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柴惜月却越发觉得顾重阳不一般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四表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惜月?惜月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四表姐多担待,千万别跟惜月一般见识。”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

第31章 。打脸(一)

顾重阳还是没有说话,只低了头小口小口的喝茶,顾重珠的脸色却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她刚刚跟柴惜月说别人看着自己的脸面绝不敢怠慢她,这会子顾重阳就故意找碴欺负柴惜月。这不是给柴惜月难堪,分明是顾重阳想给自己没脸。

她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冷笑一声上前道:“顾重阳,惜月表妹跟你说话呢,难道你听不见吗?惜月表妹远来是客,老太太让我们好好招待她,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顾重阳这才放下茶盏,对柴惜月说道:“老太太房里的茶向来都是最好的,这信阳毛尖凉了就不好喝了。刚才嘴里噙着茶水,不好说话,怠慢了贵客,还望海涵。”

她说话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声音娇软清糯,说不出来的好听,柴惜月的目光这才从顾重阳胸前的八宝琉璃金项圈上移到她的脸上。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这个四小姐好漂亮的容貌!

她忙打起精神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四表姐说哪里话,你愿意跟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敢怪罪。四表姐…”

“柴姑娘,敢问你是哪年生的人?”

顾重阳冷不丁地说话,生生打断了柴惜月的喋喋不休。

她噎了一下,忙道:“我是建兴二十九年八月生的,因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十分皎洁,所以家父给我取名惜月。四表姐名叫重阳,是出生在白天阳光普照之时吗?”

“是啊,我的确出生在白天。”顾重阳点点头:“我是建兴三十年九月九日出生的。因为赶上重阳节,家中姐妹又是重字辈,所以就叫了重阳。”

这话一出,柴惜月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比顾重阳大了一岁,居然张嘴就叫对方表姐,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都怪自己太急切了,看着顾重阳比自己高,就以为她比自己年纪大。

“四…表妹…”柴惜月满脸都是歉意,显得忐忑又真诚:“四表妹比我高,说话行事比我稳重有章法,我就误以为你年纪比我大。没想到闹了这样一个笑话,四表妹千万别笑我。”

上一世也是如此,柴惜月一见面就叫自己表姐,关系近了之后就叫自己姐姐…

后来彼此都知道是顾重阳小,柴惜月大的时候,柴惜月却拉着顾重阳的手说叫惯了,不想改口了,还说要做顾重阳一辈子的好姐妹。

顾重阳当时想着横竖怎么叫都无所谓,不仅没有刻意纠正,反而觉得柴惜月宁愿做小妹妹十分娇憨可爱,而自己做姐姐是占了便宜。

没有想到的是,柴惜月最后给贺润年做了外室。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承光三年,伪帝已经稳定了朝政。贺润年为父亲守孝三年已满。

除服四个月之后,顾重阳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既惊且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她就让人跟着贺润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大舅舅已经被封为凉国公,是有功于伪帝的重臣。她是大舅舅最疼爱的外甥女,自然有人巴结她,替她办事。

不过几天,她就查出贺润年养外室的事实。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哭了半宿。

贴身服侍的丫鬟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回凉国公府找大舅舅给自己主持公道。

顾重阳想着两位舅舅为自己操心了这么多,没道理这点子小事让舅舅们担心生气,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心痛如绞,却隐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不必告诉舅舅,这件事情我要自己处理。”

于是就派人捉了那外室身边服侍的人来,一个丫鬟跟一个婆子。

等人来了,她盘问一番才知道,那外室居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顾重阳当时深爱着贺润年,她以为贺润年不过是跟外面的人玩玩,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让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

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醒过来,贺润年已经来了。

他跪在自己床头,求自己不要告诉舅舅:“重阳,若是大舅舅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重阳,算我求求你!”

“要我不告诉大舅舅可以。”顾重阳眉眼冷峻地望着贺润年:“你让外面那位打胎,跟她一刀两断,这件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贺润年霍然起身,大声质问顾重阳:“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能这么狠心?她腹中怀的,是我贺润年的骨肉。你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顾重阳,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理取闹,冷硬心肠了?”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却反过来指责自己无理取闹,冷硬心肠。

顾重阳怒极反笑:“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你孝中寻欢还生下孩子,就算我就不告诉大舅舅,那些御史知道了,也够你喝一壶的。我倒要看看,是延恩侯府重要,还是外面的那个贱人跟庶虐重要!”

贺润年脸色发白,手指发抖地指着顾重阳喝骂:“你简直不可理喻!”

顾重阳一颗心伤痕累累,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咄咄逼人:“明明是你心思龌龊,品行不端,见色忘义,孝中纵欲,还有脸来说我!”

