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迎原本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咬牙切齿,说到最后一句,眼圈泛红,声音都哽咽了。

顾重阳十分惭愧:“素迎表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贪玩忘记了时间,你多掐几把就是,我绝不还手。”

沈素迎抹了一把眼泪,故作凶狠道:“掐就掐,一定要给你点教训,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说着又在顾重阳胳膊上掐了一把。

其实她掐得一点都不疼,顾重阳却故意“哎呦、哎呦”地叫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求饶:“素迎表姐,你大人有大量,你饶了我这一回吧,这次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素迎破涕为笑:“既然你知道错了,我就原谅你了。走,咱们去找二哥去。”

顾重阳赶紧道:“对、对,咱们去找让表哥,别找到我,反而丢了他。”

沈素迎道:“二哥才不会随便跑,就算他跑丢了,我也不担心。”

“是、是,都是我的错,表姐,你别气了。”顾重阳笑嘻嘻地在沈素迎腰间掐了一把:“你再板着脸,就成老太婆了。”

沈素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哇,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反而笑话我是老太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她张牙舞爪地追了上来,顾重阳知道,素迎表姐是真的消气了。

王九郎气度雍容坐在椅子上,眼神犀利地盯着跪在下首的人,慢腾腾地问:“吴嬷嬷,你们来的路上夫人究竟与哪些人见过面?”

吴嬷嬷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她是九爷一力栽培出来的,说是服侍夫人,其实她更大的作用是监视夫人的一举一动,但凡有异常都要立马禀报九爷。

她之前怀疑过九爷不是夫人亲生的,否则九爷怎么会监视夫人,可九爷跟夫人模样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母子。除了对夫人冷淡、监视,限制夫人外出之外,九爷还是十分孝顺夫人的。

九爷怎么会突然这么问?难道夫人那边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纰漏?

这个念头一起,吴嬷嬷心中大骇:“九爷,我们从京城南下一路都十分顺利,夫人起居坐卧都有人陪伴,除了接受老太爷生前几个门生家的女眷之外,夫人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王九郎没有说话,只用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叩击。

一室静谧,吴嬷嬷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听到他叩击桌子发出的“笃笃笃”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吴嬷嬷的心头,令她胆战心惊。

时间越久,吴嬷嬷脸色越是难看,她额头上都是汗水,却不敢去擦。她的膝盖发麻,却不敢动。她一直保持低头的姿势,脖子都僵了,却不敢转一下,更不敢抬头去看上首人的脸色。

她知道夫人一定是出事了,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而她竟然没有察觉。

九爷会如何处置她?

“九爷,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出京城到达通州驿站的当天夜里,值夜的护卫发现了可疑的身影。大家都以为是贼,一个屋子接一个屋子的搜查,却什么都没有搜到。”

吴嬷嬷面如死灰道:“当时夫人已经睡下,听说我们要进去搜屋子,她没有同意。”

应该就是这一次了!

吴嬷嬷心里懊恼万分,她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王九郎神色不动,轻声道:“你下去吧。瑞丰会安排你去妥当的地方。”

“是。”吴嬷嬷永远都不曾看透过主子,他总是冷冷的,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不过她知道,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是再也没有资格留在夫人身边了。

吴嬷嬷退了出去,瑞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九爷,马车已经安排好了。”

王九郎点点头:“拿上我的贴子,我们去沈家。”

瑞丰心里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是。”

象征着进士身份的大红名帖被送到了沈玉成的手中,看着上面写着“王旭”他不由皱起眉头。

他们沈家世代经商,一直想更进一步希望家中能出一个进士,却总是不能如愿。结交的故旧中除了金陵知府之外,哪里还有进士及第的人物?

他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来。

但不管如何人已经来了,他也不好把人晾着才是:“快请王公子进来。”

下人引着一个身穿月白色外衣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姿如松,剑眉星目,行动潇洒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如清风朗月。

沈玉成更是吃惊,这样惊艳决绝的人,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呢?

