下来吧。”

“母亲说得对,这等好东西,自当只配得上咱们琬丫头。来,琬姐儿,姑姑亲手给你戴上,只要你收了这礼,往后咱们姑侄之间就什么嫌隙都没有了,定要和和睦睦相处才好。”说罢,捡起锦盒中的项坠来,“这鸡血石可是你姑父……”她忽然顿住了,随即苦笑一声,继而道,“总之,是姑姑的一番心意。”

林琼见林三娘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知她定是想小姑父了,不由跳过去抱住林三娘。

“姑姑,你好偏心呢,送给三姐姐这等好东西,那琼儿的呢?”她装作不开心的样子,噘嘴道,“下次琼儿生辰的时候,姑姑定也要送一份这样的礼物才行,不然琼儿不依。”

林三娘面色缓和了些,只点头说:“你跟琬丫头自当是一样的人,待你过生辰的时候,姑姑一定也送份大礼给你。”

说罢,还伸手捏了捏林琼鼻子,只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林琼开心地拍手道:“我跟三姐姐关系最好了,到时候姑姑也送我这项坠的话,我们一道走出去,人家肯定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了。”然后捂着嘴巴笑,又转头问林琬道,“三姐姐,你说是不是?”

“琼儿说的都是对的。”林琬笑着捏了捏妹妹肉乎乎的小手,拉着她一道坐下来,姐妹两人凑在一起又说又笑的,亲近得很。

自始至终都静静呆在一边的大姑娘林琅则面色有些难看,她端端坐正身子,有些羡慕地朝林琬跟林琼的方向望去,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绞着帕子,恨不能将那帕子给揉碎了。

她心里是羡慕的,是嫉妒的,当然也有恨意。

家里头同辈中有四个姑娘,就数她是最不得宠的,年岁已经不小了,可婚事还没有定下。

自打父亲去了之后,母亲便只知道吃斋念佛,对她的事情不甚上心。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姨娘得父亲宠爱,父亲走后,母亲恨她也是有的。可她到底也是林家长姑娘,他们何故这般对自己不闻不问?

林琅一双素手使劲绞着丝帕,心中十分不甘心,但面上却极力保持着笑意。

林琼跟姐姐腻歪了一会儿,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方丝帕来,她笑哈哈递到林琬跟前来:“三姐姐生辰,长辈们都备了礼物,我当然也得送姐姐礼物啦。”说罢将那方丝帕展开来,得意道,“你瞧,这是我亲手绣的,是三姐姐最喜欢的桃花呢,喜不喜欢?”

林琬素来知道妹妹画得一手好画,却不知道,原来她绣工也不错。

“琼儿的手可真是巧呢,不单画得一手好画,连绣工都长进不少。”林琬将丝帕捧在掌心,简直喜欢得紧。

樊氏嘴巴抽了抽,狠狠瞪了林琼一眼后,酸溜溜道:“可不是好嘛,这等上好的丝绸却用来绣丝帕,哪能不好啊。”

林琼噘嘴:“给我三姐姐的,就要用最好的。”

