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比她想象中要粗糙，真不像一个少年人的手。但是他手心的温度很热，握着她脚踝的时候，像是在替她热敷一样，好像连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柳蔚虹低头看着李荣添，他正专注地为她检查伤情。少年俊朗的眉眼映入她眼中，柳蔚虹突然笑了起来。
“嗯？笑什么。”
“阿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李荣添没好气的说：“大小姐，你每天都和我说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你是指哪一句。”
“就是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啊。”柳蔚虹笑道：“我和你到三元街去那次。”
刹那间，李荣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时的情景。
那脸上还带着稚气笑容的少女，将他带到南都最繁华的商品街上，却告诉他――
“我是想告诉你…只要你和我合作，我会让你真真正正的发大财，成为…”
“成为站在所有这些商人之上，不不不，成为站在华夏国商界顶端的大人物！”
那时候，他以为她在发疯。
他只是个从南都城最底层的家庭里出生，浑浑噩噩地长大的街童。最大的理想，只不过是拥有一间自己的铺子，当个小生意人。
站在华夏国商界顶端的大人物？真是个笑话，而且很冷。
可是，时间还不到一年，他过手的金钱就要以亿万来计算，并且还是美金！
如果不是她…
“我说…那时候你为什么会找我？”
李荣添一面替她揉着脚踝，一面问出了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为什么，会选择他？
他特别能打？可是能打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他有个在香都的叔叔？这个就更别提了，南都这种城市，有亲戚在香都的人真是满坑满谷。
李荣添想不通，是什么让柳蔚虹走到了他的鱼皮摊前，而且一甩手就给了他三十五万。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信心。
然而，李荣添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柳蔚虹的回答。当他抬起头来，才发现，柳蔚虹已经侧躺着睡着了。
“喂，你这家伙…你还真不怕我是坏人啊！”
李荣添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184
昏暗的床头灯在柳蔚虹柔美的侧脸上洒下一片橘黄色的光影。李荣添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双腿搁到床上，又拉过被子为她盖上，喉间逸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在她心目中，大概从没将自己当成是一个“男人”，才会对他这般放心吧。
站在床边的阴影中，李荣添俊美的五官显得有些暗淡。他久久地注视着床上那安然酣睡的睡美人，忽然低下头去，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随后，他再细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在米国出手救市之后，全球金融市场的恐慌情绪，稍有缓解。各国都紧随米国的步伐，将大量资金注入市场，避免了不断的恐慌性下跌和可能随之而来的金融崩溃。
过后许久，各国经济专家都认为，这场股灾将当年过高的股价和市值一次性从市场中消除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当是时，在香都市范围内，各大金融势力经受这次冲击后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有的甚至一夜之间濒临破产。这次股灾，直接引发了香都金融界的大洗牌。
而就在众多老牌金融投资公司为挽回损失苦苦挣扎的时候，唯一逆势上扬的天荣投资，这个才成立了几个月的小公司，以一种极华丽的姿态步入了人们的视野。
天荣投资在股灾期间奇迹般的战绩，在辗转的转播中被逐渐放大、神化，短短时间内迅速成为城内最火热的话题。
它年轻的掌舵人，一位来自内地的神秘少年总裁“tim”，更成为这新都市神话中最大的亮点。