“沈先生。”王九郎微微一笑,似不羁的清风:“不请自来,叨扰了。”

“哪里,哪里。”沈玉成一边跟王九郎寒暄,一边问:“不知王公子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王九郎一愣,这个沈玉成是真傻还是假傻?就算他不认识自己,也总该听说过王旭这个名字吧。

不过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他不认识也正常。

“我与家母一起为先人修建祠堂,家母在鸡鸣寺被蛇咬伤,多亏了贵府顾表小姐古道热肠医术高超,于危急之中救了家母一命,我此次是为道谢而来。”王九郎一抬手,瑞丰赶紧将谢礼奉上。

沈玉成却道:“王公子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外甥女的确姓顾,今日也的确去了鸡鸣寺,但她年纪尚幼,虽然懂些医理但并不擅长,会不会是另有其人?”

他与母亲奉新帝之命,南下为先祖王为公修建祠堂,这事情整个南京谁人不知,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竟然还听不懂?

王九郎不由皱了皱眉头,怪不得沈家虽然生意做的不小,但一直难以进入官场,这个沈玉成对官场之事了解太少了。

在京城,九爷要见谁,向来都是派人去告知一声,那人自然会屁颠屁颠地登门,哪需他亲自出门?就算他出门也不过是跟人家说一声就是,哪需要拜帖?他那张脸就是活招牌啊。

没想到今天送上了拜帖人家还是没有认出来。

瑞丰见自家主子屡屡碰壁,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敢表露,只拿眼睛去觑王旭。

王九郎面带微笑,儒雅万千:“救了家母的女孩子年纪的确不大,她说她是京城庆阳侯府的四小姐,沈家的表小姐,先生若是不信,请表小姐出来一见便知。”

“这…”沈玉成心疼外甥女,顾虑地看了一眼王九郎。

瑞丰心里笑得更甚。

“舅舅。”顾重阳得知消息,慌忙赶来,冲王九郎福一福身:“我不过是碰巧遇到夫人,没想到王公子竟然亲自登门,小女子十分惶恐。”

王九郎挑了挑眉,心里冷笑,十分惶恐?敢当面调侃他,敢威胁他,她竟然讲自己十分惶恐?

“这么说,重阳你是真的救了王公子的母亲了?”

顾重阳甜甜一笑,眉眼弯弯,牙齿整齐雪白,像个撒娇的小猫:“当然了,舅舅,你别看我年纪小,我能耐大着呢。”

王九郎抽了抽嘴角,觉得此女大言不惭,脸皮甚厚。

“我们重阳就是有能耐。”王九郎的想法丝毫影响不了沈玉成的慈爱,他眉开眼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怎么没有告诉舅舅?”

顾重阳微微一笑:“这些我们等会再说,还有客人在呢。”

沈玉成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的乖巧非常欣慰。

大名鼎鼎的王九郎亲自登门,还被舅舅这样忽视,他不会生气吧。

顾重阳偷偷瞟了王九郎一眼。

只见王九郎面色如常,气度清华,半点不见怒色。

沈玉成这才对王九郎道:“我这个外甥女年纪小却心地善良,能救令慈也是机缘巧合,王公子不必客气。”

“我今天来,一则是为了感谢顾小姐相救之恩,二来是想请顾小姐继续为家母治病。”王九郎语气诚恳:“家母青年丧夫,独自将我抚养长大,身为人子见母亲受苦却不能以身相替,心中愧疚万分,请顾小姐一定不要推辞。”

“王公子一片孝心,令人感动,只是我这外甥女年纪小…”

“沈先生不必多虑,顾小姐医术十分高明,家母的病交到顾小姐手里,我很放心。”

沈玉成还想拒绝:“这…”

“舅舅!”顾重阳大急,忙扯了扯沈玉成的袖子:“我今天在鸡鸣寺的时候,已经答应过王公子了。”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遇上了王九郎,她一定要使劲浑身解数给抱真夫人治病,卖个人情给王九郎。

如果她不能挽救舅舅一家上荣王的船,这个人情以后可能就会是舅舅一家的救命稻草。就算她带着舅舅全家避开了荣王,以后这个人情必然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王九郎啊,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顾重阳摇着沈玉成的袖子,像个刁蛮的小孩子:“舅舅,你难道不相信我会医术吗?”

