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邕握住球仗的手更紧了几分,眼前忽然就浮现那日晚上的情景来,她紧紧攀附在自己身上,甚至整个身子都不安分地要缩进自己怀里。

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够感受到她唇的香甜柔软,湿湿的热热的,一度叫他失去理智。

明秀见陛下领着诸公子在此打马球,她一路低着头,赶紧上前来请安。

景元帝也是玄色劲装,此刻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正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抬手道:“起吧。”

随后目光掠过众人,朝周华如的方向看去。

周华如端端站着,微微低垂着脑袋,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瞧见眼前的一片绿色草地。

景元帝道:“今年似乎有新面孔……”他目光在林琬跟陆荃脸上扫了扫,继而道,“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便是林三姑娘与陆家大姑娘。”

林琬与陆荃被点了名,两人赶紧站了出来,给景元帝行了大礼。

景元帝下了马来,身后一众公子自当也是跟着皇帝一道下马,赵邕见林琬离自己更近,深邃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奈何她匍匐在地,他只能瞧见一个后脑勺。

景元帝抬手道:“两位姑娘免礼。”待得两人起身后,景元帝唇角含笑,站得更近了些,清润的目光在陆荃面上轻轻划过,后落在林琬脸上,继而道,“你是忠勇老将军的外孙女,又是贵安老侯爷的孙女儿,两位老人家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想必林三姑娘骑射之术一定不会差。”

林琬低着头道:“臣女不才,未能学得两位老人一成,怕是叫陛下失望了。”

景元帝道:“你今年是头一回入宫,既然来了,便是做好一番准备的。在朕跟前,就不必谦虚,来,你上朕的马来,叫朕瞧瞧你的本事。”

周太君连忙跪下道:“陛下,这怎生使得,这丫头何德何能,怎能坐上陛下的爱骑,请陛下收回成命。”

景元帝目光轻轻在周华如面上划拉一下,见她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不由越发起劲。

“周太君无须在意,朕素来赏识善于骑射的女子,若是林三姑娘能够赢得……”他微微侧过身子去,目光在一众州王之子脸上划过,最后选了骑射平平的赵德,道,“若是林三姑娘能够赢得赵德,朕的这匹大宛宝马,便送与林三姑娘。”

景元帝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却又不敢议论出声。

林琬忽然有种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她进宫来参加皇家马球赛,可以说完全是为了见赵邕。

本就是十分紧张的,此番还被皇帝钦点露一手,不由掌心后背都冒出汗珠子来。

陆荃知道林琬肯定会输,心中实在高兴,于是口无遮拦就问:“陛下,若是她输了呢?”

“荃姐儿,陛下跟前,不许无礼!还不跪下!”陆老太太着实没有料到自个儿孙女竟然敢冲撞皇帝,不由吓得双腿哆嗦,一把按着陆荃脑袋,就将她按跪在地上。

景元帝却笑道:“陆老太太不必如此,陆姑娘问得是,有奖自当是有罚的。”他微微敛眸,忽而轻笑起来,目光有些玩味地落在林琬脸上,“若是林三姑娘输给了赵德,朕便罚她进宫来,当朕的妃子。”

058

圣人此言一出,当场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周太君连忙跪下道:“陛下,这哪里是惩罚,左右便宜都让这丫头给讨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才是。”

景元帝笑道:“朕金口玉言,哪里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老太君快些起来吧。”

说罢,景元帝弯腰,亲手将周太君搀扶了起来。

林琬吓得恨不得给景元帝跪下,她忽然觉得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大圈套,如今钻进圈子里,想再抽身而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缩在袖子中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心里已经将景元帝骂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却不动声色。

景元帝也不再多话,只对林琬道:“林三姑娘,你是此刻就骑朕的马,还是在诸位公子爱骑中挑选一匹?”

林琬缩了缩脖子,这才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小心翼翼与景元帝的撞上。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皇帝,到底跟赵邕是堂兄弟,眉眼间是有些相像的。不过,皇帝身子有些偏于羸弱,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一双薄唇透着几分凉薄之性,只一双眼睛黑峻峻的,跟赵邕的很像。

“臣女……”林琬轻轻启口,随后目光又落在赵邕身上。

但见赵邕眉心紧蹙,探寻的目光也正朝她投射过来,她忽然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一定不可以输的!若是输了,此生便与赵邕再无缘结为夫妻。

林琬攥了攥手,心中一个劲给自己打气,然后将拳头松开,伸手指了指赵邕身后良马,轻声道:“陛下,臣女想骑那一匹。”

景元帝惊讶道:“你想骑子都的马?”又兀自笑道,“林三姑娘果然好眼力,子都的马的确是比朕的这匹还要好上三分。只不过,他的马可是认人的,性子十分顽劣,朕怕林三姑娘驾驭不了。”

赵邕的马儿性子如何,林琬心中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在场诸位公子良骑中,哪位的马儿不是认为的?