樊氏真想撕烂这臭丫头的嘴,但又有什么办法?送出去的礼物就是泼出去的水,她只能拼命吃菜,希望能够把老本吃回来。又想着,早知道这死丫头会送三丫头礼物,她那对镯子就不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送了礼物,就只有林琅是空手而来的,此刻她十分尴尬,那张白净的鹅蛋小脸涨得通红。

~~~

席散了后,平氏没要林琅跟着伺候,林琅便去了生母周姨娘那里。

见女儿回来了,周姨娘忙放下手中衣物,赶紧过去问:“怎么样?老太太有关心你几句吗?跟两位妹妹处得如何?有没有一处多说几句话?”但见女儿脸色不好,周姨娘心中一梗,基本已经算是明白了,只叹息道,“都怪姨娘不好,都是姨娘不争气,这才叫我儿受苦了。”

林琅觉得自己今儿丢脸实在是丢大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按着头狠狠甩个耳刮子一样,让她无地自容。

把事情跟周姨娘说了后,周姨娘一愣,随即走到一处去,再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根根玉簪。

“这是你父亲生前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都有好好藏着,现在姨娘给你了。”周姨娘将玉簪送到林琅手里,笑着道,“你妹妹生辰,合该是要送礼的,怎好空手去?琅姐儿,将这簪子送给你妹妹吧。”

“这是父亲送给姨娘的,女儿怎好拿去送人?”林琅拒绝道,“算了,总之她也没有将我当做姐姐看,怕是瞧不上我,我又何苦去做这些自讨没趣的事情……”说罢紧紧咬唇,眼眶里有着泪意,想着方才林琬跟林琼那亲密的样子,就觉得好生嫉妒。

她们身份都是高贵的,自当瞧不上自己,自己何必往她们跟前凑呢?往后还是安分呆着吧,省得出去丢人现眼。

“琅姐儿,你听姨娘的话,拿着簪子去送她吧。”周姨娘一再坚持,“虽则她瞧不上这东西,可毕竟是你一份心意,再说了,那些人都送了,若是只你不送,怕是有人会私下说你不懂事呢,你听姨娘的没错。”

林琅道:“可这是父亲……算了,姨娘,若是真送礼物的话,女儿也送得起,只去选一件送去罢了。”

周姨娘摇头反对道“琅姐儿,这簪子的确是珍贵一些,可三姑娘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便是这簪子,她都未必瞧得上,更别说你的那些东西了。你乖,听姨娘的话,若是跟三姑娘走得近了,往后也有机会择一门好的亲事。”

提到亲事,林琅到底是动摇了,她双手紧紧攥起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寻了个像样一点的礼盒,将那只羊脂白玉簪子好好装起来,便朝林琬处去。

去了林琬院子,却被告知,三姑娘跟四姑娘如今在花园里玩儿呢,林琅则又折身往花园这边来。老远就瞧见高高的凉亭上,姐妹两人正凑在一处说话,林琅站定身子,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往凉亭走去。

“她嚣张什么呀,不过是庶出身份,怎比得上三姐姐你?”林琼扭了扭身子,双手撑着下巴,满脸不屑,“姨娘身边养大的,难怪这般没有规矩呢,好了,咱们也不提她了,总之她也就那样了,往后也碍不着三姐姐眼了。”

听得这话,林琅脚下跟生了钉子一般,再难往前走一步。

见那林琼似要抬眸朝她这边看来,林琅赶紧就近躲到一棵大树下,后背倚着粗壮的大树,那泪水不自觉就流了满脸。

一双素手紧紧攥住那小小的一方锦盒,指甲都掐断了,也难除心中那股子恨意。

出身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吗?若是可以,她林琅何故不愿意投落在太太腹中?何故不愿意有如薛家那般的外祖家庇护?

她不能选啊,又为何要背地里苛责她?

“大姑娘,您怎生一个人站在这里?”画堂端了茶水跟糕点来,见林琅一个人背靠着大树落泪,不由关心道,“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林琅迅速将那锦盒藏入宽大的袖子中去,抬手擦了眼泪,笑着道:“方才经过这里的时候,有沙子迷了眼睛,就站在这里歇了会儿。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没有事情了。”她朝远处凉亭望了望,“原本是寻三妹妹来的,可既然四妹妹也在,那我改日再来。”

说罢,竟只提着裙子兀自跑了。

“大姑娘……”画堂还想邀她一道与两位姑娘说话喝茶呢,谁知道,她自个儿就跑了。

而且这大姑娘出门,身边也不带着丫头,方才只是沙子迷了眼睛,要是摔倒了可怎生是好?平素大姑娘行事就有些古怪,与自家姑娘也不甚来往,今儿怎么……画堂甩了甩脑袋,倒也不愿意多想,只端着茶水糕点往凉亭中去。

只听那边林琼小嘴继续道:“祖父打了她一顿才好呢,让她

041

林成寅从衙门回去之后,就匆匆往薛氏院子去,沐了浴换了便服,然后就带着妻子跟一双儿女往迎客来来。

