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丰大叔,顾小姐说有急事找九爷,让九爷赶紧去一趟。”说完,他就低下头,等待瑞丰的呵斥。

等了一会,没听见呵斥声,瑞丰大叔只是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小厮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才转身登船离开,心里却越发觉得诧异,顾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上一次九爷亲自扶她上岸,亲自撑船送她回去,今天竟然还要亲自过去见她?

这一切莫不是他在做梦吧?

瑞丰将小厮的话转给了王九郎,王九郎“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书拍在长案上。

瑞丰眼皮一跳,忙道:“顾小姐兴许是有急事…”

“她能有什么急事?”王九郎不悦道:“小姑娘家家的,整日烦恼的不过是衣服不够时新了,就是园子里的花开败了,无处游玩了,这么点小事,竟然也报上来!”

瑞丰正要转身出去将他的话吩咐下去,王九郎已经先一步出去了。

这下子,轮到瑞丰呆住了。

王九郎走了几步,见瑞丰没有跟上来,欲盖弥彰道:“我要是不去,那小丫头不知道还会闯出什么祸来,还是去看看为好。”

瑞丰忙不迭地点头:“是,九爷说的是。”

瑞丰应着话,脚步也跟了上去,心里却觉得好笑,九爷真是的,嘴上说不去,两条腿却很诚实嘛。

王九郎早就站到了船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否老寒腿又犯了,今天走路格外慢?”

明明是你心似飞箭,走得太快了好吗?

瑞丰委屈地低下头,嘴上却道:“兴许是吧,天的确有些冷了。”

说着走到船上,撑起船篙,迎风而去。

顾重阳站在岸边翘首以盼,见王九郎迎风而来,长身玉立,衣带飘飘,萧萧如松下风,岩岩如孤松之独立,仿佛用尽这世间的词都说不出他的俊逸清朗。

“九郎,你来了。”没等太久,可这湖边太冷了,时间就觉得格外漫长。

如今人来了,自然欢喜,她开心一笑,还向前迎了几步。

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九郎真的来了,看来以后她都不用再坐小船过湖了。

秋日风大,又近湖边,她的头发有些乱,脸被吹得有些红,更显得双眸温润如黑玉,惹人怜爱。

“嗯。”王九郎微微颔首,好像有些不悦:“你随我来。”

顾重阳见他不太高兴,也不敢像刚才那样笑,只一声不吭地跟王九郎身后。

王九郎带她径直来到一处院落,走进内室,放下帘子,隔绝了冷风,顾重阳只觉得身上一阵温暖,人也活了过来。

王九郎让她坐下,一边用红泥小碳炉煮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是,我想问问您关于二老太爷的事情,王家不是三代单传吗?二老太爷也跟小石头一样,是同族的人吗?”

“不是。”王九郎好奇归好奇,但还是好脾气地介绍道:“我外祖父是独子,二外祖是外祖父出门捡回来的弃婴,因为没有兄弟,就认了他做义弟。二外祖是外祖父抚养大的,只比我母亲大了八岁。”

“原来如此!”顾重阳点点头,心想道,既然如此,那就是王家人,并非外人了。她要是主动提出给他治病,想来他也不会见怪。

她将鬓角散下来的几缕头发掖到耳后,很自然的动作却带了几分天然的妩媚。

王九郎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向别处。小姑娘,长大了。

他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茶盏里热气氤氲,捧在手中,暖意就透了上来,顾重阳脸上带了几分满足,像个小猫一样:“真暖和。”

“现在知道暖和了。”王九郎轻声斥道:“刚才站在湖边挨冻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冷?人都冻得缩成了一团,就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风。”

“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顾重阳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水,温暖的茶汤下肚,很是惬意。

“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整天在想什么。你就不能派个丫鬟在那里守着,自己到屋里等着。”王九郎没好气道:“以后有事,就到这里来等我,不要再在风口里傻等了。”

“好啦,我知道了。”顾重阳讨好地一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里有个院子才是。”

瞧她胆子多大,反而倒打一耙了。

王九郎并不觉得生气,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喝了茶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方清声问:“你问我二外祖的事情做什么?”

顾重阳将自己的猜测对王九郎说了一遍,然后谨慎道:“…我其实并不知道二老太爷是否患病,就是从他脸色看似乎有这个可能。”

虽然可能性极大,但是她也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她还没有达到师父“望而知其症”那么厉害的地步。

“是与不是,请他过来你号号脉就知道了。”王九郎朗声对站在门口的瑞丰道:“去请二老太爷过来。”

他这样信任她,毫不怀疑她的医术,让她很高兴:“九郎,谢谢你。”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让人见了忍不住跟她一样高兴。

意识到自己嘴角要翘起,王九郎迅速忍住,只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一室安静,顾重阳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忍不住朝王九郎看去,只见他随意地靠在椅子上,高挺的鼻子,修长的眉,如玉的脸庞配着薄而红的两片唇,说不出来的风流儒雅。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画中的仙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只坐在那里,就足以征服世人。

看着看着她就放软了呼吸,生怕惊动了这画中仙子。眼光却舍不得移开,在他身上脸上流连,这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好看的人,没有一处不好看。

王九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有事?”

那声音清朗悦耳,说不出的好听,好听到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顾重阳心跳如擂鼓,赶紧低下头,咬了咬唇,暗自为自己的失神恼怒。

他是好看,可自己也太花痴了!真是没出息!

王九郎皱皱眉,把脸瞥过去,耳朵尖尖却忍不住红了起来,这小丫头片子,真是…让人拿她没办法。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各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顾重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火辣辣的。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瑞丰请了二老太爷过来。

他人走了进来,步履很快:“出了什么事情?”

王九郎站起来给他行礼,然后正色道:“二外祖,您最近是否感觉到哪里不适?”

二老太爷一愣,然后道:“最近的确偶感小恙,已经请了大夫看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九郎没有回答,而是道:“二外祖快坐,让顾小姐给您号号脉。”

二老太爷看了看王九郎,又看了看顾重阳,心里十分诧异,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五更泻。上了年岁,天又变凉,肾阳虚,命火不足,自然会如此,大夫已经开了方子,无事了。”

虽然如此说,他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顾重阳走到二老太爷身边,弯了腰去个他号脉,王九郎微微皱眉,搬了凳子放在她身后让她坐下。

这一举动直把二老太爷惊得魂飞天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王九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王九郎依然淡淡的,好像没感觉到他的眼光。

二老太爷收回震惊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细细地打量顾重阳。

乌压压的黑发好似泼墨染成,清腮润玉,杏眼如星,娇媚如二月桃夭,明朗盛四季开不败的山茶。

漂亮是真漂亮,娇媚也是真娇媚,只是还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娇憨天真,略显幼稚。

能被她吸引的,不应该是那些慕艾少年吗?九郎已经二十二岁了,怎么会被这么个小姑娘吸引?

第148章 。第148章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