与其选择一匹自己根本一点不熟悉的,倒不如选择赵邕的烈马,至少,她知道如何驾驭。

林琬道:“臣女就是选中了那一匹。”

景元帝随即转头问赵邕:“子都,你可舍得?”

赵邕连忙低头道:“陛下,不是子都不舍得,只是这匹马性子实在顽劣,子都怕伤了林三姑娘。”

他是的确担心,大宛进贡来的马,性子都顽劣。想他当初也是驯服好一段日子,才将这畜生给驯服住的。

景元帝道:“既然林三姑娘择中你的马,你便也别这般小气,若是这畜生真的敢摔人,这不是还有你在吗。”他拍了拍赵邕肩膀道,“若真到了危急关头,朕便准许你救林三姑娘。”

赵德心中则暗暗不爽,想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跟一个丫头片子比赛呢?

赢了一点都不光彩,输了,往后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偏偏这是皇帝下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只能耷拉着一张脸,谢了恩后,转身跳坐到马背上去。

林琬走到赵邕跟前,倒是也不避讳,直接仰起头来与他对视。

赵邕攥住马缰的手更紧了几分,看着她的目光有几分质疑,仿佛在问为什么。

林琬此刻心中像是踹了一只小兔子一般,狂跳不止,她再不敢看赵邕一眼,赶紧低下脑袋。见赵邕将马缰朝她递了过来,她垂眸静静看着那双白皙漂亮的手,有些愣神,待听得赵邕唤了她一声,她才轻轻喟叹一声,接过马缰来。

附在马儿耳边轻语几句,顺手拍了拍马儿脑袋,然后一个灵活的跳跃,便跳上了马背。

赵德与林琬此刻都骑在高头大马上,各自守着自己营地,景元帝见状,冲站在一旁的裁判点了点头,那裁判便敲了锣。

“驾!”赵德闻得锣声,立即甩鞭驱马,目标十分明确,直接冲那放置在中间的马球狂奔而去。

林琬双手有节奏地轻轻抚了抚马儿鬓毛,待得见赵德快要抢得先机的时候,林琬这才打马上前。

烈马一声长嘶,而后,便如一道闪电般,疾驰而去。

赵德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风吹过,那股劲儿大得似要将他从马背上抡下来,待得他极力控住马儿坐稳身子时,就见马球已经被林琬给打走了。

眼瞧着就要输了,赵德心中极为不爽,也立即使出浑身解数来。

林琬知道,若是论马术的话,她许是可以赢得了赵邕,可若是在马背上比试功夫,她定然比不过。

眼下见赵邕极力追寻而来,不由也着急起来,她弯下身子,胸口紧紧贴在马背上。

凑到烈马耳边去,又轻声说了几句,倏地,烈马前蹄高抬,然后整个身子如燕子一般似是要飞将起来。

林琬承受不住这样的马速,索性只单脚勾住马蹬,整个身子挂在马儿一侧。

球仗一直勾着马球,瞄准了洞口,然后抬起球仗便挥了去。

许是用力过猛,一时间控马不住,林琬攥住缰绳的手都勒出血来,也拉不住一直往前面宫墙冲过去的烈马。

赵邕原本还在惊讶,但见此状,立即随手牵了一匹马,跳上去后就追了过去。

马速实在太快,林琬不但浑身没了力气,而且此刻头还有些晕。原本还挣扎着想要极力控住马儿的,可眼瞧着就要撞到宫墙了,她不由就有些放弃。可心中却是遗憾的,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呢,难道这白得的一生,就这样没了?

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

当连人带马都要撞到宫墙上的时候,马儿忽然四肢跪下,林琬整个人都被甩起。

赵邕双脚蹬了马蹬,整个人都飞身而去,待得将林琬接住抱在怀中之后,又单脚在宫墙上蹬了一下,这才避免了两人一起撞墙的惨状。

烈马见主子来了,立即站了起来,然后摇着尾巴稳稳接住两人。

赵邕气这马儿性子顽劣,待得安全后,他抬手狠狠在马儿屁股上抽打一下,冷着一张俊脸训斥道:“孽障!”