华灯初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刻,林成寅与儿子林晁一道骑马,薛氏则带着林琬坐马车。

身边只带着画堂一个丫头,到了迎客来大门口,画堂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先将薛氏扶下来后,又伸手去扶林琬。

林琬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头上带着帷帽,一阵暖风吹过,帷帽前的面纱就被风吹起来,露出了半张脸。

虽则那白玉般的小脸还没有长开,但眉眼温婉水秀,自当惹得身边经过的人频频侧目。

林晁见状,立即守到姐姐身边去,然后虎着一张脸瞪着那些人,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模样。

薛平一早就候在了酒楼,选的是二楼雅间,靠着窗户的位置。他打从来了之后,就一直静静坐在窗户边,此番见到林府马车,也等不及走楼梯了,直接从窗户口跳了下来,然后紧紧护在林琬身边。

薛平已经是长成的少年,自当要比林晁高大威猛,而且少年常年习武,身上自有一种特殊的男子气息,只静静站在那里,就能吓得一群宵小之辈魂飞破碎,夹着尾巴就跑了。

“姑父姑母,侄儿已经定好了雅间,请这边去。”待得吓走那些登徒浪子之后,薛平则十分礼貌地请林成寅夫妻上二楼雅间去,又道,“祖父今儿有些事情耽搁了,说是晚些就来,让姑父姑母稍等片刻。”

林成寅原本还有些怂,可一听他老丈人还没来,立即挺直了腰板。

“不打紧,那咱们先上去候着吧。”林成寅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背着手昂着头,只大步流星往里面去。

薛平忍不住朝林琬看去,都没瞧见脸呢,那颗少年心就扑通扑通跳将起来。

林晁见状,不怀好意地捂着嘴巴笑,然后用手肘拐了拐薛平健硕有力的手臂,朝已经走到前面好远的林琬努嘴道:“我姐早走远了,你还傻站在这里作甚?表哥,我这么觉得你身子都抖了起来,被谁吓的?哈哈哈哈哈……”

笑完赶紧双腿一抹油就跑了,徒留薛平呆呆站在远处,心跳不止。

陆渊从马车上出来,就见薛平呆呆傻傻站在外面,腰杆听得笔直,眼睛却是朝一个方向看,目光痴傻。陆渊顺着他目光看去,只瞧见林晁飞身上楼的身影,但心下已是了然,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来,唤了他一声。

薛平这才回过神来,但见是陆渊,不由蹙了眉。

陆渊一袭淡蓝色的广袖对襟长袍,腰间系着一方羊脂白玉的玉佩,面上笑容若四月春风,较之薛平,身上有一种文弱的书生气。虽则较为文弱些,可容貌出众,又气质超群,身形高大俊美,自当比薛平还惹人注目些。

“薛兄瞧见在下,似乎有些不高兴啊,不知道在下是哪里得罪了薛兄?”陆渊自始至终面上含笑,站在春风里,袍角被吹了起来,真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似是那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薛平知道琬表妹打小就喜欢这陆渊,故此,他本能便不喜欢陆渊。

“陆兄说笑了,你我平素交集甚少,更不存在有什么过节。”薛平是武将,说话自当不如陆渊圆滑,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硬邦邦的不讨人喜欢,但他本来就不喜欢这陆渊,也从不掩藏对陆渊的敌意,只匆匆抱拳道,“在下还有事,先告辞。”

说罢,只飞身往二楼雅间去,只面色一直不好。

进了房间后,林琬便早早揭了面纱,此刻露出了整张脸来。

薛平乍一见到琬表妹,立即又心慌意乱起来,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好了。

林琬自然瞧见了薛平,她只友好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尴尬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去。

薛平一颗少年心立即就碎裂了,也心灰意冷起来,总想着,或许有那陆渊在一日,琬表妹就不会瞧中他吧。

陆渊进了隔壁一间屋,进去的时候,一众少年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赵德见陆渊可算是来了,一下子便从桌角跳将起来,然后踉跄走到他跟前去,眯眼笑道:“玉儒兄,来,咱们喝酒。”他手上还握着一壶酒,说罢便将鼻子朝那酒壶壶口处凑了凑,十分迷醉道,“好酒啊,来,今儿咱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陆渊抱拳道:“在下来迟,自当罚酒三杯。”

