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做什么?

难道,柴惜月这次找自己报仇来了?

哼!我顾重阳才不会怕她!

顾重阳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燃起了斗志,大步朝院中走去。

院中种着葡萄架,葱葱郁郁的叶子翠绿欲滴,那是顾重阳刚来的那一年移过来的。

葡萄藤要移植三年之后才能挂果,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成串的葡萄挂在藤上,圆溜溜、青亮亮的惹人喜爱。

顾重阳见了,心情较刚才好了很多。

再过两个月便是乞巧节,到时候,她便可以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织女相会。等看完了鹊桥相会,还可以摘葡萄吃。

辛辛苦苦料理了三年的葡萄藤,终于长出了果子,想必一定很甜。

柴惜月来田庄,不外乎是想看自己落魄潦倒的样子。她才不能让柴惜月如愿。输人不输阵,她顾重阳不管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这葡萄架,便是最好的证明。还有田庄上那些佃户,对她既尊敬又爱戴。这一点,她尤为自豪。

顾重阳正了神色,曼妙的身姿隐入葡萄架投下的浓荫中。

穿过葡萄架,便是正房。

顾重阳的脚步不由一顿,心头也是一紧。

正房门口的三层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原来高高卷起的湘妃竹帘垂放着。

庑廊下,两个年岁不一的仆妇一左一右守着门,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这两个人,顾重阳认得。

左边那个年老的是查嬷嬷,她是婆婆延恩侯太夫人的心腹。她十几岁就开始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一举一动都有太夫人的影子,是个严苛古板的人。

刚嫁到延恩侯府的时候,顾重阳没少被她教训。

右边那个年轻的媳妇,娘家姓赵。她母亲赵嬷嬷跟查嬷嬷一样,是太夫人的陪房。

若说亲近,自然是赵嬷嬷跟太夫人更亲近一些。因为赵嬷嬷还是贺润年的乳母。

后来赵嬷嬷死了,太夫人念旧,就点了她的女儿在屋里服侍。还亲自做媒,将赵嬷嬷的女儿嫁给了延恩侯府大管家的儿子郑达,因此人侯府上下人等都称呼她“郑达家的”。

三年前,顾重阳离开京城的时候,郑达已经子承父业做上了侯府的管家。郑达家的便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娘子,帮着太夫人管理内宅,是太夫人的臂膀。

这两个人怎么会来到田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太夫人来了?

顾重阳心头一突,有些紧张。

她心里是有些害怕这个古板的婆婆的。

面对柴惜月她可以撕破脸皮,可面对婆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除了从前婆婆的积威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儿子,养在婆婆膝下。

虽然太夫人疼爱睿哥儿,可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忤逆了太夫人,难保太夫人不会迁怒睿哥儿。

从前睿哥儿不过是吃了她递过去的点心,太夫人就拿竹板打睿哥儿的手心。

那时候,睿哥儿不过才两岁不到。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照顾睿哥儿就算了,怎么还能给儿子带去麻烦呢?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靠近睿哥儿了。

想睿哥儿的时候,她便远远的看一眼。每天去请安,她都是第一个到的,想尽办法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多逗留一会,就为了能多看睿哥儿一眼。

“夫人回来了!”郑达家的声音响亮,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

顾重阳忙走上台阶,微笑道:“原来是查嬷嬷与李姐姐,怎么劳烦二位等着我?今天天热,您二位跟我一起进去歇歇?”

她可以对贺润年冷嘲热讽,可以跟柴惜月对打,却不能不客客气气地跟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周旋。

见她语气诚恳,态度谦和,郑达家的嘴角的笑容就稀薄了许多,神色也有些勉强:“夫人不必客气,快些进去吧,侯爷可等了半日了。”

说着,郑达家的亲自打起了帘子。

顾重阳受宠若惊,忙扶了帘子:“多谢李姐姐。”

说完,她就走了进去,忽略了郑达家脸上的挣扎犹豫,与查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

贺润年负手站在厅堂中。

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细棉布直裰,衬得他越发面皮白净,身材挺拔。儒雅俊秀的脸上一抹小胡须,给他添了几分成熟。

“你来做…”什么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顾重阳就定住了。

她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第3章 。惊闻

厅堂正座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碧青色的凉稠对襟半臂褂,露出白嫩嫩、肉滚滚、像白莲藕一样的胳膊。

他怀中抱着一个九连环,正低着头研究,一脸的认真。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顾重阳,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动九连环。

顾重阳又惊又喜,忙张开双臂快速朝前走了几步。

眼看着离那孩子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她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梦到儿子,每一次她就要抱到儿子,梦就会醒。

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梦?