马儿近乎撒娇似的摇了摇尾巴,然后驮着赵邕跟林琬朝景元帝方向去。

周太君方才真是险些吓晕过去,此番见到宝贝外孙女被救了回来,不顾形象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去。

当着皇帝的面,倒是不敢说什么,只是抱着林琬不肯松手。

周华如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瞪了景元帝一眼,然后也焦急地望向林琬。

景元帝却是心情十分好的样子,侧头笑望着灰头土脸的赵德,拍手道:“赵德啊赵德,平素朕就叫你好生练习骑射,你偏不听,这下你将咱们赵家的脸都丢光了!”他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赵德咬牙,跳起脚来:“这臭丫头,竟然能驾驭得住子都的马。”然后又怪赵邕,“你们是不是私下就认识,不然她的马术怎生跟你的那么像?”又叫起来,“谁让你救她的?赵子都,你存心让我丢人不是?”

赵邕此刻脸还很黑,一身煞气,连小皇帝见了,都不免轻轻咳了一声。

景元帝转过头去,但见林琬在周太君跟前使劲跳脚,笑着道:“林三姑娘赢了,朕信守承诺,便将这匹爱马送给姑娘。”

说罢,他抬手,静候在一边的小太监立即牵着马上前来。

景元帝接过马缰,递送到林琬手中,站得近了些,这才将细细打量起她来。

不过还是个孩子,脸蛋都还没有怎么长开,不过,眉眼间倒是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乌泱泱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巴掌大的桃心脸,笑将起来,唇边还带着梨涡,着实是个讨喜的,怪道连赵邕的马儿都听她的。

景元帝状似不在意地望了周华如一眼,继而道:“林三姑娘的骑射功夫,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朕以为,此次众贵女球赛林三姑娘不必再参赛,已然是拔得头筹。”顿了顿,又说,“至于其她人,再挣几个名次就行。”

周华如身子轻轻一颤,不知为何,她忽然间有些恨起皇帝来。

059

林家三姑娘只才头一回进宫,竟就入了陛下的眼,陛下不但说出要纳林三姑娘为妃的话,竟然还将爱马送给了林三姑娘。

只片刻功夫,陛下看中林三姑娘的事情,便传遍了后宫每一个宫殿。

待得林琬跟着周太君一道进永寿殿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在坐的诸位帝妃,都用一种嫉恨的眼神看着她。

黄美人仗着自己腹中已经怀有龙种,自觉高人一等,率先发起挑衅来。

“我当是什么样天仙似的可人儿呢,不过就是一个黄毛丫头,都还没有发育齐全呢,竟也能入得陛下的眼?”黄美人一边讥讽着,一边用手慢慢在自己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划拉,斜着眼睛上下扫了林琬几眼,心中极为嫉妒,面上却是尽力表现得不屑,只用眼白对着她,“哪里比得上她二姐姐林玥啊,也不知道耍的什么狐媚子手段。”

这黄美人原不过是宣婉仪宫中的宫女,身份低贱,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而如今又身怀龙子,这才嚣张猖狂起来。

素来骄纵蛮横,她连原主子宣婉仪都不放在眼中,更别说是区区一个林三姑娘。

林琬乍一闻得黄美人此话,微微一惊,而后也只朝着黄美人俯身行了一礼,并未答话。

倒是黄美人,无端闹个冷场,当即脸便黑了几分。

林琬只是有些可怜这位妃子,上有太皇太后在,下有皇后在,几位主子都没有说什么呢,她倒是也敢说话。

当真是仗着肚子,整个皇宫就跟她姓了?

果然,刘皇后蹙眉道:“陛下的事情,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美人能管的?有太皇太后跟皇太后在,你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黄美人立即坐正了身子来,但那双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肚子,像是在炫耀什么。

刘皇后美眸一眯,旋即双手攥紧,看着黄美人的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

太皇太后道:“哀家听说,林三姑娘还没入得长乐宫,就已经拔得头筹了?竟然还是与赵德赛球,骑的还是赵邕的马儿,周太君,这丫头到底身上流有你周家人的血,骑射之术果然是与旁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周太君恭敬道:“承蒙太皇太后夸赞了,是这丫头不知死活,侥幸能够保得住这条小命,也是天子龙威庇佑。不然的话,就她这小命,哪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话不是这么说的。”太皇太后摆手,笑了笑说,“哀家是知道的,能够控得住赵邕那匹马的人,自当不是一般人。”又朝林琬招了招手,“丫头,你且走近了些,叫哀家好生瞧瞧,看看你到底与旁人家的姑娘有何不同。”