“三杯怎么够?要罚当罚一壶才是,子都兄,你说是也不是?”旁边一位穿着绛紫色袍子的少年歪着身子斜靠在一处,阴柔的脸上含着一抹浅浅笑意,他身边倒着数个酒壶,却还是在喝,喝完一口,又兀自笑将起来,“咱们几个哪里如玉儒兄,常年伴在亲人跟前,有享不尽的天伦之乐。咱们呢?呵……”

倒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又仰起脖子来,只咕噜咕噜将一壶酒全部喝尽,然后狠狠一掷,便闻得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长相阴柔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肃王之子赵敏,同旁的州王之子一样,都是打小就被太皇太后唤到身边来养着的。

美其名曰是培养,其实就是软禁,以防各州州王谋逆。

赵邕坐在桌边,尚还存着几分清醒,他依旧穿着一身黑袍,美如白玉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凤眸微敛,一双素手轻轻摩挲着酒杯,纤长的十指看起来是轻轻按压在杯壁上,实则是用足了力道。

陆渊倒也爽快,果然举起一壶酒来,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酒,他擦了擦嘴,又抱拳致歉道:“在下此番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与众位一起畅饮至天明了,改日若得机会,陆渊自当赔罪。”

说罢,将酒壶置在一边,转身出门去。

赵德跳将起来,想去拉人,却是没有拉住,他又歪倒跌了回去。

赵敏轻哼一声道:“拉他做什么?人家可是堂堂陆国公府的长房嫡子,身份尊贵着呢!咱们是什么?说好听了是州王之子,不好听,那就是人质,是囚犯!哈哈哈哈哈,咱们是囚犯啊,是囚犯!”

兀自笑得癫狂,笑完又伸手捞酒壶去,奈何一滴不剩,他气得甩手又扔碎一个。

赵邕起身,也不言语,直接大步往外面去。

隔壁间,陆渊已是寻了来,朝着林成寅与薛氏请礼道:“外甥给舅舅跟舅母请安。”抬起眸来,又冲林琬笑道,“琬表妹,今儿是你十四岁生辰,表哥祝你一辈子幸福安康。”

林琬自当该是起身回礼的,她朝陆渊弯腰回一礼道:“多谢表哥。”心中想的却是,只要见不到你,自当一生幸福安康,面上却是始终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见是自家外甥,林成寅自是高兴,忙招呼道:“渊哥儿,既然来了,便坐下一起吃吧。”又问,“你是知道我们在这儿,特意寻了来替你表妹庆生的?”

陆渊撩袍子坐下,又望了林琬一眼,这才道:“回舅舅的话,外甥原是来见几个朋友的,只是偶然在酒楼外面遇到薛兄,这才知道舅舅舅母在这里,所以特意过来替表妹庆生。”

薛氏道:“渊哥儿既是来会见朋友,怕是不便耽搁功夫,你的好意琬琬也是心领了。”

林琬不由悄悄为她母亲竖起大拇指来,母亲所说的,正是她想说的呢。

薛氏言语间明显有送客之意,陆渊却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连忙道:“舅母言重了,朋友随时都可以会见的,但是表妹生辰,一年只有一次,自当是比会见朋友重要得多。”说罢,又冲林琬看过来,刻意往她脖颈处看去。

虽则衣裳穿得严实,可他还是瞧见了她脖颈上戴着的项坠,眼睛里不由添了一层光。

有小二哥来上茶水,却是不小心打翻了茶壶,偏生就泼在了林琬衣裙上。

那小二哥见状,立即跪了下来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不是故意的,请几位贵人原谅小的吧。”

薛平一把将那小二哥拎得站起身子来,冷着一张俊脸训斥道:“原谅你?”说罢,抬起拳头就要挥打过去。

“平表哥!”林琬唤一声道,“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薛平闻言,这才松了手,只关心地望着林琬,嘴巴有些笨拙地问:“可有烫着?”想说些关心的话,却是不晓得怎么说,高大威猛的身子只呆呆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林琬冲他笑道:“衣裳穿得厚,不碍事的。”

薛氏望着闺女裙子上那一大块茶渍,实在难看,今儿是女儿生辰,怎么都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由对画堂说:“你速回府去替姑娘重新那件衣裙来吧。”又问那小二哥,“我记得你们酒楼是有歇息的雅间的,在哪儿?”

那小二哥连忙说:“请贵人这边来,我这就领着贵人去。”

薛氏领着女儿往那雅间去,进了屋后,安抚道:“没烫着人就好,左右渊哥儿在,我瞧你也不愿呆在那里似的,咱们就先坐在这儿歇歇,待得你外祖父外祖母来了,咱们再回去。”

林琬一把抱住薛氏,亲昵道:“娘,女儿也正是这样想的呢。”