如果她去抱睿哥儿,是不是又很快就要醒了?

朝思暮想的儿子近在眼前,顾重阳却裹足不前。

她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举妄动,儿子就会消失。

睿哥儿不能消失,她不能醒!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睿哥儿说,她想问他乖不乖,听不听话,有没有想她。

顾重阳贪婪地望着睿哥儿,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是…睿哥儿?”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顾重阳却知道,这就是她的睿哥儿。

睿哥儿抬起头来,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透露着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黑白分明的杏眼跟自己如出一辙,软软糯糯的声音令顾重阳心都要化了。

此刻她可以确定,这不是梦!这绝对不是梦!

是睿哥儿,她的睿哥儿真的来看她了。

“睿哥儿!”顾重阳已经扑到椅子边,一把将睿哥儿拥在怀里:“睿哥儿,我是你母亲,我是你的母亲啊!”

顾重阳说着,已经连连在睿哥儿脸上亲了好几口。

儿子抱在自己怀里,软软的,暖暖的,顾重阳觉得自己整个心里都是满足。

“你骗人!”

睿哥儿挣扎着从顾重阳的怀中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你骗人!祖母说我没有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

顾重阳心头大恸,一方面不敢置信婆婆居然会这样挑唆儿子,另外一方面又有片刻的茫然。

婆婆竟然厌恶自己到这步田地了吗?

她这样骗睿哥儿,以后睿哥儿长大了,知道自己还活着,会怎么看她呢?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酸涩,蹲在椅子旁边与睿哥儿平视:“睿哥儿,我是你的母亲,我没有骗你。”

说着,她伸手去拉睿哥儿的手。

“啪!”

睿哥儿一巴掌把顾重阳的手打开,义正言辞道:“你撒谎,你骗人!祖母说,骗人的,都是坏蛋,你是拐子,要拐了我!”

“不是,不是…”顾重阳的手落空,又是慌张又是狼狈:“我没有骗你,我是你母亲,我真是你母亲,真的!我知道你的生辰是腊月十七,你肚子上有一块胎记…”

“可祖母说,我母亲已经死了!”睿哥儿认真道:“祖母是不会骗我的!”

顾重阳的话猝然间被打断,她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朝思暮想的心头肉,三载未见,就已经不记得她了。不仅视她为陌生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母亲已经死了,说她是拐子。

自己明明是他的母亲啊,可是他却不信。

被自己的孩子拒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事情吗?

洪亮的童音似锤子一般打在顾重阳的心头,将她的心敲出一个窟窿。

顾重阳觉得自己心在滴血,从未有过的委屈令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管她葡萄树种的多好,不管田庄上的人多爱戴她,不管她的医术多高明,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她的确不配做睿哥儿的母亲。

顾重阳捂了脸,渐渐哭出声来。

“你是鬼吗?”耳边传来睿哥儿软软的声音,似安慰似肯定:“乳母说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魂。难道你是我母亲的鬼魂吗?”

顾重阳抬起头来,双眸红肿,声音哽咽:“我不是鬼魂,我是你母亲,你的母亲还活着,没有死。”

睿哥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怀疑,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可是祖母是不会骗自己的。难道是祖母记错了?

过了好一会,他把脸转过去,问贺润年:“父亲,这位姐姐说她是我母亲,是真的吗?”

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是真的,我就是你的母亲。”

说完,她站起来,目露乞求地望着贺润年。

贺润年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为难与犹豫。

这一丝犹豫令顾重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贺润年,你说话啊!”顾重阳脸色发白,眼角含泪地对贺润年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跟睿哥儿说啊,说我是他母亲,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到最后,顾重阳已经的嘴唇已经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父亲,她是我母亲吗?”