林琬不由朝周太君望了眼,见自己外祖母冲她点头,她这才小心翼翼朝太皇太后走近几步。

“模样的确出众,怪道陛下这般顽劣,竟是与林三姑娘开起这般玩笑来。”太皇太后朝林琬挥了挥手,又道,“想来毓儿是有意想纳这丫头为后妃的,这才开起了那样的玩笑,可他哪里知道,这丫头骑术竟然这般好。君无戏言,既然这丫头赢了,陛下自当不好反悔再纳她入后宫来,不过,哀家倒是可以颁一道懿旨。”

黄美人一听,立即“哎呀呀”叫唤起来,似是痛苦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黄美人自然是不想有新人入宫与她争宠的,故而在太皇太后即将要颁发懿旨的时候,才将出此计谋。

坐在一边的文昭仪倒是机智,连忙问道:“黄美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肚子疼?莫非是动了胎气?”

宣婉仪则不屑地重重哼一声:“什么肚子疼?怕是见不得有人来分她的宠,这才装作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暗暗诅咒着,最好是真的动了胎气才好,小贱人,胆敢跟自己争宠。

黄美人先前许是真的在装,可渐渐的,她脸上就流出许多汗来。

瞧着脸色苍白,整个人身子软软地倒在圈椅里,那叫声十分凄惨,恨不能将一颗苦胆给叫唤出来。

侍候在身后的小宫女见情况实在不对,立即凑到黄美人跟前查探,但见黄美人身下裤子上似乎沾了血来,那宫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文昭仪离得最近,连忙离座前去查看,但见那身下血汪汪一片的时候,吓得花容失色。

皇家子嗣单薄,先皇只得今圣一子,而今圣至今都尚未育有皇子。好不易黄美人怀得龙种,自然是备受瞩目的。

如今突然动了胎气,整个皇宫似乎都震荡起来,太皇太后生怕保不住子嗣,故而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唤到了栖霞殿,并且下达命令,若是黄美人未有脱离生命危险,任何一个太医都不得擅自离开。

如今整个长乐宫都乱了起来,所有妃嫔都一窝蜂地往黄美人所住的栖霞殿挤去。

当然,真正关心的人少,而幸灾乐祸的人多。

林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倒不是说黄美人突然动胎气不对劲,深宫之中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稀奇。

而是觉得,还没有查清楚动胎气的原因,就下命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唤去栖霞殿静候,实在有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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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乱作一团,前朝比赛依旧气势如虹,景元帝显然还并不知道黄美人的事情,此刻正领着一众州王子及世家子在打比赛。

林琬寻了个视角好的地方,静静挤在一堆太监宫女中间,然后目光追随赵邕的身影。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赵邕策马奔腾的模样了,想想上次他骑马给她看,那还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

离得不近不远地瞧着,林琬目光一直定在赵邕身上,似乎只要这般静静看着,她就会觉得很幸福。

可突然间,赵邕身子剧烈抖动一下,然后那双手似乎就攥不住马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林琬因着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赵邕,所以是最先发现他受伤的人,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本能觉得他是受伤了,肯定是有小人暗中使诈。

如若不然,以赵邕控马的技术,怎么可能会这般?

林琬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原本还在抱着一丝侥幸,可当她瞧见赵邕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朝他飞奔而去。

赵邕遭人暗算了,胸口处中了飞镖,那只镖正射中要害,这才害得他跌落下马来。

景元帝见状,当即变了脸色,立即跳下马来。

赵邕面色苍白,那张美如白玉般的脸上,此刻布满细密的汗珠。他一双凤眸微微敛起,眉心紧紧蹙起,却是一声不吭,像是在极力忍受极大的痛苦一般。

景元帝见赵邕手按在胸口处,知是他那里中了暗器,不由一把将他手拿开。

只瞬间,那汩汩黑血便流淌出来,暗器上有毒。

景元帝瞳孔缩了缩,立即道:“快叫太医!”又道,“来人啊,将公子邕抬到其寝殿去,速速宣太医来为其诊治。”

林琬忽然一颗心迅速往下沉去,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太皇太后要将整个太医院都搬去栖霞殿。