“好了好了,我瞧这里不错,你若是累了,便先歇会儿吧。”说罢,她自己倒是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只觉得实在是困,“娘也困了,咱们先歇会儿。”还没说完,竟就倒了下去,只是瞧着怎么都不像是困的。

“娘……”林琬轻轻唤了一声,忽而反应过来什么,立即瞪圆了眼睛,随后就紧紧捂住嘴巴。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晕晕乎乎倒下去的时候,模糊瞧见一个身形魁梧的人走进屋子来。

第042章 第044章

第042章~第044章

042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林琬自然是知道自己遭人暗算了,她努力想要睁圆眼睛保持清醒,却是徒劳无用。浑身发烫,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更别说是逃跑出去、或者是张口呼救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中了迷香,这种迷香无色无味,便她是懂药理之人,也是疏忽了。

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却是没有完全昏死过去,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用一个黑色布袋套住了她的头,接下来,她便一点意识也没有了。

赵邕出了房间后,没有离开酒楼,而是寻了个静谧之处醒酒。

迎客来是整个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能来这里吃饭消遣的,多半是京都城里最有地位、最有权势的人群,故此,迎客来不论是吃食,或者是其它服务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供人饮酒作乐的地方,自当也有休息的地方。

赵邕一袭黑袍,独自一人静静站在黑暗之中不做声,望着窗外万家灯火,街头车水马龙,他开始思念家乡,思念亲人。

十岁离开仪州,到如今,也有六个年头了。

这六年来,除了每年除夕父王进京朝贺之时他能够见到父王一面之外,其它时间,都是他一人独自在深宫中度过。

好在有祖母极力暗中帮衬,否则的话,如今这世间再无赵邕此人。

静谧中,他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由蹙眉,微微扭过头去。

“谁?”他声音清冷凌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迎客来这间屋子,早已被他包了下来,平素除了自己,根本不敢有人靠近。

再说这里是迎客来最西边的一间房,再往西边去,只有一个窗户,外面就是一条长河,也根本不可能会有人路过此处。正因这里平素没有人过往,实在静谧,赵邕才会选择包了这间包厢。

这么些日子以来从未被打搅过,怎生今日就被打搅了?他打小便活在勾心斗角之中,自有警惕之心,问出声的同时,手已经摸上了腰间暗器。

黑暗中,那沉重的脚步声骤然停止,紧接着便是一个稍显粗犷的男人的声音。

带着几分颤抖,几份急躁跟慌乱。

“小的该死,小的喝醉了酒,不小心走错了地儿,小的这就离开。”说罢,也没待赵邕说话,直接转头就跑了。

赵邕思乡心切,见那扰兴之人已走,便没再追究。

又静静临窗站了会儿,待得冷风吹得酒早醒了后,他才收了心思,转身往回走。

途经一间房的时候,突然听到女子大声呼救的声音,赵邕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可也不知为何,这次他竟是想也没想,直接就推门而入。

呼救的女子正是画堂,她遵命速速回府去帮林琬拿了衣裙,回来后,就由酒楼里的小二哥领着来到薛氏母女所呆的厢房。可没有料到,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敲了一下见门没有锁,询问一声也没人应答,就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内,她没有瞧见自家姑娘,而夫人却是躺倒在地上的。

她本能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乱中,就大声喊了出来。

赵邕夺门而入,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躺倒在房间中央,一个丫头模样的少女正跪在一边哭喊。

他比较冷静,黑眸微微一敛,那犀利的目光便四处搜寻起来。

窗户脚下,留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他蹲下身子来,用手指捻了一些,然后目光一沉,随即起身大步离去。

迎面撞到陆渊,陆渊见是赵邕,一把将他抓住。