沈玉成有些犹豫,毕竟给人治病是大事。虽然之前崔老夫人说过她家孙子的病逝重阳治好的,但他仍然有些半信半疑。

“舅舅!”顾重阳突然松开手,低声道:“我之所以能查出害死母亲的凶手,就因为我会医术。不管四老爷也好,舅舅也好,你们言之凿凿地告诉我母亲是病死的,我都不相信,就因为我那时日日给母亲号脉,知道她身体康健,不可能会有心疾。舅舅,请你相信我,我的医术可以的。”

这个时候外甥女表现出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沉稳。

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在京城那个虎狼之窝,顶着层层风险,一个人追查母亲去世的真相,不仅查出了凶手,还帮着长房夺了次房的爵位…

他一直觉得那都是崔老夫人做的,重阳不过占个名头而已,可崔老夫人没有必要骗自己啊。还有重阳,她也不会骗自己的。

“舅舅当然相信你。”沈玉成哈哈一笑:“给人治病是好事,舅舅怎么会阻拦呢,你只管去,好好给王家夫人治病。”

“那我明日派人来接顾小姐。”王九郎见目的达到,起身告辞。

翌日,顾重阳到了鸡鸣寺给抱真夫人复诊。

经过一副药的疗效与一夜的修养,抱真夫人身体的毒素已经少了很多,只是她精神还有些怠倦,气色也不太好。

“顾小姐年纪这么小,不仅古道热肠急人所急,而且用药精准针灸娴熟,真是了不起。”

抱真夫人双眸剪水,气度出尘,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十分好听。面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顾重阳心头有些愧疚。昨天趁着抱真夫人昏迷的时候她给她施针,一来是为了逼出蛇毒,二来是为了给她打胎。

可怜那孩子,在母亲不知道他到来的时候就胎死腹中了。

不过,那胎儿中了蛇毒,根本不保。早打下来不过是早点让他超生罢了。

顾重阳收回心思,微微一笑:“夫人谬赞了,我不过略通医术,算不得什么。您才华出众,琴艺高超,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呢。重阳打心眼里佩服您这样的人。”

她说得是真心话,可能这样的恭维听得太多了,抱真夫人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只柔柔一笑,说不出来的妩媚。

顾重阳就叹了一口气,抱真夫人今年该有三十六七岁了吧,可看着竟然像是二十四五岁花信年华的女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正是芬芳动人的时候。

有如此美貌偏又有如此出身,再加上名动天下的才华,怪不得能有大齐朝第一美女才女的名号。

“顾小姐,我的身子什么时候能痊愈?”

抱真夫人与王九郎到南京来,是奉新帝之命给王家先祖王道之修建祠堂,王道之得太。祖皇帝三顾世芬堂,方出仕辅佐太。祖治理天下,他死后太。祖赐封号为公,他们修建的就是为公祠。

顾重阳知道,抱真夫人是怕自己身体不好耽误修建祠堂的事情。

“夫人不必担心,您的身子没有大碍了。不过蛇毒需要慢慢清除,还需一个月的时间。”

其实蛇毒不过十来天就能痊愈,顾重阳说一个月,不过是想让抱真夫人养养身子,毕竟小产之后,要卧床一个月。

抱真夫人听了有些失望,眉头轻锁,惹人怜惜。

自己是个女子尚且如此,若是个男子见了她这副模样,恐怕恨不能将性命捧给她吧。

抱真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换成了于嬷嬷,她禀报:“夫人,九爷来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原本眉头笼着轻愁的抱真夫人突然眼睛一亮,眼角眉梢都是惊喜:“快扶我起来,把那件烟青色的对襟衫拿来给我换上,算了,还是穿那件湖蓝色的吧,看着精神些。”

“我的头发乱不乱,要不要重新梳个发髻?还有我的脸色会不会太难看了,要不要敷点粉?”抱真夫人语气轻快带着期待:“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再把木樨香熄了换上沉木香,九郎最喜沉木香的味道。”

“用我前几天接的山泉水给九郎泡龙井茶,九郎向来讲究。要不然我们去厅堂吧,这内室药味太重了,九郎哪里能闻得了呢…”

那在意又紧张的模样,哪像是等着儿子来请安的母亲?说是等待心上人也不为过。

顾重阳站在一边叹为观止。

要不是于嬷嬷劝着,说王九郎已经到院子门口了,抱真夫人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呢。

听到王九郎的脚步声,抱真夫人伸长了脖子朝外看。

在看到王九郎的那一瞬间,她满面的都是笑容,眼睛里都是王九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你来了,快进来,怎么今天有空过来?昨天我被蛇咬了,吓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没有了主心骨,幸好你来了,我可就放心了。你怎么不多歇歇?一路上累不累?是走的水路还是旱路?路上太不太平?”