两个人越吵越凶,最终不欢而散。

可当天晚上,婆婆来了。

顾重阳嫁到延恩侯府的第一个月,婆婆对她非常好。

可从第二个月开始,先是延恩侯府大老爷醉酒落水淹死了,紧跟着二老爷坠马而亡,没隔多久老延恩侯也因病去世。

婆婆请来道人算出她是不祥之人,会有这种结果,都是她命太硬克死了大老爷、二老爷、老延恩侯。

从那之后,婆婆就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怒目而视。别说亲自来她的院子了,就是她去请安问好,婆婆也鲜少给她好脸色。

所以,虽然明知道婆婆是为了贺润年养外室的事情前来,可能十之八九是为了帮贺润年说情,她也还是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恭迎婆婆。

婆婆难得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夫妻本是一体,夫荣妻贵,夫贱妻哀的道理你一定是知道的。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侯爷行为有亏,你身为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颜面同样有损。”

“侯爷孝期取乐,养外室,生庶子,的确是他的不对。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延恩侯府颜面蒙羞,但你难道能独善其身?”

“焉知别人指责侯爷的时候不会说你善妒不贤,逼得侯爷只得养外室?”

“又或者说,你想听那些长舌妇人笑话你无能没事本,拢不住丈夫的心?”

顾重阳听了先是愕然,接着就陷入沉默。

虽然知道婆婆是为贺润年说话,她也不得不承认婆婆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婆婆见她不说话,就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情若是传到凉国公耳中,他又该有多么担心?我想,你定然是不愿意凉国公为你生气为你担忧的,对不对?”

说到舅舅,顾重阳终于松动。她不再无动于衷,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婆婆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事情终要解决。如今侯爷已经低头,身为妻子,你不能倔强,而是要就坡下驴,将事情圆过去。”

听婆婆这么说,顾重阳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婆婆,我绝不许那女人进门。”

话一落音,顾重阳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这样顶撞婆婆,婆婆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这样一来,恐怕跟厌恶自己二来。

可婆婆并没有生气,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个傻孩子。你现在觉得男欢女爱比什么都重要,可以后你就会明白,身为侯府夫人,尊重与体面比情爱重要的多。”

“若任由那女子外面,对我们延恩侯府名声不利。最重要的是,那女子想要如何,我们根本无法拿捏,无从下手。若是让她进了门,一方面能展示你身为嫡妻的大度,令侯爷心中有愧,以后会更加爱重你。另一方面,有了妻妾的名分,你再想拿捏那她,岂不是就更加容易了?”

婆婆的话令顾重阳很是意动,她不想拿捏谁,可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而她却素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

如果那女人进了门,至少事情在内宅,至少自己可以干预。而不是像现在,她在外面,自己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可那女人已经怀胎七个月了,她若是进门生下男胎,岂不就是侯府的庶长子。

嫡子不长,长子不嫡,是侯府大忌。

可若是不接那女人进门,以后孩子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

一时间,顾重阳忧心忡忡,瞻前顾后。

第32章 。打脸(二)

延恩侯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劝慰她:“我知道,那女子已经怀胎七个月了,你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你,若她生下的是个男孩,自然去母留子,不会让她威胁你的地位。”

说到这里,延恩侯太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阴冷。

“反正孩子只比你腹中的孩子大几个月,等他出生了,我们就瞒着。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再说出去。对外,就说你的孩子是先出世的,庶子是后出世的。反正不能让庶孽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庶虐二字咬德特别紧,以至于她的表情有些狰狞。

延恩侯太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若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子,那就更简单了。孩子留下来,至于那女人,我会安排人给她灌药,绝了她的生育。”

延恩侯太夫人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这样品行不端,勾引爷们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延恩侯府的门。我能留她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重阳,这些个妾室,没一个好东西,我比你更恨。”

延恩侯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冷心冷,顾重阳虽然解气,但是也生出几分戚戚焉。

延恩侯太夫人这个人最是古板,最看不得人行为轻佻,言语不端,这一点顾重阳深知。

所以,那个外室还没进门就被延恩侯太夫人判了死刑。

就是因为如此,顾重阳就放了心,听了延恩侯太夫人的话,接了那外室进门。

第二天的黄昏,一顶素色小轿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延恩侯府。

顾重阳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梳着翻叠圆鬟髻,戴了金镙丝童子戏珠钗,鬓带一朵杯口大的红花。

整个人打扮的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不仅漂亮,还有通身的气派。

两个婆子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玫瑰粉的对襟圆领褙子,豆绿色的挑线裙子,梳着弯月髻,髻上簪着一个镂空金簪。

虽然大腹便便,然行动时腰间秋香蓝丝绦迎风摇摆,依然有几分风姿。

顾重阳见了她袅娜的样子,手指不由狠狠地掐入手心。

那人已经低下头去,勉强跪拜:“见过夫人。”

顾重阳一怔,这声音好生耳熟!