就连以八卦著称、最擅长刨根问底的香都各小报记者们，都没法查清李荣添的出身来历。只能查到他是今年年初才从内地移民到香都来的，而他唯一的亲人，一位远房叔父，先前也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市民。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他的真实身世。开什么玩笑。普通家庭的孩子，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就能调动几千万的美金，在一片愁云惨淡的低落市道中斩获巨额利润？听说他甚至没有读过书――没有读过高中大学，那和没读过书也没差别了，起码在人人崇尚出国留学读硕士的香都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有人说，他是内地某个古老家族的子弟。是负责到香都打前哨战开疆拓土的；有人说，他是内地高官之子，其实他的本钱都是内地政府支持的，目的是想大量赚取美金解决国家的外汇问题；有人说，他其实是混血儿，是米国华尔街金融大鳄与华裔女子的私生子…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这位神秘的李总裁却依然深居简出，低调如故。
他除了在天荣投资上班，基本上不会在任何社交场合中现身。更没有与香都名媛女星们传出什么香艳绯闻。要说他和香都本土人士的联系，大家只知道。他与那位风头正劲的罗家六公子罗达维是至交好友，而且罗公子在天荣投资里还有股份。
为此，罗达维被家里长辈盘问了好久。
罗家的底蕴自然不是一般的富家能比，再说他们家的生意多是以实业为主，这次股灾中虽然也有损失，毕竟伤不到罗家的根本。但是，有损失总是不爽啊！
所以罗达维一开始是被长辈们质问诘难的。责怪他既然明知股市的走向，为何不向家族报告，避免罗家在股市上的损失。
罗达维其实对罗家是没什么归属感的。在今年之前，他不过是罗家大宅里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谁也不会把他这么个私生子正经当盘菜。他小的时候，偶尔想加入家中子弟们的话题，往往会遭到不少白眼，他也就懒得再开口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罗达维对家里人真没法培养起什么感情，更别提对家族生意的责任感了。反正那些东西，他从小就被告知，和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他干嘛要着急？
因此在天荣投资那几天，罗达维的确从来没想过，给罗家通个风报个信什么的。犯得着么？
只是既然被长辈责问了，他当然要想法子应付。
他死死咬定自己并没有参与天荣投资的具体运营，压根就没有管过这公司在干什么。之所以会在天荣投资入股，也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替朋友照顾照顾李荣添而已。
这位朋友，当然就是曾与他“同生共死”过的叶家明叶二少了。罗家人都知道他和叶家明是怎么认识的，把叶二少拖出来当挡箭牌，非常好用。
话说回来，他们俩不但是共过患难，还曾在一个屋里睡过呢…害得罗达维那天早上在宾馆里醒来，看到自己旁边床上睡着叶家明，吓了好大一跳，马上一摸自己屁股看看自己有没有被叶家明占便宜。
结果叶家明醒过来，也和他一个反应…
既然牵扯到了叶家明，罗家便认定李荣添是内地世家子弟无疑了，没法继续追究下去。但长辈们却叮嘱罗达维继续与叶家明、李荣添等人交好，对罗家进军内地市场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罗达维还被他那位如今正坐在家主位子上的父亲，叫去谈了几次话。从此后，罗达维在罗家的地位，比起之前又有提高，当然也惹得他的“大妈”与嫡出的兄姐们极为不满。
不过罗达维才不管他们爽不爽。不久后，他将自己这次赚到的一些红利，拿出来给他亲妈换了辆新车，把他那位风韵犹存的妈妈喜得在他左右脸上各印了一个大红唇印。这位罗家的姨太太，曾经是位小有名气的电影明星，不然也生不出罗达维这样的桃花男。
在李荣添和罗达维继续为天荣投资忙碌的时候，柳蔚虹却早已在范克柔的陪伴下，回到了南都市，继续她的学业。
再有半个月，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了。柳蔚虹这位中文系最“不务正业”的学生，也得乖乖地泡在学校里温书，免得挂了一两科。那柳大小姐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有谁能想到，这位天天抱着一堆课本，从早到晚坐在图书馆里复习功课的文静少女，不久之前竟站在全球金融界的顶端，操纵着数以亿计的资金？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只是个热爱学习的乖乖女啊…
另一方面，朝阳地产在出手了一部分原始股后，公司的流动资金已经比较充裕。可以开始购入地皮做些项目了。
应该说，曹磊是个不错的商业人才。对于柳蔚虹的指示，他都能够执行得很到位。柳蔚虹心想，这也是唐飞扬会将他引为心腹，并带到南都来的原因吧？
而唐飞扬，从她在香都回来，就只联系过她一次。那一次，也只是跟她了解了一下她这趟香都之旅的成果。
不得不说唐飞扬这人城府够深。听到柳蔚虹说，这次天荣投资在股灾中净赚了几千万美元，全部的资金已经超过了一亿美元。他竟也没有发出什么惊奇的感叹。
“真是的，就不能有点激动的表示嘛。这让我很没成就感啊。”在结束电话后，柳蔚虹很是不满地冲着电话嘟囔了好一阵。她还想听唐飞扬大叫一声“这不可能”呢，唉，愿望落空…就知道这人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淡定帝。好无趣啊…