她趁着众人正混乱的时候,跟着几个太监一道往赵邕寝殿去。

赵邕忽然遭人暗算,马球赛自然是举行不下去了,景元帝只能下旨延期举行。

才将下达了命令彻查此事,便有小太监匆匆跑到景元帝跟前,跪着道:“陛下,黄美人突然动了胎气,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去替黄美人医治了,如今竟是一个太医也请不到。太皇太后下了旨意,说是不保住黄美人腹中胎儿,任何一个太医都不得离开栖霞殿半步。”

景元帝突然咳了几声,羸弱的身子往一边倒去,倚靠在案边,双目猩红。

咳了半饷,这才似乎冷静一些,只朝那太监挥手道:“朕知道了,朕即刻就去栖霞殿,关心黄美人。”

赵邕殿中太监宫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太医来,不由个个急得头冒汗,在殿前来回不停走动。

林琬当时趁乱溜进了赵邕寝殿内,此刻虽则该散去的人都已散去,不过,她人已经成功地呆在了赵邕身边。

“公子邕,你需下达命令不许任何一个人进来,我便有法子救你。”林琬坐在床边,看着赵邕痛苦的样子,她不由整颗心都跟着一并颤抖了起来。

赵邕闻声轻轻抬眸,见是林琬,眉心轻蹙,吃力道:“我身中剧毒,你怎么救我?”

闻得似乎有脚步声,林琬附在赵邕耳边说了几句,而后轻声说:“让殿中宫女准备好这些,然后命他们侯到殿外去,我帮你医治。”但见赵邕并不为所动,而是轻抬凤眸,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林琬急道,“你若是不想再见你父母,便就怀疑我吧,左右背井离乡的人不是我!”

说罢,竟然将脑袋往一边甩去,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每次她生气了,都是这样,故意不理他,不跟他说话。这招十分好用,只要她不理他了,赵邕立即对她百依百顺,恨不能将一颗心剜出来给她。

见她虽则是生气,可言语间却更似是娇嗔,赵邕不由心一缩。

也不知道怎的,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是有些熟悉,好似曾经的某个时刻就发生在他身上。而身边坐着的少女,他越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起来。

“好,我便依着你。”他的声音虽则依旧清冷,但却透着一股子浓浓的宠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赵邕自己都微微一愣,但旋即还是照林琬说的吩咐了下去。

第060章 笫062章

第060章~第062章

060

闻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林琬紧张得双手紧紧揪住衣角,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邕看。

有些乞求,又似是在责怪,也像是在生气,总之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见她这般模样,赵邕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痛了。

“你不必进来!”赵邕声音清冷,极力忍着那股子钻心的痛意,面上平静道,“你先站在那里,我将所需物品写在纸上,你按着纸上写的去准备就是。”说罢,他翻动身子,坐在床榻上,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琬。

林琬会意,连忙轻步往一边案上走去,拿了纸笔来递给赵邕。

所幸赵邕伤的是左臂,此刻虽则左手用不了力气,但是右手却还是可以写字的。

按着方才林琬跟他说的,写了急需的一些物品,然后递给林琬。林琬迅速在纸上扫了一眼,见赵邕所写的都是自己急需的,满意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悄悄将纸从屏风侧面递到了外面去,又小心折身回来。

外面的身影动了动,而后传进来一道甜美女声:“公子,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准备。”

那女声话音刚落,林琬就本能即刻转头看向赵邕。

赵邕道:“她叫彩衣,是庄淑太妃搁在我身边的人,信得过。”

林琬垂眸想了想,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莫名地就有些不爽,想要生气。她刚刚虽然没有瞧见人,可听着声音,就能够猜得出,这个彩衣姑娘肯定是位貌美的女子。又是庄淑太妃搁在他身边的,想来情分不一样,就算不是男女之情,该也不仅仅是主仆情分。

上辈子她嫁给赵邕之前根本不熟悉他,而婚后一段日子她也没有想过要去熟悉,真到自己满心想着念着的人都是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之后不久,他领兵上了战场,而她,则被陆渊林玥陷害,大病不愈。

赵邕见她不再说话,目光轻轻朝她脸上看过来,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许是与少年时就背井离乡、而之后又深陷各种勾心斗角的漩涡中有关,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性子。

别说是没有见过一两次面的陌生人,便是与赵德赵敏相处,他也常常不说话。

可此刻,也不知道为何,他见她低着头、双手只绞着衣角,并不说话,他总想找些什么来跟她说一说。

“庄淑太妃是我父王的生母,也是我的亲祖母,所以,她挑选出来放在我身边的人自是可以放心的。”赵邕说完这些便顿了顿,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但见她闻言忽然惊讶地抬起头来,他忽觉得松了口气,这才又继续说,“林三姑娘,你为何要帮我?”