“你身子不便,起来吧。”

底下那人就盈盈站了起来,眼睛朝顾重阳一望,轻轻唤了声:“姐姐!”

顾重阳如遭雷击,脸色大变,声音尖锐又高亢:“柴惜月,怎么会是你?竟然是你!”

她贴心的好姐妹居然背着自己跟丈夫勾搭到一起,还在她之前怀了孩子,如今甚至要登堂入室要与她分享丈夫。

顾重阳心如刀绞,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倾塌了。

她可真是傻!

真是傻!

“姐姐,对不起。”柴惜月双眸含泪,说不出的哀婉可怜:“请你原谅我这一次。”

说完,她再次跪下去,苦苦地哀求:“都是我不好,姐姐不要生我的气。从今以后,我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侯爷,我一定时时处处以姐姐为尊。”

“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好不好。你向来疼我,从不舍得生我的气的,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吗?”

跟从前一样,怎么可能跟从前一样。

从前自己与她是再亲密不过的好姐妹,她们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她对贺润年有好感,柴惜月还帮着自己出主意,还有一次,柴惜月还帮她将香囊送给贺润年。

柴惜月明明知道自己爱慕贺润年,明明夸贺润年是再好不过的人跟自己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可笑自己几天前还托人带信给她,说自己怀了身孕,说她就要做姨母了,说自己身子不便,等胎坐稳了就去看她。

枉自己对她掏心掏肺,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自己。

若是换做别人,她还不会这么愤怒。可为什么偏偏是柴惜月!

她抢了自己的爱情,又背叛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亏她有脸叫自己姐姐。

她可真是好妹妹啊,跟自己的姐夫搅到了一起。

顾重阳又恨又恼,泪水迷蒙了双眼,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

可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顾重阳擦干眼泪,望向柴惜月:“惜月,你真心当我是姐姐吗?”

“真的,真的。”柴惜月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全是自责:“姐姐对我好,一直照顾我,我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我,我以后一定老实本分,安分守己,服侍姐姐。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欺骗自己。她柴惜月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都不会干出这样无耻的事。

乱家的种子,没廉耻的畜生!

顾重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瞪着柴惜月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她那个时候只想认真地看一看,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你敢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保证吗?”顾重阳面色冷峻地望着她:“只要你以肚子里的孩子保证,说你刚才所言都是真心实意,若有半句假话,你就天打雷劈,你腹中骨肉就化为血水,我就相信你。”

“柴惜月!”顾重阳冷冷地唤着她的名字:“我愿意你相信你,你敢发这个誓吗?”

柴惜月脸色发僵,嘴唇发抖,额上冒出点点汗珠。

“姐姐…”她声音发紧,磕磕绊绊道:“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自甘下贱?”顾重阳霍然起身,紧攥着双手憎恨地看着她:“从前我顾重阳识人不清,被你耍得团团转,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姐姐。”柴惜月也站起来,目光冷清地望着顾重阳:“你说的是真的吗?”

二人四目相对,好似是头一回看清彼此。

顾重阳上前一步。

啪!

清脆的耳光声落下,柴惜月的脸立马红肿了一片,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姐姐,你…”

“我打你了。”顾重阳神色不动,眉眼间却全是轻视:“怎样?”

柴惜月的手紧紧地攥着裙子,脸色发青。

顾重阳打了她!一个被她指使的团团转的人居然敢打她!

柴惜月恨得咬牙切齿,顾重阳打了她的脸,同时被打落的,还有她的自尊心。

她又恼又恨,却不敢翻脸。

看了看左右的仆妇之后,柴惜月低下头,小声地抽泣起来:“姐姐,若是打我你能消气,你就打吧,纵然被姐姐打死,妹妹我…也无怨无悔。”

你以为我不敢!

顾重阳二话没说,再次扬起巴掌,重重地落在柴惜月脸上。

柴惜月的目中的凶光立马就露了出来:“你…”

可她到底生生忍住了心中的气,依旧做出逆来顺受的样子,默默流泪:“姐姐,这是我欠你的。如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

顾重阳眼底就露出几分的嘲讽,她这样说,是怕自己继续打她吧。

装模作样,口蜜腹剑,这才是柴惜月的真面目吧。

可笑自己从前竟从来不曾看清过。

“不要叫我姐姐。”顾重阳昂起头,不屑地睥睨着她:“你不配!”

“夫人,柴姨娘的茶还没敬呢。”

“不用敬了,让她自己喝吧。”

顾重阳扬长而去,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从那之后,她跟柴惜月你来我往,表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她心里却恨死了柴惜月了。

当然,柴惜月也记恨上了顾重阳。

想起往事,顾重阳心中旧愤难平。

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跟柴惜月做姐妹,还让柴惜月叫自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