她并不知道，唐飞扬在挂了电话之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久久说不出话来。
震动他的。并不是一亿多美金整个数字，而是柳蔚虹的魄力。
他自认对她的评价已经够高，但她每一次的作为。又总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自视极高的唐飞扬，在面对她的时候，竟然常常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然而，就在数日后，他再次被她的作为震撼了。
和她这次的作为相比，公司、股票、美金什么的…都瞬间弱爆。
《提高警惕――苏国改革得失之我见》――当这篇文章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唐飞扬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星光宾馆的咖啡厅，还是靠着玻璃墙的老位子。
柳蔚虹默默地喝她的黑咖啡，透过咖啡杯上徐徐升起的白雾，端详着对面那英伟男子的表情。
她发现他在看见文章标题的时候，瞳孔猛然一缩，紧接着便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丝丝错愕。
他没有直接翻看文章，而是抬头看向她，沉声道：“柳蔚虹，你疯了吗？”
“谢谢，我很好。”
柳蔚虹搁下手中的咖啡杯，转而端起蛋糕碟子，小口小口品尝起星光宾馆咖啡厅的招牌黑森林蛋糕。
嗯，连唐飞扬都被吓到了？
那她这篇文章发表出去，应该会…吓坏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吧…
甜腻柔滑的蛋糕，忽然在口中涩住了。柳蔚虹的心情，完全不似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这篇文章…她不能肯定，是否可以像自己预计的那样，为自己与家族，争取到一点回旋的空间。
可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都不得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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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警惕――苏国改革得失之我见》。
文章并不短，大约两万字，花费了柳蔚虹几个月的时间。从过年前开始动笔，直到如今成稿，她前后大概修改了十几次，而且都是手抄。
其实她在陈家小院里已经有了一台罗达维送她的目前最先进的电脑，打印文件不成问题，不过她为了追求严谨，还是在手抄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改动。
尽管她前世是国际政治系的高材生，这辈子读的也是中文系，文字功底足够了，理论知识依然感觉不够用。当时，国内这方面的参考书委实太少了，很多资料，还是远在美国的程文思给她寄来的。
她与程文思一直有书信往来。程文思现在还跟着他的导师在做些大型环境设计的研究，要找文献资料之类的东西，算是比较方便。再说，他也很乐意帮助柳蔚虹。
幸亏有程文思的资料，可给她帮了大忙。
这个文章，真的不好写。
自从数年前的政局大调整后，眼下，在华夏国内，思想领域的两种观点碰撞异常激烈。最高首长年初视察江海时，就这个方面发表了不少看法，可是党内的争论依然没有平息。
柳蔚虹犹豫了很久，自己要不要在这种时候出手。如今的她，连“羽翼未丰”都谈不上，压根就是一只小小的鸡雏。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扼杀在摇篮里。
然而她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做一做这方面的文章。
毕竟这是一个绝大的机会！
她并不想借此出名，尽管这文章一发，她想不出名都不可能。她只是想为柳家保守的政治理念做出辩解，让最高首长也看到，我们柳家的保守理念。并不是完全错误的啊！
然而，对于党内这场大讨论的结局，柳蔚虹自然一清二楚。
因此她不能单论“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还得提出继续深化改革的问题。
她在这篇文章中，不仅仅谈了要“提高警惕”，为改革开放找准正确的方向，同时也很肯定改革开放是必然的出路。她还将苏国与华夏的基本情况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对比。
严格说来，她的很多观点。与柳家一向的方针政策，乃至整个大派系的政策，都不是那么吻合。
可以预见，这篇文章一旦问世，那么柳家的立场就会很微妙了。
柳家，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就会变成稍微中立的立场――
这，便是柳蔚虹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命运做赌注的真正原因！