感觉到气氛不对,睿哥儿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贺润年身边,怯怯地问道。

面对妻儿的拷问,贺润年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郑达家的,抱大少爷出去。”

郑达家的应声而入,抱了睿哥儿就走。

“不。”顾重阳一把拉住睿哥儿的手,恳求道:“别走。”

睿哥儿眼中尽是迷茫。

贺润年走上前来,掰开顾重阳的手,将她与睿歌儿隔开。

湘妃竹的帘子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睿哥儿的身影消失在顾重阳的视线中。

“睿哥儿,我的儿子!”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走了一块,她扶着竹帘,透着缝隙见睿哥儿趴在郑达家的肩膀上,走出了大门。

“贺润年!”顾重阳又是伤心又是难过,满脸哀痛地质问贺润年:“你为什么不跟睿哥儿说实话?难道我不是他的母亲吗?你不是标榜自己是君子吗?你不是张口闭口文、行、忠、信吗?这就是你的信吗?你就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儿子的吗?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在儿子求证的时候,贺润年的沉默令给顾重阳致命的一击,她又恨又怒,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们延恩侯府自诩名流世家,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太夫人是长辈,她就是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颠倒是非挑唆睿哥儿。好,她老了,头脑昏聩了,又是长辈,我不跟她计较。可你呢?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也能做出这种离间骨肉的事情来。你是什么君子?说你是小人都侮辱了小人这两个字!”

不管顾重阳说什么,贺润年却总是一言不发。

顾重阳说完了这一通,一回头见花梨木扶手椅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九连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刚才睿哥儿还坐在这里玩呢。

一想到睿哥儿已经走了,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回转了,顾重阳又后悔起来。

睿哥儿不认她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还小,才五岁呢。等他长大了,自己再跟他慢慢说。

她刚才应该问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自己给他做的衣服鞋袜,编的小狗,亲手削的小木剑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下一次,一定不能忘了。

顾重阳把九连环紧紧握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一室无言,两个人各有心事。

心里想着睿哥儿的事情,顾重阳神色奄奄地坐在椅子上,忽略了贺润年还在室内。

过了好一会,才传来贺润年艰涩的声音:“重阳,沈家舅舅一家都被斩首了。”

这句话好似一个焦雷,打得顾重阳整个人都呆了。

“你说什么?”她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望着贺润年:“谁被斩首了?”

“是你舅舅跟两位表哥,还有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女眷。”话一出口,就好说了很多,贺润年没有顾忌:“他们都被斩首了,圣上一个月前下的旨。辽东卫的折子三天前到的,说是已经就地处死…”

“这不可能!”贺润年的话还没说完,顾重阳就已经霍然起身,厉声打断了他:“我舅舅一家被判的是流放,早就在辽东服役了,怎么可能被斩首?就算我舅舅与两位表哥都被判斩首,我舅母表姐她们是女眷,怎么可能也被牵连呢?伪帝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初衍大师说了,既往不咎。他言而有信,滴水成冰,绝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初衍大师的意思,是皇上下的圣旨。”贺润年十分有耐心地解释着。

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初衍大师把持着朝政。

“君无戏言。”顾重阳冷笑:“皇上如此出尔反尔,初衍大师不会让他如此的!”

贺润年目露怜悯地望着顾重阳:“初衍大师上个月圆寂了。”

第4章 。生死

“不、不、不。”顾重阳闻言脸色大变,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初衍大师一向身体康健,从未听说他身体有疾,他如今四十岁都不到,怎么可能会死?这不可能,你休要骗我!”

顾重阳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贺润年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一样。

“是火化的。”贺润年的话令顾重阳绝望:“初衍大师说自己尘缘已了,是时候走了,于是便要求火化。皇上下旨将他生前居住的少师静室改建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贺润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重阳,我没有骗你,你舅舅家被满门屠首…”

“轰”地一声,顾重阳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舅舅遇难了,还有舅母表哥表嫂他们都死了,还有几个小侄儿,小侄女,他们那么小…

怪不得她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再接到过舅母的来信了,怪不得已经出嫁的素迎表姐上个月来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着抹眼泪,她还以为素迎表姐在婆家受了委屈。

原来是舅舅他们遇难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明明说了要赦免他们了啊,天子怎么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痛得她头脑轰轰作响,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她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那我素迎表姐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