“子都兄怎么在这里?”他浓眉微蹙,眼睛里有着疑惑,但见躺倒在地上的薛氏后,不由一惊,也管不得赵邕,随即只大步往室内去,问画堂,“琬表妹呢?”

画堂哭着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进来的时候,就只见到夫人躺在地上。”

薛平比陆渊还要先赶到房间,他见不见了琬表妹身影,早急得暴跳如雷,却偏生还听到陆渊这假模假样的话语,不由气得一拳头就朝他脸上砸去。

陆渊始料未及,待得反应过来想要打还回去的时候,手却被林晁截住。

林晁已经将自己母亲抱放到了床上,厉声吩咐画堂定要寸步不离守护着,然后回头对薛、陆二人道:“两位表哥若是真为我姐好,此刻便别再争吵,得速速将人寻回来才是。”他虽年少,平素也甚是不着调,但常年跟着老侯爷混在军营中,身上自当有股子凌厉之气,站在薛平跟陆渊跟前,竟也丝毫不逊色。

陆渊双拳紧紧攥起,凌厉目光在薛平脸上划过,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赵邕……”他忽而想起赵邕来,可转头去看的时候,门口却并没有赵邕的身影。

林成寅见不见了闺女,妻子又被人用迷香给迷晕了,一时间也慌了神。这显然就是有所预谋的,歹徒必然是冲着琬琬来的,现在女儿不见了,怕是……怕是贞洁难保……想到此处,林成寅不由狠狠咽了口口水,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

林琬意识不清,可却并没有完全昏厥过去,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那梦境也是不断变化的。

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她与赵邕洞房花烛的时候。

她嫁赵邕是二嫁,赵邕乃是仪王嫡次子,而她只是早已渐渐失势的贵安侯府被休弃回家的姑娘,就算是说破了天,这门亲事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可她就是嫁了赵邕为妻,并且替他生得一子,两人倒也过了三年安静甜蜜的日子。

洞房花烛之夜,她因思念母亲跟弟弟,心情十分不好。而仪州离京城又路途遥远,只要想着往后怕是再难见母亲弟弟一面,便伤心得落下了眼泪,赵邕掀开她红盖头的时候,她正兀自哭得伤心。

新娘子是该哭,可那只能在娘家的时候哭,到了婆家再哭,不吉利。

当场闹洞房的所有人,都冷了脸来,之后也对她无甚好脸色,总觉得她是不详之人。

就只有赵邕,自始至终都待她温和有礼,不论哪方面,都从来不强迫她。甚至是行房之事,只要她觉得不舒服了不肯再屈就,赵邕也是依着她。然后他会起身出门去,只能靠着吹冷风压制住心中那股子火气,如果火气旺得连吹冷风都压不下去,他会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身上。

那么冷的天,冰冷的水浇在头上,任是再强壮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林琬渐渐也收起了任性的小脾气,平素不再只叫丈夫迁就自己,她也慢慢学会了迁就他。两人婚后爱情虽不是轰轰烈烈,但也平淡中透着温情,渐渐的,倒也生出一种默契来。

赵邕素来话不多,自当不会说很多甜言蜜语哄妻子开心,林琬也只是内敛的女子,便是对丈夫动了心,那种感情也不会流露出来。对丈夫从来都是淡淡的,以至于后来直到她死了,赵邕都以为她心中永远藏着的只有陆渊。

林琬又思念丈夫了,迷迷糊糊间,她一直唤着丈夫的名字。

这里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都破了洞,是连乞丐都不愿意呆的地方。

挟持林琬的歹人,是京城里有名的地痞流氓,素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欠了赌债后,为着银钱,竟然也干起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本事自当是有的,不过,那样的本事对付几个江湖小混混还行,遇到如赵邕这般真正有本事的人,过不了一招。

在迎客来的时候,见陆渊等人慌张赶去厢房,又听薛平口中唤琬表妹,他已是知道了被歹人所挟持的姑娘的身份。再加上独自站在厢房醒酒的时候,有人扰过他雅兴,当时其实已经觉得奇怪,不过因为不关心,所以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待得反应过来,他便暗中寻着蛛丝马迹,一路追了来。

就在这破旧的茅草屋中,抓到了行凶之人,赵邕站定身子,连手都没用上,直接抬腿踢了一根细长的竹子,那长竹便刺穿了歹人小腿,直直将他定在一边再动弹不得。

为防他因痛大叫而引来好事之人,赵邕直接用竹竿挑下他的鞋子,然后塞进他嘴里。

破旧的茅草屋里,点了几根蜡烛,有了点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