她从没放弃过拯救家族的想法，即使她赚了几亿、几十亿，或许以后还会赚取上百亿。可是…她再有钱，也抵不过家族的荣辱兴衰。这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
金钱。只是她用来实现理想的辅助手段。
家族和亲人，才能真正牵动她的心…
现在，这份文稿，就摆在唐飞扬面前。
“你为什么非要掺和到这种事里去？”
唐飞扬神情凝重，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柳蔚虹。他突然发现他真的对她了解得太少了。
这个貌似娇柔的弱质少女，她的身体里，到底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是什么力量。促使她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到这一个个漩涡里去？
即使是他，自幼受着最严苛的教育。被培养成以家族利益为人生价值的他，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如此“过激”的行为啊。
他太明白，这种事，一旦沾上了，动辄便是万劫不复！
柳蔚虹并不躲闪他的眼光。
她平静地说：“对不起，我有我的理由，但是不能说。”
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永远不可能对任何人言及。她怎能告诉他，在前世，她眼睁睁看着家族倾倒、亲人离世、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断地消失…
“你先别忙着教训我。看看我写了什么好不好？”
赶在唐飞扬发飙前，她又开口了。只是这次，多了些恳求的味道。
唐飞扬还很少听她这般软语相求，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拿起文章慢慢看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他就被文章的内容吸引住了。
整篇文章，条理清楚，主次分明，言辞严谨，可以称得上大气磅礴。如果不是文稿上那一行行清秀娟丽的字迹在提醒着唐飞扬，这是柳蔚虹的亲笔，他还真是没法想象这样的纯理论性文章是出自一个少女的手中。
真是强烈的违和感啊…
唐飞扬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看到后面，有时还会把前面的内容翻回来再看看，反复推敲一会儿。
两万字的文章本来就不短，他看得又细。不知不觉，竟用了几乎一个小时才看完。
期间，柳蔚虹又添了一次咖啡，叫了块新烤的苹果派。只是她看起来是在悠闲的吃吃喝喝，眼睛可没离开过唐飞扬。见到唐飞扬如此认真的对待她的文稿，她心里还是蛮感动的。
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相约的情景。那时，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那时的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她私下的小动作，并且提出了合作的要求。
他从一开始就认定她有才能。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这次才会找上他，而不是别人。
想走父亲的路子发文，那是不可能的。这么敏感的话题，父亲不会同意她去碰，因为太知道发文的后果是什么。而父亲，又不像她一样清楚日后的历史进程。
她还想过找她老师的先生，冷扬教授，也就是政~研室的主任。可是冷扬教授固然欣赏她，这样大的干系，却未必肯替她担着。
她开始动笔的时候，只想着快些把文章写出来，赶在那件大事发动前将文章发表。
可是当文章写好以后，她才发现，自己这文章能不能发出去真是个大问题…
“你凭什么认为，苏国的改革会出问题？”
唐飞扬搁下稿子，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口，才发现咖啡早就冷掉了。
柳蔚虹思索片刻，才谨慎地说。
“这个问题，其实我在文章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苏国现任总统的改革是由上而下进行的，而且过于偏重了体制上的改革。在整个国家的经济尚未取得长足发展的情况下，贸然施行大规模的私有化进程，这对基础本来就不牢靠的苏国经济，带来的不是进步，而是灾难。苏国国内的情况，和我们国家，本来就有很大区别。因此我断定他们国家的改革会出现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唐飞扬静静地听着她叙述自己的观点，感觉…似乎有些奇妙。
少女的嗓音轻柔明亮，像是质地细腻的美玉碰击一般，带着一种“柔和的坚韧”。这样的嗓音，最适合朗诵唯美的小诗，也适合吟唱温柔的民谣，甚至…应该是情人耳边的呢喃。
然而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串串肃然严峻的术语和分析。如果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暴敛天物”吧，好好的女孩儿说这些，好无趣啊…
可听在唐飞扬耳中，却形成了一种极为奇异的魅力。