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何她总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好似很久之前就认识一般。

而他相信,从两人认识以来、她一系列反应来看,她根本就是认识自己的。

林琬听他再一次解释起彩衣来,心情忽然就大好起来,她了解他,若是他此刻真对彩衣有些意思的,断然是不会再次在她跟前提起彩衣的。

正因为心中坦荡,他才会想要解释。

“因为上次赏桃宴上公子帮我解过围,还有上次我遭歹人陷害,索性有公子及时赶到,我这才免遭一难的。”

在赵邕跟前,林琬不想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她觉得开心,所以她脸上全是灿烂笑意。

赵邕显然对这个答案是不满意的,但见她笑得似乎有些莫名,有些不解地轻轻蹙眉,自然不会放过她,继续问道:“我觉得好奇,刚刚你与赵德比赛打马球的时候,不但能够驾驭得了我的那匹烈马,而且瞧着骑术……”说到这里,赵邕轻轻一顿,探寻的目光如火炬一般定在林琬身上,“你的骑术是谁教你的?”

林琬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起来,但还是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外祖父是薛老将军,我小的时候是跟着外祖父外祖母一道长大的,所以很小熟于骑射。”她忽然咬到自己舌头,疼的她眼泪差点落下,然后赶紧低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又反问回去,“公子觉得我的骑术怎样?”

赵邕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说谎,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实话,他也不想逼迫她。

他总觉得,往后会来日方长,想问出究竟,有的是机会。

“表面上看起来还过得去,索性陛下点的人是赵德,要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想必你想赢就没那么简单。”赵邕实话实说,但见她面上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他忽然又道,“但你年岁还小,又是女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十分难得。”

林琬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没有得到赵邕的肯定,而是,方才赵邕中肯点评她的语气,让她想到了从前。

赵邕从不会为了哄她开心而故意说好话,教她骑马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她是他妻子而降低要求。

可她心里知道,他对她严厉,是为了她好。

当时天下大乱,四处硝烟滚滚,而那时朝廷大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太皇太后手中,已然成了刘氏天下。甚至朝中各个要害官职都被刘家人掌控,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增加赋税,闹得民不聊生、乌烟瘴气。

许多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起义,举着反燕的旗号,誓要争夺天下。

赵邕作为州王之子,自当要奉命各地镇压,不能够时常呆在她身边守护她的时候,他就希望她能够自立自强起来。

可她原本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而他先是作为人质被扣押在深宫、之后回到仪州,后跟着父兄四处征战,无论是哪一方面,她都是远远不及他的。那时候她就在想,其实自己根本配不上赵邕,身份配不上,性格配不上,能力配不上……

到了最后,还让他误以为自己始终没有爱过他,她更是觉得愧对他。

可更多的还是遗憾、惋惜,她越来越贪恋丈夫对自己的呵护,越来越享受跟丈夫、儿子在一起的每一刻,他们的爱情之花在绽放得最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她不甘心。

也不舍得,她想跟他永永远远在一起,一辈子就那样过。

赵邕久久等不到她的话,但见她一脸哀怨的模样,他开始反思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他忽然想起来,赵德说过,女孩子都爱听漂亮的话,就是所谓的甜言蜜语。就算那样的话一听起来就知道是假的,可女孩子似乎都是爱听的。他轻轻蹙起眉心来,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说一些好话夸她,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闻得动静,赵邕本能犀利目光朝外面扫射过去,但听得出是彩衣后,他才放下戒备。

外头彩衣并没有进来,只站在屏风前面道:“公子,您要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只稍稍顿了一顿,又即刻道,“公子,您的伤……”

“无碍。”赵邕仅仅吐出两个字回复彩衣,又说,“你去门外守着,我自己敷药。”

“是,公子。”彩衣闻言将东西放下,之后便立即退了出去。

林琬赶紧跳下去,将东西拿了进来,然后想也没想,就伸手要解赵邕衣裳。

在她心中,赵邕一直是她丈夫,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她忘了,眼前的赵邕,不是前世的丈夫,他并没有两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