抱真夫人眼睛盯着王九郎,像是看几岁的小儿一样,絮絮叨叨问个没完没了。

王九郎神色冷淡,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看她,只走进来站在床榻边听着她说话。

看样子,他打算露个面就走。

顾重阳在旁边暗暗咋舌,这对母子相处的模式好奇怪。

真没想到抱真夫人跟王九郎之间的关系竟然这样,王九郎竟然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不过,任谁知道自己孀居的母亲怀了虐种,恐怕都不会有好脸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眼下这个情况,王九郎与其母关系不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难道说…王九郎早就知道抱真夫人与别人有染?

顾重阳不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住!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抱真夫人这个反应分明是觉得对王九郎有愧,而王九郎厌恶母亲,根本不愿意与抱真夫人见面,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所以,他偶尔来一次,抱真夫人才会这么激动。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

怪不得昨天她说抱真夫人是滑脉,王九郎第一时间不是反驳不是怀疑,而是问她是谁派来的。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王九郎怨恨抱真夫人,却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无可奈何。

顾重阳不由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碧云与钟婆言之确凿地告诉她,母亲是与人通。奸被撞破,所以羞愤自尽的。巨大的震撼与极度的痛苦几乎将她击垮。

后来证明母亲是清白的,她用生命证明了她的清白。

比较起来,王九郎比自己可怜多了。明知道母亲不贞,却无可奈何,还要替她藏着捂着。

顾重阳心里生出几分怜悯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王九郎声音平静无波,就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有其他话了。

抱真夫人却像吃了凤凰蛋一样,激动的手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放,声音微微带了几分哽咽:“这位顾小姐医术十分高明,多亏了你去请她过来,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出门了。”

“果然如此?”王九郎突然挑眉,看了一眼顾重阳。

他的眼神依然很凌厉,可顾重阳却不像原来那样害怕,只觉得他跟从前的自己一样,在忍受着煎熬。

“当然不是。”顾重阳站起来道:“夫人爱子心切,不想王公子担心,所以才故意隐瞒病情。若要痊愈,还需要月余时间。”

抱真夫人忙道:“你不用担心,顾小姐是为了我好,其实我自己觉得我已经好多了。”

王九郎没有理会抱真夫人,只对顾重阳说:“既然如此,接下来一个月就麻烦顾小姐了。”

顾重阳轻声道:“医者治病,理所当然,说不上麻烦。”

王九郎转身欲走,抱真夫人忙道:“这是雨前龙井,今年刚下来的,我让人用泉水泡的,你尝一尝?”

可惜,王九郎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抱真夫人就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呆呆地看了很久。

顾重阳见她拥着被子,双眸都是牵挂,一副慈母的样子,再次叹了一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开了药方子,就提出告辞。

沈玉成见顾重阳平安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怎么样?还顺利吗?抱真夫人的身子如何?清蛇毒你有几分把握?”

昨天王九郎走了之后,顾重阳就把王九郎是南京世芬堂主人,京城文国公世孙的身份告诉了沈玉成。

沈玉成当场就呆住了:“你说,刚才那位王公子是玉树公子王旭王九郎?”

“对啊,他与母亲抱真夫人一起来南京修建为公祠啊。”顾重阳道:“舅舅,你刚才有些失礼了。”

沈玉成冷汗直冒:“哎呀!若不是玉树公子,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容貌风度,我竟然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要不是顾重阳拦着,沈玉成甚至想亲自登门赔礼,他竟然如此怠慢世芬堂后人,传出去他恐怕再也不要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